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艷敏

【摘要】 在《紅樓夢》第二十五回其實就是一次巫術(shù)犯罪事件的描寫，可是這次事件的描寫是以小見大的，因為有了封建妻妾制度，才會有奪謫之爭。中國自上古以來就有巫文化，巫史一直是封建社會的一部分。不管是宗法制內(nèi)斗還是巫術(shù)黑魔法，甚至中國佛道二家信仰及儒釋道三家文化，在《紅樓夢》第二十五回都有描述，貫穿了此次魘魔事件的起因、過程和結(jié)局，可謂盡顯中國社會世情的底蘊。

【關(guān)鍵詞】 《紅樓夢》;第二十五回;巫術(shù);以小見大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22-0027-02

在《紅樓夢》[1]第二十五回有“魘魔法叔嫂逢五鬼”的故事講述。魘魔法是中國古老的巫術(shù)之一。魘魔，或者叫魘昧、厭魅，在清代屬于巫蠱罪，利用神秘的巫術(shù)及鬼神的力量來傷害人。第二十五回其實就是一次巫術(shù)犯罪事件的描寫，可是這次事件的描寫是以小見大的，包括事件的起因，事件的過程，事件的結(jié)局，尤其是對人心的描摹，可謂妙極，乃是中國社會的折射。

一、巫術(shù)事件起因的以小見大

事件的起因看似很簡單，就是賈政的小妾趙姨娘受到王夫人的責罵，心有不平，傾盡所有錢財，讓馬道婆替她施魘魔法。因為趙姨娘的兒子賈環(huán)把蠟燭推向?qū)氂?，使得寶玉的臉上起了一溜燎泡，王夫人痛罵趙姨娘：“養(yǎng)出這樣黑心種子來……幾番幾次，我都不理論，你們一發(fā)得了意了！”王氏作為嫡母，卻把庶出的兒子稱作黑心種子，是因為趙姨娘們幾次幾番向她挑戰(zhàn)過，可見大家族妻妾斗爭的嚴峻性。這就是此次事件的直接起因。

中國男權(quán)制封建社會的歷史較世界上其他國家都要長一些，所以中國歷史上關(guān)于妻妾斗爭的記載也比較多?？偟膩碚f，都是一種奪謫之心的反映。趙姨娘與王夫人的爭斗是真實的社會反映，是中國封建制男權(quán)社會不可避免的內(nèi)亂反映。

從爭斗的手法上來講，《紅樓夢》也很有歷史的反映。中國歷史上利用巫蠱術(shù)爭斗的比比皆是。從有歷史記載開始，大到國家之爭，小到家庭之爭，無不留有神秘的巫術(shù)痕跡。利用巫術(shù)挑唆的家庭斗爭甚至改變了中國的歷史，其中記載比較詳細的如《漢書》所記漢武帝朝戾太子巫蠱事件。

從《漢書》記載可見如下：

《漢書·外戚傳》：“衛(wèi)后立三十八年，遭巫蠱事起，江充為奸，太子懼不能自明，遂與皇后共誅充，發(fā)兵，后敗，太子亡走。詔遣宗正劉長樂、執(zhí)金吾劉敢奉策收皇后璽綬，自殺?！?/p>

《漢書·武五子傳》：“充遂至太子宮掘蠱，得桐木人……太子自度不得脫，即入室距戶自經(jīng)?！?[2]

漢武帝朝巫蠱事件死者數(shù)萬，上至皇后、太子，下至普通百姓都因此而亡，直接改變了大漢朝的歷史。因此巫蠱事件在封建時代明令禁止，直到《紅樓夢》出現(xiàn)的清代，在名例律十惡中規(guī)定“五曰不道。謂殺一家三人，及肢解人，若采生折割，造畜蠱毒、厭魅”。[3]雍正三年律文下有“臣等謹按”等語，對律文中的蠱毒、厭魅、符書咒詛做了詳細解釋，“厭魅，謂厭勝鬼魅之事，如圖畫雕刻人形，贊心釘眼，系手傅足之類。符書咒詛，謂書畫符篆，竊所欲害之人生年月日，暗行咒詛，皆欲以殺人或令人疾苦也?！?[4]

