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樓秋華
半山和尚“徐惇,字秩五,尚書元太侄孫也。才敏達,曾以建議授四川幕職,尋棄去,隱于浮屠,更名在柯,號半山,浪跡山水間。善畫,得云林、石田筆意,氣韻天成”〔1〕。這是乾隆初年《宣城縣志》對他生平與畫藝的記載。作為明末清初宣城一帶的知名畫家,半山曾先后對梅清、石濤諸家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時人蕭云從、沈壽民、許楚、方嵞山、杜濬、倪正、施閏章、龔賢、陸叢桂、韓魏、孫枝蔚、魏憲、王士禛、梅文鼎、梅庚諸名士在詩文中均對其人其畫有所論及。方志稱其“名噪一時”〔2〕“沒后名益重”〔3〕,張庚則記曰:“善山水,宣、池之間多奉為????!薄?〕然而,隨著歲月流逝,時至今日不僅其作品早已難得一見,就連畫名亦漸漸沉寂在歷史的長河之中。相關(guān)藝術(shù)史研究或付之闕如,只字不提,或寥寥數(shù)語,卻又誤見種種。
楊臣彬先生于1985年、1986年發(fā)表《梅清生平及其繪畫藝術(shù)》〔5〕,其中對半山和尚亦有所論及,大體沿襲《宣城縣志》的記載,肯定了他的畫史意義〔6〕。然語焉不詳,既未涉及其生卒年之類的探究,且前后多次均將其名“惇”錄為“敦”〔7〕,還將“在柯”一號誤錄為“再柯”〔8〕,以及“沒后”誤作“佼佼”〔9〕等。穆孝天則作如此描述:“(半山)乃是明代尚書徐元太的侄孫徐惇,字秩王,曾授四川幕職,但不久便棄官還鄉(xiāng),隱于浮屠,當(dāng)了和尚,遂改名t 在柯 ,號半山。”〔10〕可見穆氏一方面準(zhǔn)確地引述了“徐惇”改名“在柯”等,但同時又出現(xiàn)了“字秩王”之訛,并誤認(rèn)為“半山平生雖常模擬倪云林、吳仲圭、沈石田三家畫法,但其成功則直接得自梅清的影響”云云〔11〕。稍后,陳傳席在《中國山水畫史》第四章中專辟“梅清和宣城畫派”一節(jié),主要參考了楊臣彬的相關(guān)研究〔12〕。其中關(guān)涉半山和尚的表述雖有所拓展,但仍未論及其生卒年,且亦誤其名為“敦”,甚至將“再柯”之誤直接稱為“釋名再柯(一曰在柯,字處晦)”云云〔13〕。令人訝異的是,“惇”與“敦”之誤見同樣出現(xiàn)在其他研究者的相關(guān)論著之中,并一再重復(fù)〔14〕。
此外,《中國古代書畫圖目》則誤將“半山”“徐在柯”分別列示〔15〕,這一情形在之后的一些大型文獻中仍是如此〔16〕。
應(yīng)該說,一位書畫家身世細(xì)節(jié)與脈絡(luò)的明晰,不僅關(guān)乎其本人的生平行跡,也往往涉及相關(guān)作品的深入鑒別,乃至影響藝術(shù)史的專題研究,其重要性自不言而喻。正如已故文史名家汪世清先生在1999年10月為其《藝苑疑年叢談》一書所作的自序中提出:“疑年的探究作為歷史科學(xué)的一個分支領(lǐng)域,時至今日已足以形成一門科學(xué),即疑年學(xué)?!薄?7〕并強調(diào)“人生只有一生一死。生于何年?卒于何年?答案只能有一”〔18〕。他在是書中對半山和尚的生卒年作了深入考述,可謂發(fā)前人之所未發(fā)。
汪世清認(rèn)為《中國古代書畫目錄》中將半山列在“汪懋麟(1639 1688)、仇兆鰲(1638 1717)、梅庚(1640 1717年后)”諸家之后并不妥當(dāng)〔19〕。隨后他根據(jù)沈壽民(1607 1675)《姑山遺集》卷二十八《壽半山六十詩》七古一首小序,推知半山生于萬歷辛亥十二月二十一日〔20〕。由此認(rèn)為梅文鼎(1633 1721)、孫梅榖成所輯《績學(xué)堂詩鈔》卷一“所收《半山上人七十初度》詩,系年t 己酉 ,紀(jì)年t 七十 ,便有可能是輯刻中的錯誤”〔21〕,并進而征引施閏章《懷半山化城寺》、梅清《題半山和尚荒院》諸詩作,盡管他也表示“然詩句往往不能取為確證,故仍不足以為定論,只能暫備一說,以待續(xù)考”〔22〕。但文章最后寫道:“據(jù)上所述,可得結(jié)論是,半山生于明萬歷三十九年辛亥十二月二十一日,即1612年1月23日;卒于清康熙十四年乙卯,即1675年。”〔23〕且將是文標(biāo)題為“釋半山(1612 1675年)”〔24〕,可見當(dāng)年汪先生的明確之意。
毫無可疑,汪世清的這番考述不僅為揭示半山和尚的生卒年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糾正了過往研究中存在的誤見。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在此前后各種錯誤亦相繼出現(xiàn)在一些學(xué)者的論著之中。
圖1 [清]徐惇 高松圖軸
2001年美國學(xué)者喬迅(JonathanHay)在其專著《石濤》中寫道:“另一個畫家徐敦(生于1600年,以法號t 半山 名世)則宣稱自己忠于明室?!薄?5〕他在注中表明“徐敦的生年可由梅文鼎的一首詩予以確立”〔26〕。顯然,汪世清于2002年公開面世的上述考論尚未納入喬迅研究的視野。
2005年,朱良志在《石濤研究》一書中則認(rèn)為:“梅庚《半山和尚七十初度》(己酉,1669):t 半山說法心清凈,山河大地毫端應(yīng)。揮毫落紙世爭傳,已知光焰垂千年。 梅庚也是一位有成就的畫家,他居然以這樣的語氣評價半山的創(chuàng)作,可見半山在宣城士人中的特殊地位?!薄?7〕
朱先生在這段表述中不僅誤將梅文鼎的詩作歸于梅庚名下,并且進而加以推論,可謂錯之又錯〔28〕。同時他還在注中徑直標(biāo)為“徐半山(1600 1675)”〔29〕云云,其他誤述也一再出現(xiàn)〔30〕。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十二年之后,在其精心修訂再版的《石濤研究》中這些錯誤依然如故〔31〕。
