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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其事”:卞之琳的愛情詩考釋

2020-11-17 10:41
新文學評論 2020年3期
關鍵詞:張充卞之琳無題

□ 陳 越

[作者單位:中國藝術研究院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研究所]

在同時代的詩人中,卞之琳不寫情詩是出了名的,聞一多就曾為此當面夸獎過他①。卞之琳對于自己的詩作要求極嚴,不僅為數(shù)不少的詩作未能入集②,而且很多入集的作品也都經(jīng)過了修訂。

未入集的作品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作品有《小詩四首》③《垂死》④《黃昏念志摩先生》。入集作品修改的情況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詩句的修改,一類是詩題的修改。前一類占多數(shù),其中又可以分為個別詞語的修改和整體的刪繁就簡:前一種情況較為普遍,涉及眾多詩篇,若要比照初刊本和文集本進行分析,勢必是一件比較繁復的事情,此處不作討論。而后一種的典型就是《足跡》?!蹲阚E》初刊本的十四行在收入作者詩集時只保留了最后的四行,并略有文字上的修改,這一修改和取舍的行為也有值得深入分析的空間和必要。正如孫玉石所指出的,“詩的刪刈,自然更增強了四行短詩自身的隱藏度與模糊性,更凝練而富于猜想魅力,但如果看了復原之后的詩作全文,前后連起來閱讀,對于被刪刈的《足跡》內涵的理解,就更有幫助了”,《足跡》因截句而變成的這兩個版本,“為我們提供了理解進入卞之琳新詩表現(xiàn)方法探索試驗的一個典型文本”⑤,從而有助于我們理解其創(chuàng)造與修改過程中藝術上的考量與情感強度上的變遷。

至于后一類,則據(jù)筆者所知,似乎僅有《若有其事四章》,即后來的《無題》系列詩的前四首,詩題的修改其實為我們提供了深入探究的線索。這兩首詩的寫作時間相近,主旨也相同,因為孫玉石對《足跡》一詩已有較為翔實的說明和分析,在此,筆者僅對《若有其事四首》的修訂情況略作分析,以求對詩人的詩情詩意有更深的理解。

若有其事四章

三日前山中的一道小水,

掠過你一絲笑影而去的,

今朝你重見了,揉揉眼睛看

屋前屋后好一片春潮。

百轉千回都不跟你講,

水有愁,水自哀,水愿意載你。

你的船呢?船呢?下樓去。

南村外一夜里開齊了杏花。

窗口專等待嵌你的憑倚。

穿衣鏡悵望,將何以慰藉?

一室的沉默正念點金指。

門上一聲響你來得合適!

楊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

鳶飛,魚躍;青山青,白云白。

衣襟上不斷少半條皺紋,

這里還差你右腳——唵,一拍。

我在門薦上不忘記細心的踩踩

不帶路上的塵土來糟蹋你房間

感謝你必用滲墨紙輕輕的掩一下

叫字淚不玷污你寫給我的信面。

門薦有悲哀的印痕,滲黑紙也有,

我明白海水洗得盡人間的煙火。

白手帕至少可以包一些珊瑚吧,

你卻更愛它月臺上綠旗后的揮舞。

隔江泥銜到你梁上,

隔院泉挑到你杯里,

海外的奢侈品舶來你胸前,

我想要研究交通史。

昨夜付一片輕喟,

今朝收兩朵微笑,

付一枝鏡花,收一輪水月……

我為你記下流水賬。

足跡

十年前賣梨的還叫在你門前;

悲哀是誰的?他的還是你的,

你經(jīng)過了千山萬水的?

想想看,哪一所城市里哪一條長街上

哪一面陳列窗搶過你一個面影。

哪一面陳列窗里俏麗的新皮鞋

(多少對眼睛同贊巴黎品?)誰穿了

點過了哪一條清脆的人行道,

哪一條石橋?該有巴黎皮鞋匠在想吧。

想吧,你穿了那雙皮鞋的,

你經(jīng)過了千山萬水又回來的。

蜜蜂的細腿已經(jīng)拔起了多少只果子,

你的足跡呢,沙上一排,雪上一排,

全如水蜘蛛踏在水上的花紋?

