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菊
(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研究生院)世界宗教研究系,北京 102488)
“惟神峙立東方,先五岳而稱首,坐鎮(zhèn)魯邦,冠群山以獨尊,彰善癉惡,幾微畢照,福良禍淫,毫發(fā)不爽?!盵1]因為“五岳獨尊”的特殊地位,泰山自古便受到上至帝王下至百姓的廣泛尊崇,泰山文化也被歷代知識分子不斷建構并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疤┥叫叛觥笔翘┥轿幕囊粋€重要組成部分,主要包括東岳大帝信仰、碧霞元君信仰和泰山石敢當信仰等。近代以來,以顧頡剛一行對北京妙峰山的調查為開端,民俗學、宗教學、歷史學等領域的學者對“泰山信仰”的研究層出不窮,不管是研究領域的深度還是研究地域的廣度都得到了加強。但是,作為山東近省的河南,雖然一直是“泰山信仰”的重鎮(zhèn),卻沒有得到研究者的足夠重視。因此,本文意欲選取東岳大帝和碧霞元君這兩位最重要的泰山神靈為研究對象,以網(wǎng)絡版雕龍古籍庫所載的河南地方志資料為依據(jù),對河南全省的“泰山信仰”情況進行研究,從而進一步豐富泰山研究成果。
本文所依據(jù)的材料是網(wǎng)絡版雕龍古籍庫中的河南方志庫(以下簡稱雕龍庫)。本庫收錄的河南省地方志共94種,皆為明清至民國時期所編刊。據(jù)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刻本《續(xù)河南通志》記載,清初河南的行政區(qū)劃為七府(開封府、歸德府、彰化府、衛(wèi)輝府、汝寧府、南陽府、陳州府)四(直隸)州(汝州、許州、陜州、光州),共81個縣,其中,方志中記載了東岳大帝和碧霞元君信仰相關內(nèi)容的有67種,由于數(shù)據(jù)庫中收錄了一些方志的不同版本,故67種與泰山信仰有關的方志實際涉及了49個縣(州、府)。這些信仰信息或是直接體現(xiàn)于“建置志”“雜述”“地理志”“廟宇”“寺觀”“祀典”“祠廟”“藝文”“金石”“文章”等條目下,或是體現(xiàn)于“山川”“輿圖”中。在這些條目中,主要記載了神靈廟宇的名稱、位置、修建或重修時間、毀滅原因、重修原因、何人所修等信息,如明嘉靖刻本《魯山縣志》“東岳廟”條目云:“在縣城外東關,宋政和四年(1114),邑民王大建,元季,兵毀,永樂五年(1407),知縣張志信即故址重創(chuàng)之。”[2]個別縣志中還記載了廟宇的樣式和規(guī)模,如民國二十五年(1936)《中牟縣志》有“東岳廟”條目云:“在縣東門內(nèi),正殿五間,兩廊六間,樂樓一座,大門三間,大門內(nèi)左右正殿各三間,甬道周圍石欄桿?!盵3]亦有個別縣志中記載了反映時人態(tài)度的評論之語,如清咸豐九年(1859)刻、民國二十一年(1932)石印本《郟縣志》“泰山廟”條目云:“自唐封泰山大齊王①唐玄宗開元十三年加封泰山東岳大帝為“天齊王”,此處記錄應為訛誤。,宋復加以齊天仁圣帝之號,于是人其形,宗其地,垂旒端冕,衣裳而坐帝后之殿。圣誕之節(jié),荒唐不經(jīng)之論紛起矣,甚者,惑于浮屠氏地獄之邪說,謂人死,魂必拷掠于岳祠,而為二十四案像于東西廡。嗚呼,何其謬與!洪武三年(1370),革去前代之封號,止稱曰泰山之神,其識偉矣?!盵4]