朱良志的一些錯誤論述,進而又為其他研究者認(rèn)可與引用〔32〕。表面上或只是關(guān)于半山和尚一位畫家的敘述現(xiàn)狀,其實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當(dāng)今藝術(shù)史研究的一個縮影。
經(jīng)過近三十年的相關(guān)研究,半山和尚的生平及其藝術(shù)卻陷入了越說越糊涂的境地。不過,也由此可見當(dāng)年汪世清先生的專門考述是何等不易與重要。應(yīng)該說,古書畫研究領(lǐng)域常常面臨死無對證之類的困境,因而一些學(xué)術(shù)成果要獲得心悅誠服的認(rèn)同談何容易,即便是一生一死這種只能有唯一結(jié)論的研究。
盡管筆者對汪世清考訂半山和尚出生于明萬歷三十九年辛亥十二月二十一日(即1612年1月23日)并無異議,但對其卒年為清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之說則持有不同看法,尤其是《高松圖》的存世,更加肯定了筆者此前的一些推測。以下將從五個方面逐一予以考釋,以期揭開個中謎團。
1.《高松圖》
如圖1、2,畫面右上款題為:“瞻淇先生天都英俊好讀之士,大有望于將來者也。其尊公思翁,處鄉(xiāng)有仁厚君子之風(fēng)。今親友舉觴稱祝,屬山野繪林巒之佳美而能鼎峙宇內(nèi)者,似其人而屏立于堂左,效造物添籌之意焉。半山柯道人?!?/p>
圖2 [清]徐惇 《高松圖》軸右上款
圖3 《績學(xué)堂詩鈔》卷一“己酉”部分
圖9 康熙二十三年(1684)初的《江南通志》,或方志中對半山和尚最早之記錄
就書跡而論,可謂人書俱老,為作者晚年手筆無疑。上款“瞻淇先生”,一般認(rèn)為乃歙縣巖鎮(zhèn)名士吳苑(1638 1700)之子吳瞻淇。
據(jù)稍晚的李果(1679 1751)為吳瞻泰、吳瞻淇昆仲所作的《二吳先生傳》,其中記曰:“東巖先生諱瞻泰,字艮齋,漪堂先生諱瞻淇,徽州歙縣人,姓吳氏,同母兄弟也漪堂少東巖十一歲,六歲即從東巖學(xué),后十年隨祭酒公京邸乙卯,東巖年七十九,夏四月卒。漪堂哭之哀至,冬亦卒,年六十八?!薄?3〕可知吳瞻淇生于康熙七年戊申(1668),卒于雍正十三年乙卯(1735)冬。換言之,倘若依此前汪世清的結(jié)論,即使《高松圖》為半山和尚最晚年之作品,即畫于其卒年(1675),此時吳瞻淇亦不過是年僅七八歲的童子,尚屬始齠之齡。顯然,這一年紀(jì)與半山款題中“瞻淇先生”之謂并不相稱。況且后面還有“天都英俊好讀之士”一語,亦同樣難以與之吻合。而《高松圖》向來被視為真跡無疑〔34〕,所以汪先生曾推斷半山和尚卒年為1675年之論,或已難圓其說。
另據(jù)吳苑的生平行跡,可知他生于明崇禎十一年戊寅(1638),康熙二十一年壬戌(1682)得中進士,入翰林院,歷官檢討等職。后為康熙皇帝愛新覺羅·玄燁賞識,遷國子監(jiān)祭酒,名重一時,卒于康熙三十九年庚辰(1700),終年63歲〔35〕。由李果《二吳先生傳》可知,吳瞻淇在1682年之后亦隨父北上,協(xié)助分纂《一統(tǒng)志》《明史》《禮志》《禮經(jīng)講義》等。如此看來,半山和尚在《高松圖》的款題中雖無署年,揆其本意,應(yīng)繪于1682年吳苑舉進士并移居京城之前,正是所謂“處鄉(xiāng)有仁厚君子之風(fēng)”之時。于此附帶一提。
2.施閏章《梅瞿山先生畫松歌》
梅郎為我畫松索我歌,古來畫松歌已多。對君駴目奈君何,但見修鱗巨鬣盤拏絕壑凌嵯峨。咆嗥騰虎豹,怒掣奔黿鼉,一株突裂馀霜柯。神猿健鶻不得上,空中壁立搴藤蘿。高枝獵獵翻風(fēng)去,白日寒山愁欲暮。斸藥長镵客有無,前峰木末橫煙霧。同時畫手老禿翁(自注:謂半山),往往揮毫共奇趣。世人不向黃山游,眼中那識真松樹。請君酌酒且論詩,休遣人間喚畫師。梅郎掉頭濡墨稱不疲,公孫大娘舞劍器。朱亥壯士揮鐵椎,丈夫豪氣亦如此。何妨縱筆走蛟螭,大笑山巔與水涯。
此詩見錄于梅清《天延閣贈言集》卷三《畫松歌》是為第一首〔36〕。雖未署紀(jì)年,但隨后第二首《〈畫松歌〉寄贈瞿山先生》,第四首《雨夜觀瞿山先生畫松絕句》均是王士禛的“庚申稿”〔37〕,即作于康熙二十九年(1680)。這在王氏《帶經(jīng)堂集》卷三十五“漁洋續(xù)詩十三”中有明確標(biāo)示,而且順序與梅清此卷《畫松歌》所錄相一致〔38〕。同時,陸嘉淑《和愚山、阮亭兩先生〈畫松歌〉寄梅瞿山》為第三首,承續(xù)施閏章《梅瞿山先生畫松歌》、王士禛《〈畫松歌〉寄贈瞿山先生》而來,顯示了較為嚴(yán)密的排序。第八首為潘耒《畫松歌》〔39〕,據(jù)潘氏《遂初堂集》目錄,可知約作于康熙壬戌(1682)冬〔40〕。此外,《畫松歌》全卷詩作中但凡有紀(jì)年的,均在康熙庚申(1680)至戊辰(1688)之間,前后次序較為清晰〔41〕。
因此,我們有理由認(rèn)為施閏章的這首《畫松歌》約寫于1680年及稍早時候。況且詩中還有“世人不向黃山游,眼中那得真松樹”等句,就其內(nèi)容而言,似與梅清在康熙十七年戊午(1678)夏首次登覽黃山有關(guān),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梅氏此際的畫風(fēng)變化。而正是在這首詩中,施氏還寫道:“同時畫手老禿翁謂半山,往往揮毫共奇趣?!辈粌H表明此時已是“老禿翁”的半山尚在人世,而且畫藝非凡,與梅清皆擅長畫松,多有“奇趣”,兩人并稱一時。這件《高松圖》正是個中明證。
3.周在?!陡甓参蠲窚Y公先生率爾奉贈》
康熙庚申(1680)冬,周亮工之子周在浚(字雪客)為梅清作詩四首,“其二”寫道:“荊關(guān)久不作,大雅屬宣州。孺子峯巒秀,半公泉石幽。衣冠推敬仲,花鳥愛鐘繇。舊識二濤俊,今知圣俞優(yōu)?!薄?2〕