《若有其事四章》最初發(fā)表于1937年5月15日出刊的《文叢》1卷3號,署名“薛大惜”,未署寫作時間,而在收入1942年出版的《十年詩草》中的《無題》五首也未署時間,《十年詩草(1930—1939)》(增訂本)中則是《無題一》所署時間為1937年3月,《無題二》至《無題四》為4月,《無題五》為5月,據(jù)此可以基本斷定《若有其事四章》寫于1937年3至4月。

《若有其事四章》在詩題下引了瓦雷里(Paul Valéry)的一句法文詩Douceur d’être et de n’être pas,可視作該詩的題記。這一句出自瓦雷里的《腳步》(Les Pas),全詩譯文如下:

你的腳步圣潔,緩慢,

是我的寂靜孕育而成;

一步步走向我警醒的床邊,

脈脈含情,又冷凝如冰。

純真的人哪,神圣的影,

你的腳步多么輕柔而拘束!

我能猜想的一切天福

向我走來時,都用這雙赤足!

這樣,你的芳唇步步移向

我這一腔思緒里的房客,

準備了一個吻作為食糧

以便平息他的饑渴。

不,不必加快這愛的行動——

這生的甜蜜和死的幸福,

因為我只生活在等待之中,

我的心啊,就是你的腳步。

(以上為飛白譯文)⑥

你的腳步,我沉默的孩子,

神圣而徐徐地

向我警惕的床移動,

無言而又冰冷地向前邁進。

純粹的人啊,神圣的影,

你那審慎的腳步多么溫存!

天呵!……我猜測得出跟著

這赤腳,全部贈禮會來到我的心!

假如,你用伸出的雙唇,

為我思想的饑渴

準備著一吻的滿足

以便使之趨平靜,

請不要把這個溫存的舉動做得過于匆匆,

無論有它或沒它我都感到甜蜜,

因為我活著就是為了等待你,

我的心靈的跳動就是你的腳步。

(以上為葛雷、梁棟譯文)⑦

而作為題記的這一句飛白譯為“這生的甜蜜和死的幸福”,而葛雷、梁棟譯為“無論有它或沒它我都感到甜蜜”,而從詩句原文來看,直譯起來應該是“無論有它或沒它我都感到甜蜜”,葛、梁二人的譯文較為準確。這一句題詩應該說隱含著卞之琳在戀愛的喜悅中所夾雜的不安之感。在他看來,女方對他的接受縱然是令他喜悅和幸福,即使不愛或不再愛,那也沒有關系,他內心的這股愛戀之情就足以令他感到滿足,縱然也難免心痛與沮喪??赡苁桥絿L試著接受了他,他認為這是愛情的表示,于是感到欣喜,同時又難免不安,因為女方的態(tài)度并非全然兩情相悅式的,所以才會令他有恍惚之感,不知道是否該為這份他所理解的愛情而歡呼,他是拘謹?shù)?,小心翼翼的,不愿否定自己,又不能自我確認,于是只能以“若有其事”的態(tài)度來抒發(fā)自己內心的激動之情。頗有點他的老師徐志摩那種“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態(tài)度。

以“你”為對象的詩,如《無題一》《無題二》與《足跡》,都擬想或設置了一個等待的場景,而主題思想,則正是《無題五》中所謂的“世界是空的,因為是有用的,因為它容了你的款步”,這些詩基本都是在有與無的辯證中,濃縮了時空,將千山萬水走遍的人生羈旅之感與雪泥鴻爪的悲歡離合之情、鏡花水月的色空觀念以詩化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而就《足跡》而言,你曾走遍大街小巷,看盡萬水千山,人生際遇無窮,行蹤在剎那間即是永恒,而小水掠過笑影,正對應著陳列窗搶過面影,皮鞋踩過人行道與石橋,巴黎皮鞋匠所做的皮鞋也許銷往全世界,穿著他所做皮鞋的人行跡可能踏遍天下,這又是足以引起他遐想與沉思的事情。穿了那雙皮鞋的人,經(jīng)過千山萬水又回來,已在沙上雪上踏過無數(shù)足跡,正如同那小水百轉千回,那蜜蜂的細腿拔起多少只果子,水蜘蛛在水上踏出無數(shù)花紋,說的無非是剎那與永恒,流動與靜止的禪機與哲理。

“無論有它或沒它我都感到甜蜜”,這是令卞之琳深有感觸的詩句,而“當畢”(Tant pis)則是令他感慨系之的短語,吳心海發(fā)現(xiàn)的卞之琳集外文《“當畢”》⑧與《若有其事四章》構成了一個饒有意味的對照,可謂具有很強的互文性。

