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軒,喬 幪
(1.華北理工大學(xué) 國際教育中心,河北 唐山 063210;2.寧夏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寧夏 銀川 750021)
首先把翻譯比作“暴力”的是邁斯奈(Meissner)[1],但韋努蒂(Venuti)對“翻譯暴力”進行了系統(tǒng)論述[2],兩人皆認為暴力是在翻譯中進行的不當(dāng)變更或歪曲變形。孫藝風(fēng)以“我族中心主義歸化翻譯暴力”概念為核心,總結(jié)歸納翻譯暴力的性質(zhì)、類型,借此分析暴力對翻譯行為的影響。暴力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為克服語言或者文化不可譯問題的柔性暴力,而另一種則屬于為改變目的或改變形式而進行的操縱性改寫[3]。曹明倫指出正常的翻譯中不存在暴力,界內(nèi)對“暴力”的諸多討論皆源于對韋努蒂“violence”一詞的誤讀,認為翻譯暴力的流行是翻譯研究的倒退[4]。同年,張景華就曹的觀點發(fā)表獨到見解,再次使“翻譯暴力”上升至學(xué)理層,肯定了violence 一詞譯為“暴力”的合理性,同時點明“翻譯暴力”的術(shù)語化不是翻譯研究的倒退,它反映了全球化語境下文化思想交流的地緣政治和時代特征[5]。
學(xué)界對“翻譯暴力”一說的研究自21 世紀初就存在,近兩年,國內(nèi)學(xué)界關(guān)于“翻譯暴力”的討論仍此起彼伏,屢見不鮮。劉滿蕓認為翻譯暴力曲解了翻譯的性質(zhì)[6],侯國金則認為施暴觀的提出并不能說明翻譯學(xué)研究的倒退,“一帶一路”倡議下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過程中,對翻譯暴力的分析研究將對提高翻譯和跨文化交際質(zhì)量和效度有新的貢獻[7]。近二十年來國內(nèi)翻譯界對“翻譯暴力”不同角度和維度的解讀恰恰說明我國翻譯界對國外翻譯理論的批判性思考。綜合分析國內(nèi)學(xué)者從不同視角對翻譯暴力的解讀,暴力在翻譯中的確存在,因為語言在跨文化傳遞中雖然具有可理解性、可接受性,但一旦在表達和運用中涉及文化因素時便會出現(xiàn)一定程度的不可譯性,即人們常說的“語塞”。這時,要想破解源語言編碼,首先要克服文化障礙,在目的語重構(gòu)輸出的過程中必然會與源語存在一定偏差,這種偏差便是“翻譯暴力”的結(jié)果。說起文化和語言,就不得不提到中國的古詩詞,古老的中華大地物產(chǎn)豐富,人杰地靈,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更是滋養(yǎng)了一代代文人騷客,他們或吟詩懷古,或游歷山水,千萬種思緒凝練成數(shù)十個詞語,這便是漢字的魅力所在,而且中國古典詩歌翻譯研究呈現(xiàn)出寬視野、多維度、跨學(xué)科的態(tài)勢[8]。
在文化走出去的今天,國內(nèi)學(xué)者應(yīng)注意到“當(dāng)今英美讀者已經(jīng)比較客觀、全面地對唐代詩人李白有一定了解,在21 世紀的英語世界李白詩歌逐步鞏固了它的經(jīng)典地位”[9],究其原因,漢學(xué)家和中國譯者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馬會娟曾對全球圖書館收錄的主要英譯李白詩歌選集進行匯總,按被收錄的圖書館數(shù)量排名前五名中,前四位均為外國譯者,第五位為中國本土譯者許淵沖[10]。就當(dāng)前國內(nèi)經(jīng)典文化典籍或中華文化外譯工作的具體操作者而言,國內(nèi)高校學(xué)者和翻譯愛好者占相當(dāng)大的比重,相比之下從事該工作的漢學(xué)家數(shù)量屈指可數(shù)。另外,在翻譯過程中許淵沖兼顧英漢兩種語言的差異以及中西方文化的差異,注重對文本蘊含的文化意義進行闡釋與轉(zhuǎn)換。在許淵沖看來,文學(xué)翻譯中英美譯者只求達意,而中國譯者不僅要“傳情”,還要創(chuàng)造意義[11]。鑒于此,嘗試以學(xué)界提出的“翻譯暴力”為切入點,從柔性暴力和強制暴力兩方面分析許淵沖先生英譯“詩仙”李白詩詞,一方面看許老如何巧妙英譯詩詞,根據(jù)自己的文化立場和翻譯語言觀向目的語讀者傳達原詩的意境,另一方面試圖向?qū)W界說明翻譯暴力在古詩詞翻譯中的可行性。
