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克 金壽天

（西南大學 教師教育學院，重慶 400700）

一、時代背景與書法思潮

公元618年，唐朝建立，時值新羅與高句麗、百濟對峙，新羅急需唐王朝的支持，于是武德四年（621）新羅派遣使者入唐朝貢，“新羅、高句麗、二十二國并前使朝貢”［1]。統(tǒng)一新羅①為了避免詞語使用上的混亂，本文指稱“新羅”以與“統(tǒng)一新羅”區(qū)別開來。新羅（公元前57—公元1668）是與高句麗、百濟共存的國家，統(tǒng)一新羅（668—1935）是新羅統(tǒng)一高句麗、百濟之后的國家。（668—935）在唐王朝的援助下完成了統(tǒng)一大業(yè)。新羅統(tǒng)一后，通過強有力的專制王權，鞏固以貴族為中心的社會及經(jīng)濟基礎，同時融合統(tǒng)一進來的高句麗與百濟文化，推動了本民族文化的發(fā)展，是韓國古代社會中政治安定、經(jīng)濟繁榮的時期。隨著統(tǒng)一新羅與唐代交流的深入，唐文化對統(tǒng)一新羅文化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書法作為當時文化重要的組成部分，伴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逐漸被統(tǒng)一新羅所接受。《舊唐書》中有這樣的記載：“武德四年，遣使朝貢。高祖親勞問之，遣通直散騎侍郎庾文素往使焉，賜以璽書及畫屏風、錦彩三百段，自此朝貢不絕。”［2]據(jù)《中朝關系史論文集》中的《唐與新羅之關系》一文統(tǒng)計，從新羅派遣使節(jié)到唐有126 次，從唐派遣使節(jié)到新羅有34 次。［3]由于使節(jié)之間的往來，唐代的書法文化也隨之傳到新羅。

統(tǒng)一新羅的文化交流中最典型的要屬留學的盛行。善德王九年（640）以后，由于唐開放的文化政策，加上新羅謀求儒家政治思想，新羅向唐代教育體系的最高學府國子監(jiān)輸送了大量的留學生。他們多以學習儒家經(jīng)典、唐王朝的政治制度為主，大欽茂“遣使赴，寫《唐禮》《三國志》《晉書》《三十六國春秋》”［4]。這些留學生在學習儒家經(jīng)典的同時，還要習字學書，追求書法之美。［5]211當時有公費留學生制度，這些留學生在唐王朝經(jīng)歷數(shù)十年的修學后，應試當時公費的賓貢科。

統(tǒng)一新羅與唐王朝并存的二三百年時間里，有許多僧侶和學生至中國學習先進的佛學和儒學。他們歸國后，對統(tǒng)一新羅的學術及思想發(fā)展做出極大貢獻。唐開元二年（714），大祚榮被唐王朝冊封為渤?？ね醯牡诙瓯恪傲钌搅巳雽W”［6]。據(jù)首都師范大學王元軍教授在《古代韓國對唐代書法的接受》一文中論考的推斷，自唐貞觀十四年（640）至五代，新羅派的留唐學生在300年間至少有2000 多名。［5]210從真平王四十三年（621）首次派遣使臣至唐，一直到朝代滅亡，300 多年間也有150 多次派遣朝貢使。新羅的對唐王朝的外交不只是朝貢，亦有其他各種形式，其中最特殊的就是宿衛(wèi)——唐周邊各國的王子作為唐代廷的儀仗隊或使臣而侍留。隨著時間的流逝，作為文化、經(jīng)濟中介者的宿衛(wèi)自然而然為兩國之間的文化交流做出了積極貢獻。

從碑刻形制上看，在新羅統(tǒng)一時期的7世紀后期，碑的樣式也與之前有所不同。與6世紀取不定形的自然石碑制不同，統(tǒng)一時期的碑石分為碑首、碑身、碑趺三部分，模仿了同時期唐代碑刻形態(tài)。特別是碑首為無角之龍，即螭首的模樣，而碑趺則呈現(xiàn)出烏龜?shù)哪印Ａ硗?，在碑身的上部，是中間為篆書字體的碑額，這種現(xiàn)象也不同于北魏的傳統(tǒng)，而與唐一脈相承。［7]這種樣式的碑刻在大部分的王陵碑、禪寺碑、事跡碑上可以找到。