《“當畢”》寫于1936年12月2日。1936年卞之琳經(jīng)歷了喪母之痛,在感情生活上也不順利,《當畢》就是寫于這一背景之下。在這篇少有的情感直切的散文中,卞之琳直言“我最近受遭了人力所不能挽救的打擊,人力所自召的折磨”,此處“人力所不能挽救的打擊”當是指其母親去世,而“人力所自召的折磨”則是指他為情所困而飽受煎熬。深感焦慮無奈與疲憊心痛,但卞之琳畢竟是一個喜好哲理思辨、拘謹內斂的人,他又不會任由自己的情感傾瀉,正因為喜好哲理思辨,他才會對Tant pis的多重含義加以申說:

作“活該”講:既然自取了,Tant pis,工作??!作“管他”講:笑罵由他笑罵,Tant pis,工作??!作“算了”講:到頭來都是一場空,Tant pis,工作?。?/p>

才會采取一種辯證法式的自我暗示和自我安撫:

Tant pis!是消極的頂點,積極的起點。這是否定到肯定,破壞到建設的橋梁。這是革命的,前進的。這好比跳遠的時候,腳向地一蹬——Tant,pis——人就沖出去了。這是塞翁的失馬。這是蟬蛻。你要出外,你得離家。舊的不好,Tant pis,來新的!失敗了,Tant pis,重起頭!“殘冬已至”,Tant pis,“陽春寧尚迢遙”!

強作醒悟與解脫,其實只是自己的一種幻覺,實際上依然痛徹心扉。

再來看《若有其事四章》,詩題是一首詩的重要內容,隱含或暗示了作者詩情的主脈,而詩題從“若有其事”改為“無題”,其中頗有值得思考的地方。“無題”的意思自然無須多說,無以名之,無聲勝有聲,不多說不可說?!叭粲衅涫隆眲t明白說的是自己的一種感受,對于愛情懷有美好憧憬的詩人覺得這一次幸福似乎來臨了,情感基調是歡快和愉悅的,這一點不同于《“當畢”》那種苦惱焦慮的心情。

據(jù)張曼儀編《卞之琳生平著譯年表》,1936年10月卞之琳在母親喪禮結束后去往蘇州探訪張充和,留住張家數(shù)日⑨,月底經(jīng)上?;厍鄭u,一直留在青島譯紀德的《贗幣制造者》,張家留存有二人合影,其中一張卞之琳左臂上還戴著黑紗⑩,應該是說明他仍在服母孝。卞之琳在《〈雕蟲紀歷〉自序》中曾將自己20世紀30年代詩歌創(chuàng)作的過程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1930—1932年,即進入大學到大學畢業(yè)前;第二階段是1933—1935年;第三階段主要就是在江浙游轉的1937年春天的幾個月,《若有其事四章》即寫于這個階段。1942年出版的《十年詩草》中“裝飾集”這一部分收錄了他1935—1937年的詩作,特意注明“1937年夏曾手抄一冊”,他自己總結這個階段詩作的特點是“形式上偏于試用格律體(這到后期以至解放后都是如此);風格上較多融匯了江南風味;意境和情調上,哀愁中含了一點喜氣”,為何會有這一點喜氣的出現(xiàn)呢?他自己給出的一個原因是,“年前在青島海濱欣聞‘西安事變’后的希望不知不覺中多少影響了我的心情”,這里“西安事變”應該是指“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而他接下來又說道“同時,私生活中的一個隱秘因素也使我在這個階段里寫詩另外有了一個具體特點:寫了像《無題》等我以前和以后從不寫的這樣幾首詩”。

可以說,《若有其事四章》是他這一階段以至整個寫詩生涯中極為獨特的創(chuàng)作成果,何以獨特?原因不在詩的形式與情感,而在這“私生活中的一個隱秘因素”,作者雖然沒有明說這個隱秘因素是什么,但可以肯定是與張充和有關,他的《裝飾集》(單行本因故未能出版,后收入《十年詩草》,于1943年出版)的題詞就是“給張充和”,且是由張充和為他抄寫一遍。據(jù)他的回憶,1933年初秋與張充和有了“異乎尋常的初次結識,顯然彼此有相通的‘一點’”,而“事隔三年多,我們彼此有緣重逢,就發(fā)現(xiàn)這竟是彼此無心或有意共同栽培的一粒種子,突然萌發(fā),甚至含苞了”,這里所說的三年多以后的重逢,應該是指1936年10月蘇州之行,以及1937年“開春即南下逍遙,出入寧滬蘇杭,會友寫詩譯文”期間與張充和的交往。此時“我開始做起了好夢,開始私下深切感受這方面的悲歡。隱隱中我又在希望中預感到無望,預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果。仿佛作為雪泥鴻爪,留個紀念,就寫了《無題》等這種詩”。