根據(jù)翻譯的目的和產(chǎn)生的效果,翻譯暴力可分為兩大類,軟暴力主要是為了克服不同語言文化引起的不可譯問題。它的出發(fā)點或許是好的,但仍然不能否認它對翻譯主體和客體施加的暴力行為[12]。軟暴力又稱為柔性暴力,譯者在翻譯過程中要實現(xiàn)意義的忠實,必然會對形式不忠,就這一點而言柔性暴力在翻譯中幾乎不可避免,因此為追求意義的忠實而破壞原文的形式,實屬譯者不得已而為之。譯者借助詞匯選擇、句式變形及運用厚度翻譯等方式,通過柔性暴力保證原詩信息向譯入語讀者的傳遞,實現(xiàn)翻譯目的。
由于存在文化差異,中西方哲學(xué)思考模式亦相去甚遠,西方哲學(xué)思維重分析性和邏輯性,中國傳統(tǒng)哲學(xué)則重整體性和宏觀性。受此影響英漢兩種語言在表達上自然有所差異,在詩詞翻譯上更應(yīng)注意到這一點。
《靜夜思》是李白創(chuàng)作的一首大眾耳熟能詳?shù)慕?jīng)典唐詩。李白時年26 歲,秋日某個夜晚,詩人寄宿揚州于屋內(nèi)抬頭見皓月當(dāng)空,思鄉(xiāng)之情涌上心頭。詩人運用比喻、襯托等技巧,“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舉”“低”之間委婉表達自己的客居思鄉(xiāng)之情。許老譯為“Eyes raised/I see the moon so bright/Head bent/in homesickness I’m drowned”[13],譯文每小句8 個音節(jié),對仗工整,“raised”與“bent”兩個動詞采用過去分詞形式和“舉”與“低”相對應(yīng),“思”鄉(xiāng)直接,但情感卻委婉地通過“drowned”緩緩流露出來。
詩歌翻譯中,意美的傳遞關(guān)乎整個譯詩與原詩對等效果的實現(xiàn)[14]。細讀上述詩句,譯文仍存在端倪,英譯后詩人“舉”的不是“head”,而是“eyes”,似乎和原文有些出入,柔性暴力就此產(chǎn)生,但恰是這樣的譯文更符合英文的表達習(xí)慣——盡量減少單詞的重復(fù)使用。若前半句改成“head raised”看似做到了與原文形神俱合,但與后半句“head bent”成句則語感稍差。此處,許老借“望”翻譯出詩人直接抬起的是“eyes”恰好符合當(dāng)時的情景??梢娙嵝员┝ο?,雖然譯者改變了源語文本主體我“舉”起的客體,但意義卻達到了忠實可接受。
再看《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這首詩與李白以往的送別詩不同,詩中沒有“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的痛心惋惜,沒有“正當(dāng)今夕斷腸處,黃鸝愁絕不忍聽”的肝腸寸斷,而是滿目春光的人間好時節(jié)。此次李白送別的是自己心中“風(fēng)流天下聞”的孟夫子,其要去的不是荒蠻之地,而是煙花爛漫春色滿眼的廣陵,自然是喜上眉梢。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lián)P州”,開篇直接點明時間、地點、人物和故事背景,許老譯為“My friend has left the west where towers Yellow Crane/For River Town when willow-down and flowers reign”[15],意義上與原文最大的不同要屬“River Town”對“揚州”的翻譯。從題目看,孟夫子“之”的是“廣陵”,而詩中卻說“下”了“揚州”,原因是唐朝時期廣陵是揚州的一部分,當(dāng)時的州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省一級行政單位,因此古揚州地域范圍遠大于現(xiàn)在揚州的行政范圍。由此看來,若是譯為“Yangzhou”目的語讀者讀來恐怕會把現(xiàn)在的揚州和當(dāng)時的揚州混為一談;而且,當(dāng)時的揚州位于長江下游,土壤肥沃富裕遼闊,地理位置和人文風(fēng)貌也和今天的江南水鄉(xiāng)相差不大,因此翻譯為“River Town”是可接受的。但不能否認如此一來,譯文和原文必然存在差別,這種差別便是柔性暴力的結(jié)果。譯者為滿足文化傳播需求,考慮到譯入語讀者信息提取能力而有意改“揚州”為“River Town”,這種柔性暴力確實存在,但卻保證了原文信息在譯文中的有效傳遞。
