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人物：

元好問——金末元初史學家、文學家，當時北方文壇領袖，在金亡國以后，執(zhí)文壇之牛耳三十年。他在史學、詩、詞、散文、駢文、文學批評等各個方面都堪稱金乃至當時整個時代的巨擘。（生）

趙靈芝——元好問妻子。（閨門旦）

白 樸——白華之子。（小生）

崔 立——金國將軍，與元好問同朝為官，后降元。（凈）

白 華——金國大臣，后降元。與元好問是世交。（末）

阿骨打——元軍將領。（副凈）

春 玉——趙靈芝的丫鬟。（貼）

元 坤——元好問的仆人。（丑）

第一折 修冢

[1232年秋，重陽佳節(jié)。

[汴京城外，荷花池畔，斜陽晚照，殘荷枯立，北雁南飛。

[一片歡聲笑語，諸多仕宦淑女登高望遠，興高采烈，漸漸遠去。

[幕后唱：【滿庭芳】（中呂引子）

重九悲秋，無妨歡聚，

皇城歌舞管弦。

晚秋疏柳，恰似展愁顏。

露染黃花笑看，

滿心爽，暢笑嫣然。

登臨處，羅衣勝雪，

相對意綿綿。

[元好問攜趙靈芝上。

趙靈芝（念）江涵秋影雁初飛，攜手將壺上翠微。

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須插滿頭歸。

元好問（念）但將酩酊酬佳節(jié)，不用登臨恨落暉。

古往今來只如此，牛山何必獨沾衣。

下官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太原人也。大金國正大進士，授權國史編修；上蒙圣恩，忝居知制誥者。今逢重陽佳節(jié)，特攜妻出城，登高望遠，以求一時之樂，暫忘朝野之憂。靈芝——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 這汴京城外，天高云淡，游人如織，甚是舒爽！

趙靈芝 夫君所言極是。你來看——

（唱）【前腔】（換頭）

西風凋碧樹，

登高望遠，

乘興憑欄。

看層林皆染，

楓紅柳綠菊妍。

元好問 都說秋意蕭殺，誰知更勝陽春。

趙靈芝 夫君，你再來看——

（唱）歸雁含情弄語，

振雙羽，比翼盤旋。

揮揮袖，纖纖玉手，

輕揾淚漣漣。

元好問 靈芝，好端端的，怎生落下淚來？

趙靈芝 看那雁兒南歸，卻是想起家鄉(xiāng)，心內不免有些酸楚。

元好問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重陽思親，也是人之常情。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 靈芝，莫要悲戚。

