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穎
一天以后
1
院長問了女藝術(shù)家喻小麗大約七八個問題,然后便沉默了下來。
事情聽起來簡單卻又離奇。就在昨天,這家精神病院同一科室的三位患者,在暴雨傾盆的黃昏時分,穿著雨衣打了雨傘,“喬裝打扮”騙過保安,順利出逃。
“她們……實在是太有想象力了……”院長顯然是焦躁不安的,從屋子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然后再走回來。
逃出去的三個人基本都屬于輕度或中度癔癥患者。所以說,除了追究醫(yī)院的疏忽大意,暫時不必?fù)?dān)心會造成過于嚴(yán)重的社會危害。
院長踱完步,坐回到黑色靠背椅上。他冷冷地審視著當(dāng)值的保安一那個精痩精痩的家伙嚇壞了,一條腿站得筆直,另一條懸在半空,正在輕微地發(fā)抖。
“她們……是三個人。”保安說。
“我知道她們是三個人!”院長狼狼地瞪了他一眼。
保安急劇地咳嗽了起來。過了十來秒鐘的樣子,才又接著往下說:“她們是從六……六樓下來的,其中一個穿著外套和雨衣,裝成出院病人,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攙扶著她,嘴里大聲叫著‘家屬!家屬!……對了,她們?nèi)硕即┲闲??!?/p>
“明知道她們穿著拖鞋,你還放走了人!”隨著院長憤怒地一拍桌子,保安嚇得往后退了兩步,整個身體蜷縮成了一只刺猬的樣子。
精神病院位于城西一座湖心小島。湖面如鏡,波瀾不驚,有一座木橋曲曲折折通向?qū)Π丁?/p>
岸邊是野蠻生長的蘆葦和水草,大風(fēng)過處,飄搖如同瘋狂纏繞的亂發(fā)。除了有幾只灰黑色的野鴨偶爾在水草叢中冒一下頭,湖面的這一帶通常是平靜的。運送物資和藥品的船只每兩天一班,清晨六點靜悄悄地靠岸。
有意思的是那座通向岸邊的木橋。平時,它懸浮于水面之上,差不多在每天傍晚五點四十左右,湖水開始漲潮,二十分鐘過后,橋面就慢慢淹沒在一片汪洋之中了。
據(jù)保安的回憶和后來調(diào)取的監(jiān)控錄像推論,三位患者離開住院大樓的時間大約是傍晚五點十五分……也就是說,即便她們向著木橋方向一路狂奔,留給她們的時間仍然是非常緊張的。
更何況,那天的雨下得就像一個毫無顧忌的瘋女人。
“她們有可能會淹死的……真是瘋了,連命都不要了。”院長長出一口氣。
“你在說誰呢?”喻小麗突然追問一句。
院長愣在那里。沒有回頭,那個木然的背影就這樣停了好幾秒鐘,仿佛正在凝結(jié)成冰的雨雪一般。
“說你妹妹,喻小紅。她是領(lǐng)頭的那個。”院長緩緩地答道。
2
上午去城里接女藝術(shù)家喻小麗的,是醫(yī)院派去的一艘小船。
航程很短,船老大像個諜報人員,一聲不吭。船至湖心時,喻小麗已經(jīng)遙遙看到院長站在岸邊?;蛟S是一夜未眠的緣故,院長顯得面色蒼白,心事重重。
“已經(jīng)有快二十年沒見你了……”在辦公室,院長的眼睛久久糾纏在喻小麗身上,仿佛他正上上下下打量著的,是一件珍貴無比的瓷器。
“是呵,二十年了?!庇餍←愃菩Ψ切Φ夭[了瞇眼睛,眼角額頭和眉梢即時露出了幾絲笑紋和魚尾紋。
“但是你沒變,真的,一點都沒變?!痹洪L舔了舔干裂上火的嘴唇,語氣愈發(fā)柔和下來,“對了,這些年,你一直都在哪里?”
