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偉
我喜歡的手鐲,戴在
一個陌生少女的腕上:
它和她,一對玲瓏的玉鐲。
我們歡喜的小花,開在
山腰,大家夠不著的山崖。
我們夠不著的花——
佛陀手掌上的摩尼珠,
我們看見又看不見它。
我們喜歡的手鐲,
戴在一個我們熟識
又陌生的少女腕上。
像月亮掛在天地間,
我們看見又看不見它。
我在人群里尋找,看見很多人
雙眼迷茫。路旁的楊樹沾滿天空剝落的
藍色灰塵。我聽見她睫毛上的淚花
在祈禱:讓我遇見他吧——
那輕微的震顫在人群里掀起了波濤。
草蟲的世界,有著蔚藍色的
寂靜。在白云下踱步——
直到夜深。坐在石頭上,
隱約感到它們薄翼的顫動,
震落我們思想的微塵。
大家飲酒闊論,修筑一座
虛無的山峰。浩大的
星空彎腰諦聽:青草的低語。
遇見你時,已是另一個你,
另一陣疼痛。
公園西側(cè),薔薇,用
一團粉白,遮掩著
脆弱的鏡面。
灰色的長天下,我竟日與
禽獸所舍棄的物類為伍,逐漸有了
一顆禽獸的心。不過比它們
多了一份彎曲,一份
夢醒后的戰(zhàn)栗。被
反復踐踏的薺菜花,松開了
籽粒,燦爛的夢。她
細小枝丫上的風雷
已經(jīng)止息。我們從未見面,
卻已長久分離。
松針燃起的火焰上,
長河如夢,眉眼清晰。
我們要去克勒斯卡村,
路上遇到的,都是樹和影子。
它像湖水那樣沉默多年,
獨自翻卷藍色的書頁。
我們走著,身影越拖越長,
樹枝上生滿了青苔。
有時候,幾枚新葉
讓雨云變得安靜。
幾只白鳥飛過草地——
我們在石頭上坐了下來。
陽光像細小的樹枝,掃過
胸口。草雞咕咕,
讓你想起一件事。
不知走了多久——
克勒斯卡村。我們在樹下走著,
像是更小的樹。
在查理橋下,我的影子混進了魚群。
我看著一棵樹發(fā)呆,我想
也許是那樹的名字讓我想到了遠方。
她從一幅畫里看我,目光穿透我的
身體,那茫茫的夜晚。
這會查理橋已遠在異國,我
忘記了它的名字來自一個國王,或是乞丐。
我坐在另一條河邊想起它,想起
那棵也許再也不能見面的樹——
它在人群中孤獨的身影。那畫中的月光。
鳳爪,杜康,高山流水。窗外
群星靜默。酒醉前,我們仰望樹木
那綠色的穹頂。
尹集,我們圍坐而烤暖的地點:
從沙礫間挖掘出泉水,
一件清涼的短袖。
琴音,因時間而愈加清澈。
撲克牌的左手,穿綠裙的槐花,
一樹明月。
呵,紅著臉,澆灌
這畦深埋的詞。讓它們慢慢長大,
在群星間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們飲酒,笑談,在吊床上晃蕩:
美和詩歌,在琴音和山風里
飄落進半傾的樹籬。
沒有主人的院子,花
開得更像自己。婆婆納也
重新回到了星群。
一切皆如春日——
唯有老貓警覺地看著世界:
仿佛剛剛送走愛人的愛倫·坡,
白色的花瓣,簇擁著
它綴滿懸念的黑色披風。
走進舊畫的臧北,望著
拆了一半的房屋,和那空無的凳子。
油菜田嘻嘻哈哈,
仿佛看戲歸來的一群女人。
寫首詩吧,莫奈說——
他用剛剛蘇醒的畫筆,蘸著太陽:
一條金色小徑,有時誕生在海上,
有時就在屋后的林中。
詩,讓冬日的陽光有了落腳的地方。
他曾經(jīng)那么熱烈地愛著世人,
而他們卻寧愿待在陰影里。
我不知道哈爾濱此刻有沒有下雪,
而你文字里的雪卻一直飄著:
有時候,它溫暖如爐火,
更多的時間,它冷靜地自言自語。
我曾經(jīng)夢見您在小酒館里
看路人,和樹枝上的雪,穿著
您經(jīng)常描繪的那件花格襯衣:
渾身散發(fā)月亮的清輝。
一個熱愛上帝與佛陀的人,
一個漢語里的隱者:用落花般
謙虛的語調(diào)說話,
并在風雪中挺直著腰身。
從米沃什到但丁,您保持著
語言里奇異的旅行。在初冬的
陽光下,在玻璃的黑暗里,
我面前的書頁,如你所見,
散發(fā)著月亮的清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