（唱）【前腔】（換頭）

人生能有幾，

良辰美景，

一夜闌珊。

那窮通前定，

何須用命營鉆？

弄草拈花玩賞，

對芳樽，淺酌偷歡。

且酩酊，兩輪日月，

且任去又還。

元坤哪里？春玉哪里？

[元坤、春玉上。

元好問 將酒來！我與夫人共飲。

[元坤、春玉取酒、斟酒。

元好問 靈芝，當此重陽佳節(jié)，你我共飲一杯。

趙靈芝 謝夫君！

元好問 靈芝，你看！

（唱）【點絳唇】

天淡風閑，云擁歸雁。

趙靈芝 雁翔九霄，好不歡愉也。

元好問 呀——

趙靈芝 呀——

元 坤 老爺？

春 玉 夫人？

[元好問指向遠處，一群村民正在張網捕雁。

[幕后傳來大雁哀鳴聲和村民歡呼聲。

元好問（唱）哀聲顫，驚破云天，

獵殺單飛雁。

[眾人看向遠方。

元 坤 好大一只雁！

元好問（唱）【混江龍】

（云朵里）歡情未遠，

魂消魄散剎那間。

千般綣繾，

卻是虛幻。

趙靈芝 好不凄慘人也！

春 玉 夫人——

[一聲哀鳴劃破長空。又一只大雁飛掠而過。

元 坤 老爺，看！

元好問 呀！

（接唱）孤雁緣何來又返？

一聲長嘆斷心弦。

春 玉 老爺，快看！

[孤雁連聲哀鳴，一頭碰死在那只死去的大雁身邊。

元好問（接唱）雁哀鳴半空盤旋，

舍身去相伴黃泉。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抓住趙靈芝的雙手，深情凝視。

元好問（接唱）真情永在，不羨仙班！

春 玉 夫人，這雁兒為何要死？

趙靈芝 瞧那雙雁，一雄一雌——

春 玉 什么？

趙靈芝 殉情而死！

（唱）【油葫蘆】

闖入黃泉把夢圓，

雁癡情，來伴眠，

（卻不是）貪生怕死躲云端。

（它若是）逍遙自在離霄漢，

（怎么能）舍生取義將身現。

（就算能）今日安，

（誰保得）明朝健。

（卻不如）雙雙投入閻王殿，

（結良緣）歡愛待來年。

元 坤 呆鳥！

眾 人 ?。?/p>

元 坤 好死不如賴活著！

元好問 豈有此理！

（唱）【天下樂】

動地驚天雙飛雁，

堪（也么）憐。

敢妄言？

須知情義大于天。

唉，雨打鴛鴦，風吹并蒂，于心何忍，于心何忍吶！

趙靈芝 夫君，生逢亂世，民不聊生，張網捕雁，當是無奈之舉，不必過責。

元好問 雖屬無奈之舉，卻也痛恨難當。

（唱）喚春玉，來面前，叫元坤，將馬牽，

元好問 元坤，去買下那對大雁。

元 坤 是，老爺！

[元坤下。

趙靈芝 夫君，你意欲何為？

元好問（接唱）筑墳冢，把雁殮。

趙靈芝 筑墳修冢？

元好問 是，在此筑個雁丘，讓它們生同衾，死同穴。

[元坤上。

元 坤 老爺，喏，買來了。

元好問 好，我們一起動手。

（唱）【哪吒令】

冷清清岸前，

鬧吵吵路邊。

綠茵茵樹前，

亮堂堂花邊。

選一方凈田，

把它們比肩。

趙靈芝（唱）將黃土，不住填，

將野草，清除遍，

讓愛盟昭示人間。

元好問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趙靈芝 雁兒有情以身許，勝卻人間無數！

（唱）【踏鵲枝】

雁丘邊，淚漣漣。

但愿情深，歲歲年年。

望吾夫將奴恒戀，

愛相隨，歲歲年年。

元好問 靈芝且放寬心，裕之愛你如昨。恁看天色將晚，且回去吧。

（唱）【寄生草】

天將晚，暮色添。

游人遠去漸漸散。

趙靈芝（唱）花香樹影漸漸淡，

離愁別緒漸漸泛。

眾人合（唱）夫妻攜手把家還，

濃情蜜意款款探。

[遠處傳來急促而雜亂的馬蹄聲。元好問等驚覺，一起張望。

[崔立領兵將上。

崔 立 蒙兵來襲心頭亂，奉命守城動刀槍。下官崔立，奉旨守衛(wèi)汴京。今日領兵，先到城外布防。不想這重陽佳節(jié)，倒有許多官民城外流連，且待我將他們趕了回去。眾將官——

眾將官 ??！

崔 立 前方何人阻路？

元好問 見過元帥大人。

崔 立 元大人！登高來了？

元好問 登高來了！

崔 立 元大人好興致。

元好問 元帥大人見笑了。

崔 立 元大人可知，蒙古兵即將到來？

元好問 有元帥大人在，自可無憂。

崔 立 哈哈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元好問 這個——

崔 立 罷了，你們快些回城去罷。

元好問 元帥辛苦，裕之告退。靈芝，快走！[元好問、趙靈芝等人下。

崔 立 眾將官！

眾將官 ??！

崔 立 沿途設防，不可疏漏。走起！

眾將官 ??！

[崔立領眾兵將圓場后下。

[燈漸暗。

第二折 承托

[1232年秋，蒙兵圍城，汴京危急。

[汴京城內，元好問府中。

[元好問上。

元好問（唱）【北中呂粉蝶兒】

寂寞寒儒，

望長空不知歸處。

倚闌干短嘆長吁。

戰(zhàn)馬嘶，烽火近，

平添憂慮。

暫且歡娛，

度平生莫將春負。

（念）斜陽晚照映殘荷，

北雁南飛棄汴河。

遙望皇城愁社稷，

輕撫書卷嘆蹉跎。

重陽過后，形勢日趨危急，蒙兵漸近，朝野莫衷一是。裕之我心中忐忑，難免坐臥不寧，愁眉不展。唉……[趙靈芝上。趙靈芝（唱）【泣顏回】

孤影傍芙蕖，

誰知愁緒難紓。

輕移蓮步，

且將玉手相扶。

斜陽晚照，

看殘荷瑟瑟迎風舞。

小池塘碧水清清，

雁南飛并駕齊驅。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 靈芝——

趙靈芝 夫君，何事如此煩憂？

元好問 靈芝，蒙兵南下，汴京危急，前途未卜，心中不免憂慮。

（唱）【石榴花】

（恁看那）狼煙漫溢四野墟，

（亂紛紛）文武似竄鼠。

（俺如今）既承恩命，敢惜微軀？

（又恐怕）妻離子散，壯志隕殂。

（望伊家）愛斷情除，

（望伊家）愛斷情除，

切莫要靡終誤，

焚心（剝）骨涕流號呼。

（現如今）大敵當前，

（現如今）大敵當前，

日兼程休得間阻，

（須及早）免受萬刀誅。

靈芝，汴京勢如累卵，你帶著春玉先行出城，回鄉(xiāng)暫避可好？

趙靈芝 夫君何出此言？

元好問 只是那蒙古鐵騎勢如破竹，聽說當今皇上又要離京而去，我大金國只怕是朝不保夕。我乃朝廷命官，自當以死報國，你為一介婦孺，何必玉石俱焚？

趙靈芝 你我情深意濃，自當生死與共，以沫相濡。

元好問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此時不走，城破之日，只怕悔之晚矣。

趙靈芝 重陽之日，驛道之側，想那一對雙飛雁，寧愿殉死，不愿單飛！靈芝雖一女子，豈不如一只雁兒？夫君不必過慮。

元好問 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趙靈芝 值此亂世之秋，夫君更應保重身體，不可操勞過甚。