本句中的“煙花三月”本是偏正結(jié)構(gòu),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可理解為“煙花燦爛的三月”?!盁熁ā闭f明暮春時節(jié)的繁花似錦,而在英譯本中卻未見“March”。“when”一詞引導(dǎo)的時間狀語從句替代了原文的偏正短語,源語中的具體時間在譯入語中模糊化了,此處似乎是未能最大化傳遞源語信息,由此可說明譯文存在翻譯暴力。但是這種暴力也未影響全詩內(nèi)容的傳遞和審美的判斷,無論是從緯度還是從海拔,三月的揚州和同時期的譯入語國家必然風(fēng)格迥異,因此“三月”并不能使譯入語讀者產(chǎn)生強烈的視覺沖擊,譯者只有妥協(xié)而為之,將時間模糊化,景色具體化,便有了“willow-down and flowers reign”。
詩歌的形式是其精髓,如漢語詩歌的格律,包括詩韻和平仄、平仄的變格、對仗以及五言、七言等題材[16]。漢語古詩和英詩最大的不同在體裁和韻律上,漢語古詩在體裁上多分為四言詩、五言詩和七言詩,在韻律上講究平仄、對仗等,英詩則不然,其沒有固定的體裁,卻有節(jié)奏變體和抑揚格。因此許老在英譯李白古詩時多以抑揚代平仄,在句式上盡量追求譯文和原詩的匹配。
李白一生狂放不羈,喜游歷山水飲酒放歌,《登金陵鳳凰臺》是其為數(shù)不多的七言律詩之一。相傳當(dāng)年李白曾登上黃鶴樓欲潑墨吟詩,不想崔顥已作《登黃鶴樓》,遺憾地感嘆道“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F(xiàn)終有機會來到金陵登上歷史遺跡鳳凰臺,詩人借景抒情懷古詠今,最后回歸“使人愁”的長安城,上升至家國情懷。該詩的首聯(lián)和頸聯(lián)很是精彩,首聯(lián)連用三個“鳳”字,卻不顯重復(fù)節(jié)奏明快,暗示朝代興衰。頸聯(lián)則憑吊歷史,一副衰敗沒落的“吳宮”圖在讀者面前徐徐展開。
原詩節(jié)選: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譯文:
On Phoenix Terrace once phoenixes came to sing,The birds are gone bur still roll on the river’s waves.
The ruined palace’s buried’neath the weeds in spring;The ancient sages in caps and gowns all lie in graves.[17]
英譯文首先在排版時特意將每一節(jié)的第二小句首行縮進兩個字符,形式上更像英詩,給譯入語讀者視覺沖擊效果更為強烈,這種形式上較源語的變化可看作翻譯暴力存在的結(jié)果。宏觀來看,原詩首聯(lián)兩句的“游”和“流”及頸聯(lián)的第二小句“丘”皆押尾韻ou,讀來瑯瑯上口。英譯本則不然,一改漢語的尾音AABA 押韻形式為英語的ABAB 交韻形式,頗有英詩風(fēng)范。押韻形式的變化引起了句式的變形,這種變形也使得譯詩較原詩在譯者有意或無意施加的柔性暴力作用下存在一定差別,但譯詩又可以為譯入語讀者以譯入語文化中的審美視角所輕易接受和理解,說明這種翻譯暴力并未破壞原詩語義和美感的傳達。
在《將進酒》中,李白豪飲高歌借酒消愁,感嘆懷才不遇,人生應(yīng)及時行樂。全詩似酒后落筆,一氣呵成,首句兩組排比長句氣勢恢宏。
原詩節(jié)選: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譯文:
Do you not see the Yellow River come from the sky,Rushing into the sea and ne’er come back?