統(tǒng)一新羅的書法文化受唐代書法的影響極大，從7世紀起，外交使節(jié)、留學生、留學僧、對唐宿衛(wèi)使等有識之士與唐王朝之間的往來，對唐代文化積極的接受有密切的關系。當時，由于唐王朝選拔官吏的原則為“身、言、書、判”，被稱為“四才”，其中之一的“書”要求書法遒勁美觀，所以書法界人才輩出。另外，唐時官學有“六學二館”②“六學二館”，“六學”是指國子學、太學、四門學、律學、書學、算學，隸屬國子監(jiān)，“二館”指的是弘文館、崇文館。，而書學作為六書中的一個領域，說明書法是極受重視的，書學內(nèi)容主要以《石經(jīng)》和《說文解字》為主，也包含了習字學書。據(jù)《唐會要》記載，唐太宗命令官職五品以上的官員中學問好或者喜歡寫字的人到弘文館去學習書法，同時命虞世南和歐陽詢在那里教授書法。統(tǒng)一新羅這些到唐人士正是吸收了初唐的楷書，加之統(tǒng)一新羅的絕對統(tǒng)治體制很大程度上建立在佛教發(fā)達的基礎上，而僧侶又是統(tǒng)一新羅社會主要的知識階級，所以其對文化傳播具有重要作用。另外，宿衛(wèi)是兩國間外交、文化、政治、軍事之間的橋梁，這些人也對統(tǒng)一新羅書法文化有著極大的影響。具體情況見表1 和表2。

表1 統(tǒng)一新羅書跡（楷書部分）

表2 統(tǒng)一新羅書跡（行書部分）

從統(tǒng)一新羅的書法中可以看到初唐書風、王羲之書風、新羅古風以及魏晉南北朝書風等的影子。概言之，由于書法家的出現(xiàn)，書法呈現(xiàn)出多樣化以及書風的變?nèi)?。在新羅統(tǒng)一之前，金石文的書寫名留下的情況甚少，大部分是寫“傳”的無名書家；新羅統(tǒng)一后，身份層次高的留學生、留學僧、宿衛(wèi)等帶入的唐風流現(xiàn)，新羅書風發(fā)生變化。隨著書法家的涌現(xiàn)，統(tǒng)一新羅的書法水平更上一層樓。

二、統(tǒng)一新羅書法對唐書法文化的接受

統(tǒng)一新羅時代以新羅時代文化為基礎，汲取高句麗、百濟文化，同時積極接受唐代文化，從而形成具有多元的文化藝術風格，書法亦是如此。據(jù)文獻記載，在統(tǒng)一新羅之前，中國的書法已在影響著韓國書法?！赌鲜贰ぴフ峦踽趥鳌酚涗浟税贊构?jié)購買蕭子云的作品；《舊唐書》記錄了高句麗向唐高祖（618—626年在位）派使臣時，曾經(jīng)求訪歐陽詢的作品；《三國史記》也記載了真德女王二年（648）派使臣金春秋到中國，唐太宗賜予其親自寫的《溫湯碑》《晉祠碑》和新撰的《晉書》。這些記錄證明新羅在統(tǒng)一三國之前，已受中國書法的影響。但單看統(tǒng)一新羅之前的字體，卻難以確定究竟受到中國哪一書體的影響，缺乏直接的相關資料。新羅字體仿效了中國書法，但直接模仿中國書體完成作品的例子卻甚少。

留唐人士接受唐代書風，而后又將其帶入統(tǒng)一新羅，使統(tǒng)一新羅時代的書風逐漸唐化，在初唐盛行的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等書風開始流行，并形成一股強大的潮流。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是歐陽詢。歐陽詢書法有南北朝楷書之意，且法度嚴謹，是當時書法的代表人物。歐陽詢在國子監(jiān)傳授書法，在唐的統(tǒng)一新羅人士則直接把中國書法的動向同步傳到統(tǒng)一新羅。

最早出現(xiàn)歐陽詢筆法的作品是《太宗武烈王陵碑》（661年）。此碑是為紀念統(tǒng)一三國的太宗武烈王而立的，此碑文推定是在唐王朝任宿衛(wèi)22年的太宗武烈王之次子金仁問所寫。目前《太宗武烈王陵碑》只遺存部分的碑片，只能見“中禮”二字。從筆畫瘦勁有力、嚴正整齊的風格可窺知，其效仿的是歐陽詢體?！敖y(tǒng)一新羅初期主要以唐三大家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的書體為主，其中最盛行的是最具模范性遒勁有力的歐體”［7]，這與統(tǒng)一新羅建國初期接受唐王朝儒學文化思想的國策是一脈相承的，因此《九成宮禮泉銘》是敕命而作，統(tǒng)一新羅初期書法與歐陽詢字形嚴謹且有規(guī)則以及完美的結構相得益彰，與當時的政治思想是吻合的。［8]