可是在嚴明的律法下，巫術(shù)事件依然發(fā)生，內(nèi)亂依然不止。如前所述的漢武帝朝巫蠱事件如果不是衛(wèi)子夫年老色衰，江充怎么敢利用巫蠱栽贓戾太子？因為有了封建妻妾制度，才會有奪謫之爭，才會有利用巫術(shù)去害人的事件發(fā)生，即使明令禁止，嚴刑峻法，依然擋不住大家庭的內(nèi)部斗爭。比如趙姨娘和馬道婆聯(lián)手利用魘魔法詛咒寶玉，其實就是一場奪謫的內(nèi)部斗爭。

可見，巫蠱在作者所生活的時代是律法所不容許的，可是貪心依然足以讓人冒天下之大不韙。如趙姨娘對馬道婆所說：“你這么個明白人，怎么糊涂了？果然法子靈驗，把他兩人絕了，這家私還怕不是我們的？那時候你要什么不得呢？”這是非常明顯的貪心表現(xiàn)，趙姨娘的話簡單明了的講出了此次事件發(fā)生的根本原因。

寶玉受了巫術(shù)，賈母痛如摘心，可趙姨娘卻勸道：“讓他早些回去，也省他受些苦……”被賈母照臉啐了一口唾沫，賈政在旁忙喝退了趙姨娘，這當然也是開脫，也可見賈政的袒護。這也是巫蠱事件的起因之一，即最高統(tǒng)治者的寵幸。

綜上所述，如果比擬中國歷史，小小的榮國府巫術(shù)犯罪事件的起因其實是中國千年封建內(nèi)亂的折射，既有妻妾斗爭的直接起因，也有奪謫之心及其背后貪婪之心的直接描寫，當然最高統(tǒng)治者的寵幸及庇護才是封建社會內(nèi)亂的起因，也注定了封建社會內(nèi)亂的必然性。

二、巫術(shù)事件過程的以小見大

從《紅樓夢》魘魔事件描述的過程來看，馬道婆顯然起了重要的作用。馬道婆其實就是一個巫婆，她施行巫術(shù)的目的只是為了錢。如第二十五回趙姨娘道：“這有何難？我攢了幾兩體己，還有些衣裳首飾，你先拿幾樣去。我再寫個欠契給你，到那時候兒，我照數(shù)還你?！瘪R道婆要了寶玉和鳳姐的年庚，鉸了五個青面鬼回家作法，這正是巫蠱之道的詛咒手法。這真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收到錢，馬道婆立馬開始了巫術(shù)。

馬道婆表面上護佑寶玉，在賈母處剛騙了一筆香油，轉(zhuǎn)眼又和趙姨娘進行了骯臟的交易?？梢?，不管是賈母還是趙姨娘都對馬道婆非常敬畏。烏丙安曾有論述：“民間對巫師的崇拜包括兩方面的用意：一是民間信仰者力圖經(jīng)由巫師的中介和某些與已相關(guān)的神靈、仙靈、圣靈、精靈及鬼靈溝通，以期祈愿成功;二是民間信仰者擔心巫師利用自身與神鬼相通的能力作祟于人，因而對巫師存有敬畏心理?！盵5]這大約也是馬道婆可以在賈母和趙姨娘那里都得手的根本原因，就是敬畏。

中國封建社會對巫術(shù)的敬畏源于它悠久的歷史，通過此次事件，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巫文化的一角。中國上古文化帶有深厚的巫術(shù)色彩?！渡胶＝?jīng)》中涉及巫師的神話資料很多，其中巫師起著勾連天人的作用，當時社會地位是非常崇高的。楚人崇巫，觀射父對楚昭王說：“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圣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徹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曰覡，在女曰巫?！盵6]