Do you not see the mirrors bright in chambers high Grieve o’er your snow-white hair though once it was silk-back?[18]
第一句從空間范疇感嘆“逝者如斯”,黃河自發(fā)源地奔流不息,流經(jīng)之地雖土壤肥沃,但上中下游落差極大,素有“九曲黃河”之稱。上半句寫出黃河之水浩浩蕩蕩自西向東奔流的洶涌壯闊,下半句寫大河逝去,沿河道入海的不可回頭。第二句則從時間范疇感嘆人生短暫不過朝暮。開篇氣勢恢宏,漢語讀者讀來不禁黯然感傷。英譯文中許老在沿用押尾韻的基礎(chǔ)上毫不猶豫改陳述為反問,開篇連續(xù)兩個反問句不僅迅速抓住譯入語讀者的眼球,直接帶入源語語境,同時使其陷入和源語讀者一樣對人生的深入思考。雖然英譯本達到了預(yù)期效果,但不可否認用反問句表達之后對源語的肯定句式進行了“傷筋動骨”的手術(shù),這種暴力形式也是譯者為實現(xiàn)翻譯目的而進行的折中。
厚度翻譯又稱補償,“很多傳統(tǒng)文化內(nèi)涵在英語中是缺省的”[19]。若在翻譯過程中涉及文化差異而不可譯時,譯者往往通過添加注釋或闡釋主題內(nèi)涵的方式盡可能為目的語讀者提供更多的有效信息,以幫助其理解原文意義和內(nèi)涵。
李白著有《春思》一詩,描摹深閨中的婦人見“春風(fēng)”吹進“羅幃”,對戍邊丈夫的深深思念之情。這首詩題目翻譯頗為有趣:A Faithful Wife Longing for Her Husband in Spring[20],從字數(shù)上來講,原文本中的“春思”兩個漢字被譯為英文的9 個單詞,漢英字數(shù)譯制比例高達1∶4.5,說明譯者在竭力向目的語讀者解釋原詩題目的深層意義,這種有意識的操作也可以看作暴力作用的結(jié)果。中國古詩之美較大程度與其所指的含混有關(guān),換言之,一個能指可能會有多個所指。就這句詩而言,首先“春思”中的“春”在此處有兩層意義,第一是自然現(xiàn)象春天交代了敘事時間,進而在下文中才有“燕草”和“秦?!?;第二,“春”在漢語文化中還指代男女之間的美好情愫。對目的語讀者,“春”的第一層意思很容易理解,因此許老在翻譯時直接翻譯為時間狀語“in spring”,但第二層意思目的語讀者因缺乏知識和文化背景理解存在困難,這時譯者勉為其難只能將題目中的兩個字順勢解釋,直接把全詩的內(nèi)容呈現(xiàn)給目的語讀者。“faithful”和“l(fā)onging for”兩組詞既歌頌了中國古代深閨女性的忠貞不渝,也將一個獨守春閨,渴望戰(zhàn)爭結(jié)束丈夫早日回鄉(xiāng)的女性形象講述給目的語讀者。暴力作用下產(chǎn)生的這種厚度翻譯,正是說明了文化差異下英漢兩種語言的差別,英語形合多介詞和分詞短語,漢語意合其背后隱含的需要讀者揣摩的內(nèi)容就更多。必須看到,“春思”譯成英文后,雖有效避免英文讀者困惑不解,但留給讀者的想象空間卻大大縮小。因此,翻譯暴力運用程度強弱仍應(yīng)進行綜合考量。
柔性暴力多集中于詞語的選擇、句式的變形以及通過厚度翻譯等方式用譯入語對源文本的形式進行加工調(diào)整,以最大程度忠于原文?!皬谋举|(zhì)上看,翻譯的目的論……都強調(diào)為達到某種翻譯目的,用什么手段并不那么重要?!保?1]暴力作為譯者為達到翻譯目的而有意或者無意采取的一種手段,有時會出現(xiàn)“用力過猛”的跡象,這種現(xiàn)象多發(fā)生在一些文化負載詞上。譯者從宏觀角度出發(fā),照顧全文的翻譯效果有意為之,但這種情況下譯文內(nèi)容的傳遞和審美效果的傳達并未受到實質(zhì)性影響,反而會讓讀者豁然開朗。