《文武大王碑》（681年）亦為歐陽詢書風。文武王為太宗武烈王的長子，后繼承太宗武烈王的王位，在位期間鎮(zhèn)壓高句麗、百濟，完成了三國統(tǒng)一的偉業(yè)。其碑上的書體剛健規(guī)正，與歐陽詢體如出一轍，為7世紀后期在唐宿衛(wèi)韓訥儒所寫?！督鹑蕟柋罚?94年）亦取法歐陽詢體，與《太宗武烈王陵碑》《文武大王碑》的風格類似。668年金仁問第7 次入唐之后一直居于中國，孝昭王三年（684）卒，次年其遺體被送還統(tǒng)一新羅，葬于西原下。金仁問是孝昭王的叔父，為統(tǒng)一三國立功，因此此碑應屬于事績碑，是依王命建立的。上述三個碑文皆在贊頌統(tǒng)一三國的國王和王子的功業(yè)，記載政事這種重要的碑文皆用歐陽詢體，可知統(tǒng)一新羅初期歐陽詢書法的影響力。自統(tǒng)一新羅初期開始盛行的歐陽詢書風風靡了整個統(tǒng)一新羅時代，經(jīng)高麗時代影響至今。除了金仁問、韓訥儒之外，金蓮、淳蒙、姚克一等亦擅長歐陽詢筆法。

除了歐陽詢之外，還有虞世南、褚遂良、顏真卿、柳公權等人的楷書和寫經(jīng)書風傳入統(tǒng)一新羅?！洞筇破桨贊鷩罚?60年）和《劉仁愿紀功碑》（623年）是統(tǒng)一新羅接受初唐書風的典型碑刻。《大唐平百濟國碑》是紀念唐軍平定百濟而立的碑文，筆法與褚遂良在晚年寫的《雁塔圣教序》（653年）極為相似?！秾毩炙缕照斩U師彰圣塔碑》（884年）、《圣住寺碑》（9世紀中期）從用筆和結構上看均有褚遂良書風的影子。另外,《劉仁愿紀功碑》是記錄贊美派到新羅的留鎮(zhèn)將軍劉仁愿的碑刻，書體與虞世南的《孔子廟堂碑》（627年）相似。統(tǒng)一新羅中期的《圣德大王神鐘銘》（771年）的書體則有顏真卿楷書的痕跡，當時為顏真卿書法在唐代最風靡的時期。至統(tǒng)一新羅末期，開始出現(xiàn)柳公權書風的字體，例如崔致遠的《真鑒禪師碑》（887年）。崔致遠的筆跡以歐陽詢?yōu)榛A，再加上顏真卿的筆畫特點，有“歐體顏情”［9]之評語。從整體看，筆法融合歐體與顏體的《真鑒禪師碑》又融柳公權的書風，可謂集大成者。當時，柳公權書法廣受帝王與大臣的青睞，甚至有傳聞說，家里如果沒有柳公權的作品或碑文，便是不孝。這一時期在中國留學的崔致遠多少受到了柳公權的影響。綜上所述，從統(tǒng)一新羅初期開始，唐代流行的楷書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逐漸傳播到統(tǒng)一新羅。

除了楷書，王羲之的行書書風亦有獨占性的位置。在三國時代末，新羅開始接受王羲之的字體的影響，8世紀初開始出現(xiàn)王羲之的書風。統(tǒng)一新羅時受王羲之書風影響的事實，可從《皇福寺址碑片》（約700年）中找到佐證。雖然字數(shù)不多，但王羲之《圣教序》的衣缽被明顯傳承下來。在慶尚南道發(fā)現(xiàn)的靈業(yè)的《斷俗寺神行禪師碑》（813年），書風比金生的書體更硬朗一些，也是王羲之集字的行書風，得王羲之書法之真髓。據(jù)《金石考》記載，擅長王羲之行書的統(tǒng)一新羅時代的書法家，有金生與靈業(yè)。在禪林院址發(fā)現(xiàn)的《沙林寺弘覺禪師碑銘》（886年）也明顯地帶有王羲之的行書意味。

