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務(wù)正
(安徽師范大學(xué) 中國詩學(xué)研究中心,安徽 蕪湖 241001)
沈德潛享年九十七歲,其晚年編纂的《沈歸愚自訂年譜》于生平重要經(jīng)歷多有記載,然因年老回憶及記錄簡略,很多事件或誤記或失載,因此雖為其親自編訂,卻并不十分可靠。本文圍繞其游杭之事,考察年譜記載的準確性及全面性。沈德潛一生數(shù)度游杭,除乾隆十六年、二十二年、二十七年高宗三次南巡隨駕至西湖外,尚有多次游覽或因事赴杭的經(jīng)歷。西湖、錢塘江的自然風(fēng)物和人文景觀在他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形之于詩歌吟詠,然年譜中的記載疏漏甚多。茲結(jié)合沈氏及其友人的相關(guān)文獻資料對此作些考訂,以正年譜之缺失。
康熙四十四年(1705)春,三十三歲的沈德潛只身赴杭州游西湖,《自訂年譜》于此事未載。此前,沈德潛為參加歲科二試及鄉(xiāng)試而離開家鄉(xiāng)蘇州,分別到過淮安及江寧;游山玩水也只是在蘇州附近及赴試之途、應(yīng)試之地。此次游杭,是其第一次出省,穿過太湖到達南面的城市。就此而言,此事意義重大,理應(yīng)在《自訂年譜》中記上一筆,然《自訂年譜》于此卻失載。
沈德潛二十七歲至三十六歲的十年中所作詩收在《一一齋詩》中,此集每年一卷,共十卷,當是逐年編次而成,所以詩歌系年可靠。卷七作于乙酉即康熙四十四年,中有《西湖泛舟至孤山用東坡臘日游孤山訪惠勤惠思韻》及《登吳山絕頂觀錢塘江潮》二詩。吳山之名,多地皆有,杭州亦有吳山,《名勝志》云:“在府城內(nèi)之南,春秋時為吳南界,以別于越,故曰吳山?;蛟灰晕樽玉阌炍闉閰牵省犊ぶ尽酚址Q胥山。凡城南隅諸山蔓衍相屬,總曰吳山。”①嵇曾筠等監(jiān)修,沈翼機等編纂:《浙江通志》卷九,“山川·杭州府”下“吳山”條引,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19冊,第306頁。既曰西湖泛舟,又云登吳山觀錢塘江潮,則此乃杭州之吳山,且必為親臨,并非虛設(shè)之辭。游杭在本年春,《西湖泛舟至孤山用東坡臘日游孤山訪惠勤、惠思》有云:“沿堤桃柳競芳艷,黃鶯并坐聲相呼?!薄兜菂巧浇^頂觀錢塘江潮》有云:“西子湖波等明鏡,紅桃綠柳晨妝靚。”①沈德潛:《一一齋詩》卷七,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709-710頁。紅桃綠柳、黃鶯聲呼,顯然為春天景物。本次赴杭似是只身前往。德潛出游,常與詩友結(jié)伴而行,然《登吳山絕頂觀錢塘江潮》中有“狂夫興酣恣豪宕,披襟獨立層臺上”二句,且此二詩之中無只字涉及游伴,想是孤身往游。
值得注意的是,沈德潛泛舟西湖所作之詩用蘇軾《臘日游孤山訪惠勤惠思》韻。沈氏早年對流行于吳中的宗宋詩風(fēng)極為不滿,其《陳恥庵遺詩序》云:“恥庵長予三歲,與予定交,年才二十余。時俗尚南宋人詩,恥庵冰雪在襟,夷然不屑也?!标悙u庵即陳培脈,與德潛同編《唐詩別裁集》,此集序又云:“束發(fā)后,即喜抄唐人詩,時竟尚宋元,適相笑也。”②沈德潛:《歸愚文鈔》卷一二、一一,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三),第1323、1302頁??梢钥闯瞿晔既豕谥H,沈氏就對吳中盛行的宗宋詩風(fēng)極為不滿,力排俗好而專尚唐詩。又《清詩別裁集》葉燮小傳云:“先生初寓吳時,吳中稱詩者多宗范、陸,究所獵者,范、陸之皮毛,幾于千手雷同矣。先生著《原詩》內(nèi)外篇四卷,力破其非。吳人士始多訿謸之,先生沒,后人轉(zhuǎn)多從其言者?!雹凵虻聺摚骸肚逶妱e裁集》卷一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第385頁。葉燮于吳縣筑二棄草堂時為康熙十七年,直至四十二年去世,這應(yīng)是吳中宗宋詩風(fēng)甚為流行時期?!