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計
4月6日,馳援湖北黃岡兩個月之久的山東醫(yī)療隊員張靜靜返回家鄉(xiāng)后,在隔離期滿前夕突發(fā)疾病,不幸去世。而此時,其家中還留有剛滿5歲的孩子,丈夫韓先生則在萬里之外的非洲塞拉利昂援建,因當?shù)匾咔閲乐?、封國停航而無法回國送亡妻最后一程。這樣的處境令人心碎,無數(shù)人發(fā)出了“盡快接韓先生回國”的請求。
令人有所安慰的是,國家層面很快啟動了緊急行動,經(jīng)我國駐塞拉利昂大使館全力以赴、緊急協(xié)調(diào),韓先生最終乘包機先行飛到布魯塞爾,然后轉機回到了祖國。
動用包機護送英雄家屬回家,其成本之高可想而知。然而,這種不計代價的禮遇,正是對英雄最真誠的關愛和敬意。當為國家“拼過命”的抗疫戰(zhàn)士遭遇不測、“小家”陷入風雨飄搖的至暗時刻,以國家力量善待英雄、扶危度困,以國家溫情撫慰傷口、守護家庭,不僅順應了民意呼喚和社會公義,更彰顯了人性關懷和人道精神,以最具說服力的方式,見證了國家責任的擔當。
值得注意的是,許多民眾紛紛點贊“包機回國”的同時,進一步發(fā)出呼吁,不要再讓韓先生返回疫情危險的塞拉利昂,讓他留下來照顧年幼的孩子,“孩子已經(jīng)失去了媽媽,不能再沒有爸爸了!”可以預料,這些合乎人情和常理的呼吁,應當不難實現(xiàn)。而其中所蘊含的對于人性的尊重、對于親情的呵護,更是折射了社會觀念的進步。
張靜靜夫妻倆,是典型的奉獻者家庭,一個千里馳援湖北,一個萬里援建非洲。盡管由于家庭情況特殊,張靜靜原本不必出征,但她仍然主動請纓,奔赴抗疫一線,這樣的大愛和壯舉令人感佩。但張靜靜的犧牲和家庭困境令人垂淚、痛惜之余,也促使我們思考,對于這些為國家舍小家的特殊家庭,如何才能提供更切實的幫助、更日常的關愛?對于個體家庭可能承受的巨大風險,是否應當予以更為人性的安排乃至善意的勸阻?因為說到底,國家是由一個個“小家”組成的,沒有“小家”的安全,也就沒有國家的安穩(wěn)。為國奉獻固然是公民的崇高使命,“以人為本”也是國家的職責所在。
長期以來,對于那些投身公益、為國打拼的奉獻者,無論是大眾觀念,還是社會輿論,總是傾向于以“無私犧牲”為認定英雄的標準,沉浸于單向度的悲情歌頌,甚至以盲目的人為拔高,將英雄抬上滅絕人欲的神壇。卻無視英雄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有著正常的情感、生活和權利需求,也忽略了對其真實處境的人性關懷、人道支持。而這樣的認識誤區(qū),不僅將英雄塑造成可望而不可及的道德超人,也難免“英雄流血又流淚”的悲劇,并不能最大程度地催生鼓勵和示范效應。
令人欣慰的是,隨著時代的變遷,更為理性的英雄主義價值觀已經(jīng)逐漸孕育成型。在此次抗疫之戰(zhàn)中,當個別媒體沿襲以往慣性,對女醫(yī)護人員“剃光頭服黃體酮上前線”“流產(chǎn)10天后重返一線”“懷胎九月堅守崗位”“放下植物人丈夫奔赴戰(zhàn)場”大加謳歌之時,并沒有收獲公眾的認同和感動,反而遭到了“抹殺人性”“道德綁架”的普遍質疑和炮轟。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當浙江省舟山市公安局以一紙“強制陪伴令”,命令奮戰(zhàn)在防疫前線的一名警察必須回家照顧因多日救治新冠肺炎患者而累垮的護士妻子時,卻在網(wǎng)絡引爆了刷屏和催淚效應,贏得了如潮掌聲。
這樣的反差足以證明,真正感動人心的,是平凡而真實的人性以及對于正當權利的切實保障,而非過度傷害身心和權益的無謂犧牲以及強迫或變相強迫式的造神虛幻。
無論是“包機回國”的國家行動,抑或“人性至上”的觀念變遷,當可視為此次大疫所留下的寶貴精神財富。投身于抗疫之戰(zhàn)的醫(yī)護人員、防控民警、社區(qū)工作者、志愿者等等,乃至為保全國安危而封城、付出巨大代價的湖北人民,不僅應當?shù)玫骄竦亩Y贊,更應得到解壓脫困的實際幫助,因為這樣的人性關懷,才是對其奉獻和犧牲最好的致敬。
從更長遠的角度看,對于奉獻者的人性關懷,也不應是危難時期的一時之舉,而是應當成長為制度化的溫情和回報,形成常態(tài)化的國家責任和社會倫理。歸根結底,捍衛(wèi)個體的權利和幸福,是國家和社會之所以存在的一大基本理由。也只有個體的價值得到尊重和珍視,才會激發(fā)出蓬勃的英雄主義和犧牲精神,最終為國家利益、社會進步貢獻生生不息的光和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