待我奏上一曲，以解君憂。

元好問 如此也好。

[趙靈芝堂下操琴。

趙靈芝（唱）【泣顏回】

蓮心苦動容，

蓮絲交錯幾重？

雙花并蒂，

情同比翼蒼穹！

蒙天公解封，

為甚的將愛侶情難共？

當初為湘妃淚涌，

又誰知謝客情衷！

【前腔】

堪悲香奩夢無蹤，

在靈芝瑞露，

恨不相融。

石爛情緣在，

千古幽恨難壅。

數年龍飛鳳從，

卻無端化作相思冢。

蘭舟住只為情濃，

怕來年風吹殘紅。

[趙靈芝哀泣不止。

元好問 靈芝——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和趙靈芝相擁在一起。

元好問 蓮心為誰苦？蓮絲交錯幾重？

趙靈芝 花開并蒂，情同比翼。此身只為龍飛風從！

元好問 此曲一起，往昔相識、相戀的情景歷歷在目。

趙靈芝 嗯，每當彈起這只曲子，便會流淚。既有悲傷，更是感動。

[元坤上。

元 坤 老爺，白華白大人來訪。

元好問 白大人？有請！

元 坤 有請白老爺——

[白華上。

白 華（唱）【斗鵪鶉】

雁上歸途，楓紅漫舞，

遙望鄉(xiāng)關，風凄雨苦。

策馬疾馳過帝都，

訪兄弟，醉清酤。

塊壘輕澆，胸懷盡吐。

清秋策馬過皇都，兄弟門前訴情衷。下官白華，字文舉，號寓齋，庾州人也。貞祐進士，初為翰林應奉；上蒙圣恩，忝居右司郎中。裕之乃通家之好，情誼無異手足。故冒昧造訪，與之一澆胸中塊壘。見過賢夫婦。