筆者在數(shù)據(jù)庫中搜到的與泰山信仰相關的條目共計109條,其中直接以寺廟名為條目的有81條,涉及泰山相關廟宇133座。其中,東岳廟67座、天齊廟3座、五岳廟7座、五岳觀1座、三岳廟1座、岱岳觀1座、岱岳廟1座、泰山廟13座、泰王廟1座、太山廟12座、泰山行祠1座、東岳行祠2座、圣岳觀1座、泰岳宮2座、碧霞元君行宮1座、碧霞宮2座、泰山新宮8座、天仙玉女祠1座、天仙廟1座、天仙行宮5座、東岳行宮1座、泰山行宮1座。另有關于三月二十八日祭祀泰山的記載1條。在藝文志、文章志或金石志中以文章的形式體現(xiàn)出來的有28條,從廟記或碑記的題目就可以確定是泰山相關廟宇的有23條,涉及廟宇22座:泰山廟3座、岱岳行宮1座、東岳廟4座、東岳廟行祠2座、東岳帝君廟1座、東岳行祠4座、岳廟1座、碧霞元君行祠1座、碧霞元君行宮1座、泰山神廟1座、泰山行祠1座、東岳離宮1座、五岳廟1座。其中,民國十七年(1928)鉛印本《鞏縣縣志》中有《明重修五岳廟記》和《重修五岳廟記》兩篇文章,但是從廟記內(nèi)容可以知道,均為趙迎撰寫,且撰寫時間一致,可以判定是同一座五岳廟的廟記。②《明重修五岳廟記》乃嘉靖四年三月由趙迎撰寫,《重修五岳廟記》乃嘉靖乙酉歲季春由趙迎撰寫,嘉靖乙酉歲季春即嘉靖四年(1525)三月。另有清光緒十二年(1886)刊本的《續(xù)濬縣志》的《大伾感賦》,賦中有言“西對浮邱騎鶴嶺,東鄰玉女跨鸞峰”。[5]此處的“玉女”當指天仙玉女碧霞元君。民國六年(1917)鉛印本《洛寧縣志》有詩三首,分別為《神頂岳廟詩》《秋登岳頂》和《岳頂至云蓋寺》,其中《神頂岳廟詩》中有詩句:“凍草暮云無限意,漢家封禪舊山房?!盵6]由此可知,此處的岳廟當為東岳廟。明嘉靖刻本的《鄢陵志》有《東岳靈秋》詩一首和《岳廟靈湫》詩三首,皆依東岳廟而作。清乾隆十一年(1746)刻本《襄城縣志》有文章《寧岡重繪五岳神像記》,文中記載:“有寧岡五神廟,古跡也?!盵7]由此可知,五岳神像為五神廟內(nèi)的神像,此五神當為五岳之神。
泰山信仰發(fā)源于山東省,以泰山所在地為中心,逐漸向省內(nèi)其它地方輻射的同時,也在向外省傳播,河南省作為山東省近鄰,且同為華北地區(qū)民間信仰重鎮(zhèn),是泰山信仰向外傳播的關鍵地區(qū)之一。
在雕龍庫所收錄河南方志中,泰山信仰最早的記載可以追溯到唐五代時期,民國二十一年(1932)鉛印本《閿鄉(xiāng)縣志》中有明嘉靖立《重修東岳廟行祠記》云:“不知創(chuàng)自何代,考殘碑,唐開元間亦有之,宋元未之廢,數(shù)稱仁圣天齊諸帝不一。及我皇祖(朱元璋),始正祀典,除褻號,止曰泰山之神,而茲廟遂因以扁焉。”[8]清同治十一年(1872)刻、光緒二十二年(1896)重印本的《葉縣志》中有“東岳廟”條目云:“一在東尚書臺,建于唐,修于元明,迄今歷次重修有碑?!盵9]明嘉靖刻本的《鄢陵志》卷八記載了一篇《重修東岳行祠記》,文中記到:“河南鄢陵邑東百步許,舊有東岳泰山行祠,考于邑志斷碑,肇自唐宋,迨元季增其規(guī)制?!盵10]清順治十八年(1661)刻本《祥符縣志》有《重修東岳帝君廟記》,廟記有載:“廟建于后唐明宗時,初在仁和門外,沒于河。至明正統(tǒng)戊辰(1448),重修于門之內(nèi),即今址?!