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維永
“秀蘭,秀蘭?!闭跓佔鲈顼埖男闾m,忽然聽見門外有人喊她的名字,就慌忙把柴火往鍋底洞里推了推出了門。那人給她捎口信說,你娘家媽要你回娘家一趟,她說有事要和你商量哩。秀蘭回屋后,慌慌張張地吃罷飯,刷刷鍋,喂喂豬,給丈夫正德打了個招呼就回娘家去了。
佇立在村邊等候姑娘的秀蘭媽望見嬌妮回來了,喜不自禁,離好遠就和秀蘭搭上了話,“妮啦,媽可把你給盼回來了,你要再不回來呀,媽的心就要想碎了!”娘兒倆說說笑笑地回到了屋里。落座后,二人寒暄幾句便書歸正轉了?!皨?,您叫俺回來有啥事呀,快給俺說明,俺可著急了,吃罷飯俺還得回去哩。豬娃快出欄了,門戶還沒人照看。”人在曹營心在漢的秀蘭,墩還沒暖熱就催著娘詢問起事由來。
“傻妮子呀,你二弟都二十五六歲了,也該成個家了。前天你表姑給他介紹個對象。后天就定哩,得扯些衣料,待兩桌客。眼下這青黃不接的荒春上,錢還不好借,家里拾掇些,媽想叫你幫幾個哩,你看咋樣?”秀蘭娘看閨女催問啥事,就開門見山地捅了出來。
“媽呀,你放心吧!俺早就有這份心意,恰巧今兒個你也提出來了,我回去把肉豬賣了,明兒個把錢就給你送回來,這可中了吧。”爽快地秀蘭當即許諾了。
午飯后,秀蘭沒敢久待就起了程,娘家和婆家相隔三里來路,不多久工夫秀蘭就回到了婆家。秀蘭推開院門,第一眼就是豬圈。她站定腳步,注目一看豬圈門,不禁脫口叫道:“啊,豬圈門咋開著哩?”她就驚訝地跑去認真仔細地一瞅又發(fā)現(xiàn),肉豬咋沒了?于是,她就扯開嗓子沒命般地繞著村莊跑著號叫起來。
太陽落山了,琥珀色的晚霞灑滿大地,燕子歸巢人歸宿了。秀蘭把整村子找遍也沒有覓到肉豬的影蹤。她正在焦慮地猜測,“當啷啷”,忽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陣清脆的自行車鈴聲。秀蘭注目一看,原來是正德滿頭大汗地推車進了院。秀蘭急得發(fā)了瘋似的,劈頭責怪說:“肉豬咋找不著了,你心里還有這個家沒有了?”
“……”正德低頭不語,泥塑似的呆那兒沒動,囈怔半天才十分抱歉地說:“高……五保今天得了緊病,住院錢不夠,我把肉豬給……給賣了……”
“啥子?”秀蘭雙腳齊跺,樹上的葉子亂掉,手指向正德的眉頭,眼珠子快要冒出來似的叱道:“你給那糟老頭啦,他還沒把咱整死,是不是?”秀蘭剛過門的那年復天,正德家哪像現(xiàn)在這樣闊綽,二層洋樓裝飾一新,賽過美國總統(tǒng)的別墅,室內彩電、冰箱、洗衣機新穎別致,富麗堂皇。那時候,他家里除了三間爛草房,屋里結婚時做的一個木床和一個木板箱外,剩下的就是秀蘭從娘家?guī)淼囊恍┎剂虾褪嵯从镁?,累死累活地勞動一天,工資連兩角錢都掙不到。唯一的經濟收入就是偷偷摸摸地養(yǎng)頭豬。那天,秀蘭養(yǎng)的豬熱得舌頭伸出唇外“哈哈”發(fā)喘,秀蘭看見后,怕豬熱出毛病了,順手解開繩讓它去坑里打個泥、洗個澡,自己進屋去戴草帽。還沒來得及出門跟豬走哩,就聽見外面的高隊長在怒罵“他媽的。這是誰……誰家的豬,還沒有死掉。”秀蘭大步流星地跑上前去,討好獻媚地邊笑邊解釋說:“高、高五叔,這是俺家的豬啊,伏天里,熱得張嘴直喘,俺怕熱出毛病了,解開繩,跟它去坑里打打泥、洗洗澡,不會糟蹋隊里莊稼的。”