“我走了很多地方……”喻小麗慢慢沉浸到回憶中去,“每到一個地方我就寫信,拍照,然后寄給喻小紅。但是,她從來都不回復(fù)我?!庇餍←悡u了搖頭說:“沒有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從來都沒有。”
院長靜靜聽著,一邊聽,一邊喝著滾燙的濃荼。他手里端著白瓷的荼杯,退后幾步,靠在辦公桌的桌沿上……又仿佛突然意識到什么危險似的,伸出另外一只手,死死撐住。
“但是一你從來沒有給我寫過信。這么多年,一封都沒有?!痹洪L的眼睛盯住喻小麗,又仿佛早已了然于心,很快垂下了眼瞼。
“沒有人能夠勉強我。這一點,我和喻小紅一模一樣。”喻小麗放低聲音,但是一字一頓非常清晰地回答道。
“是呵,很多年前,你就那樣不顧一切地跑掉了。而現(xiàn)在,你妹妹,也是這樣不顧一切地跑掉了。你們,真的就像一對孿生姐妹?!痹洪L的聲音聽起來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緩慢和拖延。
“昨晚的雨……我是說,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這么大的雨了?!庇餍←惪粗巴?,喃喃自語著。
“是的。你是知道的,你妹妹,一到暴雨季節(jié)就會發(fā)瘋。”
“我也一樣。”喻小麗冷冷地說。
這時有人敲門,送進(jìn)來一疊文件之類的東西。
院長簽了字。然后那人離開。
過了大約三五秒的時間,院長突然轉(zhuǎn)過身去,打開一扇藏在書架后面的木門。門后赫然呈現(xiàn)一排櫥柜。里面放著高高低低的玻璃酒杯。
“我們喝一杯吧?”院長拿起酒杯。喻小麗看到他的手在發(fā)抖,輕微地下意識地然而絕對無法控制地發(fā)抖……喻小麗盯著那只手,看了很久。
3
“你確認(rèn)……你妹妹……”說到這里,院長停了一下一“我是說,喻小紅,她昨天晚上從這里逃出去后,沒有聯(lián)系過你?”
“沒有?!庇餍←悎詻Q、悵然、幾乎是閉著眼睛回答道,“當(dāng)然沒有。”
院長向前走了幾步,在辦公室的窗口駐足。從院長站著的這個位置,大約可以看到醫(yī)院五分之四的院子,四周圍繞著高墻,墻頭連著鐵絲網(wǎng)(然而就這樣看起來,那些鐵絲網(wǎng)并非勻稱分布,反而有些部分密集,有些部分稀疏。高高低低,然而綿延不斷)。墻外,目光所能及處,可以看到再度恢復(fù)平靜的湖面。正午的日頭下,蘆葦?shù)捻敳魁R刷刷泛出白光,仿佛有什么東西手拉著手,正一起咧開嘴微笑似的。
那座連接對岸的木橋,則在更遠(yuǎn)些的地方,特別安靜,對于世界沒有任何企圖與奢求的樣子。
院長把喻小麗喚到窗前。
“你看那邊。院長抬起左手,指向院子的某個角落。院子里有一群人正在跑步,還有幾個停了下來,他們都穿著款式統(tǒng)一的白色病號服。
“你看到了吧,墻邊那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喻小麗追隨著院長的視線,然后點了點頭。
“那個老太太一直堅信自己是個舞蹈家。當(dāng)然,你可以看到她確實手臂纖細(xì)、雙腿筆直,做幾個舞蹈動作也是像模像樣的;當(dāng)然,堅信自己是舞蹈家也不是不可以,多多少少,我們每個人都曾經(jīng)有過跳舞或者飛翔的夢想。然而這位老太太一”
院長說到這里,突然停頓了一下,仿佛很難克制、并且還有點滑稽地挑了挑眉毛:“開始的時候,老太太在客廳里跳,后來,有一次,家里兒女不在的時候,她突然想方設(shè)法爬上了屋頂……”
喻小麗歪歪腦袋。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把小半個身子靠在了窗臺上?;蛟S,這樣的姿勢可以讓她的視野更為開闊些吧。
“還有那個人?!痹洪L的手指向距離舞蹈老太太十來米遠(yuǎn)的地方,有一個痩小蠟黃的矮個子男人正蹲坐在圍墻下面。
“看到他了吧。我們都叫他大暑。因為他的生日在大暑。而他的脾氣暴烈也像大暑?!狈路馂榱伺浜稀按笫睢边@個字眼,院長點燃了一根煙。他抽第一口煙的時候,不知為什么給人一種窮兇極惡的感覺。
“大暑其實沒有多少問題。他只有唯一一個問題。他罵人。持續(xù)不斷地罵人。充滿了攻擊的力量。他仿佛是老天專門派到這個世界上來罵人的。”