盵11]另有一條相關記載為明正德元年(1506)刻本《新鄉(xiāng)縣志》中記載有“東岳廟”條目,其中提到:“在迎恩關,唐清河二年,邑人彭誠創(chuàng)建,元末,兵毀”[12]此條記載存在一個問題,即唐五代并無“清河”的年號(似應為五代后唐末帝清泰之訛),但從“元末,兵毀”的記載看來,此東岳廟至遲在元代已經(jīng)被創(chuàng)建。因此,河南地區(qū)關于泰山信仰的記載只有四條是明確記錄了廟宇創(chuàng)自唐五代時期,可見,泰山信仰至遲在唐開元年間——即公元8世紀初——已經(jīng)由山東省傳播到了河南省。但是,由于記錄過少,我們無法確定唐五代時泰山信仰在河南的分布情況??梢源_定的是,至宋元時代,泰山信仰已經(jīng)在河南大部分地區(qū)存在了。
表1 宋元時期河南地區(qū)泰山信仰相關廟宇情況統(tǒng)計
根據(jù)大部分廟宇或碑記顯示,泰山信仰在河南真正地興盛起來是在明清之際。以下是根據(jù)雕龍庫中與泰山信仰相關的地市總結:
鄭州:鞏縣(今鄭州市鞏義市)、中牟縣;開封:開封府(今開封市)、尉氏縣、祥符縣(今開封市祥符區(qū));洛陽:偃師縣、汝陽縣、嵩縣、伊陽縣、宜陽縣、洛寧縣;平頂山:魯山縣、葉縣、郟縣;鶴壁:??h;安陽:滑縣;濮陽:濮州(今濮陽市范縣濮城鎮(zhèn))、開州(今濮陽市)、范縣;新鄉(xiāng):新鄉(xiāng)縣、長垣縣、陽武縣、獲嘉縣;焦作:河內(nèi)縣、修武縣、孟縣;許昌:許昌縣(今許昌市建安區(qū))、襄城縣、鄢陵縣;漯河:郾城縣;三門峽:閿鄉(xiāng)縣;商丘:永城縣、夏邑縣、歸德縣;周口:太康縣、項城縣、商水縣、淮陽縣;駐馬店:新蔡縣、上蔡縣;信陽:信陽州(今信陽市)、固始縣、光山縣、光州(今潢川縣);南陽:南陽縣(今南陽市宛城區(qū))、裕州(今方城縣)、淅川廳(今淅川縣)、內(nèi)鄉(xiāng)縣;濟源:濟源縣(今濟源市)。
其中,??h曾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屬地的變換,新中國成立后,劃屬安陽行署,1957年,安陽行署并入新鄉(xiāng)行署,??h隨之改屬。1962年,復置安陽行署,浚縣復屬安陽行署。1983年,安陽行署被撤銷,??h改屬安陽市。1986年,浚縣由安陽市劃歸鶴壁市管轄。如果將此因素考慮在內(nèi),則可以確定,至明清時期,泰山信仰已經(jīng)遍布河南全境。廟宇數(shù)量尤其以新鄉(xiāng)和洛陽最多,其中,新鄉(xiāng)的相關記載15條,涉及廟宇信息9條,碑記6條;洛陽的相關記載有13條,涉及廟宇10座,另外三條是與東岳有關的詩歌。就具體位置而言,泰山信仰的廟宇主要位于所在府、縣、鎮(zhèn)或村的東部,這與泰山神為東岳之神的神靈定位是一致的。
雕龍庫的河南方志資料中記載的與東岳大帝信仰相關的條目數(shù)量頗豐,所涉廟宇數(shù)量131座,廟宇名稱亦較多元化。其中,廟宇名稱為“東岳廟”的條目有50條,其中有12條中記載不止一座東岳廟,這12條相關記載中共有39座東岳廟,加上另外38條中的38座東岳廟,共計77座。