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國

家長：“自從上了高中，孩子就整天哭喪個臉，并且看誰都不順眼?！?/p>

這天，我接待了預(yù)約來訪的一家三口：高中生超群和他的父母。

超群的父母四十多歲，父親厚道，母親干練。提起孩子的情況，父親推了母親一下：“讓她說吧，我家的事，都是她說了算?！蔽倚α耍骸皩?。當爸的都管大事，讓當媽的管小事。不過，孩子的事也不小?。　?/p>

超群的母親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可不，孩子的事樁樁件件都不是小事。事實上，家里的事也不是都由我說了算，只是我這人爭強好勝，不論工作還是生活，都力爭上游，包括對孩子的教育，我也是這態(tài)度。就這一個孩子，盼著他將來有出息，給他起名‘超群，就是希望他將來能卓爾不群。我給他定的目標是上重點小學(xué)、重點初中、重點高中、重點大學(xué)，這樣才能有美好的未來。要說這孩子，上小學(xué)時挺省心的，我們不輔導(dǎo)，成績就很好;上初中后，我倆輪番輔導(dǎo)，孩子努力，最后也成了班里的尖子生。

“可自從上了高中，孩子就整天哭喪個臉，并且看誰都不順眼?？蠢蠋?，說老師不給他好臉色，明明入學(xué)考試成績名列前茅，可老師偏偏不拿他當回事;看同學(xué)，說同學(xué)瞧不起他，對他不友好;看我們，也是各種心煩，天天不是吵就是鬧。我說他，你這樣的狀態(tài)怎么能好好學(xué)習(xí)呢？他立刻回擊我，待在這個破學(xué)校里，你說我該有什么狀態(tài)？！我怎么這么倒霉，都怪你，都怪你！我只好不說話了，因為如果我再說話，我們準保要吵起來。

“還有更氣人的！前段時間學(xué)校考試，他的數(shù)學(xué)卷子沒答完就交了，滿分150，他就得了40多分，年級排名一下子下滑100多名。我們從老師那里了解情況后剛要問他，他馬上擺出一副好斗的架勢，嚇得我們把話又咽了回去。

“在家發(fā)發(fā)脾氣也就罷了，在學(xué)校倒是好好念書啊！可他完全不在狀態(tài)，對什么都不滿意，整天沒精打采的，一點奮斗精神都沒有。前幾天，他打電話說心里難受，非要他爸接他回家……”

這時，超群的父親接過話茬兒：“是啊，聽孩子這么說，我們雖然不知道孩子怎么了，但也很心疼，于是我去學(xué)校接他。一路上，他垂頭喪氣的，也不怎么說話，到家后也不說到底為什么難受，就是玩手機。他媽媽為學(xué)習(xí)上的事情數(shù)落他幾句，他聽后默默流淚，后來哭出了聲，且哭聲越來越大，簡直成了號啕大哭。我和他媽媽面面相覷。第二天，孩子拒絕上學(xué)，好說歹說都不行。如今，他已經(jīng)好幾天沒上學(xué)了。我們真不知道，孩子上高中后怎么會變成這樣？”

孩子：“在這個破學(xué)校里，名列前茅又有什么意義？”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為一探究竟，我和超群進行了單獨交流。初步溝通建立了較好的咨詢關(guān)系后，我開誠布公地問：“聽說，你好幾天沒上學(xué)了？”

“都怪他們，怪我媽?！?/p>

“為什么這么說？”

超群痛苦地回憶：“我并不是一個不知道努力的人。上初中時，我就已經(jīng)很努力了?？晌覌屨靽Z叨我，考重點高中、考重點高中！快中考時，我實在被嘮叨煩了，就對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考上重點高中的?？伤幌嘈盼遥f我吹牛！結(jié)果，如她所愿，中考成績出來，我果然沒考上重點高中，就差一分。那些日子，我渾渾噩噩，不知自己是怎么過來的?？伤麄冄劾镏挥袑W(xué)習(xí)成績，只知道埋怨我：咋不多考點分？哪怕多考一分呢！我覺得自己很失敗，仿佛掉進了深淵，周圍一點光都看不見?！闭f著說著，他的眼圈紅了。

“你是說，父母先給你制造壓力，而后給你潑冷水，然后又往你的傷口上撒鹽？中考帶給你的是失敗、灰心和絕望……”

超群泣不成聲：“不僅中考，我的整個初中都白學(xué)了，三年努力白費了！那時，我多努力啊，全年級排名，初一排前120名，初二排前50名，初三排前30名。班級排名，我初一是前20名，初二是前15名，初三是前3名?？晌揖尤粵]考上重點高中，心血付之東流……”

我給他遞去紙巾。等他稍稍平靜些，以理解的口吻說：“所以，你失去了學(xué)習(xí)的動力，試卷也懶得寫完，現(xiàn)在更是連校門都不想進了？”

男孩點點頭：“是。上高中后，第一次摸底考試我考了年級第二?？稍谶@個破學(xué)校里，名列前茅又有什么意義？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后來考試我百無聊賴，隨便寫寫就交卷了。現(xiàn)在，我實在沒心思上學(xué)了……”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如果我是你，估計也會如此。因為一個看不到希望、眼前一片灰暗的人，怎么會發(fā)奮努力呢？可是，你知道嗎？你是自己把自己打倒了！誰說上普高就沒希望呢？”

男孩抬起頭：“難道不是嗎？”

我看著他的眼睛：“當然不是?！?/p>

咨詢師：“你在普高更有希望，甚至可以說是大有希望！”