應該說,作者本人對于后來以“無題”為名的這五首詩的主導情感所做的說明基本上是可以與詩作本身對應得上的,但需要指出的是,上引的這篇自序寫于1978年,已是四十多年后的一種總結與反思,并不能完全代表他當年寫作的真實心情,也不能完全說明他的主導詩意,而在1988年底至1989年初所寫的《話舊成獨白:追念師陀》中,他將1937年居住杭州陶社期間因隔壁禪寺的禮懺聲而受到“無端的觸動”,從而寫下“曉夢后看明窗凈幾,待我來把你們吹空,像風掃滿階的落紅”,以示“把這一個悲歡交錯都較輕松自在的寫詩階段劃了一道終止線,結束了一度迎合朋友當中的特殊一位的柔情與矯情交織的妙趣”,這表現(xiàn)在詩作上,則是“不免在語言表層上故弄禪悟,幾乎弄假成真,實際上像玩捉迷藏游戲的作風”。而在《人尚性靈,詩通神韻:追憶周煦良》中,卞之琳在文末談及周煦良解讀姜白石兩首七絕的文字時,又說到“他當年雖不知底蘊而為我1937年春末所寫的意圖(實為故弄禪悟以迎合當時我那位女友的矯情)表示結束鉛華的《燈蟲》一詩的最后三行那樣傷感,應為有過類似的‘少年情事’的過來人所能道”,這兩段文字中都用到了“迎合”,這應該是卞之琳事后的一種反思,而兩相對照,則不難看到,前一段說到“柔情與矯情交織”,“柔情”應該是指自己,而“矯情”應該是指對方,可惜柔情總被矯情誤。

對于自己的這幾首詩,卞之琳晚年好幾次曾談到,一次是在《追憶邵洵美和一場文學小論爭》中,是在正文之外表示附帶說明的一段文字,“在我那一路寥寥幾首詩里,正如悲喜都可以顛來倒去講,因為都是托古托人托物托景來寫自己和一位不平凡的當年同輩女友之間不值為外人道的若干年平凡交往的緣故,‘你’‘我’也可以顛來倒去變位稱呼的”。在《難忘的塵緣——序秋吉久紀夫編譯日本版〈卞之琳詩集〉》中則明確說到自己創(chuàng)作《無題》詩“首先是明白寫給誰的,論者也多能肯定詩中有大于文本的意義”。

應該說,卞之琳與張充和的交往經(jīng)歷了一個比較復雜的過程,卞之琳是1933年秋在沈從文處認識的張充和,于是心生愛慕,但覺得自己是一介窮書生,未必中對方的意,所以有《斷章》(1935年)那樣“你裝飾了別人的夢”的夢中暗戀和自覺無緣的感嘆。而1936年到1937年則是兩人關系的一個臨界點。他們的交往經(jīng)歷了一個比較復雜的過程,卞之琳因情不自禁而苦惱,開始正面追求,但是又是一種紳士式的矜持,既怕失自尊,也怕難為對方;而從張充和那一面說,她則正當青春年華,一時也沒有別的選擇,卞之琳對她也算是慰情聊勝于無了,所以兩人關系漸趨親近。1936年的探訪與結伴同游(卞之琳去張家拜訪,張充和也為卞之琳抄寫詩稿),令他們之間的感情有所增進??梢赃@么說,卞之琳被張充和吸引已經(jīng)很久,但因對方態(tài)度曖昧和矯情,他一直逡巡不前,不敢直接表白,大概直到1936—1937年間,他才正式展開追求并獲得了對方某種似有若無的回應,雙方的情侶關系于是變得“若有其事”——至少是被熟人公認正在談戀愛的一對男女朋友了。這在卞之琳來說自然是欣慰的進展,而張充和似乎也沒拒絕,倒是很享受卞之琳的追求。陷入情網(wǎng)的卞之琳在欣慰的同時仍感到不安,變得為情所困而激動苦惱起來,于是才有了《“當畢”》的出現(xiàn)。這并不一定是他個人的單相思,也不大可能是完全自作多情,會錯了意,也并非張充和后來所說的“無中生有的愛情”,她在這段交往中應該也是有所表示和回應的,不然他不會如此誤會。而目前筆者尚未看到史料說明1937年卞之琳在寧滬蘇杭游訪期間見過張充和,但他1937年集中創(chuàng)作的詩作基本上都是起源于這份感情。而從《若有其事四章》中,我們可以看到,此時詩人的情緒已非1936年年底寫作《“當畢”》時的那種焦慮與懊惱,而多了一點“開朗以至喜悅的苗頭”。