元好問 文舉兄造訪寒舍，元某不勝榮幸之至。

白 華 事出突然，不揣冒昧，裕之兄見諒！

元好問 呀，文舉兄素來沉穩(wěn)，向為同僚推崇，究竟發(fā)生何事，竟讓兄臺如此焦慮？

白 華 唉，裕之有所不知，圣上即將離開汴京！

元好問 圣上果真要棄都而去？

白 華 剛剛接到密旨，皇上要御駕親征，巡幸忻州。

元好問 那，汴京豈不是拱手相讓？

白 華 已責令崔立負責汴京防御。

元好問 崔立？

白 華 是他！

元好問 唉，汴京危矣！

白 華 是??！崔立此人不可信。兄弟當早做打算。

元好問 文舉兄，裕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白 華 你我通家之好，裕之有話請講。

元好問 不知皇上巡幸之時，可否載《九朝小本實錄》一起隨行？

白 華 卻是為何？

元好問 想那漢室王朝更迭不休，卻是史籍累累，綿延不絕，可我大金卻是一史無存?！毒懦”緦嶄洝纷越鹛嫫?，共九朝一百二十年的歷史。一旦丟失，數千載歷史將滅絕。

白 華 圣上此行，輕車簡從，《九朝小本實錄》數量不菲，恐難隨行。

元好問 唉，只怕——

白 華 怕什么？

元好問 只怕城破之日，宮中史料盡毀，國亡史逸，悔之無及！

白 華 當真如此，卻也莫之奈何。

元好問 但恨十年后，時事無人知。果真如此，我當舍命保之。

白 華 莫逞一時之勇，當得從長計議。

元好問 文舉兄此來，有何吩咐？

白 華 一為辭行，二為寄子。

元好問 寄子？

白 華 皇上寵召，豈敢不從？犬子年方十二，家中無人照看，萬般無奈，只得寄于裕之門下。

元好問 何時離京？

白 華 今日才得消息，晚上就要離京。

（唱）【撲燈蛾】

隊隊蒙兵力巨，

凜凜威風難阻。

狼煙近，無計除，

這皇城，岌岌難御。

我有心坐愛桑榆，

卻如何撇下官符？

卻如何撇下官符？

少不得棄子捐軀，

拜別鄉(xiāng)黨向征途。

裕之，我是全無退路，你卻暫可保全。聽我一句勸，京城危急，未雨綢繆。

元好問（唱）【上小樓】

輕輕數語，平添憂慮。

（直教人）頓腳捶胸，

目赤顏朱，骨軟筋酥。

將稚孥，攜麗姝，安知歸處？

更難舍故國黎庶。

兄長，故國怎去？故土難離！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會放棄！

白 華 唉，我豈不知。

（唱）【撲燈蛾】

悵悵歸鴻遠去，

點點離愁如許。

平生愿，難再圖。

敬兄臺，以茶為醑。

受一拜，亂世托孤。

莫遲疑，莫效腐迂，

莫遲疑，莫效腐迂。

走他鄉(xiāng)，早做雄謨。

掛冠拋印去皇都。

元好問 你且放心，但有我一口氣在，不讓你斷了根本。

白 華 多保重，拜托了！告辭！

[白華匆匆下。

趙靈芝 夫君，情勢當真已是無可挽回？

元好問 只怕是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了！

趙靈芝 你準備作何打算？

元好問 盡臣節(jié)，報君恩！

（唱）【尾聲】

秋風蕭瑟心惶遽，

獨立寒秋身影孤！

何去何從意躊躇。

[光漸暗。

第三折 寫碑

[第二年，汴梁城外。

[完顏阿骨打領蒙古兵將上。阿骨打（念）【后庭花滾】

金鑾發(fā)誓言，

領兵入中原。

上下里全打遍，

虛空中亮寒劍。

虎狼軍任我驅遣，

奮勇斗志堅，

舊盟放一邊。

自家阿骨打，蒙軍先鋒是也。今奉元帥之命，待要取了東京。未曾想，大軍未動，先來降兵。左右的！

眾軍士 ??！

阿骨打 重整儀仗，出迎納降！

眾軍士 啊！

[崔立領部分官員上。

崔 立（唱）【金錢花】

開門垂首趨前，趨前，

百官擁簇觍顏，觍顏。

恭迎新主意拳拳。

一聲嘆，望蒼天，

功與過，若等閑。

下官崔立，奉命留守汴京。蒙兵圍城，軍民危在旦夕。與其困獸猶斗，莫若擇木而棲。如今開了城門，寫了降表，迎接蒙兵入城！

崔 立 罪臣崔立，見過大人！

阿骨打 請起！

崔 立 降表奉上，恭請大人入城。

阿骨打 哈哈哈！左右，起兵入城！

眾軍士 ??！

[阿骨打領眾人下。

[轉場到元府廳堂。

[元好問上。

元好問（唱）【粉孩兒】

惶惶的望皇宮珠淚彈，

嘆鐵蹄滾滾百官節(jié)變，

臣民性命如倒懸。

漸行來漸近深淵，

保平安只怕空想，

為家國茍續(xù)殘喘。

[白樸跌跌撞撞、邊跑邊喊上。

白 樸 元叔，元叔——

元好問 樸兒！你這是——

白 樸 元叔——

[元坤急慌慌跑上。

元 坤 老爺，老爺——

元好問 元坤，怎么回事？

元 坤 老爺，崔立獻城投降了，蒙兵已經進城，到處燒殺搶掠，白夫人她——

元好問 白夫人便怎樣？

元 坤 白夫人已死于蒙兵之手了。

元好問 嚇！

[趙靈芝領春玉上。

趙靈芝 夫君——

元好問 可恨蒙兵兇殘暴虐，已經進城。你我已無退路。

趙靈芝 這么快么？方才一日，卻已失守，那崔立如此無能？

元好問 可恨那崔立，上負皇恩，下罪黎民。他已開啟城門，獻表投降了！

趙靈芝 這便如何是好？

元好問 趕快收拾收拾，準備出城去吧。

