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元

網絡安全是國際安全研究中的熱點話題。當前，歐美智庫在這一方面取得了較多成果。本文選取了六家英美智庫，即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enter for Strategic and International Studies，CSIS）、凱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CATO）、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Information Technology &Innovation Foundation，ITIF）、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International Institute for Strategic Studies，IISS）、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探討和總結它們在網絡安全研究中的架構設置、基本特色、核心話題和對華傾向。

英美智庫網絡安全研究的架構設置

英美智庫在網絡安全研究上有較為明晰的結構安排。研究被劃歸于不同的主題、分主題、計劃和項目中。這種樹狀結構的設置，反映出各家智庫對網絡安全的內涵和外延有著不同的認識。

（一）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將網絡安全研究歸入網絡安全與技術研究主題，該主題被細分為網絡安全，情報、監(jiān)視和隱私，軍事技術，空間，技術與創(chuàng)新五個方面，且各有側重。具體執(zhí)行網絡安全與技術研究主題的是技術政策計劃和國際安全計劃。技術政策計劃主要探討數字技術的挑戰(zhàn)及其如何重塑全球經濟和社會，為全球受眾提供網絡安全、隱私和監(jiān)控、技術創(chuàng)新以及互聯網治理方面的分析和建議。國際安全計劃分析網絡安全對美國安全利益的威脅，立足于軍事。

（二）凱托研究所。凱托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設置于電信、互聯網和信息政策研究之中，但沒有相應的研究中心和專門的研究項目支撐，甚至從電信、互聯網和信息政策的五個子領域來看，凱托研究所也較少明確提及“網絡安全”概念，僅闡述為“數據安全”。不過，這并不意味著該研究所不重視網絡安全研究。凱托研究所認為，互聯網是保障和促進個人自由、自由市場以及限制政府權力的重要新興領域，其研究關注點實際上是將網絡安全延伸到網絡自由和網絡人權層面，對網絡安全監(jiān)管的負面效應進行深入探討。

（三）布魯金斯學會。布魯金斯學會的網絡安全研究滲透在不同的研究計劃、研究項目和研究中心之中。在研究計劃層面，網絡安全是外交政策計劃和治理研究計劃的重要方面。在研究項目層面，主旨鮮明地涉及網絡安全的有人工智能與新興技術倡議、數字經濟與貿易項目、金融與數字包容性項目。在研究中心層面，該學會專門設置了技術創(chuàng)新中心，關注十個重點，即數字基礎設施、移動經濟、電子政務、數字媒體、技術轉讓、研究與開發(fā)、新興技術管制、數字醫(yī)學、數字金融服務、遠程教育。技術創(chuàng)新中心旨在提供影響美國和全球技術創(chuàng)新領域的公共辯論和政策制定研究，重點是識別和分析關鍵發(fā)展，為利益攸關方配制和宣傳最佳方案，向決策者介紹改善創(chuàng)新所需的行動，并加強公眾和媒體對技術創(chuàng)新的理解。

（四）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智庫排名中常居全球科學技術類智庫第二名，是美國最權威的科學和技術智囊。它主要圍繞美國國家科技創(chuàng)新政策、科技創(chuàng)新與國家競爭力、互聯網與信息產業(yè)政策等問題展開研究，在信息技術和數據領域處理網絡安全相關議題，主要涉及網絡安全、數據創(chuàng)新、電子政務、互聯網、隱私和公共安全。另外，它還在技術政策待辦事項清單中列出了與網絡安全相關的政策建議。