其中“孺子峰巒秀,半公泉石幽”應(yīng)是周氏將梅清與半山和尚山水畫一并推重之意。由此可推知晚至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冬,畫僧半山似尚在世,是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七十初度。
圖4 石濤《松閣臨泉圖》軸
4.梅文鼎《半山上人七十初度》
半公說法心清凈,山河大地毫端應(yīng)。揮毫落紙世爭傳,已知光焰垂千年。學(xué)者只求人目好,逢迎意悴形枯槁。不信疾徐甘苦分,官止神行進于道。吾觀公年今七十,清癯瀟灑金仙質(zhì)。有時扶邛恣游賞,匡廬泰岳曾孤往。前日黃山風(fēng)雪中,瓢笠歸來野鶴同。如公壽者相已空,心空無著壽無窮。桑田海岳從遷變,愿公常住依鄉(xiāng)縣。長在敬亭宛水間,長為山川駐好顏。
此詩收錄于《績學(xué)堂詩鈔》卷一“己酉”部分(圖3)〔43〕,汪世清認(rèn)為系年“有可能是輯刻的錯誤”〔44〕。于此,不妨再作進一步考述。首先,梅文鼎(1633 1721)〔45〕自青年時代起承續(xù)家學(xué),汲取西學(xué),致力于天文歷算,治學(xué)嚴(yán)謹(jǐn),成就斐然,為時人所重,晚年得到康熙皇帝的褒獎〔46〕。他在生前亦吟詠不輟,但并不十分看重自己的詩作。正如其孫梅榖成(1681 1764)在《績學(xué)堂詩鈔》序中寫道:“先征君著述等身,雅不欲以詩名世,而生平所存已不下二千余首?!薄?7〕這無疑也為后人選編詩集造成了一定困難。本詩鈔合計三百六十八首,可見僅約占“生平所存”總數(shù)的六分之一而已,在轉(zhuǎn)錄輯刻過程中難免其中會有所誤失,此其一。其次,《績學(xué)堂詩鈔》為梅榖成約于乾隆十七年(1757)所輯刻〔48〕,此時梅文鼎已謝世三十六年之久。在這種情形之下,后人將其《詩鈔》勉強以紀(jì)年分卷,然各卷時間跨度短則七年,長則十四年,并不統(tǒng)一,甚至個別年份付之闕如〔49〕。最后,《詩鈔》卷一標(biāo)示“己酉至戊午共詩七十八首”,然后又分為“己酉”“庚戌至戊午”兩部分,其中僅“己酉”一年計四十四首,而“庚戌至戊午”九年間卻只有三十四首,未免有違常理?!凹河稀辈糠衷娮飨的昊蚺c實際情形有所出入,也就在所難免了〔50〕。鑒于以上種種情形,汪世清先生當(dāng)年的這一判斷無疑是真知卓識。
至于汪先生將“紀(jì)年七十”與“系年己酉”一并認(rèn)為出自輯刻錯誤,筆者認(rèn)為兩者似不宜混為一談。首先,既然梅文鼎此詩名為《半山上人七十初度》,一般情況下后人不會隨意變動其中關(guān)鍵詞眼“七十”。退而言之,此類詩名通常不是“七十初度”,便是“六十初度”等,顯然“六十”與“七十”字形迥異,出錯可能性不大。其次,不僅詩名如此明確,詩中又有“吾觀公年今七十,清癯瀟灑金仙質(zhì)”之句,再次明確為“七十”之說,可見梅氏后人故意改動或者誤刻之情形萬難存在。最后,詩中更有“如公壽者相已空,心空無著壽無窮”之句,則與常俗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之意頗為相近。因此,筆者在認(rèn)同沈壽民詩序中所記半山和尚生日為萬歷三十九年辛亥(1611)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同時,也認(rèn)同梅文鼎賀詩中“七十初度”之說。換而言之,半山在康熙十九年庚申(1680)冬尚在人世,梅氏賀詩當(dāng)作于此際。若依其生日論之,已是1681年2月9日了。
借此指出,汪世清曾推測半山卒于康熙乙卯(1675),則其世壽不過六十四五歲,那么不僅梅文鼎不應(yīng)有“七十初度”之賀詩,就連施閏章、周在浚等人詩作中的相關(guān)表述也將受到質(zhì)疑,當(dāng)然也包括半山《高松圖》及其款題。
5.梅清在康熙二十年癸亥(1683)所作《題半山和尚荒院》一詩則為其卒年劃定了下限,詩中寫道:“白龍?zhí)渡蠋兹诵?,老衲西歸塔又傾。剩有寒花開石徑,竟無疏磬斷鶯聲。九年結(jié)社清樽散,七里牽舟惡浪生。莫把新愁歌往事,意中多少恨難平?!薄?1〕表明此際半山和尚已經(jīng)化去。至于其中“九年”之說,通常不過約數(shù)而已,無須過于拘泥。當(dāng)然,就其詩意而言,應(yīng)是半山去世不久之后所作。否則時過境遷,年屆六旬的梅清大約不會發(fā)出“老衲西歸塔又傾”“九年結(jié)社清樽散”“莫把新愁歌往事”之類的感慨與訴說。
經(jīng)過以上五個主要方面的考述,筆者認(rèn)為半山和尚世壽逾七十,其卒年約在康熙二十年辛酉(1681)至二十二年癸亥(1683)之間,即壬戌(1682)年前后。這與汪世清先生當(dāng)年推斷的1675年,兩者相距約七年之久。
朱良志在其所著《石濤研究》中,曾以專門的章節(jié)考述“香翁”為何許人,試圖以此解開石濤《松閣臨泉圖》(圖4)受畫者的身份〔52〕。他根據(jù)此作款題“寫呈香翁先生大辭宗博粲。時乙卯秋日,粵西濟山僧石濤”認(rèn)為:“跋中所說的香翁,最大可能就是吳苑,因為吳苑字t 楞香 。1675年石濤在宣城,其間吳苑和宣城詩人、藝術(shù)家多有來往,并和宣城諸友結(jié)下深厚友情?!薄?3〕
由于石濤款署中“香”字處有明顯的補綴痕跡(圖5),故一時難以推知其本來面目,不便遽然認(rèn)定此字為“香”,是其一也。