短圃妱e裁集》成于康熙五十四年,可以看出此時沈氏仍不滿宗宋詩風(fēng),而極力提倡唐詩。初次游杭時,沈氏正處在反感宗宋詩風(fēng)的階段,不過卻用蘇軾詩韻為詩,這說明他雖不滿宗宋詩風(fēng),但對宋詩本身,似乎并無太大的不滿,而對蘇軾之詩,更是爛熟于心,何況西湖本身與蘇軾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其游西湖,或許抱有追蹤前賢的心理,故游此地而次蘇韻作詩。由此可以看出,宋詩與宗宋詩風(fēng)在沈氏看來是二而非一。
沈氏晚年編纂《歸愚詩鈔》二十卷本時,并未將此次游杭所作二詩收入,《一一齋詩》中詩作未收入此集者眾多,可能是他有意刪汰少作之故。
第二次游西湖,沈德潛《自訂年譜》與詩文集中所記時間不一,歸納起來有四說。一是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其《周欽萊詩集序》云:“憶丁亥歲,余與欽萊定交于浙西佛寺……今十有四年……”④沈德潛:《歸愚文鈔》卷一三,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三),第1342頁。此序錄在周準《周欽萊全集》卷首,末題云:“康熙庚子季冬溪一士沈德潛撰”⑤周準:《周欽萊全集》卷首,清乾隆五年(1740)刻本。,知作于此年。由康熙五十九年庚子前推十四年,正是本年,則此次游西湖在四十六年丁亥。二是四十八年己丑,《自訂年譜》此年春月記云:“同謝立夫有輝、曾葉生介福、樾亭上人岑霽同之杭州,遍游西湖。以韜光、飛來峰為最勝。寓靈隱寺,與周允武永銓、弟欽萊準定交,遂成詩友。欽萊旋改字迂村,情好尤密,垂五十年。”《自訂年譜》雍正九年辛亥三月再游西湖,有云:“回憶前游,相距二十三年,猶夢寐也?!雹奚虻聺摚骸渡驓w愚自訂年譜》,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2103、2111頁。前推二十三年,正在本年。然十四卷本《歸愚詩鈔》卷三中作于雍正九年之《西湖嬉春絕句十四首》其一有云:“旗亭買醉三生夢,重到西湖廿四年?!雹呱虻聺摚骸稓w愚詩鈔》卷二〇,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一),第398頁。則此次游西湖應(yīng)在四十七年戊子,二者所記相齟齬。此為第三說。四是康熙四十九年庚寅,《竹嘯軒詩鈔》卷六有《鶯脰湖詞》《岳鄂王墓》《于忠肅公墓》《西湖雜句》《玉泉觀魚》《靈隱寺贈諦暉上人》《冷泉亭》《韜光寺》《訪倚石庵》《飛來峰》《吳山懷古》《錢武肅王鐵券歌》《度白沙嶺》《游云棲寺》等詩⑧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第776-778頁。,顯為赴杭之作。此卷作于康熙四十九年庚寅,則游西湖在本年。
可見,據(jù)沈氏之詩文或年譜,此次游西湖有康熙四十六年、四十七年、四十八年及四十九年四說。到底哪一年才是正解呢?以上數(shù)種材料中,《自訂年譜》乃晚年回憶,時隔甚久,最易出錯;《周欽萊詩集序》與十四卷本《歸愚詩鈔》為十多年乃至二十余年后之回憶,亦不太可靠;《竹嘯軒詩鈔》前十一卷編于康熙五十五年,距離此次游杭時間最近,且按年編次,最為可靠。
當然這只是一種推測之詞,尚需文獻支撐。據(jù)《自訂年譜》所記,本次游西湖,在杭州靈隱寺遇周準,并同其定交??贾苁稀稓w愚子文集序》中有云:“予自庚寅歲始與歸愚子定交,其后數(shù)相遇于樾亭上人禪院。樾亭以詩筆名吳下,吳中文士半屬交好,而尤善歸愚子,每春秋佳會,高談風(fēng)發(fā),雅歌間作,追游之樂,至于日旰忘返。當時予年方壯,不知聚首之難。十余年來,風(fēng)流云散,樾亭既死,而歸愚子亦忽忽五十余矣?!雹僦軠剩骸吨軞J萊全集·迂村文鈔》卷一。此中言二人于庚寅定交,同《竹嘯軒詩鈔》卷六游西湖詩之時間同。盡管亦是十余年后之回憶,但周準顯然比沈德潛所記清晰??芍c周準定交時間即此次西湖之游為康熙四十九年庚寅,不僅沈德潛之《自訂年譜》所記有誤,其《周欽萊詩集序》《西湖嬉春絕句十四首》其一之回憶亦不確,當遵從《竹嘯軒詩鈔》卷六之游西湖詩以確定時間。