高隊長看見豬就一頭火。再聽秀蘭說不會糟蹋莊稼更是火上澆油,怒不可遏,“秀蘭,照你說這隊里訂那制度就算吹灰了,真孬貨!”秀蘭剛過門不久,心里積攢了很多很多的牢騷,正想找人發(fā)泄發(fā)泄哩。此時高隊長的刺耳話正好捅開了秀蘭的馬蜂窩,沒來好氣地說:“豬打泥,礙你高隊長死得慢了,你開口就吐臭話?!?/p>
高隊長惱羞成怒地呵斥道:“養(yǎng)豬是走資本主義路……”此刻,他覺得他的尊嚴受到了打擊,他當即敲響了村上的老鐘,立刻召集了群眾大會,強迫秀蘭在會上做檢討承認錯誤。大會一結束,羞憤難當的秀蘭便回到娘家去了……
光陰荏苒,云開霧散。那年,秀蘭也理直氣壯地分得了責任田。后來,高隊長由于年齡大,身體欠佳,就辭去了隊長的職務,村民經過選舉,讓正德接了隊長的班。再后來正德還入了黨,在前年村委和支部改選時,正德被選為村支部副支書兼村委會主任。此刻,正德看著秀蘭那淚漣漣的難過勁兒,心里也隱隱約約地回想著當年高隊長和秀蘭因為養(yǎng)豬鬧僵的那幕鏡頭??烧孪氲米疃嗟倪€是高五??倸w是革命的功臣,在抗日戰(zhàn)場上和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還負過傷、立過功。如今,他身上還殘留著幾個彈片,再說自己也是名堂堂正正的共產黨員、村長,總不能看著高五保老年遇難,袖手不管吧!于是他皺起眉頭,計上心來,杜撰了一個感動秀蘭的故事。正德說:“秀蘭哪,你沒過門的前一年夏天,吃罷午飯,我在河里洗澡呢,游到深潭時,不慎小腿肚抽筋了,那一刻,我歇斯底里地喊叫了幾聲‘救人哪,救人哪。’后來就啥也不知道了,等蘇醒過來后才明白,高隊長在麥地照看生產隊剛收割下的麥子時,忽然聽到了我的怪叫聲,舍命跳下水把我救了出來。要不是高五叔哇,我這命早就歸入黃泉了。那樣的話,哪…… 哪還有咱這一家人咧!”正德說到這里,臉扭向一邊,佯裝難過似地抹了一把鼻涕……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秀蘭直被正德那聲淚俱下的情形和高五叔那舍生忘死救助正德的事跡所感動了,她不禁破怒為喜,拉著正德的手勸解說:“豬賣了就賣了,我又沒咋埋怨你,高五叔救過你的命,你以前從未說過,這會說了,咱就知恩必報還不行吧?!闭f罷,秀蘭又遲疑了一下,然后心事難辦似的接著說:“唉!只是俺娘家二弟后天就要訂婚哩,今上午我回娘家,咱媽說要借咱些錢,我想指望肉豬賣錢哩……哎!要不然這樣吧,我看不如干脆提前讓豬崽出欄算了,你看怎樣?”正德一看秀蘭思想轉過了彎,趕緊迎聲說,“中,中啊,就照你說的辦算了?!?/p>
說罷,正德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對秀蘭說:“秀蘭哪,今天晚上支部幾個人在村部還要商討村里的工作,晚了就不回來了,高五保在鎮(zhèn)醫(yī)院二樓三號房間治病,無人侍候,明天你能去招呼他一下不能???”正德用信得過的眼光再次深深地探望了秀蘭一眼,秀蘭看著正德那充滿信任眼神的兩個明亮眸子,會意默契地朝正德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