況且即使為“香”字無疑,“香翁先生”也似與吳苑無關(guān)。依據(jù)當(dāng)時字、號的稱謂習(xí)慣,一般在第一字后綴一“翁”字〔54〕。如號“閬仙”的趙崙,石濤題上款為“閬翁大辭宗夫子”(圖6)〔55〕,又如字“冠五”的曹鼎望,石濤署款曰“冠翁老先生太史”〔56〕。(圖7)然而,朱良志先生卻因為吳苑(1638 1700)一字“楞香”〔57〕,便將“香翁”之稱謂歸于其名下,顯然有違常理。換言之,對于字楞香,號鹿園,晚又號鱗潭的吳苑而言,石濤在款題中應(yīng)稱其“楞翁”“鹿翁”之類方才合乎事理,此其二。
其三,如前所述,半山和尚在《高松圖》款題中稱吳瞻淇“尊公思翁”,可見吳苑約在40歲曾有一字(或號)第一字為“思”。而石濤《松閣臨泉圖》乃康熙十四年乙卯(1675)秋日所作,大體處于同一時期。因此,即便石濤此畫確為吳苑所作,理應(yīng)稱其“思翁”之類為是。
值得指出的是,在半山《高松圖》款題右上方有一“香嚴(yán)”朱文長方?。▓D8)就鈐印位置與印色等因素而論,似屬半山自用印。倘若真是如此,半山和尚或是可以稱為“香翁”,而非只是“禿翁”〔58〕之謂了。
圖6 石濤題上款為“閬翁大辭宗夫子”
半山和尚乃“名門華胄”之后〔59〕,即方志所載“尚書元太侄孫也”〔60〕。但由于明末朝廷黨爭不斷,各地戰(zhàn)爭頻仍,社會急劇動蕩,終至血雨腥風(fēng)、改朝換代??计湟簧闶窃谶@樣一種內(nèi)外交困、茍全性命的境遇中度過。加之又出家為僧,“自絕于宗”〔61〕。因此,盡管半山和尚作為畫家也曾“名噪一時”“沒后名益重”,并被“奉為楷模”,但在后世為數(shù)不多的記錄中,往往寥寥數(shù)言,大同小異,語焉不詳。其身世既模糊,生平亦隱約,成為藝林迷霧之一。
在過往的一些研究中,有關(guān)半山的生平與畫藝大多引用乾隆、嘉慶年間的《宣城縣志》以及張庚《國朝畫征錄》之類所記,或者加以糅合,有所發(fā)揮。
然而經(jīng)過20世紀(jì)80年代以來,至今已長達三十余年的相關(guān)研究,非但不見逐漸清晰,反而日益陷入混亂之中。諸如半山的生卒年,其名“徐惇”或“徐敦”,更名“再柯”還是“在柯”,以及“字處晦”或“號處晦”之新說〔62〕等。亦有人既認(rèn)為其畫風(fēng)與漸江相似,卻又表示與梅清相近〔63〕。有研究者曾推測梅清可能受半山和尚的影響〔64〕,也有人認(rèn)為半山與梅清詩畫酬答,互相影響〔65〕。若干年之后卻又有人重復(fù)了當(dāng)年穆孝天的誤見“半山畫藝的成功,直接得自于梅清的影響”〔66〕,甚至進而表示“半山可與新安畫派領(lǐng)袖漸江僧并駕齊驅(qū),成為繼梅清之后畫苑新起的兩大領(lǐng)軍”〔67〕。然而,事實上當(dāng)漸江與半山相繼在畫壇聲名鵲起之時,梅清尚不過是一位嶄露頭角的晚輩而已〔68〕。
半山和尚作為一位原本在畫史上往往一筆帶過的畫家,其生平記載通常不過百字或僅數(shù)十字而已。如上所述,在研究過程中卻相繼留下了一個接一個困惑,一處又一處矛盾,且有漸趨嚴(yán)重之勢,不得不令人為之興嘆。顯然,這樣的一種自陷囹圄的藝術(shù)史研究本身就值得我們客觀地加以審視與反思。
我們不妨從方志、畫史以及半山眾多好友的詩文著作等多個方面入手,大體鉤稽出若干重要的細(xì)節(jié)與片段,進而略窺其人其藝。
(一)
成書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初的《江南通志》:“[皇清]僧半山,名在柯,徐姓。世學(xué)儒術(shù),棄為僧,浪跡山水。善畫,得云林、石田、梅道人筆意,氣韻天成,名噪一時?!薄?9〕(圖9)這或是方志中對半山和尚最早之記錄,該志將其歸于“方伎”卷中,也是此卷寧國府“皇清”條下唯一收錄者。按康熙 二十二年癸亥(1683)秋,與半山在師友之間的梅清應(yīng)聘全程參與了該志的修輯〔70〕,可見此記應(yīng)與梅氏有關(guān)??滴醵辏?687)的《宣城縣志》則未見收錄〔71〕。
乾隆元年(1736)的《江南通志》對半山的記錄頗為簡略,并將之歸于“藝術(shù)”卷中:“[國朝]畫僧半山,徐姓,名在柯。善畫,得倪瓚、吳鎮(zhèn)、沈周筆意?!薄?2〕雖只有寥寥二十余字,卻也是該志中寧國府“國朝”部分唯一記錄的一位畫家。稍后的四庫全書本《江南通志》所記與之完全一致〔73〕。
如本文開頭所引,乾隆四年(1739)刊行的《宣城縣志》記載:“徐惇善畫,得云林、石田筆意,氣韻天成。沒后名益重。桐城方某贈以詩曰:‘一著袈裟絕萬緣,只余破硯習(xí)難捐。江山本是無情物,寫出荒殘亦可憐。 ”〔74〕
乾隆十八年(1753)刊行的《寧國府志》記曰:“國朝徐惇,字秩五,元太侄孫。才敏達,嘗以建議授四川幕職,尋棄去。隱于浮屠,更名在柯,號半山,浪跡山水間。善畫,氣韻天成。桐城方某贈以詩蓋有托而逃者也。”〔75〕
成書于嘉慶十三年(1808)的《宣城縣志》所記內(nèi)容與乾隆本基本相同,而將“徐惇”一名改作“徐敦”〔76〕。
刊刻于嘉慶二十年(1815)的《寧國府志》作“徐惇”,其余內(nèi)容與乾隆本《寧國府志》基本一致〔77〕。
光緒四年(1878)《重修安徽通志》:“國朝徐惇,宣城人,嘗以薦議授四川幕職,旋棄去,為僧,名在柯,號半山。善畫山水,氣韻天成”〔78〕個別文字表述略有變化,附注引自《畫征錄》《方氏詩輯》《寧國府志》〔79〕。
光緒十四年(1888)《宣城縣志》則與嘉慶本一致,也將“惇”刻寫為“敦”,并標(biāo)明“敦,府志作t 惇 ”云云〔80〕。
畫史著錄半山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則較方志更為簡略。約成書于康熙后期的《圖繪寶鑒續(xù)纂》記曰:“僧半山,宣城人。遨游名勝,筆墨娛情。善寫山水,運筆圓勁,布置空闊,出自天資,與作手迥別?!薄?1〕
乾隆初年,張庚《國朝畫征錄》將半山與一智和尚并為一條,其中曰:“半山,寧國人,俗姓徐,好游覽,善山水,宣、池之間多奉為????!薄?2〕