（五）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由三個部分組成：一是在恐怖主義與安全主題下設置網絡安全研究議題，側重非傳統(tǒng)安全視角；二是網絡能力和未來沖突專題項目；三是在香格里拉對話會中設置網絡安全討論。其中，網絡能力和未來沖突專題項目旨在分析衛(wèi)星、機器人、人工智能、量子計算等技術在軍事與情報領域的應用；評估網絡大國的能力，審查影響國家網絡空間行為的法律和規(guī)范倡議；分析影響公民社會的新軍事理論和技術，思考國家空間競爭的前景；尋求讓主要網絡大國的決策者與關鍵人物參與對話。2018年和2019年香格里拉對話會分論壇，旨在確定還處于研發(fā)階段的關鍵技術的發(fā)展程度，預測這些技術被引入政治、軍事活動的時間表，評估其對國際權力平衡的影響。

（六）查塔姆研究所。查塔姆研究所又名皇家國際事務研究所（Royal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Affairs），其網絡安全研究主要由國際安全部負責，重點進行以下三方面的工作：討論打擊網絡犯罪和其他網絡威脅的安全策略，特別是針對民用和軍用核設備等關鍵基礎設施的網絡威脅；通過全球互聯網治理委員會，研究網絡安全法律治理與隱私保護之間的關系；探討網絡安全與全球相互依賴的關系?！毒W絡政策》雜志是該研究所主辦的分析網絡政策的重要期刊。查塔姆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特別注重關鍵基礎設施的網絡攻擊與保護問題。

英美智庫網絡安全研究的基本特點

英美智庫有著比較成熟的運作機制。各家智庫的研究理念和研究側重各有特色，并且它們在與政府的長期互動中積累了越來越多的話語權和影響力。

（一）對網絡安全的研究均秉承智庫既有的研究理念，或者深受其影響

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是美國重要的保守主義政策研究機構。它在網絡安全研究方面延續(xù)其一貫的保守主義傾向，強調采取全面的戰(zhàn)略和措施維護美國網絡安全利益。在設定網絡安全與技術研究主題時，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強調，將在分析技術變革如何改變國家行為體的基礎上，尋求保障美國安全的方法。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的網絡安全研究也偏向保守主義。它認為美國科技創(chuàng)新能力不足源于兩點：一是美國政府長期奉行自由市場理念，對科技創(chuàng)新支持不夠；二是其他國家采用非公平政策損害了美國的競爭力，而美政府對此反應過于溫和。因此，它主張加強政府監(jiān)管和支持力度，以應對網絡安全問題。凱托研究所是美國自由主義派智庫，該研究所稱其使命是通過“增加對公共政策的理解”實現“有限政府、個人自由、市場經濟，以及和平”的愿景。因此，其網絡安全研究凸顯出強烈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保障和維護自由市場、言論自由、個人隱私是它的出發(fā)點。凱托研究所的電信、互聯網和信息政策研究的目的十分明確，即增進自由主義的美國信息政策制定，以及信息技術在自由市場原則下的發(fā)展。

（二）在軍事、政治、經濟、法律、技術等領域，每家智庫的研究各有偏重

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的網絡安全研究側重于技術與公共政策的交叉領域，主要關注人工智能、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創(chuàng)新對網絡安全和政府公共服務的影響，并提出具有較強的專業(yè)針對性和可操作性的政策建議。它鼓勵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解決網絡安全問題，且由于重視技術的務實特點，逐漸成為美國IT企業(yè)、互聯網行業(yè)與政府之間溝通的橋梁。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偏重于國際政治、國際安全范疇，它的報告、分析、研討活動大多圍繞國家行為體展開，關注以國家為主體的網絡活動，并評估其對國際安全的影響。查塔姆研究所側重研究網絡安全的法律問題，它認為現有的網絡犯罪國際法律框架是支離破碎的，沒有統(tǒng)一的治理架構，而網絡犯罪調查需要廣泛的跨境協(xié)調，因此尋求促進網絡安全立法，推動網絡安全管理合法性。它非常關注英國脫歐帶來的網絡法律文本沖突與《歐洲委員會網絡犯罪公約》（又稱《布達佩斯公約》）的適用性，指出如果英國脫歐，歐盟委員會發(fā)布新的隱私盾文本與英國政府公布的更新版《調查權力法案》（《窺探者章程》）之間將發(fā)生沖突；認為目前《布達佩斯公約》是管理網絡犯罪的主要國際文書，但俄羅斯等國仍拒絕批準該公約是一個隱患。