趙靈芝 春玉，快去。

春 玉 是，夫人！

[趙靈芝和春玉下。

元好問 元坤，你帶著白樸先到城外等我。

元 坤 是，老爺！白少爺，我們走。

[元坤拉起白樸下。

元好問（唱）【紅芍藥】

收拾起史稿書箋，

面對著摯愛嬋娟。

環(huán)顧深深小庭院，

恨難平淚流滿面。

堪憐，纖纖玉手牽，

不管他雨霜雷電。

[幕內聲：開門！開門！

（接唱）聽門外吵鬧連連，

只怕是禍患驚現。

[元坤拉著白樸急匆匆上。

元 坤 老爺，老爺，不好了！

元好問 何事驚慌？

元 坤 那崔立帶兵進府了！

元好問（唱）【耍孩兒】

事態(tài)緊急心頭顫。

才恨蒙兵碾，

又誰料內亂平添。

元坤，

事至此生死存一線，

備好茶只待嘉賓現，

隨我去，堂上見。

元坤，隨我迎客！

[崔立領兵將上。

崔 立 不必了！元大人！

元好問 不知崔元帥至此，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崔 立 元大人不必多禮。

元好問 不知崔元帥到此所為何來？

崔 立 勞煩元大人為我撰寫功德碑。

元好問 功德碑？不知崔將軍有何功德？

崔 立 孤軍守城，強敵環(huán)伺，我不計榮辱，救民于水火，豈不是大功德？

元好問 這——

崔 立 嗯？

元好問 裕之才疏學淺，恕難從命。

崔 立 不寫？

元好問 不寫！

崔 立 果然？

元好問 果然！

崔 立 當真？

元好問 當真！

崔 立 你不怕死？

元好問 生有何憂，死又何懼！

崔 立 哈哈哈！來人！

眾兵將 ?。?/p>

崔 立 把那娃娃帶過來！

眾兵將 ??！

[兩位士兵從元坤手中搶過白樸。

白 樸 元叔！元叔！

崔 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裕之以為然否？

元好問 大丈夫豈可言而無信！

崔 立 小兒生死，在你筆端。

元好問 崔元帥，何必難為一個小兒。

崔 立 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元好問 以此相脅，你好卑鄙！

崔 立 卑鄙？你再看看這是什么？

元好問 什么？

崔 立 你自己看來。

元好問 《九朝小本實錄》！你當如何？

崔 立 你若不寫，當付之一炬！

元好問 你敢？！

崔 立 何懼之有？

元好問 你，你不怕落下千古罵名？

崔 立 哈哈哈！千古罵名？只要功德碑在，我自當名垂青史。

元好問 無恥之尤！

崔 立 我只問一句，你寫是不寫？

元好問（唱）【會河陽】

無語沉吟，情思萬千，

反反復復似油煎！

可憐，

狀若浮萍，勢難兩全。

好，我，我，我寫！

[趙靈芝和春玉急沖沖上。

趙靈芝 夫君，不可！

崔 立 閉嘴！拉下去！

元好問 住手！

趙靈芝（唱）心悵悵，觀其變。

夫君，休叫我無可戀。

將官，好叫我血飛濺。

元好問 靈芝——

趙靈芝 夫君，不可留一世罵名！

元好問（唱）【縷縷金】

眉頭蹙，淚涓涓。

堂堂男子漢，

事急亦從權。

趙靈芝（唱）難道忠和義，

盡皆拋散？

元好問（唱）眼前無計保雙全，

忠義又何戀，

忠義又何戀！

趙靈芝 夫君，你當真要做那不忠不義之人？

元好問 靈芝——

崔 立 你寫是不寫？

元好問 我，我，我寫！

崔 立 筆墨侍候！

[元坤取來筆墨紙硯。

元好問（唱）【攤破地錦花】

任嘩喧，

且把這情形辨，

何必怨天。

揮揮手墨寫云煙，

筆走龍蛇，

妙手成篇。

看嬌娥，

暗哽咽，

淚漣漣。

崔 立 哈哈哈，元大人果然好文章，告辭！

[崔立領眾兵將下。

元好問 靈芝，我——

趙靈芝（唱）【哭相思】

忠義崩塌在須臾，

一世情緣為君盡！

你，你，你，你…你讓我好失望也！

【越恁好】

此情難遣，此情難遣，

罪孽惹人厭。

愁腸痛斷，

說不盡恨綿綿。

屈膝供奉賊寇前，

丟人現眼。

急轉身我邁步出門去，

離家園再不聽聲聲喚。

你我緣盡于此！

[趙靈芝轉身下。

元好問 靈芝！

春 玉 夫人！

[春玉追下。

元好問（唱）【紅繡鞋】

一對鴛鴦飛散，

從此難再比肩。

四野八荒路蜿蜒，

往何處，覓紅顏，

望蒼穹，惟讓譴。

元 坤 老爺——

元好問 把這《九朝小本實錄》好生收起，帶了白樸，我們即刻就走。

（唱）【尾聲】

柔情蜜意難眷念，

背負罵名身心倦。

不做貳臣效先賢。

[燈漸暗。

第四折 訴情

[十年后，早春。

[汴京城外，蓮花觀。

[趙靈芝上。

趙靈芝（唱）南呂【一枝花】

翠山花影長，

綠柳荷花傍。

人從花間行，

心在水中央。

風過池塘，

清香微微漾，

錦鯉葉下藏。

可憐那對對鴛鴦，

剎那間驚恐萬狀。

（念）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語燕，消息知郎近遠。觀前小語珊珊，荷花驅散輕寒。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山。唉，十年了……