成書于乾隆后期的《今畫偶錄》所記則與乾隆元年(1736)《江南通志》大體相同:“僧半山,寧國人,俗姓徐,名在柯。寫山水,橅云林、仲圭、石田三家筆意?!薄?3〕
馮金伯《國朝畫識》分別轉(zhuǎn)錄《國朝畫征錄》《圖繪寶鑒續(xù)纂》《今畫偶錄》三種著述內(nèi)容〔84〕。
刊于道光年間的彭蘊璨《歷代畫史匯傳》則綜合了上述三種著述,稍作變化而成:“半山,宣城人,俗姓徐,名在柯。山水橅云林、仲圭、石田三家,宣、池之間奉為楷模?!薄?5〕
光緒年間,秦祖永《桐陰論畫二編》將半山歸入“逸品”,所附小傳與彭氏著錄基本一致〔86〕。
在之后的數(shù)種著錄中,則加入了筆墨之論。如竇鎮(zhèn)《國朝書畫家筆錄》:“半山和尚,安徽宣城人,俗姓徐,名在柯,好游覽。山水橅云林、仲圭、石田三家,兼取法董、巨,筆思蒼渾,墨氣濃厚淋漓,宣、池之間奉為模楷焉?!薄?7〕
盛叔清《清代畫史增編》:“半山,安徽宣城人,俗姓徐,名在柯。山水橅云林、仲圭、石田三家,筆意蒼渾,墨色濃厚,宣、池之間奉為楷模。”〔88〕并附出自《畫征錄》《今畫偶錄》《圖繪寶鑒續(xù)纂》,其實盛氏所述與竇氏《國朝書畫家筆錄》更為相近。
圖7 石濤署款“冠翁老先生太史”
圖8 半山《高松圖》款題右上方有“香嚴(yán)”朱文長方印
注釋:
〔1〕 吳飛九等修、楊廷棟等纂《宣城縣志》,清乾隆四年刊本,卷十七《人物三·隱逸》,第37、38 頁。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年影印,《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六五二號,第二冊,第766、767 頁。
〔2〕 于成龍、王新命、薛柱斗等修,張久征、陳焯等纂《江南通志》,卷五十九“方伎”,第13 頁,康熙二十三年刻本。
〔3〕 前揭《宣城縣志》,第37、38 頁。前揭《中國方志叢書》,第767 頁。
〔4〕 《國朝畫征錄》卷下,第19 頁,“釋半山、一智”條,清乾隆間刻本。
〔5〕 分別參見《故宮博物院院刊》1985 年第4 期,第49 57 頁;1986 年第2 期,第84 93 頁。
〔6〕 《梅清生平及其繪畫藝術(shù)》,《故宮博物院院刊》1986年第2 期,第84 頁。按楊臣彬在《故宮博物院院刊》1985 年第4 期第57 頁注59 中并未標(biāo)明所引縣志版本。
〔7〕 參見《故宮博物院院刊》1985 年第4 期,第55、56頁;1986 年第2 期,第84 頁等處。按乾隆《宣城縣志》記為“徐惇”,嘉慶《宣城縣志》則作“徐敦”。就此而論,楊氏或引自嘉慶志。
〔8〕 〔9〕 參見《故宮博物院院刊》1985 年第4 期,第56 頁。
〔10〕 穆孝天《梅清》,上海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6 年版,第11 頁。
〔11〕 同上書,第12 頁。按半山與梅清之間的畫藝影響關(guān)系,詳可參見下文。
〔12〕 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8 年6 月版,第834 頁注中標(biāo)明“本節(jié)參考楊臣彬先生《試談梅清及其繪畫藝術(shù)》(油印稿)”。
〔13〕 同上書,第851 頁。
〔14〕 如張國標(biāo)《新安畫派史論》,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1990年版,第120 頁;喬迅《石濤》,邱士華、劉宇珍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 年版,第112、202、258 頁以及第433 頁注36 等四處,按是書2001年為英文版;曾偉綾《梅清(1623 1697)的生平與藝術(shù)》中諸處均誤,2008 年臺灣“中央大學(xué)”藝術(shù)學(xué)研究所碩士論文;勞繼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六冊,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1 年版,第2762 頁;楊仁愷《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筆記》第五冊,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 年,第2288 頁;童永生《梅清與宣城畫派》,安徽大學(xué)出版社2007 年版,第171 頁。就童氏所引內(nèi)容而言,與楊臣彬一致,包括各種錯誤。
〔15〕 《中國古代書畫圖目》,文物出版社1997 年版,“半山”(兩件)“徐在柯”(一件)分別見《索引》第40、120 頁。又,“半山”作品分別見于第十一冊第308 頁(兩件)、第十二冊第251 頁、第二十二冊第351-351 頁;“徐在柯”作品為四川博物院《高松圖》,第十七冊第77 頁。朱良志在《石濤研究》中已指出“其實徐在柯就是半山和尚?!吨袊糯鷷媹D目》將半山和徐在柯分為二人,實誤?!北本┐髮W(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3 頁。
〔16〕 如楊仁愷《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筆記》第八冊,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2014 年版,第3642 頁“半山”、第3795 頁“徐在柯”;勞繼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九冊,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2011 年版,第4165 頁“半山”、第4211 頁“徐在柯”。