從喻小麗的這個角度,確實可以看到,那個男人的嘴不停地在動,張開,閉上,再張開,再閉上。
“當(dāng)然了?!痹洪L繼續(xù)往下說:“弗洛伊德認(rèn)為,攻擊性是人類的兩大動力之一,當(dāng)人的生命力展開的時候,必然會有攻擊性……”
“還有一個動力是什么?”喻小麗插話道。
“是性?!痹洪L說。
4
下午一點多的時候,派出所過來兩個人。
一胖一痩兩個警察。醫(yī)院同樣派了一艘小船去接他們。院長同樣站在岸邊,看著小船徐徐靠近。他的手貼在兩邊的褲縫那里,身體微微傾斜,有一簇頭發(fā)被風(fēng)吹起,像業(yè)已解散并且正在風(fēng)中打轉(zhuǎn)的蓬亂鳥窩……所以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起來,船上走下來的兩個人都是規(guī)整的。甚至他們發(fā)出的咳嗽聲也是規(guī)整的?;蛟S只是受了湖風(fēng)邪濕之氣影響的緣故。
院長和他們握手,神情有些卑微。
大約五個月前,也是這兩個警察在一個午后上岸來到醫(yī)院。那一回,當(dāng)值保安也是一副被嚇壞的樣子,“他……他真的把自己弄死了?!碑?dāng)值保安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句話。有幾個瞬間甚至有點眼淚汪汪的。
胖警察看都沒看他一眼,快步走在前面。
痩的那位則和院長并排走著。兩個人都在身后留下長長的歪歪斜斜的陰影。
“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痩警察表情憂郁地問道。
“今天早上?!碑?dāng)值保安回答說,“但是,大約有整整半年的時間,他每天都在病房里說,他準(zhǔn)備要去死。
“你是說,他很早就宣布自己要自殺?”痩警察皺了皺眉頭。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很嚴(yán)重的躁郁癥,但是醫(yī)院里很多人都有嚴(yán)重的躁郁癥,也有很多人每天都在病房里說,他們準(zhǔn)備要去死……”當(dāng)值保安把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
“你居然從來就沒有想到過,有些人這樣說了,是真的會去做的?!”
走在前面的胖警察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非常突兀地大叫一聲,臉上的表情因為憤懣而變得扭曲起來。
自始至終,院長一直沉默著,只字未說。
而現(xiàn)在,我們可以看到一胖一痩兩個警察跟著院長走進(jìn)了辦公室。院長或者兩個警察里的一個隨手關(guān)上了辦公室的門。所以很難確切看到里面發(fā)生的一切(也可能只是被樹干和枝葉遮蔽的緣故)。但過程應(yīng)該是明確而清晰的。院長叫來了昨晚當(dāng)值的保安、負(fù)責(zé)樓層的護士以及管理護士的護士長。然后兩個警察開始盤問,或者一個盤問,另一個記錄。無論記錄還是盤問都將是明確而清晰的。至于主犯喻小紅的姐姐喻小麗,她更多時候?qū)⒆鳛榕杂^者存在。當(dāng)然,因為與失蹤人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她也免不了會被警察們觀察與詢問。
有些問題是千篇一律甚至明知故問的。
“你是喻小麗?”
喻小麗點了點頭。
“你確認(rèn)……你妹妹……我是說,喻小紅,她昨天晚上從這里逃出去后,沒有聯(lián)系過你?”警察一邊看著她,一邊不由自主地眨著眼睛。
“沒有?!?/p>
提問的警察沉默了一會兒。記錄的那位則抬頭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他們兩個人停頓的動作與延續(xù)的時間,有著因為長久以來的配合而形成的默契。仿佛正在說:我們見得多了,也仿佛有著懶洋洋的暗示:我知道……我其實是知道的……就像后來,胖警察突然而又似乎完全不經(jīng)意地問了一句:“你妹妹是怎么瘋的?”