春玉——

[內聲：來了，來了——

[春玉上。

春 玉 夫人——

趙靈芝 春玉，和你說了多次，至今還是不改。這里哪來的夫人？

春 玉 夫人，雖說離家十載，卻是舊情難忘。你何必勉強自己！

趙靈芝 十年青燈黃卷，哪有情絲勾連？

春 玉 晝來遙望雙飛雁，晚來靜觀并蒂蓮。這是所為何來？

趙靈芝 你這丫頭，又來胡說！

春 玉 春玉不敢。（背躬）明明相思苦，偏說不相思。

趙靈芝 你又嘀咕些什么？

春 玉 沒，沒什么。夫人，你當真這輩子不理老爺了么？

趙靈芝 既已遁入空門，怎會留戀紅塵？

春 玉 可老爺他——

趙靈芝 外面雨過天晴，荷香四溢。陪我走走吧。

春 玉 春寒料峭，夫人病體未安，還是回去了吧。

趙靈芝 也罷。

[趙靈芝和春玉轉至觀內。

【南呂過曲】【十樣錦】

趙靈芝（唱）【繡帶兒】

移蓮步輕撩簾帳，

眉山帶雨難藏。

聽歸雁猶作歡聲，

（睹）新桃暗送芬芳。

惆悵，

【宜春令】

悵殺咱任性兒囂張，

不解他心底兒情狀。

枉負了高山流水，

婦隨夫唱。

春玉，他，他可有音訊？

春 玉 他？你是說老爺么？

趙靈芝 不是他——是誰個？

春 玉 今年不曾有書信過來。

趙靈芝 不曾么？

春 玉 不曾。

趙靈芝 唉，恐怕已經忘了吧，畢竟十年了。

春 玉 不會的，夫人！老爺年年來信問安，怎么會忘？

[趙靈芝走到桌前，捧起一疊信箋。

趙靈芝（唱）【降黃龍】（換頭）

堪傷，

（那時）賊寇環(huán)伺，

并舉刀槍，

（叫他）怎的相抗！

除非赴死，

立向黃泉，

方慰家邦？

春 玉 春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夫人，請用茶。

趙靈芝 且放著吧。

春 玉 夫人又想老爺了？

趙靈芝 想他又能如何？

春 玉 與其空想，不如尋他去也。

趙靈芝 尋？何處去尋？

（唱）【醉太平】

相望，

天高海闊影渺茫，

問夫君何處徜徉？

就算知他何處呵——

玉體抱恙，

關山阻隔，

（我）怎將他訪？

唉，他一時河南，一時河北，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我要何處尋他？況且，我身乏力疲，如何當得奔波勞苦？