〔17〕 汪世清《藝苑疑年叢談》,紫禁城出版社,2002 年版,《自序》第1 頁。
〔18〕 同上,《自序》第2 頁。
〔19〕 同上,第171 頁。其中梅庚卒年可參見下文。
〔20〕 同上,第172 頁。
〔21〕 〔22〕 〔23〕 同上,第173 頁。
〔24〕 同上,第171 頁。
〔25〕 喬迅《石濤》,邱士華、劉宇珍等譯,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版,第112 頁。此處2001 年為其英文版時間。
〔26〕 同上,第433 頁注36。
〔27〕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2 頁。
〔28〕 按梅文鼎(字定九,號勿庵)乃梅士昌子,為梅清侄;而梅庚(字耦長,號雪坪)則是梅朗中子,梅清侄孫。梅庚系梅文鼎侄,丁亥(1707)二月曾補述毛際可于己卯(1699)冬所作梅文鼎傳,可參見《績學(xué)堂詩文鈔》卷首,第10、11 頁,清乾隆間梅榖成刻本。
〔29〕 朱良志《石濤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2 頁注2。至于注中援引乾隆《宣城縣志》亦有數(shù)處不合,如“侄孫”后缺一“也”字;“以”為衍字;“改”原作“更”等。
〔30〕 按此處文字表述尚有多處錯誤:其一,“宣城書畫社”,無論梅清還是石濤均稱之為“詩畫會”或“詩畫社”;其二,梅清“世外真辭客,山中可畫師”,應(yīng)作“世外真辭客,山中老畫師”;其三,四川博物院所藏為《高松圖》立軸,并非“山水”,更非“冊”。朱良志《石濤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2、533 頁。
〔31〕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7 年版,第608、609 頁。個別字句、標(biāo)點與2005 年版稍有不同,然上述錯誤則完全一致。
〔32〕 可參見張卉《龔賢藝術(shù)研究》,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5年版,其中第26 頁“半山(1600 1675)”“又號處晦”,第258 頁“宣城書畫社”,第260 頁“(半山)尚書元太侄孫,以才敏達改名在柯”等,均與朱良志表述相一致,錯誤亦同。
〔33〕 李果《在亭叢稿》卷七,第11、12、13 頁。清乾隆間刻本。
〔34〕 《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第十七冊著錄,“徐在柯《高松圖》”,編號“川1 276”,鑒定為“佳品”。文物出版社1997 年版。
〔35〕 分別參見潘耒《中大夫國子監(jiān)祭酒吳君墓志銘》,《遂初堂集》文集卷十九,第1 4 頁,清康熙間刻本;李果《二吳先生傳》,《在亭叢稿》卷七,第11 頁。清乾隆間刻本。
〔36〕 參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二二二冊,齊魯書社1997 年影印,第513 頁。又見錄于施閏章《學(xué)余堂詩集》卷二十三,第1 頁,“七言古”第一首,名為《畫松歌為梅瞿山作》,其中“咆嗥”作“咆哮”,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 1986年影印,集部第1313 冊,第575 頁。
〔37〕 參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二二二冊,齊魯書社1997 年影印,第513 頁。按陳傳席在其《中國山水畫史》一書中認(rèn)為:“畫松是梅清的一大特長,早在他四十五歲之前就受到王士禛的推崇,王曾用t 孤根裂石不三尺,倒飲萬丈疑雄虹。瞰臨崢嶸下無地,盤拏云霧回長風(fēng)。 來贊譽梅清畫松的特點。”云云,參見是書第844 頁。其實王士禛此詩(即《〈畫松歌〉寄瞿山先生》)作于庚申(1680),梅清是年58 歲。
〔38〕 即是書第9、10 頁《瞿山畫松歌寄梅淵公》《雨夜再題瞿山畫松》,清康熙五十年程哲七略書堂刻本。
〔39〕 前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514 頁。
〔40〕 潘耒《遂初堂集》卷四“夢游草中”,第16 頁,名為“《畫松歌》為梅瞿山作”。按是書“目錄”頁五“夢游草中”下注“起辛酉秋,盡壬戌冬”,康熙間刻本。又,此處所錄與梅清《天延閣贈言集》卷三,第3、4 頁所錄字句出入頗多。
〔41〕 如是卷第12、13 頁,乙丑(1685)仲夏孫秉鈞《贈瞿山先生畫松歌》;第19 頁,戊辰(1688)六月沈泌《戊辰六月梅瞿山先生以溪山雪景屬題口占塞命》,為最后一首。
〔42〕 參見梅清《天延閣贈言集》卷四,第2 頁,前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523 頁。按周氏在“其三”詩中表達了向梅清索畫之意:“先嚴(yán)存畫癖,四海有知音。尺幅題俱遍,高樓讀最深。古人甘下拜,流輩亦傾心。獨少瞿山跡,煩公補竹林?!?/p>
〔43〕 參見梅文鼎《績學(xué)堂詩文鈔》詩鈔卷一,第2、3 頁,清乾隆間梅榖成刻本。其中“枯稿”應(yīng)作“枯槁”,按是卷由梅文鼎曾孫梅鈖校字。一些研究者據(jù)此詩認(rèn)為半山和尚生于1600 年。
〔44〕 汪世清《藝苑疑年叢談》,紫禁城出版社2002 年版,第173 頁。
