陳漱渝
上海喬麗華博士為魯迅原配夫人朱安立傳,曾囑我寫序。我勉力寫了一篇,題為《寂寞的世界,寂寞的人》。朱安是封建包辦婚姻的犧牲品,她28歲嫁到周家,跟魯迅做了三十年名義上的夫妻。魯迅去世之后,作為一個孤獨異鄉(xiāng)人,她又在清貧中生活了十一年。1947年6月29日去世,終年68歲,或69歲,因為她的生年至今仍有兩種說法。
朱安從1947年初即開始發(fā)病,主要是心臟衰弱,導(dǎo)致血流不暢,兩腿冰冷,夜間尤甚。估計腎也不好,所以下身浮腫?!叭艘虼估蠞u知秋”,朱安早有不久于人世的預(yù)感,所以留下了遺囑:一是想跟魯迅合葬。二是壽材須好,并按紹興習(xí)俗做“十三件”殮衣。三是每七須供應(yīng)水飯,至“五七”時給她念點經(jīng)。但許廣平信奉魯迅“喪事從簡”的原則。這也并非苛待朱安。許廣平自己的遺囑就是骨灰入土作為肥料,也沒有要求從北京移靈到上海跟魯迅合葬。更何況當(dāng)時物價騰飛,海嬰多病,許廣平的經(jīng)濟(jì)狀況也十分拮據(jù)。據(jù)我所知,許廣平因為朱安的病故,至少先后從上海匯寄了三百五十萬法幣。
朱安去世后,她的喪事主要是三個人合力操辦的:一位是常瑞麟,許廣平的閨蜜;丈夫叫謝敦南,所以人稱“謝太太”。她出力最多,任勞任怨。第二位是宋紫佩,是魯迅在杭州兩級師范學(xué)堂任教時的學(xué)生,又跟魯迅一起組織過“越社”,創(chuàng)辦《越鐸日報》,當(dāng)時在北京圖書館任職,對魯迅在北平的親屬多有照顧。第三位是阮太太,即阮和孫之妻。阮和孫是魯迅大姨媽的兒子,住在北京阜成門宮門口西三條十七號,跟朱安是鄰居。人前人后出力的還有劉清揚、徐盈和吳昱恒。劉清揚是許廣平在天津女師讀書時的校友,時任民盟中央委員,民盟華北總支的負(fù)責(zé)人。徐盈是《大公報》的著名記者。吳昱恒是法律界著名人士,時任北平地方法院院長。
朱安雖沒有上過學(xué),但心思極為細(xì)密,所以對她遺產(chǎn)的處理提前做了交代。北平宮門口西三條十九號的房屋是魯迅借款購置的,朱安無子嗣,所以辦了房屋贈與契約,通過法院轉(zhuǎn)到了周海嬰(又名周淵)名下。她還請鄰居傅文彥的太太開列了一份衣物清單,準(zhǔn)備此后分贈親友,受贈者中包括周作人、周作人之妻羽太信子,甚至信子的女仆李媽和當(dāng)差老李。出乎意料的是,有人在朱安死后竟多次到西三條來鬧事,在朱安死后“頭七”的前一天,此人來西三條,指責(zé)阮太太等把朱安的喪事辦得太草率,靈堂的供品太簡單,并索取魯迅之母魯瑞的遺物。阮太太答應(yīng)該給她的一定都給她,只要她開個清單轉(zhuǎn)交許廣平就行,這才悻悻而去。事隔兩三天,此人帶著其妹又來鬧事,謾罵不絕口。阮太太說自己辦事都是受合法繼承人委托,如有爭議可請法院裁決,鬧事者只得又憤憤而去。再過了兩三天,此人帶著親屬等氣勢洶洶到西三條來搬東西,阮太太招架不住,一面趕緊給劉清揚打電話,一面派人去找常瑞麟,最終被聞訊趕來的憲兵和警察制止。最后由常瑞麟出面,請北平地方法院在西三條十九號貼了封條和布告,宣布這里的財物由法院代管,其他人無權(quán)干涉。這才制止了這場財產(chǎn)搶奪的風(fēng)波。由于西三條魯迅故居在中共地下黨和進(jìn)步人士幫助下得到了完整保護(hù),所以成為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第一處公開開放的名人故居。
為朱安選擇墳塋也費了一番周折。記者徐盈曾派人四處購買墓地,都不合適。最后由常瑞麟、宋紫佩和阮太太出面,跟周作人之子周豐一協(xié)商,決定暫時葬在西直門外保福寺的一塊墓地。朱安的墓地是由許廣平按時價購得,棺木選擇的是大葉楊木,花了160萬法幣。遺憾的是朱安并沒有“入土為安”。“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wèi)兵“橫掃四舊”,朱安的墓地蕩然無存,至今也不知這位孤獨一生的老人魂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