春 玉（唱）【浣溪沙】

相思長，情萬丈，

眼看著痛斷柔腸。

有心寬慰女紅妝，

無言空對小軒窗。

夫人——

趙靈芝 唉——

（唱）（看）字字珠璣情義彰，

（不見）手相牽朝夕相傍。

春 玉 夫人，這些書信，不看也罷。

趙靈芝 欲待不看，卻如何能夠放得下？

春 玉 只怕傷了身子。

趙靈芝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咳咳咳——

春 玉 夫人，我去取藥來。

[春玉下。

[趙靈芝取書信看。

[元好問暗上，一束追光照在他身上。

元好問（唱）【啄木兒】

（憶）往昔纏綿芙蓉帳，

（到）今朝淚眼含愁望。

覷歸鴻腸斷他鄉(xiāng)。

靈芝，一朝離別，萬種相思。

盼重圓出對入雙。

趙靈芝 既是如此，你緣何不來？

元好問（唱）【鮑老催】

休著慌，

千斤重擔肩上扛，

為國修史愿未償。

乞鑒諒，莫相強，且寬讓。

風物長宜放眼量。

趙靈芝 想你東奔西走，卻是辛苦！

元好問（唱）【下小樓】

喜得玉人歡賞，

面歡愉，淚盈眶，

千言萬語壓心房。

拼把百般癡狂，

酬她數載風霜。

[追光滅，元好問隱去。

[趙靈芝放下書信。

趙靈芝（唱）【雙聲子】

春情盎，春情盎，

伴隨著鮫珠淌。

心激蕩，心激蕩，

甘愿墜情絲網。

[春玉上。

春 玉 夫人，該服藥了。

趙靈芝 病在心上，豈藥石可醫(yī)？

春 玉 夫人，你怎么了？

趙靈芝 我這身子，只怕是等不得他來了。

春 玉 夫人，你——你吉人天相，會長命百歲的。

趙靈芝 春玉，如果我不幸夭亡，你就把我葬在那雁丘邊上吧

。

春 玉 夫人——

趙靈芝 記住我的話。

[趙靈芝拿起筆，邊寫邊唱。

趙靈芝（唱）【玉漏遲序】

恨今世平起風浪，

愿夫君安然無恙。

遙相望，

盼能比翼展翅翱翔。

春玉，若得他來時，將這個交給他吧。

春 玉 夫人，你別多想，早點服藥了吧。

[春玉下。

趙靈芝（唱）【尾聲】

離別十載情難忘，

這滋味唯有自況。

一世情緣已成殤。

[趙靈芝接過藥碗，一傾而盡。

趙靈芝 若得老天眷顧，今生再得見他一面，于愿足矣。

[光漸暗。

第五場 哭冢

[暮春時節(jié)。

[汴京城外，荷花池畔。[元坤上。

元 坤（念）【金錢花】

整日奔走四方，四方，

今日終歸故鄉(xiāng)，故鄉(xiāng)，

歷盡雨雪和風霜。

荷塘畔，有陰涼，

打個坐，飲茶湯。

歇歇腳，莫慌忙，

停停當當。

老爺，公子，此處甚是陰涼，且歇個腳再走。

[元好問和白樸相伴上。

白 樸（唱）【引子】

嫩綠荷塘飄暗香，

清風送爽。

離開汴京十載，此處卻是風景依舊。

元好問 青山依舊在，只是朱顏改。真是物是人非！

白 樸 師娘一去，音信全無，也不知如今是否安然無恙。

元 坤 老爺，公子，你二人且在此寬坐，我去討些茶水。

白 樸 你且去吧。

[元坤下。

元好問 白樸，十余年來，你不羨廟堂之高，行走江湖之遠，可惜了！

白 樸 有甚可惜？師父不亦如此！

元好問 你我怎可同日而語？！

白 樸 有何不可？

元好問 你去仕元，不算貳臣。

白 樸 我忘不掉蒙古兵的兇殘暴虐。

元好問 那你今生作何打算？

白 樸 游戲人間，賣文為生。

元好問 賣文為生？

白 樸 前些年曾過金陵，結識了關漢卿等人，他們專為昆班編曲，卻也逍遙自在。

元好問 你要編寫戲文？

白 樸 眼下正在編寫《梧桐雨》。

元好問 說的什么？

白 樸 唐明皇和楊貴妃之情事。

元好問 如此也好。只是你那父親大人怕要失望了。

白 樸 人各有志，豈能勉強。

元好問 說的也是。

[元坤神色慌張地上。

元 坤 老爺——

元好問 何事如此慌張？

元 坤 夫人，夫人她——

元好問 夫人？誰家夫人？

元 坤 靈芝夫人她離世了！

元好問 靈芝她——

元 坤 夫人已…走了。

元好問 你、你、你如何知曉？

元 坤 雁丘旁邊，立有墓碑。

元好問 你快帶我見她！

[眾人來到雁丘之畔，趙靈芝墳前。

元好問 靈芝——

（唱）【桂枝香】

山高水長，一別成殤。

十余載天各一方，

又怎料隔了陰陽。

蒼天在上，蒼天在上，

癡情難忘，癡情難忘。

情悢悢，愛恨仍依舊，

生死永相傍。

【前腔】

山高水長，一別成殤。

實指望久別重逢，

怎料想今日模樣？

蒼天在上，蒼天在上，

癡情難忘，癡情難忘。

情悢悢，愛恨仍依舊，

生死永相傍。

白 樸 師父節(jié)哀！

元好問 靈芝，這些年，我東奔西走，四處流浪，不曾探望與你，我好悔也。

（唱）【梁州序】

寬宏大量，夫人體諒，

過往莫存心上。

天高地廣，心情不必凝霜，

且把愛恨輕放。

伴 唱 楊柳依依，只為春風蕩。

成雙歸雁為啥忙？

雨后荷花分外香！

情濃時，淚盈眶。

白 樸 師娘，師父他當年情非得已，你就原諒他吧。

元好問（唱）【前腔】

蓮心苦漾，蓮絲成網。

并蒂蓮花齊放，心中惆悵。

當初為雁修冢，

今日淚眼相望！

伴 唱（唱）楊柳依依，只為春風蕩。

成雙歸雁為啥忙？

帶雨荷花分外香！

情濃時，淚盈眶。

白 樸 其實師父他這些年從未把你遺忘。

（唱）【前腔】

告師娘，另有情狀，

莫悲嘆聽我言講。

信老爺高尚，莫聽毀謗，

除掉心頭魔障。

伴 唱 楊柳依依，只為春風蕩。

成雙歸雁燕為啥忙？

帶雨蓮花分外香！

情濃時，淚盈眶。

元好問（唱）【前腔】

暗思量，疚愧難當，

那時候略顯莽撞。