在古詩詞英譯中,有時譯者會面對巨大的文化差異鴻溝,單獨依靠直譯或是字詞、句式的變化已經(jīng)難以彌合,故不得不采取較柔性暴力更為強硬的手段以操控全詩所傳達的情感。
李白在金陵逗留的大半年里創(chuàng)作三十余首古詩,且?guī)缀趺科}目中均含“金陵”二字,給后人研究金陵與李白的詩詞文化留下了豐富可取的材料?!督鹆昃扑亮魟e》中詩人即將離開金陵奔赴揚州,微風(fēng)吹拂著柳絮,倒酒的侍女喚客把酒言歡,朋友們紛紛跑來為自己送行,自己卻遲遲不肯離去,只能迷失在酒桌上,沉醉于觥籌交錯之間。全詩的點睛之筆在尾聯(lián),實際存在的“東流水”和抽象的“別意”同時置于一個維度相比較,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詩人卻借此吟唱自己綿延不絕的傷感別離之情。
原詩節(jié)選: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譯文:
O,ask the river flowing to the east,I pray,Whether his parting grief or mine will longer stay?。?2]
原詩詩人用肯定句強烈地表達出自己的不舍和難過,但在譯文中卻換成感嘆句,“O”的出現(xiàn)立刻把目的語讀者帶入目的語語境,因但凡對英詩有所了解的讀者都知道“O”是英詩的常客,正如Ode to the West Wind 中雪萊開篇便借“O”點出西風(fēng)的秉性和存在,羅伯特·彭斯在A Red,Red Rose中則借“O”引出“my luve’s like a red,red rose”,把自己的愛人比作紅紅的玫瑰?!癘”的出現(xiàn),注定譯者要把原肯定句改為感嘆句,相對于源語讀者,目的語讀者不用細細揣摩便可直接體會到此處作者的無奈?!癘”不過是作者的感嘆,意義上相當(dāng)于漢語的“啊”“哦”等,但在漢語古詩詞中卻鮮少看到詩人采用“啊”“哦”等漢字直接抒情,暴力自此產(chǎn)生,但此作用下“O”卻使譯成的英詩更像本土的英詩。
接下來,譯者又插入主語“I”,把原詩中隱含的主角“我”拉到讀者眼前,這與傳統(tǒng)的英詩毫無二致,約翰·鄧恩寫有Flea 一詩,通過寫一只同時吸了男女血的跳蚤表達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的愛慕之情,“Oh stay/three lives in one flea spare/Where we almost…”,該句作者同樣把當(dāng)事人“we”直接寫給讀者。此外,流水的“別意”化為“his parting grief”,河水被擬人化了,直接參與了在座各位好友的情感交流,此處無情勝有情。如果把整句英詩進行回譯,很難再從中看到原詩的影子,可見許老對這一句詩的翻譯經(jīng)過了細致思考,決定采取強行歸化的方法,這樣翻譯無疑產(chǎn)生了暴力,使譯文在意義和表達上與原文有所偏差,但這種暴力沒有對目的語讀者的閱讀形成傷害,譯者運用這種暴力方式使譯文盡力貼近目的語文化,兼顧目的語讀者的感受,體現(xiàn)出東方宏觀哲學(xué)思維下的人文關(guān)懷,這樣看來公然的暴力沒有引起反感,反而合法了。