（三）各智庫均注重提升網絡安全方面的輿論話語權和政策制定影響力

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肯定政府部門在網絡安全的中心地位，主張保持與政府部門的緊密合作。其下設的網絡政策工作組認為，為實現網絡安全工作的全面性和協(xié)調性，必須保持白宮的中心地位和領導力。布魯金斯學會特別注重研究成果傳播：時常在國會作證，向決策者及其在重要問題上的助手進行情況簡介；設置技術庫博客，提供有關美國和世界各地科學技術發(fā)展趨勢的評論；其學者經常向記者提供分析，并出現在電視和廣播節(jié)目中，《紐約時報》也設有布魯金斯學會專欄。此外，布魯金斯學會研究人員有著豐富的傳播經驗和關系網絡。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深入參與美國政府網絡安全決策，對相關部門具有較強的影響力。該基金會經常參加美國國會和政府部門聽證，并會同這些機構舉辦政策討論活動。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團隊擁有豐富的情報機構工作經歷。

英美智庫網絡安全研究的核心話題

盡管不同智庫對網絡安全的研究議題各有側重，但從根本上來看，它們都在探討三對重要關系：政府或企業(yè)參與網絡活動，與個人信息安全、公民隱私自由之間的關系；網絡技術進步所引發(fā)的安全風險，與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解決網絡安全問題之間的關系；網絡安全的國內政策主張與某一國的國際戰(zhàn)略之間的關系。

（一）政府或企業(yè)參與網絡活動，與個人信息安全、公民隱私自由之間的關系

在公民隱私自由與國家安全利益的平衡方面，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更突出國家利益，強調確保美國政府維護國家安全的能力。為回應“棱鏡門事件”揭露出來的美國情報機構對國內外進行廣泛監(jiān)控和竊聽的丑聞，該中心就美國在平衡國家安全和公民自由的背景下如何保持重要的情報能力進行了分析。凱托研究所反對和抵制美國政府大規(guī)模監(jiān)管和干預互聯網，甚至認為政府行為在威脅網絡安全，強調通過啟迪公眾網絡安全意識，集合公眾力量，形成對政府的制約與監(jiān)督?！袄忡R門事件”后，它聲討奧巴馬政府對網絡監(jiān)控的縱容，與負責網絡監(jiān)控職能的美國政府部門之間關系非常緊張。查塔姆研究所注意到數據濫用對個人隱私和信息安全的危害，尋求提高數據管理的安全水平。在劍橋分析公司分享數千萬份臉譜數據后，查塔姆研究所通過舉辦企業(yè)會員活動，披露了濫用個人數據的風險問題。

（二）網絡技術進步所引發(fā)的安全風險，與通過技術創(chuàng)新解決網絡安全問題之間的關系

布魯金斯學會特別關注和看重技術進步導致的網絡安全威脅，并通過一系列出版物公開闡述自己的觀點。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注重利用美國的技術優(yōu)勢來維護網絡安全。它認為在應對網絡攻擊方面，美國必須充分利用硅谷的創(chuàng)新優(yōu)勢。為此，網絡政策工作組設置了硅谷分小組。凱托研究所則信奉通過市場競爭和互聯網自身發(fā)展來解決網絡安全問題。它認為，技術人員和互聯網用戶的集體智慧大大超過了任何政府監(jiān)管機構，互聯網問題的解決方案可以在互聯網上找到；解決消費者擔心的隱私保護問題的最好方案是企業(yè)的信息服務競爭，而非政府監(jiān)管。