此次游西湖,與謝立夫有輝、曾葉生介福、樾亭上人岑霽同行。樾亭上人岑霽,江南長洲人,沈德潛《樾亭上人傳》,云:“上人名岑霽,字曉初,又字樾亭,俗姓朱?!庇衷疲骸笆芙溆陟`隱諦暉和尚,掌書記。既辭歸……迎養(yǎng)母氏,粗衣藿食,得其歡心。喜儒書,能誦《離騷》《文選》《庾子山集》,吟詩簡淡有法。詩友三五人,時往來柏堂,劘刃往復(fù)。每至,上人為具齋缽,遇朋舊闕失,輒規(guī)諫,不能從,或面赤不顧,忘己為世外人?!雹谏虻聺摚骸稓w愚文鈔》卷一七,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三),第1415頁。與沈德潛為詩友,沈氏不僅為其作傳,并為之作《幻云閣記》(十二卷本《歸愚文鈔》卷六),其《清詩別裁集》卷三二收有其詩八首,可謂情感甚篤。
謝有惲字立夫,沈德潛《送謝立夫?qū)W博南歸序》云:“憶少歲立夫初籍學(xué)宮,即能砥礪廉隅,不肯菲薄其躬,以茍且隨俗。予時動止與立夫偕,謂他日大有所為,必困窮時有所不為之人?!雹凵虻聺摚骸稓w愚文鈔》卷一四,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三),第1369頁。后以名孝廉任皖城之懷寧學(xué)博,前后凡九載。
曾介福字葉生,其人生平不詳,當亦為德潛詩友。
周準字欽萊,浙江錢塘人,長洲籍,諸生。生平無機事機心,刻苦為詩,不事生產(chǎn)。自本年定交之后,就成為沈德潛的至交好友。曾與沈氏同輯《國朝詩別裁集》,詩宗法唐代以前④沈德潛:《清詩別裁集》卷三〇,第1283頁;馮桂芬:《(同治)蘇州府志》卷八八,清光緒九年(1883)刊本。。
此次游蹤,據(jù)《竹嘯軒詩鈔》卷六之詩,知德潛諸人過鶯脰湖入杭州,先拜謁岳飛、于謙墓,再泛舟西湖,玉泉觀魚,至靈隱寺拜見諦暉上人,過冷泉亭、韜光寺,訪倚石庵,登飛來峰,上吳山,度白沙嶺,游云棲寺,真是“遍游西湖”。又樾亭上人岑霽《柏堂詩草》有《西湖竹枝詞》《孤山》《自靈隱寺度白沙嶺至云棲禮蓮和尚塔》《韜光寺》《蘆庵》《西湖留別法華居士》諸詩,景點、線路與《竹嘯軒詩鈔》中呈現(xiàn)的相近,當為同時之作。其《自靈隱寺度白沙嶺至云棲禮蓮和尚塔》中有云:“茲晨共良友,晴山健屐齒。相率度白沙,登頓時坐起?!雹葆V:《柏堂詩草》,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刻本。所謂“良友”,當指沈德潛諸人。德潛此行不僅拜見了諦暉上人,還與法華居士等交往,這對于擴大其在杭州的影響亦有很大的幫助。
據(jù)《自訂年譜》,雍正九年三月,沈德潛應(yīng)聘赴杭州修《浙江通志》《西湖志》,次年三月《浙江通省志圖說》成,辭歸。中間除因事歸吳、回鄉(xiāng)度歲外,都在杭州。此次杭州之行,《自訂年譜》有比較詳細的記載。然亦不乏可考者。
《自訂年譜》云:“三月,浙督李公聘修《浙江通志》《西湖志》,赴館,總裁學(xué)士沈公西園名翼機、太史傅公閬陵名王露、陸公聚緱名奎勲?!雹偕虻聺摚骸蹲杂喣曜V》,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2111頁,第2111頁。聘德潛者為浙江總督李公,考本年有李衛(wèi)、李燦先后任浙江總督,據(jù)錢實甫編《清代職官年表》“總督年表”,李衛(wèi)本年七月十四日入覲,由崇明總兵李燦署,則德潛所言“浙督李公”當指李衛(wèi),而非李燦。李衛(wèi)字又玠,江南徐州人。雍正五年以浙江巡撫加兵部右侍郎,特授浙江總督,管巡撫事。六年加節(jié)制江南七府五州,七年加升兵部尚書,晉太子少保,仍管巡撫事務(wù)②《浙江通志》卷一二一《職官》,“總督部院”,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史部》第522冊,第233頁。。