但是,共有4個縣/州的志書在不同版本中記載了相同的條目內(nèi)容,涉及到的東岳廟數(shù)量有6座①清嘉慶六年刊本的《濬縣志》和清光緒十二年刊本的《續(xù)濬縣志》關于東岳廟的記載相同,涉及到1座東岳廟;明嘉靖刻本的《開州志》和清光緒七年刊本的《開州志》關于東岳廟的記載相同,涉及到3座東岳廟;清乾隆二十一年刻本的《獲嘉縣志》與民國二十四年鉛印本的《獲嘉縣志》關于東岳廟的記載相同,涉及到1座東岳廟;明嘉靖二十一年刻本的《固始縣志》與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清順治十六年刻本的《固始縣志》關于東岳廟的記載相同,涉及到1座東岳廟。,因此,東岳廟總數(shù)應為71座。需要說明的是,《陽武縣志》的明嘉靖六年(1527)刻本和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刻本對東岳廟的記載文字并不相同,分別為“在縣東門外”和“在景曦門外”,根據(jù)這兩部志書中的“圖志”記載,無法確認二者是否為同一處,因故,按不同處的東岳廟進行統(tǒng)計。另有泰山廟16座,其中一條并非是“泰山廟”的條目,而是在“陳公祠”條目中,提到“陳公祠舊在城隍廟側,后移承恩門外泰山廟東”。[13]還有太山廟12座、東岳行祠5座、天齊廟3座、泰岳宮2座、岱岳觀1座、岱岳廟1座、泰王廟1座、東岳廟行祠2座、圣岳觀1座、東岳帝君廟1座、岳廟1座、泰山神廟1座、泰山行祠2座、岱岳行宮1座,另有五岳廟8座、五岳觀1座、三岳廟1座,廟內(nèi)皆供奉東岳大帝。
東岳大帝信仰從山東省傳播到河南省的時間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這與上文中提到泰山信仰傳入河南的時間是一致的,由此說明,泰山信仰的相關神靈中,東岳大帝是最早被河南民眾接受并崇祀的神靈,這與國家層面對泰山和東岳大帝的褒封是分不開的。自唐代傳入河南省,經(jīng)宋元時期官方和民間的共同傳播,至明清時,東岳大帝信仰已經(jīng)遍布河南各州縣,有的地方甚至出現(xiàn)了多座廟宇,如民國二十三年(1934)鉛印本《淮陽縣志》中“太山廟”條目內(nèi)容為:“城北門外西北隅,一黃家集,一魏家店,一常柏屯,一魯臺集,一柳林集,一張家堂,一杜村堂?!盵14]涉及8座廟宇,同時,又有“東岳廟”條目:“在東關。……又戴家集一,馮塘集一,水寨集一,左楊寨一?!盵15]涉及5座廟宇,共計13座東岳大帝的廟宇。僅淮陽縣(今周口市淮陽縣)一縣之中,東岳大帝的廟宇竟達13座之多,且像這樣的縣域并不是孤例。清宣統(tǒng)三年(1911)石印本《項城縣志》有“東岳廟”條目:“一在城東北八里,汾河南岸,一在蓮池東門外,一在城南馬莊店樊姓……一在城西北廣陽村艮隅倓,……一在孫灣店西門外王印鶴……一在小王樓王印鶴……一在彭螢,一在大石螢,一在呂王村,一在王橋。”[16]涉及廟宇10座,另在張寨外里許,有1座“五岳廟”,項城縣(今周口市項城縣)共計有11座供祀東岳大帝的廟宇。這還只是雕龍庫的方志中記載到的數(shù)量,筆者認為尚有很多因各種原因未能被輯錄在案的東岳帝廟,可見,明清時期東岳大帝信仰在河南地區(qū)的盛況。