〔45〕 參見《績學(xué)堂詩文鈔》“卷首”,第13、14、15 頁,乾隆三年(1738)夏六月方苞所作“墓表”。
〔46〕 康熙四十四年乙酉(1705)夏,“召見于德水舟次者三賜坐又賜t 績學(xué)參微 四字”,參見《績學(xué)堂文鈔》“卷首”,第10 頁,梅庚于丁亥(1707)二月既望續(xù)補毛際可所作梅文鼎傳。又,召見過程見于都11、12 頁,李光地《恭記》甚詳。
〔47〕 參見《績學(xué)堂詩文鈔》詩鈔“卷首”,第8 頁,梅榖成所作小記。
〔48〕 汪世清認(rèn)為“《績學(xué)堂詩鈔》是文鼎孫梅榖成輯刻于乾隆壬申(1752)”,參見《藝苑疑年叢談》,紫禁城出版社2002年版,第173 頁。按《詩鈔》“卷首”,第1、2、3 頁,有沈起元于乾隆壬申(1752)三月撰序,而《文鈔》“卷首”第1、2、3 頁,為張必剛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七月六日撰《序》。張氏《序》中表明“公(即梅榖成)遂以征君(即梅文鼎)之全集屬剛(即張必剛)較輯”,依此而論,《績學(xué)堂詩文鈔》刊刻約在1757 年。汪氏所述有誤,出入約五年。
〔49〕 《績學(xué)堂詩鈔》分為“卷一己酉至戊午共詩七十八首”“卷二己未至乙丑共詩一百六首”“卷三丙寅至丙子(丁丑詩缺)共詩八十一首”“卷四戊寅至辛丑共詩一百三首”。
〔50〕 其中己酉(1669)部分頁十《次韻和瞿山醉月樓看雪兼以索畫》《次韻和家瞿山、素五天延閣看雪》分別與梅清《天延閣刪后詩》卷十二《岳云》頁十二《天延閣雪霽和定九原韻》《次夜復(fù)雪與素五弟、定九侄復(fù)用前韻》相對應(yīng),次序則與梅清詩錄相反。參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二二二冊,齊魯書社,1997 年影印,第329 頁。而且,就梅清這二首詩而言,應(yīng)屬康熙庚戌(1670)所作,其《瞿山詩略》卷十二,第1 頁標(biāo)注“丁酉.庚戌.丙午”,是書第607 頁。
〔51〕 梅清《天延閣后集》卷八,第一、二頁,參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二二二冊,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440、441 頁。
〔52〕 石濤此作系上海博物館藏品。
〔53〕 朱良志《石濤研究》,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307、308、309 頁;第二版(2017 年)第326、327 頁。
〔54〕 曾有研究者指出因避諱而存在特例,一般則遵循常理。
〔55〕 故宮博物院藏品。
〔56〕 福建博物院藏品。
〔57〕 朱良志在《石濤研究》一書中稱吳苑“字鱗潭,號楞香,又號鹿園”,然而他又描述為:“吳苑之字t 楞香 ,就與此娑羅樹有關(guān)”“因為吳苑字t 楞香 ”云云,頗為混亂。分別參見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302、304、309 頁;第二版(2017)第321、324 頁。此外,文中尚有“吳苑、吳瞻泰叔侄常結(jié)伴而行”之類的錯誤(二人實為父子關(guān)系,筆者注),參見2005年版第307 頁、第二版(2017)第326 頁。
〔58〕 施閏章《梅瞿山先生畫梅歌》有“同時畫手老禿翁(自注:謂半山)”之句,參見梅清《天延閣贈言集》卷三,第1 頁,前揭《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513 頁。
〔59〕 語出沈壽民致方以智信札,《姑山遺集》卷二十四《尺牘》,第14 頁,清康熙間有本堂刊本。
〔60〕 徐氏為宣城望族。徐元太,一作元泰,嘉靖乙丑(1565)進士,官至兵部尚書。其兄徐元氣,字汝和,嘉靖壬戌(1562)進士,年八十一卒。元太、元氣俱是晚明名臣。兄弟凡八人,盛極一時。
〔61〕 據(jù)康熙壬辰歲(1712)重鐫的宣城《寺岡徐氏宗譜》卷一“凡例三”中記曰:“為僧道者不書,為其目(應(yīng)作“自”,筆者注)絕于宗也?!边@一表述亦見于道光甲申(1824)《寺岡徐氏》宗譜卷一“凡例”,頁十五。
〔62〕 按陳傳席注為“一曰在柯,字處晦”,參見其《中國山水畫史》,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8 年版,第851 頁。朱良志則注為“號半山,又號處晦”,參見其《石濤研究》,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2 頁注2、2017 年(第二版)第608 頁注4;張卉《龔賢藝術(shù)研究》從朱氏“號半山,又號處晦”之說,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5 年版,第26、260 頁。
〔63〕 勞繼雄兩處按語“半山原名徐敦,比梅清大,與之為忘年之交,畫為漸江風(fēng)格”“此人所畫風(fēng)格與梅清相似”,分別參見其《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中國出版集團東方出版中心,第六冊第2762 頁;第八冊第3834 頁。
〔64〕 如楊臣彬《梅清生平及其繪畫藝術(shù)》,《故宮博物院院刊》1986 年第2 期,第84 頁;張國標(biāo)《新安畫派史論》,安徽美術(shù)出版社1990 版,第120 頁。
〔65〕 如陳傳席《中國山水畫史》,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1988年版,第852 頁。