“她并沒有真的……發(fā)瘋,她只是受了刺激。
“什么刺激?”警察轉(zhuǎn)過頭來。
“她的一個很好的朋友……死了。二十年前?!庇餍←愓f。
二十年前
1
院長姓浦。
二十年前的小浦二十二歲,是一所綜合院校戲劇社團的社長。他幾乎是同時認(rèn)識她們的一二十歲的喻小麗和十八歲的喻小紅。學(xué)校里風(fēng)傳,在她們尚年幼的時候,她們的母親突發(fā)心臟病去世,父親又常年在外地工作……兩個人一起長大,形影不離,樣貌又相似,有時看起來確實像是孿生的。
那年臨近夏天的時候,劇團開始籌備一臺節(jié)目。于是,暑期里的某一天,他去她們家做客。臨走時,妹妹喻小紅突然踮起腳尖擁抱了他。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后來,她開始解釋一“那天早上我離家上學(xué),母親在窗邊向我揮手……后來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從那以后,就仿佛強迫癥一樣,每次出門,我都會和屋子里的每個人擁抱告別,即便只是去街對面取牛奶也是如此。”
小浦有點恍然地點頭,接著,又有點恍然地走向大門。
忽然看見小院角落里一雙冷峻的眼睛。是姐姐喻小麗,她手里拿著寫生板,正在描摹一株墻角的金色向日葵。
“你好。”她說。她笑的時候,很像向曰葵背光的那一面。
接下來的那段時間,小浦經(jīng)常去找喻小紅和喻小麗。有時他見到喻小紅,有時則見到喻小麗,而更多的時候她們兩個都在。
墻角的向日葵開得狂野而神秘。
當(dāng)然,他是喜歡妹妹喻小紅的,在他面前,她就像一只嬌憨的貓咪,或者黏人的樹懶。她向他傾訴說,她害怕一切的無常以及分離。事實確實如此,這種如同露珠般閃亮的脆弱相當(dāng)?shù)亓萌藧蹜?。然而,與此同時,這也讓他產(chǎn)生某種黯然之感一仿佛,這所有的一切只是灑向空中的雨露,而他,無非只是與可知或者不可知的萬物分享罷了。所以,他應(yīng)該是更迷戀姐姐喻小麗的。她堅硬、偏執(zhí)、甚至有些瘋狂。她第一次看向他的那種清洌的眼神,于他來說,直到他和她有了戀人的種種親熱舉動之后,依然是無法破解的謎團。
他會和她聊一些事情。比如說,即將排演的劇目;又比如說,她死去的母親。
“母親死了以后,我和喻小紅更像一雙孤兒?!庇餍←愓f。
“哦?!彼陨杂悬c驚訝。
“有時候我想,如果我和喻小紅是龍鳳胎……她會是女的,我則更像其中的男胎。她會是另一個我。
“另一個你?”他吃了一驚。
“是的,說來也怪,從小到大,我們有很多事情都很像。非常奇怪的相似。比如說—”喻小麗停了下來,把臉湊到年輕小浦的面前——他幾乎能聽到她“喔喔”的鼻息聲,她繼續(xù)往下說,一字一頓地:“比如說,我可以肯定,我妹妹喻小紅,她一定也很喜歡你。
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聳聳肩。
很快,他扯開了話題。
“你妹妹說,自從你母親走了以后,每次出門,她都會和屋里的每個人擁抱告別……”
“她是這樣的?!庇餍←惔驍嗔怂?,“她,比較多愁善感。
“但你不是……”
“所以,我剛才說,如果我和我妹妹是龍鳳胎,她會是女的……我和她,在有些方面很像,非常像;而在另外一些方面則非常不像,甚至截然相反。”喻小麗如同巫女一般,把一段沒有什么邏輯關(guān)聯(lián)的話,斷斷續(xù)續(xù)說完。
2
而就在這時,那個琴師很快登場了。
琴師三十來歲的樣子,或許還要更年輕些。他有著渾圓如同蛋殼的頭形,頭發(fā)是寸頭與半寸頭之間的長度。他穿的襯衣長長地蓋過臀部,沒有什么皺褶,更談不上曲線,只是很安靜地垂下來。像水。細(xì)灰色,比白糜爛,比黑頹廢……他顯得很淡定的樣子。對著劇團里的人微微欠身一——“你們好。我叫凈空,是彈古琴的,家就住在慶元寺旁邊?!?/p>