至于李衛(wèi)何以聘沈德潛往修志書,則文獻未有明確記載。然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本年則云:“春,少司農(nóng)鳳臺王公鈞為兩浙運使時,聘修《西湖志》。時總裁為總督李衛(wèi)、管理巡撫程元章,總纂為編修傅王露?!雹蹍桖槪骸斗可椒考犯戒?,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767頁。則聘厲鶚者為王鈞,與聘德潛者非一人,想是其時大吏各有所聘之人之故。德潛言總裁為沈翼機、傅王露及陸奎勲三人,而《厲樊榭先生年譜》則言為李衛(wèi)、程元章,傅王露為總纂,二人所記有出入。
所修之志,即《西湖志》與《浙江通省志圖說》二種。前者分水利、名勝、祠墓、志余四門,九年十月成書。乾隆十六年南巡,沈德潛與傅王露重加修葺,成《西湖志》十卷進呈。時大學(xué)士梁詩正亦成《西湖志纂》十二卷,詔與沈、王之作刪并為一。館臣按語云:“乾隆十六年圣駕南巡,詩正請重修《西湖志》,會尚書沈德潛取雍正中李衛(wèi)等所輯舊志重加刪訂,繕錄恭進,得旨嘉獎,并詔詩正即取李衛(wèi)本刪并為一。乃復(fù)參考厘訂,別類分門,首名勝各圖,次西湖水利,次孤山、南山、北山、吳山、西溪諸勝跡,次藝文,凡十二卷。門目雖減于舊志,紀載已綜夫大綱。”④清高宗敕撰:《清朝文獻通考》卷二二四《經(jīng)籍考》,王云五編纂《萬有文庫》第二集,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6年,第6863頁。此本后收入《四庫全書》之中。
《西湖志》編成之后,又分修《浙江通省志圖說》,完成《圖說敘》《全浙圖說》《會城圖說》《杭州府圖說》《嘉興府圖說》《湖州府圖說》《寧波府圖說》《紹興府圖說》《臺州府圖說》《金華府圖說》《衢州府圖說》《嚴州府圖說》《溫州府圖說》《處州府圖說》《錢塘江圖說》《西湖圖說》《天目山圖說》《煙雨樓圖說》《太湖圖說》《海防圖說》《普陀山圖說》《禹陵南鎮(zhèn)圖說》《天臺山圖說》《雁蕩山圖說》《玉環(huán)山圖說》《仙霞嶺圖說》諸篇,收入《沈歸愚詩文全集》中。
此次志館之中,名流云集,《自訂年譜》云:“同人會合,時相倡酬,尤契合者,方文輈、張存中、陳葆林、諸襄七、厲太鴻、周蘭坡、王介眉諸公,不必出門求友矣。”⑤沈德潛:《自訂年譜》,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2111頁,第2111頁。此外,可考者尚有張云錦,沈德潛《蘭玉堂詩集序》云:“雍正辛亥歲,予留浙江志書館修《省志》及《西湖志》,平湖張子鐵珊在焉?!雹奚虻聺摚骸稓w愚文鈔》卷一四,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三),第1356頁。張鐵珊即張云錦。杭世駿等人亦在其中,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云:“分修則與蘇滋恢、杭世駿、陸秩、沈德潛、吳焯、趙信、吳嗣廣、張云錦、陳臻同在局?!雹邊桖槪骸斗可椒考犯戒?,第1767頁。是蘇滋恢、杭世駿、陸秩、吳焯、趙信、吳嗣廣、陳臻諸人均在志局。但德潛最投緣的則是方楘如、諸錦、厲鶚諸人,而杭世駿等則不在契合者名單之中,觀歸愚詩文集中無與杭世駿酬唱之作可知二人無甚交往。
尤可注意者是與諸錦、厲鶚等浙派詩人之唱酬,浙派詩風(fēng)宗宋,與沈德潛所代表的康雍時期吳中宗唐詩風(fēng)相齟齬,吳派、浙派素不相容,黃子云有云:“子瞻不師古而長于野戰(zhàn),猶吾吳丹青家,見粗鉤硬皴,嗤為‘浙派’也?!雹帱S子云:《野鴻詩的》,丁福保輯:《清詩話》(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900頁。是吳派在詩風(fēng)及畫風(fēng)上,都與浙派相對立。浙派宗宋,自然推尊蘇軾;而吳派則“嗤之”,反感其逞才使氣。