〔66〕 張卉《龔賢藝術(shù)研究》,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15 年版,第260 頁。
〔67〕 同上,第262 頁。
〔68〕 按方文于順治十八年辛丑(1661)題詩中將半山與漸江僧相提并論(詳見下文),是年梅清僅三十八九歲。
〔69〕 于成龍、王新命、薛柱斗等修,張久征、陳焯等纂《江南通志》,卷五十九“方伎”,康熙二十三年刻本,第13 頁。
〔70〕 梅清曾多次提及此事,如《癸亥秋,應(yīng)聘纂修〈江南通志〉院中紀(jì)事限秋字,同局者五十三人》《纂修諸公大半告歸,于大中丞復(fù)檢九人以卒其叢,仍用秋字》《通志告竣出院,同宋射陵、黃仙裳、蔡息關(guān)、薛孝穆、林安國、何雍南、戴無忝諸子飲三山酒樓》諸詩作,分別參見《天延閣后集》卷八“癸亥”第6、10 頁。又在《瞿山詩略》卷二十三“虹橋集”序中寫道:“瞿山人曰:歲在癸亥,于總制、徐撫軍兩公膺詔修輯《江南通志》檄下郡邑,征及于余。寓鎖院幾一載,院中以虹橋分內(nèi)外,凡有篇什,皆以虹橋統(tǒng)之?!眳⒁姟端膸烊珪鴧矔ぜ俊返诙?,第681 頁。
〔71〕 袁朝選等纂修,國家圖書館藏本。按是書卷五由梅庚分輯,其中包括人物(上、下)、隱逸、儒林等。
〔72〕 清尹繼善、黃之雋等纂修,乾隆刻本,卷一百七十一“人物志·藝術(shù)二”,第4 頁。
〔73〕 清趙弘恩等監(jiān)修、黃之雋等纂修,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一百七十一“人物志·藝術(shù)二”,第6 頁。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 1986 年影印,史部第511 冊,第882 頁。
〔74〕 吳飛九等修、楊廷棟等纂《宣城縣志》,卷十七《人物三·隱逸》第37、38 頁,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年印行,《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六五二號,第二冊,第766、767 頁。朱良志《石濤研究》初版、第二版均注為:“乾隆《宣城縣志》卷十七《人物·隱逸》:‘(半山)尚書元太侄孫(志按:又作再柯),號半山”,參見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5 年版第532 頁、2017 年版第608 頁。朱氏“志按:又作再柯”之說,不知從何而來。
〔75〕 清宋斅、錢人麟等纂修,是書卷二十八“隱逸”,第2 頁。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年印行,《中國方志叢書》華中地方第六九三號,第六冊,第2088 頁。亦見于《故宮博物院藏〈稀見方志叢刊〉》第三十冊,故宮出版社2013 年版,第326 頁。
〔76〕 清陳受培修,張燾纂,是書卷十七《隱逸》,第4 頁。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圖書館編《稀見中國地方志匯刊》,中國書店出版社1992 年,第二十四冊,第294 頁。此外,“浪跡”“袈裟”分別改為“放跡”“架裟”。
〔77〕 清魯銓、鐘英、洪亮吉、施晉等纂修。是書卷三十一,第2 頁?!吨袊胤街炯伞ぐ不崭h志輯43、44》,江蘇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巴蜀書社1998 年影印,第309 頁。該志作“氣運天成”“死可憐”,可見其中兩字有別。
〔78〕 是書卷二百六十《人物志·隱逸》,第23 頁,其中“亦可憐”作“極可憐”。
〔79〕 按《桐城方氏詩輯》卷四十三,第26 頁,收錄方文《題半山道人畫冊》:“一著袈裟絕世緣,獨馀破硯習(xí)難捐。鶯花本是無情物,畫到荒殘亦可憐。”道光辛巳(1821)刻本。其中“江山”改作“鶯花”,另有“世”“獨”“畫到”數(shù)處亦與別本不同。
〔80〕 是書卷十九《隱逸》,第5 頁。詩錄與嘉慶十三年(1808)《宣城縣志》相同,“袈裟”亦誤為“架裟”。
〔81〕 是書卷七,第12 頁,借綠草堂本。謝巍認(rèn)為約刊于康熙四十年(1701)前,參見其《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年版,第432 頁。
〔82〕 卷下,頁十九“釋半山、一智”條,清乾隆間刻本。謝巍記為乾隆四年(1739)序強恕齋刊本,《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年版,第510 頁。
〔83〕 卷三,第23 頁。卷首有王諤于癸卯(1783)夏自序。
〔84〕 清道光刻本,卷十四,第10、11 頁。
〔85〕 清道光五年(1825)刻本,卷六十五,第4 頁。附注引自《畫征錄》《今畫偶錄》《圖繪寶鑒續(xù)纂》。
〔86〕 清光緒八年刻朱墨套印本,下卷,第5 頁。
〔87〕 民國十三年(1924)《江氏聚珍板叢書·二集·國朝書畫家筆錄》卷四,第53 頁“釋半山、圓顯、明瑜(工畫)”條。按是書有數(shù)種版本,可參見謝巍《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年版,第690 頁。
〔88〕 是書卷三十七,第2 頁,民國十六年(1927)有正書局刊本,可參見謝巍《中國畫學(xué)著作考錄》,上海書畫出版社1998 年版,第705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