超群的心理根源找到了——他被中考失敗的陰影所籠罩，完全看不到自己在普通高中的希望。

他有這么強烈的失敗感，真的源于中考失敗嗎？

不，恰恰相反。我認為，他的中考是成功的，且整個初中都很成功。但是，他的心理不能正確地反映現(xiàn)實，硬是把可喜的成功扭曲成了慘痛的失敗。

是什么讓超群把成功扭曲成了失敗呢？

籠統(tǒng)地說，是社會流行的成功觀。

不知從何時起，似乎只有成了天下第一才配說成功。社會、家庭甚至學(xué)校都向年輕人灌輸這樣的理念：要努力拼搏，力爭上游，敢為人先，爭創(chuàng)第一……

鼓勵年輕人積極進取當然是好的，但是如果只有奪冠才是成功，當首富才有意義，那除了金字塔尖的極少數(shù)人外，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怎么辦？都要在失敗的痛苦中煎熬嗎？不，正常的理念應(yīng)該是，絕大多數(shù)普通人，都可以享有成功的感覺。

可是，為什么普通人享受不到成功的感覺呢？因為我們被片面的成功觀綁架了。

片面的成功觀，讓家長對孩子形成了高期望值。超群的父母一直對兒子抱有莫大的期望，希望孩子將來卓爾不群、出人頭地。為了達到這個目標，要求孩子必須上重點學(xué)校，考不上就是失敗，徹頭徹尾的失敗。

在這種環(huán)境中，孩子認同并接受了家長的觀點，把外部壓力化為內(nèi)在壓力，把外部的價值觀內(nèi)化為自我的價值觀。超群認為，重點高中對自己而言，考上了是天堂，沒考上是地獄。結(jié)果，他因一分之差，跌入地獄。帶著這樣的感受走進普通高中，不言而喻，每一天都是煎熬。而他考試不想答題，后來不愿上學(xué)，都是煎熬下的無可奈何。

怎樣幫超群找回希望呢？

首先引導(dǎo)他正確認識重點高中與普通高中。

先說重點高中。不得不承認，重點高中有其優(yōu)勢，但也得學(xué)會辯證地看問題。學(xué)業(yè)發(fā)展不是憑主觀努力可以任意趕超的，正如運動員不是憑主觀努力就可以奪冠的。能進重點高中的，個個都是尖子生。如果超群作為擦線生，進了重點高中，不一定能有翻身的機會，弄不好還會失去信心。因此，即便他上了重點高中，也不意味著他就能考上重點大學(xué)。而重點高中，每年都有相當一部分學(xué)生只能上一般院校，這是客觀事實。

再說普通高中。普通高中看似處于劣勢，但并非沒有前途。這里有個“雞頭與鳳尾”的關(guān)系問題。如果超群多考一分踩線進重點高中，勢必成了“鳳尾”，要承受沉重的心理負擔(dān)，備受煎熬。如今他因一分之差上不了重點高中，“下凡”到了普高，那是絕對的“雞頭”啊，能保持各方面優(yōu)勢，得到更好的發(fā)展。再說，普高的尖子生考上重點大學(xué)的比比皆是啊。

溝通至此，超群抬起頭：“我不是失敗者？普高生也有希望？”

“你的中考很成功，甚至很幸運，你在普高更有希望，甚至可以說是大有希望！”

超群的眼里有了光，但又馬上閃過一絲疑惑：“可是，我初中三年的努力不是白費了？”

我笑了：“你的意思是，既然不努力就能進普高，那我何必努力三年呢？可你想過沒有，如果初中不努力，你憑什么在普高做雞頭？”

超群說：“是啊，入學(xué)后第一次摸底考試，我考了年級第二，就是因為初中打下的基礎(chǔ)好。就我的心理素質(zhì)，似乎更適合待在普通高中。這樣一分析，現(xiàn)在這所學(xué)校，不僅不是地獄，還是天堂呢。我一定要振作起來！”

轉(zhuǎn)而，他又有些不解：“可這里的老師和同學(xué)對我似乎并不好——”

我說：“你聽過疑鄰?fù)蹈墓适聠?？在中國古代，有個人找不到自己的斧頭了，于是就疑心是鄰居偷了，于是看鄰居怎么看怎么像個賊。但等他在自己家找到斧頭后，再看鄰居就不像賊了。你明白這個故事的意思嗎？”

男孩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大家其實沒有對我不好，這只是我猜想出來的?！?/p>

我用肯定的語氣說：“是的。初來乍到，大家沒有理由對你不好，況且你在學(xué)校里可是學(xué)霸啊。你感覺大家對你不好，是把自己內(nèi)心的不好感覺投射到了別人身上，于是，哪怕別人對你微笑，你也以為是嘲笑;哪怕別人贊美你，你也以為是嘲諷。就是說，你聽到的都是你想聽到的，你看到的都是你想看到的?！?/p>

男孩挺起了胸：“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天我就去上學(xué)！”

我伸出手，和他握了握，感覺他的手上有了力量。

與超群的父母溝通了以上意見，他們領(lǐng)悟到，孩子進普通高中是好事，并非意味著失敗。聽說孩子明天要去上學(xué)，他們很是欣喜，表示以后不再對孩子抱過高期望，不再給孩子施加壓力。

送他們走時，我對超群的父母說：家長雖然很難左右社會潮流，但可以把控自己的期望值，只有以平常心對待孩子，營造一個有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發(fā)展的小環(huán)境，才是對孩子的真愛。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