但沈德潛此時卻與厲鶚、諸錦等浙派詩人流連美景,頻繁唱和,并未因詩風(fēng)宗尚的不同而不相往來。志局之暇,德潛與厲鶚暢游西湖,同作《雨中泛舟三潭》之詩。九年五月德潛因思鄉(xiāng)而歸吳,厲鶚有詩送行,詩云:“滿天梅雨合思吳,早掛煙中十幅蒲。白發(fā)定能爭席否,朱弦曾遇賞音無。人同樂圃文偏潔,宅近靈巖趣不孤。只恐鷗情成閑阻,五湖哪復(fù)憶西湖。”①厲鶚:《送沈確士歸蘇州》,吳家駒點校:《厲鶚詩》卷六,揚州:廣陵書局,2006年,第176頁。充滿依依惜別之情。返回杭州之后,德潛與厲鶚、諸錦同觀趙信所藏宋徽宗《鸜鵒圖》,三人同作詩。厲鶚《意林所藏宋徽宗鸜鵒圖同確士作》詩末云:“洞庭詩客詩獨步,邀我聯(lián)吟重豪素。”②厲鶚:《意林所藏宋徽宗鸜鵒圖同確士作》,吳家駒點校:《厲鶚詩》卷六,第177頁。“意林”即趙信,“洞庭詩客”即沈德潛,可知此次題詠,沈氏首倡,而邀厲鶚及諸錦同作。而其所題詩,則以宋調(diào)為之。詩云:
徽廟畫手天所縱,花卉翎毛無伯仲。時危點筆太清樓,萬里江山供戲弄。至今流傳鸜鵒圖,御押垂垂掛當空。松枝纖末起長風(fēng),羽族開張勢飛動。一鳥斗敗力已殫,翻身下墜轉(zhuǎn)向天。一鳥憑空奮拳擊,忽盬其腦難回旋。一鳥旁矚欲相助,不許雄猛摧衰殘。從知渲染有至理,扶持合在危與顛。如何助金滅耶律?欺人孤寡前盟寒。燕云雖復(fù)兵禍結(jié),如以鳥雀隨鷹鹯。靖康之恥繼懷愍,萬里龍沙夢初醒。鸜之鵒之公辱之,稠宋佶桓略相等。畫圖早已露先幾,誰向幾先發(fā)深???馬角難從塞外生,有人將畫寄朝廷。披圖似帶冰霜氣,可是來從五國城。③沈德潛:《宋徽宗鸜鵒圖》,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一),第183頁。
首先,此詩前數(shù)韻押仄聲韻,此乃杜甫開創(chuàng),蘇軾、黃庭堅最愛之作風(fēng),以此改變唐詩好押平聲韻易生的平熟之氣,從而具瘦硬生新之感。沈氏雖未自首至尾都用此種韻腳,但開篇的縱、仲、弄、空、動,后幅的醒、等、省等,或去聲,或上聲,制造出奇峭的力度,極近蘇黃之風(fēng)。其次,散文化傾向。不僅有“鸜之鵒之公辱之”這樣的散句,且有“一鳥”“一鳥”“一鳥”之類的散體布局。詩的結(jié)構(gòu)亦是按照散文的模式展開,首點徽宗作畫,次述畫之內(nèi)容,繼批徽宗不以國事為念而耽于書畫,末敘觀畫之場景。一氣流轉(zhuǎn),轉(zhuǎn)換自然。最后,是以議論入詩,詩的后半發(fā)以議論,批判徽宗耽于書畫而致國家衰敗。沈德潛以宋詩之法為詩,與他反感宗宋詩風(fēng)似乎前后矛盾,這說明他對宋詩風(fēng)并非一味排斥,而是對吳中宗宋詩風(fēng)的不良之習(xí)極為反感。亦可知他與厲鶚、諸錦等浙派詩人唱酬時,宗唐與宗宋傾向的差異并不構(gòu)成他們交往的障礙。
此次西湖之行,給沈德潛留下了美好的回憶。乾隆四年沈氏北上赴京參加會試,有《道中憶西湖》詩,中云:“不到西湖已六年,當年時上缺瓜船?!笔四陱堅棋\過訪,出詩集相示,德潛閱后,深有感觸,作《張鐵珊見過出示詩卷》二首,其一云:“斷云相失復(fù)相逢,廿載流光憶舊容。顧我歸休安退鹢,惜君偃伏尚潛龍。西泠花月前塵夢,南國人琴午夜鐘。共約他時泛蘭棹,鴛鴦湖畔采芙蓉?!雹苌虻聺摚骸稓w愚詩鈔》卷一六、一八,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一),第330、368頁。辛亥至本年前后十三年,詩云“廿載流光”屬虛數(shù),對此流光的回憶成為二人共同的話題。時志館中諸公半成古人,二人不勝感慨唏噓。沈德潛與厲鶚也因此次修志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歸愚文續(xù)》成⑤據(jù)《歸愚文續(xù)自序》,此集收錄之文作于雍正十二年甲寅以后,集成之后,厲鶚逐篇加以評點。見《歸愚文續(xù)》卷首,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1791頁。