明清時的東岳大帝廟宇多為重修,其建筑規(guī)模大小不一,以清順治十八年(1661)刻本《祥符縣志》所載《重修東岳帝君廟記》為例,此東岳帝君廟建于唐,經(jīng)宋元明,至清代順治壬辰(1652)重修時,建成“大殿五楹,東西閻羅殿各五楹,上清、丙(炳)靈殿各三楹,太尉殿亦東西各五楹,寢殿五楹,兩廊分司八十四楹,二門五楹,大門五楹,御廚演樂二司各三楹,丹堊妝塑罔不畢備”。[17]略微簡約一點的如民國二十三年(1934)鉛印本《淮陽縣志》“東岳廟”條目云:“廟制正殿南向三楹,東西配房各五間,又各二間,迤南左右列鐘鼓二樓,前為山門,上為戲樓,后院文王閣三間,東為道院。”[18]另有一些廟宇有施香火地十畝到三十畝不等。②清宣統(tǒng)三年石印本《項城縣志》卷十“祠廟志”有“東岳廟”條目,內(nèi)容如下:“一在城東北八里汾河南岸,一在蓮池東門外;一在城南馬莊店樊姓,施香火地十余畝;一在城西北廣陽村艮隅倓,施香火地三十畝,樊執(zhí)中為記;一在孫灣店西門外王印鶴,施香火地四十畝;一在小王樓王印鶴,施香火地二十畝;一在彭螢,一在大石螢;一在呂王村;一在王橋。”如此規(guī)模的建筑,有的為官員如大理寺丞、知縣等個人捐修③清嘉慶六年刊本《濬縣志》卷六“建置”有“東岳廟”條目,內(nèi)容如下:“一名天齊廟。在大伾山,元至順四年,知州李煥重修碑記,載金石。萬歷三十六年,大理寺丞赫瀛重修,自記云,命家人赫禮董其役,凡七閱月成,費八百金,皆瀛捐資,不募一人??滴跞吣曛匦尢忑R廟,東西兩郡并塑十閻君神像,邑人戶部主事李瑞征記碑存。乾隆四年重修,王道平記碑存?!?,有的則是邑人/鄉(xiāng)人為之①明嘉靖刻本《魯山縣志》卷三“祀典”有“泰山廟”條目,內(nèi)容如下:“亦官莊保,鄉(xiāng)人沈十一建于元之至正六年,復燹于兵,永樂十一年居民崔英又即故址豎之”;明弘治十七年后序鈔本《偃師縣志》卷一“祠廟”有“東岳行祠”條目,內(nèi)容如下:“在縣南韓莊保,宋政和四年剏/創(chuàng)建,洪武年間鄉(xiāng)人崔士原等重修?!?,究其原因,正在于東岳大帝的“神威”影響頗廣。
據(jù)河南方志記載,祭祀東岳大帝的日期多為三月二十八日,在這一日,官紳和百姓都通過自己的方式向東岳大帝表達崇敬之情。由于“古者諸侯各祭其境內(nèi)之山川,故齊人有事于泰山,而楚不祀河,又大夫不得僭諸侯之祭,故季氏旅于泰山,孔子以為非”。[19]在很長時間內(nèi),祭祀泰山本不是普通百姓可以為之的事,即便是在唐宋以后,東岳大帝信仰在民間得到普及,官方與民間的祭祀方式亦存在極大差異。清光緒七年(1881)刊本《宜陽縣志》有“泰山”條目云:“三月二十八日祭。……神峙立東方,先五岳而稱首,坐鎮(zhèn)魯邦,冠群山以獨尊,彰善癉惡,幾微畢照,福良禍淫,毫發(fā)不爽,茲值圣誕,敬修祀典尚饗。以上祭期各官均公服行三跪七叩首禮?!盵20]而此時的民間香火日盛,并出現(xiàn)了較大規(guī)模的香社活動,如清康熙三十二年(1684)刊本《內(nèi)鄉(xiāng)縣志》“東岳廟”條目云:“一在縣北三層保,明永樂初,郡人李滎永,當年每歲暮春,鄉(xiāng)人進香,衣冠雜沓,為一縣之盛?!盵21]民國二十一年(1932)鉛印本《閿鄉(xiāng)縣志》中有《重修東岳廟行祠記》云:“居民凡于水旱疾疫有禱輒應,而祈嗣者尤多。歲季春二十八日,享之趨事者不下數(shù)千人第?!盵22]明嘉靖刻本《鄢陵志》中有《重修東岳行祠記》云:“邑之耆老結香火社,恒以三月念八日為期,豐潔牲糦,盛陳音樂,以供祀事者,其來遠矣?!盵23]