慶元寺是座江南名寺,寺邊有一片名叫營湖的水域。在一些比較特殊的曰子,城里的人會去那里求簽。年輕的小浦就記得,有一次他在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看見慶元寺外滿眼的樹,高到參天。
而現(xiàn)在,這位家住慶元寺旁邊的凈空琴師開始彈琴。他彈古琴,他待人處世的姿態(tài)就仿佛那些古琴曲的名字。他是淡的,順著命運來的,流淌著。
有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很快發(fā)生了——喻小麗、喻小紅同時瘋狂地愛上了他。
沒有人知道,那陣子的小浦究竟在想些什么。有人在學(xué)校小樹林里看到過年輕而陰郁的小浦。他在那里散步,抽煙,有時似乎正安靜地讀書。只是他身邊仿佛有個極其虛無的空間,這多少令他顯得有些心煩意亂。
這段時間里,也有人曾經(jīng)見到喻小麗和喻小紅。她們在樹林后面的池塘邊大聲吵架,然而最終又抱頭痛哭起來。
只有慶元寺的凈空琴師,仍然穿著那件長長的灰色襯衣,背著他的那床古琴……后來人們回想起來,說他走路有點芭蕾舞步的感覺,稍稍踮起些腳尖,挺起的后背和脖頸把他和真實的外部世界輕輕隔離開。
這件事情的高潮和結(jié)尾都發(fā)生在隔年的一個春夜。這也記在了派出所當(dāng)時的筆錄里。概要是:這一天,四人(小浦、琴師、喻小麗、喻小紅)一起去慶元寺和營湖踏青。到了晚上,突然暴雨傾盆,琴師凈空不幸在營湖邊失足溺亡。喻小紅則因為驚嚇過度,在精神狀態(tài)方面出現(xiàn)了極其嚴(yán)重的問題。
“什么也沒有?!彼f。
1
“二十年前……那個時候,你差不多十九歲吧?”院長老浦又打開了那扇藏在書架后面的木門,緊接著是一聲沉悶而又突兀的開瓶蓋的聲響。
“不,你記錯了。那年我二十,喻小紅剛好十八?!庇餍←惤舆^院長遞給她的紅酒杯。
“哦。記憶這東西,總是……很奇怪,非常奇怪?!痹洪L抬了抬手腕,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下午,大約四點來鐘的光景。院長和喻小麗一起去湖邊送兩位警察。
陸陸續(xù)續(xù)有消息返回,說是逃出去的三位患者中,已經(jīng)有兩個輾轉(zhuǎn)回到了家里。然而,保安口中那個“戴著雨帽,笑的時候露出一整排雪白牙齒”的主謀喻小紅卻仍然杳無音訊。
天色慢慢暗沉下來,到處是藍(lán)一塊灰一塊的色調(diào)。然而邊緣部分,卻是暴雨過后或者黃昏將近時驚人的亮色。所以,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講,其實整個天空的顏色并不那么和諧:仿佛隨時可能再次下雨,也仿佛很快就會墮入深黑的暗夜。
兩個警察坐的小船漸去漸遠(yuǎn)。他們一個坐在船頭,一個蹲在船尾,沉默著,并沒有太多的交流。只是痩警察會不時抬頭望望天色……雨沒有下下來,但到處又都給人一種要下雨的感覺。因為風(fēng)向的緣故,小船返回的時候顯得緩慢而又顛簸。所以至少從視覺上來看,船上的兩人顯得孤零零的。孤零零,然而又吃力地抓住船舷,像風(fēng)中的枯葉一樣漸去漸遠(yuǎn)。
“喻小紅不會有事的。她……只是需要那種不顧一切的感覺。喻小麗喃喃自語。
“你的意思是,她確實從來沒有發(fā)瘋?”院長冷不丁地冒出這么一句。
片刻的沉默。
“就像你一樣?”院長甚至輕聲笑了起來。
“那么,到我那里,再去喝一杯?”喻小麗聽到院長老浦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