三、統(tǒng)一新羅書法的新融合

一個國家的文化可分為本土文化和外來文化。外來文化傳入之后，有時會保持原貌，有時會因受到本地的自然和人文環(huán)境的影響而產(chǎn)生變化，進而成為另一種形態(tài)的本土文化。［10]統(tǒng)一新羅接受唐代書法的事實無可置疑，但其中暗藏著異于唐書法的一些要素。欲了解其不同點，首先需了解統(tǒng)一之前的新羅書法。新羅在地理位置上距中國較遠，因此與高句麗、百濟相比，受到的中國書法的影響較少，而多保留其本土風貌。鄭炳模在《新羅書法的對外交涉》中提到像新羅這樣對本國固有的書體有強烈愛心的國家比較少見。［11]

與唐交流尚未密切之時書寫的古新羅文字，和統(tǒng)一新羅的文字有很大的不同。2009年發(fā)現(xiàn)的《浦項中城里碑》（501年）是新羅最古老的碑石。它帶著古拙又散發(fā)自由的氣息。在幾乎沒有被研磨過的天然石塊上，字的排列配合石塊的形狀，自然地排列文字，多處使用篆書筆畫，但亦可見隸書、楷書、行書的筆意。相近時期的《迎日冷水里碑》（503年）與《浦項中城里碑》不同，平直的筆畫比彎曲的筆畫多，與隸書相似，但其字體亦保持質(zhì)樸及原始的風味。從整體而言，與《浦項中城里碑》具有相合的部分?！独渌锉肥菐в须`書筆意的楷書，也摻有篆書的筆意，其特征是自形多樣與不定形。［12]《鳳坪碑》（524年）也不可預測筆和字形，并且?guī)е|(zhì)樸的風格，這些特點與《浦項中城里碑》《迎日冷水里碑》類似。誕生于6世紀初的這三塊碑石，皆顯現(xiàn)出新羅獨有的風貌。

進入6世紀中葉，新羅開始出現(xiàn)與南北朝書法相似的書跡。例如《赤城碑》（551年）、《黃草嶺碑》（568年）、《北漢山碑》（568年）、《摩云嶺碑》（568年）等。這時真興王在位，是與南北朝交流最頻繁的時期，雖然難以判斷哪一樣式的書法最具有影響力，但通過碑文上的書體可知，這一時期的書法與南北朝書法是有聯(lián)系的?！恫龑幈罚?61年）、《戊戌塢作碑》（578年）《南山新城碑》（591年）皆具有新羅固有的原始風貌，可知6世紀初便存在的新羅古書風，影響力一直持續(xù)到6世紀中后期。

進入統(tǒng)一新羅后期，古新羅字原有的書風漸漸消隱，取而代之的是初唐整齊精練的楷書和流麗柔美的王羲之行書。如若仔細觀察統(tǒng)一新羅書風，則不難發(fā)現(xiàn)那固執(zhí)又沉默的書風并沒有完全消失，在統(tǒng)一新羅的作品中仍有其痕跡。

論及統(tǒng)一新羅書風，最著名的書法家當屬新羅僧金生（711—791）。他以溪水變成墨水之志，畢生埋頭于寫字，不僅在國內(nèi)著名，同時也揚名于中國?！度龂酚浟袀鳌酚涊d宋國人看到金生的字，還以為是王羲之寫的，評價金生為最了解王羲之書風的人?！稏|書堂集古帖跋》記載，元代書法家趙孟頫也極度贊譽金生之字。金生生于統(tǒng)一新羅時代，當時楷書是以歐陽詢?yōu)榇淼某跆茣L為主，行書是以王羲之書風為主。在其學習期，金生當然免不了跟隨當時的書法思潮前進，但其作品與王羲之的筆跡有所不同，有不被時代拘纏的脫逸自由跡象。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金生的字不但展現(xiàn)出異于王羲之書法的特點，更將自己本國的古拙質(zhì)樸的書風融入字里行間。高麗初的《白月棲云塔碑》是將金生的字跡集字制作而成，這座石碑也就成為后人了解金生書法的重要史料，但其中很難看出有王羲之的筆法，有研究者說：“金生的書法不是只停留在王羲之的筆畫里，而是將既本土又原始拙樸的古新羅書風的根本與王羲之的字重新造化結合?！保?3]