,厲鶚逐篇評閱,推崇備至;乾隆四年沈德潛中進士館選庶吉士,在京中作《懷人絕句》二十三首,其六即懷厲鶚,詩云:“未嘗獺祭才原富,自愛林居拙獨存。新買一船云水外,載將桃葉與桃根?!雹奚虻聺摚骸稇讶私^句》(六),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一),第404頁。時人譏刺厲詩用典多,而德潛為之辯解,稱其無意獺祭為工,而是學(xué)問淵博所致??梢钥闯鲈婏L(fēng)取向的不同并未影響二人的友誼,沈氏平步青云之后不忘為遭受非議的老友辯護。
沈德潛于乾隆十四年辭官歸里,次年正月在周準的陪同下游黃山。途中,與方楘如會晤,《自訂年譜》云:“過淳安,晤方楘如,追憶二十年前通志館中,如話三生也?!雹倥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2125頁。方楘如字文輈,雍正九年、十年同在杭州修志,此次相逢,二人追憶在志館中情景,不勝今昔之感。后方氏病逝,德潛為詩以挽之,詩云:“別去廿載余,睦州復(fù)良覿。聲音宛當時,容顏互難識。離久話倍長,交舊情逾戚?!雹谏虻聺摚骸锻旆轿闹圻M士》,《歸愚詩鈔余集》卷三,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第475頁?!澳乐荨奔葱掳补欧Q,則詩回憶此次相逢情景。本年距雍正十年前后十八年,詩云“廿載余”,當亦形容時間之長。雖然容顏已經(jīng)大變,但感情愈加親密。
三月四日由黃山返回,經(jīng)過杭州,周準與沈德潛泛舟西湖。周準《黃海集》是陪德潛游黃山之作,二人所作之詩題大致相同。此集最后二首詩為《游越中吊賀知章》《重泛西湖,時上巳后一日,流連至暮》,既然周準泛舟西湖,則必是與德潛同行。然德潛之《黃山游草》最后一詩為《問賀監(jiān)故宅》,與周準同,尚是在紹興時之事;而于此次西湖之游,竟然未有詩作。不僅無詩作,對于此次黃山之游記載頗詳?shù)摹蹲杂喣曜V》,于泛舟西湖也未著片語,實在令人費解。
本年九月,德潛又為天臺之游。方欲窮浙江山水之勝,適逢圣旨頒到,只好返鄉(xiāng)。然在歸途,先是過宿齊召南家,《臺山游草》有《喜晤齊次風(fēng)少宗伯》,詩云:“赤城已過訪云林,蘿屋欣逢舊盍簪。賜藥養(yǎng)閑千載遇,對床道故十年心。弟兄師友天倫樂,曲糵詩書道味深。明日清溪悵分手,河梁游子憶高吟?!雹叟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第1053頁。詩在《登華頂》《華頂觀日月同度》《天柱峰》《國清寺》《瓊臺望雙闕》諸詩之后,當是返程訪齊召南。齊為浙江天臺人,其《讀紀游六篇因憶沈歸愚少宗伯年前游臺詩疊前韻》有云:“憶昔歸愚翁,來游憩琪樹。觀日萬八峰,遠寄蓬壺慕。過宿荒齋中,筆陣森武庫。共稱行地仙,玄言發(fā)頓悟?!雹荦R召南:《寶綸堂詩鈔》卷六,《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428冊,第638頁。言“觀日萬八峰”,則已在天臺頂觀日月同度,此后方過宿齊家,所言與德潛詩合。
又,厲鶚有散曲[南呂公]《四塊玉·沈歸愚侍郎天臺歸過訪》,曲云:“雪滿靴,塵侵馬,白首諸公戀東華。相逢愛說天臺話,躡嶠霞,飯澗麻,吟瀑花?!雹輩桖槪骸斗可椒考だm(xù)集》卷一〇,第1665頁。由題不難見出,此次天臺之游歸途中德潛還過訪厲鶚,時樊榭在杭州,德潛再一次故地重游。也許是由于地位的懸殊,雖是故人相逢,不過厲作中少了當年西湖修志時的志趣相投之感,而多了一層客套和應(yīng)酬,但二人早先奠定的情感基礎(chǔ)仍舊保持著,因此這次相逢依舊給雙方帶來說不完的話題。雖急需趕回蘇州迎接圣旨,但德潛仍忙里抽閑特意拜訪老友,足見二人感情之深。不過其《臺山游草》中未見游杭訪厲鶚之詩,《自訂年譜》也未有記載。如果不是厲鶚之曲,這段行跡也會被埋沒。