等到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以后,卞之琳和張充和的關系也發(fā)生了變化:張充和已是成熟有主見的名媛了,熱衷于與高官顯宦、名流名士相交往,而對卞之琳再無興趣。而卞之琳仍然苦苦追求,“當年春天(按:指1938年——引者)我好不容易把在避亂退隱又即將成為淪陷區(qū)的老家鄉(xiāng)下的女友催勸‘出山’到成都來”。在成都期間,卞之琳動員一切力量追求張充和,張充和非常生氣,以至離家出走。絕望而又不甘絕望的卞之琳于是奔赴西北和北方戰(zhàn)區(qū),目的是讓張充和看看自己也有勇武的一面。而對于此次出行的前因后果,卞之琳自己的回憶中是這么說的:

煦良以為我與女友就此分手,私下對我說,想起我1937年春末寫的那首十四行體詩(按:指《燈蟲》——引者)的最后三行,不勝傷感。其實他不知道他這番出行,并非好像部分為了私生活上的什么挫折,而是多少相反,倒是女友當時見我會再沉湎于感情生活,幾乎淡忘了邦家大事,不甘見我竟?jié)u轉消沉,雖不以直接的方式,給了我出去走走的啟發(fā)。方向則是我自己選擇的:投身到前方為國家存亡、社會興衰的現(xiàn)實問題而出生入死的千百萬群眾中一行,以利于我當時和日后較能起點積極作用,同時也就是接受考驗和鍛煉,居然能成行,自然會給我引起振奮,而并非給我標志了一種出家式的悲涼。

從上述引文看來,卞之琳去延安等地并非因為感情受挫,而恰好是因為和女友感情深摯,為避免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才有這番出行;但他并未說明為何他又“竟轉消沉”。因此,這番追述自然不能不視為一種事后的掩飾和回護。而較為接近事實的情況可能是,卞之琳努力了仍遭拒絕,在感應到時代大潮沖擊的同時,為了有所改變,也半是為了證明自己并非文弱,半是為了排遣內心苦悶,才前往延安并隨軍生活。卞之琳回到西南后,仍然放不下張充和,可張充和已然無意。抗戰(zhàn)勝利之初,卞之琳應邀去英國訪學,仍為此委決不下,求計于沈從文,沈從文鼓勵他放下兒女私情去英國,卞之琳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1949年回國后,張充和已經(jīng)嫁給了傅漢思,并且傳聞與沈從文有關,這才有了方令孺致張充和信中所說的卞之琳“很恨從文,說從文對不起他”的說法??倸w一句話,卞之琳一生癡心不改,晚年的張充和則極力撇清自己與他的關系。

這里順帶說一句,當事人張充和曾稱所謂的卞張情事是“無中生有的愛情故事”,這是她自己的一種認知,自無不可。但更符合實情的情況可能是,張充和很喜歡或“享受”這種被追求的感覺,也樂得逢場作戲,內心也許略有所動,但終究還是認為卞之琳不是她所中意的類型,因此,兩人的相處與交往應該不會是她晚年所極力撇清的那樣,是卞之琳極力糾纏,她卻從未“惹”過他,兩人的交往,也應當不是她用比喻所解釋的那樣,“他沒有說‘請客’,我怎么能說‘不來’,他從來沒有認真和我表白過”。據(jù)她的家人回憶,卞之琳也并非沒有說過“請客”:

周孝華(張充和弟弟張寰和的妻子——引者注)奶奶在解放前后見過卞之琳多次,知道他對四姐充和是真心真意的,夸張的表白她也見過,曾有報紙將此刊登,周孝華奶奶不愿提起,心里同情歸同情,但也很無奈。

周孝華老人告訴記者,其實卞之琳還是有過“攻勢”的,“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禮物,多少也說過一些讓我們幫他勸勸充和的話”。但他的迂回策略顯然沒有奏效,“畢竟家里人都覺得不合適,而且總是以充和想法為重的”。至于禮物,“是那種亞麻布料的香港衫,每次都一樣”。即便心存感激,且與卞的私人感情與日俱增,但在周看來,“連買禮物都不會變通”應該也算是木訥和不夠靈活通達的表現(xiàn)吧。