慶州佛國寺釋迦塔里發(fā)掘出的《無垢凈光大陀羅尼經(jīng)》（704—751），推斷也是在與唐交流繁盛時代，受唐代當時寫經(jīng)書風影響之作?！稛o垢凈光大陀羅尼經(jīng)》的書體也沒有完全模仿當時初唐寫經(jīng)書風，基本筆法雖存有唐楷的要素，但字形上與相對定型的唐風是不同的，它呈現(xiàn)出不定形的字體，加上以質(zhì)樸取代柔麗、純拙取代洗練的風格特征。太宗貞觀二十二年（648）時寫的《善見律經(jīng)卷》、高宗咸亨三年（672）時寫的《妙法蓮華經(jīng)卷六》以及在7世紀末到8世紀初之間寫的《不畏刀兵寫經(jīng)殘卷》（684—704年）等在唐制作的代表性寫經(jīng)作品中，均是整齊劃一的虞世南、褚遂良書風。從刊行年代來看，以上寫經(jīng)作品一定會影響統(tǒng)一新羅時期《無垢凈光大陀羅尼經(jīng)》，可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從書體式樣上來看，彼此并無甚關聯(lián)。從《無垢凈光大陀羅尼經(jīng)》可見，其不定型與拙樸原始美的特征更類似新羅書體而非唐楷體，更接近不拘無礙、自由奔放的新羅書風。與《無垢凈光大陀羅尼經(jīng)》誕生時間相近的《永泰二年銘塔志》（766年）、《永泰二年銘蠟石制壺》（766年）、《葛項寺石塔記》（758年）等都是新羅風格、自然而親切的作品，韓國書法理論家們將其認定為本土書風。［13]

談到新羅書風，還有一位不得不提及，那就是崔致遠（857—？）。869年，崔致遠在12 歲時就赴唐留學，18 歲在唐科舉考試及第，任宣州漂水縣尉。839年時黃巢作亂，當時的討伐官軍是高駢。崔致遠隨其任從事官，專門負責朝廷各種文書工作。29 歲時崔致遠回國，仕途高升，后因出身限制，加之統(tǒng)一新羅末期國運頹敗，在40 歲那年罷官，上伽倻山隱居，直至逝世。崔致遠回國后，留下許多撰述，其中以雙磎寺《真鑒禪師碑》最為有名。此碑文有篆額，這種有篆額形態(tài)的碑文，在9世紀的唐代碑文中常?？梢钥吹?，但《真鑒禪師碑》篆額的風格與唐代碑文所寫的篆額不同，其筆畫與字形靈活生動，結構依時依意而變。

最后探討崔彥撝（868—944）的書風。885年，崔彥撝18 歲時在唐王朝留學及第。909年，他41歲時回國。他不僅是文學家，更與崔致遠并稱當時書法的代表性人物。他所留下來的字，以圣住寺址《郎慧和尚碑》最為著名?！独苫酆蜕斜肥芡趺?，褒獎大禪僧的功績，崔彥撝擔任此碑的書寫者?！独苫酆蜕斜返慕ㄔ旖?jīng)過了嚴密的規(guī)劃，諸如碑文的撰述者、書寫者、刻手、石匠、石材搬運、技術問題、經(jīng)費、人力、責任者等。如此重要的碑文，書法當然不可隨意付托，崔彥撝的字并不洗練柔麗，卻有粗拙、真稚、樸實等特征。這些特征不限于《郎慧和尚碑》的書體，而是與新羅書法的特征相吻合。

根據(jù)最近一些學者的研究，《郎慧和尚碑》碑文的書法與歐陽詢、歐陽通、顏真卿書風有關。崔彥撝留學中國15年間，習唐楷已經(jīng)成為統(tǒng)一新羅書法的主流風尚。崔彥撝并沒有跟隨時代潮流，其楷書式樣與唐楷有相當大的差異。崔彥撝的字與南北朝的楷書似乎并無關聯(lián)，也不是完全模仿唐楷，而是用古新羅原始拙樸的書風加上自己的書法特點，創(chuàng)造出新的楷書。［13]

綰結而言，一方面，統(tǒng)一新羅的書法承接受唐代書風，在統(tǒng)一新羅初期，有歐陽詢、虞世南、褚遂良的初唐書法流入，唐代中期，又受顏真卿、王羲之等的影響，后期則是受到柳公權、沈傳師等的影響。如此一來，統(tǒng)一新羅的書法潮流與唐代并沒有多大差別（即同中）。另一方面，統(tǒng)一以前的新羅書風雖然受到本國以及南北朝的影響，但既不趨同于南北朝，也有別于高句麗與百濟，而是形成了新羅的獨特書法脈絡（即有異）；新羅統(tǒng)一后，唐代書法的流入，使得新羅書風漸漸削弱，但本土文化本身有一股強勁的生命力，文化種子待時待機待人而生，在這種情況下，誕生了統(tǒng)一新羅書風，代表人物有金生、崔致遠、崔彥撝。這一書風雖借鑒了唐朝書風，但仍以古樸的統(tǒng)一新羅書風為內(nèi)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