一般而言,文化在輸出國和輸入國之間必然存在高低強弱之分,譯者往往在進行翻譯時就高不就低,就強不就弱,因此文化的隔閡和疏離會造成原語和譯語在轉(zhuǎn)化時呈現(xiàn)出語言上的不平等,也便產(chǎn)生了暴力,“翻譯突顯的是‘雙向’脆弱,造成交互暴力:如欲減輕對譯文的暴力,可能造成對原文的另一種暴力,反之亦然”[23]。因此,知悉原語和譯語雙方文化強弱也十分重要。
李白襲用樂府舊題作《蜀道難》,詩人就蜀之險展開豐富想象,勾勒出秦蜀道路上一道道奇麗驚險的山川谷道,氣勢磅礴。該詩的題目許老譯為Hard Is the Road to Shu[24]同時在“Shu”下做腳注“present-day Sichuan province”,因普通目的語讀者可能對中國的行政區(qū)劃不甚了解,對“Shu”更是前所未聞,此處是譯者做的補償翻譯,補充目的語讀者缺失的文化背景。全詩圍繞崎嶇艱險,坎坷蜿蜒的“蜀道”展開,因此譯者不得不譯出“蜀”這一點名山道地理位置的詞。若直接譯為“road in Sichuan”,一方面忽視了蜀作為四川簡稱的歷史背景,另一方面忽視了原詩中“蜀”的出現(xiàn)頻率,直譯加注的方式大大提高了全詩英譯的質(zhì)量。為了更好地促進不同種族群體之間的文化交流,盡量將文學(xué)作品當(dāng)中的文化內(nèi)容保存下來[25]。
也應(yīng)看到,即便許老對譯文題目做如此調(diào)整,一部分目的語讀者對“Sichuan province“和“蜀”各自的意義仍因缺乏背景知識而無法理解,這里存在對讀者的暴力。譯者通過加注的方式盡量滿足了目的語讀者的文化訴求,但加注一方面可能會打斷其閱讀思路,影響閱讀興趣,另一方面對那些對中國地理不甚了解的目的語讀者而言,“Sichuan province”的翻譯可能反而增加了其閱讀和理解負擔(dān)。此處要講的文化適應(yīng),便是譯入語讀者對原文本文化的適應(yīng),這一點在提倡文化走出去的今天尤為適用。翻譯暴力需要合法,就像現(xiàn)在中國的“餃子”已經(jīng)為越來越多的西方朋友接受為“jiaozi”而非“dumpling”,來華留學(xué)生愿意稱“老師”為“l(fā)aoshi”而非“teacher”。在建立文化自信的基礎(chǔ)上,國內(nèi)學(xué)者憑借中華文化的強大力量應(yīng)該更加有信心把優(yōu)秀的中華文化和中華文明在世界逐漸推廣開來。
“翻譯暴力”的概念一經(jīng)提出便在我國學(xué)界引起了強烈反響,其實暴力主要表現(xiàn)在譯者對原文或目的語讀者的“施暴”。許淵沖在英譯李白詩詞過程中,一方面為了最大限度尋求譯文在形式和內(nèi)容上對原詩的忠實,另一方面又要照顧目的語讀者,為其提供更多的文化背景信息彌補文化缺省,避免文化閹割和食人翻譯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取舍之間便是暴力滋生的根本原因。
但是也應(yīng)注意到,不管是為實現(xiàn)跨文化交流目的而進行的緩和暴力還是譯者自身對原文大刀闊斧地改寫甚至改編,均未影響中華詩詞在目的語讀者中的接受和認可。“中華詩詞的外譯,我們既要促進東西跨文化交流……又要維護民族文學(xué)的異質(zhì)性”[26]。值得一提的是,許老在翻譯過程中巧妙運用翻譯技巧,淡化了暴力對原詩和目的語讀者的沖擊,甚至暴力作用下譯詩還能最大限度傳達原詩的風(fēng)格和意境,這便是暴力之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