…………

周孝華老人還曾親眼目睹過一次卞之琳情難自已之后的大膽表白?!澳且惶煳以谧约何葑永?,充和突然進門來喊我跟她上樓。”透過樓上充和的房門縫隙,周孝華看到卞之琳竟雙膝跪在地板上。“充和又可氣又可笑地告訴我,說卞之琳跟她求婚,聲稱如果不答應他就不起來?!钡@然,卞的“威脅”并未有作用,“過了沒多久,也不知道充和用什么法子,就讓卞之琳又站起來了……”

張充和還說卞之琳“他自己也老對別人說,我對他有意思?!鋵嵧耆珱]有,說良心話,一點意思都沒有,從來沒有惹過他”。其實據(jù)筆者所見,卞之琳除了在少數(shù)幾篇文章中不點名地提到自己的女友外,并未多談這段感情經(jīng)歷,僅有巫寧坤在回憶文章中寫到20世紀80年代他去拜望卞之琳時,后者告訴他說“有人認為,他和充和的關系是他自作多情,其實當年他倆之間的感情是很熱烈的”?!盁崃摇迸c否,自然是個人感受,但從上述《若有其事四章》的詩題及詩文不難看出,這里的情感遠非那種單相思的苦悶與焦灼,分明有著兩情相悅的那種“哀愁中含了一點喜氣”和惆悵中含有喜悅的詩意。

筆者非常認同蔡登山激于《合肥四姐妹》中“充和不僅善諷,還有很強的思辨力,這種女人豈能輕易放過卞之琳這種男人!卞之琳自稱詩人,把瓦雷里、魏爾侖掛在嘴邊,同時又是充和的裙下之臣,要充和不揶揄他也難”這種不僅有失公允而且是刻薄過分的言論,而依據(jù)史實所作出的鉤沉與辯誤。誠如蔡先生所言:

前塵往事,對張充和而言,或許已是云淡風清,但對卞之琳而言,卻是情深一往!尤其是卞之琳詩句中所吐露出的真情,可說是“情到深處無怨尤”!而這在金安平的書中卻簡單地一筆帶過。秉筆直書,不為親者諱,為治史者的基本要求。當歷歷往事已化為動人的詩篇,似乎不能簡單地視為詩人的自我多情,而對卞詩“缺乏深度”的揶揄,更是有失公允。

所以,盡管當事人一個輕描淡寫但卻癡心不改,一個極力撇清同時有意無意貶低,感情的事本來就復雜得難以說清,外人也不好妄加評判,好在詩人雖已遠去,但詩作還在,仍有讀者。

注釋:

①卞之琳:《完成與開端:紀念詩人聞一多八十生辰》,《卞之琳文集》(中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2頁。

②除了張曼儀《卞之琳新詩系年》(《卞之琳著譯研究》附錄三,香港大學中文系1989年版)中所提到的之外,還有《小詩四首》《垂死》《若有其事四章》《黃昏念志摩先生》等。

③可參見拙著《卞之琳的新詩處女作及其他》,《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1年第1期。

④該詩原載《文藝月刊》(南京)2卷4期,1931年4月30日出版,為“詩二首”之一,另一首題為《傍晚》。陳丙瑩在其所著《卞之琳評傳》(重慶出版社1998年版)中提到這是“各詩集皆未收入的早期佚詩”,并在注釋中附上了全文,詳見該書第111頁。

⑤孫玉石有關《足跡》的修改情況和詩歌主旨所作的說明和分析,詳見孫曉婭、徐玥《慧心靈工說不盡——紀念卞之琳百年誕辰清華座談會錄音整理》,載《中國詩歌研究動態(tài)》新詩卷第八輯,學苑出版社2011年版。

⑥飛白主編:《世界詩庫》(第3卷),花城出版社1994年版,第407~408頁。

⑦瓦雷里(Paul Valery)著,葛雷、梁棟譯:《瓦雷里詩歌全集》,中國文學出版社1996年版,第88頁。

⑧詳見吳心海整理的卞之琳集外文《“當畢”》,《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14年第6期,同期還刊有吳心海所著《人力所自招的折磨——關于卞之琳集外文〈“當畢”〉》,可參閱。

⑨張曼儀:《卞之琳著譯研究》,香港大學中文系1989年版,第203頁。

⑩張充和著,王道編注:《小園即事——張充和雅文小集》,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01~30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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