作為一種神靈信仰,東岳大帝信仰能夠從山東傳播到河南并在豫省各地被官方和民眾普遍接納,取決于其神職的多樣化和神功的靈驗性。在河南方志的記載中,東岳大帝的神職主要有以下幾種:一、掌水旱之神。民國十七年(1928)鉛印本《鞏縣縣志》中有《重修五岳廟記》云:“如時亢旱殊甚,虔禱方興霖雨”[24]明嘉靖刻本《鄢陵志》中有《重修東岳行祠記》云:“間有雨旱,隨禱隨應?!盵25]二、掌疾疫之神。清光緒七年(1881)刊本《宜陽縣志》中有《重修東岳行祠記》云:“有水旱疾疫,禱無不靈。”[26]三、掌戰(zhàn)爭之神。民國十七年(1928)鉛印本《鞏縣縣志》中有《重修五岳廟記》云:“由東周而上逕宋陵南堤東有五岳廟,枉道而拜焉,詢其創(chuàng)始復興之由,里之耆老耿彪、李玄等言曰:廟之創(chuàng)久矣,吾鄉(xiāng)世謹其祀,每獲感應之庇。昔寇賊擾境,鄉(xiāng)先生費府率里中子弟而御之,神顯法像于營陣之表,遂使賊虜褫魄而退?!盵27]四、掌子嗣之神。民國二十一年(1922)鉛印本《閿鄉(xiāng)縣志》中有《重修東岳廟行祠記》云:“居民凡于水旱疾疫有禱輒應而祈嗣者尤多?!盵28]清光緒七年(1881)刊本版《宜陽縣志》中有《重修東岳行祠記》云:“后復用己財建子孫祠于祠之東偏,地雖窄隘,規(guī)制整齊,逮夫李華、馬良等又以祠庭雖建,神未有像,無以稱邑人尊祀之意,乃相與捐助善信,歲之甲子(1444),命埏塑設色之工,重新岱岳神像,于夫左右侍御以及圣母之像,丹碧輝煌,彩繪光煥?!盵29]這篇廟記中提到,在東岳行祠東邊建了子孫祠,同時,又在東岳行祠內(nèi)塑圣母之像,可見,人們在向東岳大帝祈求子嗣的過程中做了兩種努力,一種努力將東岳大帝的神職多樣化,使其更加全能;另一種努力則將其神職分化,把專司某職的神靈請進祠廟內(nèi),與東岳大帝共享香火。這種努力在第五種神職中也有所體現(xiàn)。五、掌生死之神。清嘉慶六年(1801)刊本《濬縣志》中有“東岳廟”條目云:“康熙三十七年(1698)重修天齊廟,東西兩郡并塑十閻君神像,邑人戶部主事李瑞征記碑存?!盵30]十閻君像配享東岳廟,這與兩漢時盛行的“泰山治鬼”的說法淵源頗深。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東岳大帝雖是起源于泰山的神靈,但是由于通俗小說《封神演義》的影響,其與河南省便有了特殊的淵源關系。在明清以后,尤其是清代晚期乃至民國時代,《封神演義》中黃飛虎被封為東岳大帝的故事情節(jié)隨著小說的多元化、多形式傳播,深入到各階層的民眾思想中。[31]河南滑縣白廟村(今屬延津縣)傳為黃飛虎故里,因此天齊廟在滑縣一帶極盛。[32]雕龍庫收錄的滑縣方志版本為民國二十一年(1922)刊本《重修滑縣志》,其中關于東岳大帝信仰的記錄僅有一條,即卷七“藝文錄”中的《萬歷十七年(1589)重修東岳廟行祠記》,但是文章中并未提及白廟村,亦未提及東岳大帝即黃飛虎的說法,在雕龍庫其它河南相關府/州/縣的文獻資料中亦未發(fā)現(xiàn)此說法。其原因可能有兩方面,一乃因為古籍庫收錄的河南方志數(shù)量和版本有限,導致記載此說法的方志并未被收錄其中;二乃因為黃飛虎其人在正史中鮮有記載,而“黃飛虎被分封為東岳大帝,總管天地人間吉兇禍?!钡恼f法是在《封神演義》被民眾普遍熟識之后才逐漸流行開來的,因此出現(xiàn)了民間廣泛流傳而官方文獻未有提及的情況。筆者更傾向于后一種原因。
在東岳大帝廟宇遍布河南各州縣的過程中,另一位泰山神靈——碧霞元君也出現(xiàn)在了河南民眾的信仰生活之中。