（三）網絡安全的國內政策主張與某一國的國際戰(zhàn)略之間的關系

布魯金斯學會的網絡安全研究凸顯了政府中心主義，肯定美國政府是解決國內外網絡安全問題的核心角色和主導力量。其外交政策計劃和治理研究計劃，都是基于美國政府這個中心來分析地緣政治、大國政治、全球治理問題。布魯金斯學會與美國國務院、商務部等制定和參與網絡空間戰(zhàn)略的部門互動頻繁，特別是“棱鏡門事件”后，美國在制定全球網絡空間行為規(guī)范上的努力受挫，它積極幫助美國政府擺脫困境，增加其在全球網絡空間管理中的主導權。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被認為具有盎格魯—撒克遜背景，其資助方主要來自英國、美國和加拿大。它關于網絡安全的研究立場注重維護以英美為首的西方國家利益，尋求防范俄羅斯等非西方國家在網絡安全領域的活動。

英美智庫的涉華網絡安全研究

在涉華網絡安全研究上，以上六家智庫的基本傾向是“以批判為主，以合作為輔”。

（一）對中國維護網絡安全的舉措持負面評價，甚至給予嚴厲批評

凱托研究所對中國網絡安全治理持較為負面的看法，因為中國加強網絡安全治理與該研究所的自由主義理念相悖。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重視對中國網絡安全相關產業(yè)政策、運營環(huán)境和法律規(guī)范進行研究，認定中國加強網絡安全的舉措為“創(chuàng)新重商主義”。對于中國要求關鍵行業(yè)數據存儲境內化的政策，該基金會于2016年發(fā)布例行報告進行批評；其2017年報告又稱，中國“關鍵信息基礎設施”運行安全條款概念模糊。查塔姆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與中國在互聯網治理理念上存在巨大差異。它認為，中國不再滿足使用國際規(guī)則，而是在幕后將網絡世界置于國家政權之下；中國在治理網絡恐怖主義方面的許多提議，可能是中國打擊政治異議行為的表現。此外，它還對中國拒絕批準《布達佩斯公約》提出質疑。

（二）視中國為英美兩國網絡安全的威脅，并尋求防范中國

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設立了中國網絡展望、中國創(chuàng)新政策系列等項目，分析中國新興信息技術與網絡治理體制，通過關注所謂的“中國網絡經濟間諜”和中國網絡作戰(zhàn)能力等，宣傳網絡安全領域的“中國威脅論”。中國網絡展望旨在了解中國不斷發(fā)展的網絡空間治理方法的安全性和商業(yè)影響，幫助美國予以應對。該中心甚至認定中國同俄羅斯、伊朗和朝鮮對美國采取了強制性的網絡攻擊。2019年，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對華為公司與歐洲國家進行5G技術合作一事表示強烈關注。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建議美國政府加大對本國國內網絡技術創(chuàng)新的支持，并迫使中國改變或撤消相關政策。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發(fā)布報告，認為中國的“創(chuàng)新重商主義”在威脅世界經濟，要求美國政府采取更加強力和完整的措施。國際戰(zhàn)略研究所的網絡安全研究和相關活動配合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進行牽制。香格里拉對話會已經成為西方國家散布“中國網絡威脅論”的平臺。

（三）不否認中國是國際互聯網治理中不可或缺的一環(huán)，希望加強同中國在網絡安全議題上的交流與合作

戰(zhàn)略與國際研究中心希望同中國開展網絡安全方面的對話與合作。自2009年開始，該中心與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共同舉行機制性的網絡安全二軌對話，就中美共同關心的網絡安全議題進行交流。布魯金斯學會深度參與了同中國方面的交流與對話。2018年世界互聯網大會召開期間，中國網絡空間研究院和布魯金斯學會共同主辦了互聯網國際高端智庫論壇。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強烈希望影響中國網絡安全政策的制定。針對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關于個人信息和重要數據出口安全評估公眾咨詢的通知草案》，信息技術與創(chuàng)新基金會專門向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提交了《對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處理數據的評論》，認為該通知草案增加了數據管理和數據跨境轉移的成本和復雜度，將破壞中國從數據驅動創(chuàng)新中受益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