看當時情狀，何必撒謊，

不該任她離鄉(xiāng)。

伴 唱 楊柳依依，只為春風蕩。

成雙歸雁為啥忙？

帶雨蓮花分外香！

情濃時，淚盈眶。

元好問 靈芝——

（唱）【節(jié)節(jié)高】

山河幻彩裝，誤辰光，

心懷故里遙遙望。

蟬高唱，荷泛香。

漣漪蕩，相思萬種層層漾，

何時再入芙蓉帳。

又懼風狂虐紅妝，

鴛鴦怕逢無情棒。

【前腔】

荷香撲滿床，難卻憂傷，

良辰難再離歌唱。

情虛妄，淚兩行，

心潮漲，千般愁緒心中釀，

如何換取平安降。

又懼風狂虐紅妝，

鴛鴦怕逢無情棒。

[春玉攜包袱上。

春 玉 老爺！

元好問 春玉！

春 玉 正是！

白 樸 你如何卻在這里？

春 玉 只為等候老爺。

元好問 這十年你們居留何處？

春 玉 蓮花觀避雨遮風。

元好問 她因何而去？

春 玉 抄寫書稿，積勞成疾。

白 樸 抄寫書稿？抄何書稿？

[春玉解開包袱，攤開一堆書稿。

春 玉 皆是老爺當年詩稿。

白 樸 師父，師娘她心中還是有你！

春 玉 觀主曾說，夫人是相思成疾，病在心上。

元好問 可曾就醫(yī)？

春 玉 觀主醫(yī)術頗為精通，卻也是無力回天。

元好問 靈芝——

[春玉拿出詩稿，遞向元好問。

春 玉 老爺，這是夫人留給你的。

[元好問接過詩稿，展開。

元好問（念）恨今世平起風浪，

愿夫君安然無恙。

遙相望，

盼能比翼展翅翱翔。

比翼——翱翔——

比翼——翱翔——

靈芝，待回到家鄉(xiāng)，完成夙愿，我就來陪你，從此不再分離。等我！

春 玉 老爺——

白 樸 師父！

元好問 春玉，你且在此陪伴靈芝。

春 玉 是，老爺。

元好問 元坤，我們走吧。

（唱）【尾聲】

天生一對好鴛鴦，

逢亂世，隔斷陰陽。

怎不叫人痛斷腸。

[燈漸暗。

尾聲

[獲鹿縣、野史亭。

[元好問奮筆疾書。

元好問（唱）【端正好】

野史亭，夕陽照，

著書稿手運狼毫。

家亡國破一聲嘯，

拋卻愁容貌！

雙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專注金史稿。自汴京一別，回到自家庭院，一去已是年余。每日里，只在這野史亭內，揮毫潑墨，著書立說，如今《中州集》業(yè)已完稿，堪慰平生！只是想起靈芝離我而去，心中不免凄楚!（唱）【滾繡球】

恨難平，氣怎消，

淚盈盈，魂渺渺。

叫靈芝再回懷抱。

靈芝啊，靈芝——

喚不回，身影遙遙，

頭皮上，冷水澆，

我心中，似火燒，

這時節(jié)，靈魂出竅。

雖說是，地府迢迢，

奈何橋畔群魔舞，

殿內閻王手段高，

我欲待殺盡魈獠。

靈芝啊，靈芝！委屈你青燈黃卷十多年，如今我書稿大成，大金國的歷史將永存世上，我就要來陪你了！

[白樸捧著《梧桐雨》書稿上。

白 樸 師父——

元好問 白樸！

白 樸 師父你看！

元好問 《梧桐雨》？

（唱）【呆骨朵】

愿效那連理枝比翼鳥，

未曾想轉瞬間音容已邈。

從此后獨自受煎熬，

更哪堪離恨比天高。

手捧著這堆兒新書稿，

忍不住放悲聲淚雨嚎啕。

白 樸 師父緣何如此悲傷？

元好問 唉，唐明皇為江山痛失佳偶，后悔莫及，師父我又何嘗不是如此？！

白 樸 師父——

元好問 白樸，為師我比那唐明皇苦萬分！我若只為一生的清白，我可喋血五步！我若只為一己之私情，我當以死殉情！我若只為一家之天下，我可盡忠殉國！可我不能！

白 樸 師父——

元好問 我注定，一世罵名身上背！我注定，辜負靈芝一片情！我注定，茍且偷生受煎熬！我注定，顛沛流離度殘生！你看那雁兒！

白 樸 雁兒？

元好問 你看它們，攜兒帶女，成雙成對，寒來暑往，千里遷徙，你說，他們意在何為？

白 樸 意在何為？

元好問 為了歸家！可何處是家？南方？還是北方？

白 樸 這——

元好問 南方也好，北方也罷，無他！循天道，存血脈，如此而已！姓張也好，姓李也罷，文脈不斷，便是華夏一家！你明白了嗎？

白 樸 不為一姓家奴，志在四海為家！師父，我明白了！宋金對抗，蒙興金亡，變遷的是朝廷，不變的是天下！師父你不計得失，拋卻榮辱，為“金源”文化的存續(xù)悲壯的活著，興國史、存文脈，這方是大功德！

元好問 唉，功德不足論！上至王侯將相，下至平民百姓，誰能逃過一個情字？！親情、愛情、友情、家國天下，情之所至，無畏生死！

若非為了這《中州集》，我豈會讓你師娘含恨出走、郁郁而終？！世事無常，轉眼間已陰陽隔阻。想來讓人痛不欲生！

（唱）【幺】

現如今我心中悔恨晚，

不應割斷襟袍。

空對野史亭，

難見美窈窕。

白 樸 你后悔嗎？

元好問 不，唯有思念，何來后悔！

白 樸 此話怎講？

元好問 為情而生，為情而死。

白 樸 為情而生，為情而死？

元好問（念）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

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云，

千山暮雪，

只影向誰去？

靈芝，我來了！我來陪你了！

[元好問慢慢倒下，白樸急忙扶住。

白 樸 師父——

[字幕：歲丁已秋九月四日，遺山先生卒于獲鹿寓舍。

[幕后唱：【琴歌】

萬里秋風塵滿城，月明空照野史亭。

卷中正有家山在，一片傷心畫不成!

[燈漸暗。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