此次相逢后兩年即乾隆十七年,厲鶚逝世。沈德潛一生寫下諸多悼念亡友的詩作,然未見祭挽厲鶚的詩詞及文。有學(xué)者認為乾隆十六年沈德潛與厲鶚因詩學(xué)觀分歧而引起矛盾的激化,其根本原因在于“朝野離立”,即沈德潛與厲鶚社會地位的巨大差異所致⑥吳華鋒:《“朝野離立”背景下的詩學(xué)論爭——沈德潛與厲鶚關(guān)系辨》,《哈爾濱工業(yè)大學(xué)學(xué)報》2017年第5期。。此論值得商榷;至于論據(jù),更需辨析。一是論者以為厲鶚主動撇清與格調(diào)詩派的關(guān)聯(lián),其《樊榭山房續(xù)集自序》有云:“生盛際,懶迂多疾,無所托以自見,惟此區(qū)區(qū)有韻之語,曾繆役心脾。世有不以格調(diào)派別繩我者,或位置仆于詩人之末,不識為仆之桓譚者誰乎?”①厲鶚:《樊榭山房集》,第951頁。張仲謀認為此是針對沈德潛及其格調(diào)派而言②張仲謀:《清代文化與浙派詩》,北京:東方出版社,1997年,第245頁。,當無問題,然是否由此中能看出厲鶚對格調(diào)派詩學(xué)的“不屑”?則還需斟酌。二是袁枚《答沈大宗伯論詩書》載:“先生誚浙詩,謂沿宋習(xí)敗唐風(fēng)者,自樊榭為厲階?!雹墼叮骸缎}山房文集》,王英志主編:《袁枚全集》,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502頁。鄭幸考訂此信作于乾隆二十五年《清詩別裁集》重刻本刊行之后不久④鄭幸:《袁枚年譜新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05-308頁。,亦為確論。由袁枚之言可以看出沈德潛對厲鶚為代表的浙派詩批評得極其嚴厲。然沈氏《清詩別裁集》厲鶚小傳云:“樊榭學(xué)問淹洽,尤熟精兩宋典實,人無敢難者,而詩品清高,五言在劉眘虛、常建之間。今浙西談藝家,專以饤饾挦扯為樊榭流派,失樊榭之真矣?!雹萆虻聺摚骸肚逶妱e裁集》卷二四,第969頁。可以看出沈德潛對厲鶚及其詩本身并無太大的非議,而對浙派頗有微詞,追溯浙派弊端之由來歸結(jié)于浙西詩人對厲鶚的錯誤理解所致。將袁枚之言與沈德潛對照,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并無根本的出入,在袁枚的轉(zhuǎn)述中,也是重在浙派“沿宋習(xí)敗唐風(fēng)”,只是沈德潛本人強調(diào)的是浙派對厲鶚的錯誤學(xué)習(xí),而袁枚的轉(zhuǎn)述則偏于厲鶚的導(dǎo)源作用。所以,是袁枚的轉(zhuǎn)述造成一種錯覺,即給人感覺沈德潛嚴厲批評厲鶚之詩學(xué),二人的詩學(xué)分歧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大。只不過沈德潛代表的格調(diào)派被乾隆表彰之后,成了廟堂正宗,而厲鶚要凸顯其野處的身份,便明確其與格調(diào)派的界限。實際上他與沈德潛之間仍舊保持著極為密切的關(guān)系,故在編《清詩別裁集》時,沈德潛還為厲鶚的詩學(xué)辯護。因此不能將袁枚之語當做德潛原話,更不能由其語而夸大沈、厲二人的詩學(xué)矛盾,乃至得出“朝野離立”導(dǎo)致詩學(xué)觀對立的結(jié)論。
除去乾隆十六年、二十二年、二十七年三次南巡,德潛陪駕至杭州西湖外,其間二十一年,傅王露招德潛再游西湖。
傅王露字閬林,會稽人??滴跷迨哪暌患兹M士,授編修。雍正九年為《西湖志》總纂,乾隆十七年八月,他將此本刪訂為《西湖志》十卷,乞德潛代奏上呈。適梁詩正《西湖志纂》亦成,乾隆命將二本刪并為一,傅氏因此受到嘉獎,故本年招德潛游西湖。然此事《自訂年譜》又失載??肌稓w愚詩鈔余集》卷一有《傅玉笥前輩招同邵濟川太史游西湖》,其后有《過孤山有感》《題照》《題陶莊》諸詩。數(shù)詩緊接在《祈雨謠》《夏日雜詠》《喜雨》之后,《自訂年譜》乾隆二十一年有云:“插蒔后,六月無雨,禾欲枯,富戶賑貧,不能齊力。長官督責,吏役侵漁。正當危迫之時,而天降大雨二日夜。四野沾足,禾苗勃興,倍于他歲?!雹夼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四),第2132頁。三詩所寫,正是本年大旱及得雨之況,則招游之事當在此時?!陡涤耋忧拜呎型蹪ㄌ酚挝骱酚性疲骸扒щ笮碌揪愦箤?,一路殘荷尚送香?!庇挝骱?yīng)在夏末秋初時節(jié),時旱災(zāi)饑荒已過,德潛有心情出游。