近代著名民族學者羅香林曾指出:“中國的女神,在文人的書本上,是看不出她們的勢力來的,不過,求之于民間的神廟,其中香火最盛的還是女性的神?!狈降奶煜墒ツ福戏降奶旌笫ツ浮芯恐袊纳鐣?,這些女神是不能不注意的?!盵33]其中提到的“北方的天仙圣母”就是碧霞元君。作為華北地區(qū)香火最盛的女神,碧霞元君在宋代以后就已經(jīng)從山東走進了河南的千家萬戶。
雕龍庫中河南方志資料涉及碧霞元君的條目共13條,由于數(shù)量并不是很多,表2將窮盡列舉如下:
本表之所以將泰岳宮、東岳行宮、泰山行宮亦劃為崇祀碧霞元君的廟宇,是因為“東岳行宮所奉主神,在碧霞元君產(chǎn)生之后,多數(shù)以奉祀碧霞元君為主,所以此處東岳行宮在未指明所奉神主的情況下,首先考慮歸類于碧霞元君廟宇”。[34]
從表2可以看出,河南方志中記載的碧霞元君廟宇共24座,其中記載廟宇數(shù)量最多的縣志是清嘉慶六年刊本的《濬縣志》,一共有10座,甚至在同一地點——浮丘山上就有3座不同名稱的碧霞元君廟宇,即碧霞元君行宮、天仙玉女祠和泰山新宮。濬縣,即??h,現(xiàn)隸屬于河南省鶴壁市,是著名的中原古城,其境內(nèi)的浮丘山是河南地區(qū)碧霞元君信仰的中心。從時間上來看,方志記載的最早的碧霞元君信仰的廟宇建于明代中葉,此后得到了廣泛的尊崇,廟宇數(shù)量有所增長。具體方位來講,碧霞元君廟宇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皆有,且分布并不集中,以浮丘山為例,其位于??h縣城西南方向,山頂?shù)谋滔荚龔R宇自然便與其同向。就宗教歸屬來講,碧霞元君廟宇的記載中明確交代了其宗教歸屬的條目有兩條。一為清乾隆三十二年(1767)刻本《續(xù)河南通志》第十七卷《寺觀》記有“碧霞宮”條目云:“在府城玉皇宮左,今置道會司?!盵36]二為明嘉靖十四年(1535)刻本《范縣志》卷二《寺觀》記有“泰岳宮”條目云:“在縣東,道人張惟沖建,即道會司?!本徒?修廟或作記人的身份來講,有道人、知縣、儒學教授、知州等。如清嘉慶六年(1801)刊本《濬縣志》中“泰山新宮”條目云:“俗名奶奶廟?!辉谛骆?zhèn)西門外,天啟六年(1626),邑人李汝信、道士張真學重修,王在晉記碑。順治四年(1647)知縣張中選、縣丞張有孚、典史陶爾錦重修?!盵37]明嘉靖十四年(1535)刻本《范縣志》中“泰岳宮”條目云:“在縣東,道人張惟沖建,即道會司?!盵37]民國二十年(1932)《孟縣志》載《元創(chuàng)修岱行宮記》云:“前懷孟路儒學教授袁致遠撰,相臺呂志宗書丹并題額”[39]遺憾的是,在數(shù)據(jù)庫所錄的方志資料中,并沒有關于碧霞元君信仰儀式和香社、廟會的資料,筆者只能留待日后進行田野調查時再做補充。
表2 碧霞元君相關廟宇情況表
續(xù)表
以地方志為載體,考察泰山信仰在河南省的崇祀情況,對于現(xiàn)有的泰山研究成果是一個非常有益的補充。在筆者所檢索的雕龍庫中,關于東岳大帝信仰的資料非常豐富,通過這些資料,可以清楚地知道東岳大帝信仰在河南省的時空分布、信仰儀式和神職變遷等;但是,數(shù)據(jù)庫中關于碧霞元君信仰的資料相對較為匱乏,以至于筆者只是探討了碧霞元君信仰的時空分布情況,更多的資料只能通過田野調查獲取,這也為后續(xù)的研究指明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