又,《過孤山有感》首云:“重到孤山十五年?!雹吲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第444頁。由本年往前推十五年,并無游孤山之事,惟雍正九年修志赴杭,《西湖嬉春絕句》其九云:“孤山山北妾家樓,紙帳孤眠春復(fù)秋。怕見石函橋外水,一湖分作兩河流?!雹嗌虻聺摚骸稓w愚詩鈔》卷二〇,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一),第399頁。十四卷本《歸愚詩鈔》卷三此詩后又有《林處士墓》詩,知此行曾游孤山。雍正九年距本年前后二十五年,故疑“十五年”為“廿五年”之誤。
此次同行者為邵祖節(jié),字濟川,號椒石,錢塘人。乾隆十三年進士,官翰林院庶吉士①潘衍桐:《兩浙輶軒續(xù)錄·補遺》卷二,《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687冊,第283頁。。德潛為此科會試副考官,邵當為其門生,故此時陪座師同游杭州。此次之游,泛舟西湖后,過孤山,經(jīng)法相寺,登陶家莊??傊?,“茲游好補舊游缺,全覽西施濃淡妝”②沈德潛:《傅玉笥前輩招同邵濟川太史游西湖》,潘務(wù)正、李言編輯點校:《沈德潛詩文集》(二),第444頁。,此前未游之處,茲行遍覽無遺。至此,沈德潛于西湖,無遺憾矣。
杭州之游,對沈德潛來說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首先,杭州之游,是沈德潛人生中首度出游外省。之前他的足跡主要集中在家鄉(xiāng)蘇州、應(yīng)歲科試的江陰和省試的江寧、坐館魏荔彤府衙的鎮(zhèn)江等地,及前往目的地的途中;而赴杭州的跨省旅行,是他第一次因仰慕自然風(fēng)光和人文景觀而作的遠足,對于增加其見識,擴充詩歌素材,都具有重要的意義。直至雍正十三年沈氏赴京應(yīng)博學(xué)鴻辭科考試,才將行蹤延展至北方,而南方的蹤跡,除了黃山及臺山,以及作為鄉(xiāng)試副考官赴湖北之外,再也沒有超出杭州之南者。
其次,沈德潛由于鄉(xiāng)試屢試不第,且主要在蘇州一帶活動,故其聲譽不彰。然雍正九年浙督李衛(wèi)邀其修志,李衛(wèi)與沈氏之間尚未見有直接交往的材料,故此次獲邀,可能是友人推薦。這說明此時沈氏的影響已經(jīng)擴大到蘇州之外的另一個文化重鎮(zhèn)杭州,而之所以如此,可能與此前的兩次杭州之行,尤其是康熙四十九年春游杭有密切的關(guān)系,此次不僅結(jié)識了周準兄弟,還與諦暉上人、法華居士等人有所交往,沈氏之聲譽由蘇州傳播至杭州,也為后來受邀修志奠定了基礎(chǔ)。
最后,杭州之行對沈德潛詩學(xué)觀及詩學(xué)創(chuàng)作亦有重要的作用。早先吳中盛行宗宋詩風(fēng),但沈德潛及其同道對此甚為反感,以宗唐詩風(fēng)予以抵制。而杭州之行,當接觸到與蘇軾有關(guān)的風(fēng)物,以及與厲鶚、諸錦等浙派詩人建立深厚的友誼,并不斷詩酒唱酬之時,其主張及創(chuàng)作風(fēng)格亦有相應(yīng)的調(diào)整??梢园l(fā)現(xiàn)沈氏對于宗宋詩風(fēng)并非一味排斥,而是有所吸收,其詩也在一定程度上做到唐宋兼宗。
盡管數(shù)次的杭州之行意義不同凡響,但沈德潛在《自訂年譜》中卻未能準確地記載,由此可以看出這部年譜極不完善。沈氏九十七歲的人生長度,而年譜僅有兩萬余字的篇幅,顯然很難全面、準確記載其生平行跡。故在使用這部年譜時,需要謹慎對待,細致考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