歷史往后發(fā)展，神權(quán)讓位，但是巫術(shù)沒有消失，尤其詛咒術(shù)被用于戰(zhàn)爭、政治及至家庭紛爭。巫術(shù)的力量仍然讓人懼怕。李澤厚說：“中國文明有兩大特征特別重要。一是以血緣宗法家族為紐帶的氏族體制，二是理性化了的巫史傳統(tǒng)”。[7]由此可知，第二十五回從巫術(shù)犯罪的過程來看，其實也是一種以小見大的高明寫法，是中國巫文化的縮略描寫。自有律例以來，巫蠱罪就名列其中，可見在世俗人情的描寫中巫文化也是值得注意的人世一景。

三、巫術(shù)事件結(jié)局的以小見大

最后，對本次巫術(shù)事件的結(jié)局進行了描述：“忽聽見空中隱隱有木魚聲……賈母王夫人都聽見了，便命人向街上找尋去。原來是一個癩和尚同一個跛道士……那僧笑道：‘長官不消多話，因知府上人口欠安，特來醫(yī)治的。’……那道人笑道：‘你家現(xiàn)有稀世之寶，可治此病，何須問方！’”

可見，這里作者借助的是和尚、道士對通靈寶玉的護佑來結(jié)局。中國思想文化中影響最大的是儒釋道三家思想，在民間主要有佛道二家的宗教信仰。所以講到中國的神仙，主要是仙佛兩大派，一派來自道教，一派來自佛教。即使儒家思想成了中國三千年的統(tǒng)治思想，但是佛道二家思想也不可避免的在中國思想中融合了。準確地說，是儒釋道三家思想融合了。

小說中通靈玉是中國神話中人類母親的女媧大神所煉治的，這是賈寶玉的來歷，是他的原始的樣子。賈寶玉尊重女子：“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凈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這兩個寶號，還更尊榮無對的呢！”（第二回），他的來歷和本初的思想無疑是對男尊女卑的男權(quán)社會的叛逆?？墒窃诒净刂校麉s被仙佛所救，被趙姨娘和馬道婆這兩位卑賤的女性聯(lián)手所害。這顯然很諷刺，卻符合中國歷史，賈寶玉乃是整個《紅樓夢》的靈魂人物，他就是一個悲劇，《紅樓夢》就是一個悲劇。

在續(xù)書中，高鶚意猶未盡，分別給馬道婆和趙姨娘以報應?！都t樓夢》第八十一章借王夫人之口道出：“才剛老爺進來，說起寶玉的干媽竟是個混賬東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鬧破了，被錦衣府拿住送入刑部監(jiān)，要問死罪的了?！壁w姨娘在賈母死后中邪自首道：“我是閻王老爺差人拿我去的，要問我為什么和馬道婆用魘魔法的案件。”由此可見，這件巫術(shù)犯罪事件的敘寫對高鶚的影響是挺大的，他始終也沒有忘記給這兩個利用巫術(shù)施法的人以法律和神佛的報應，這當然也是民間對黑巫術(shù)看法的一種反應。

由上可見，“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也就是這次巫術(shù)犯罪事件的結(jié)局既再一次顯示了佛道二家信仰在民間的主導地位，也更進一步地突顯了賈寶玉及《紅樓夢》的悲劇意蘊，突顯了小說的主題。從繼書為這件事作繼來看，也反映了繼書作者本身對這個事件的重視，既反映了清朝的法律，也反映了民間百姓因果報應的思想，這顯然是“極摹人情事態(tài)”。

中國封建社會歷史悠久，有封建宗法制，就會有妻妾之爭，就會有奪謫之爭。中國自上古以來就有巫文化，巫史一直是封建社會的一部分。不管是宗法制內(nèi)斗還是巫術(shù)黑魔法，甚至中國佛道二家信仰及儒釋道三家文化，在《紅樓夢》第二十五回都有描述，貫穿了此次魘魔事件的起因、過程和結(jié)局，可謂盡顯中國社會世情的底蘊。

《紅樓夢》不愧是中國古典文學的杰作，最主要的方法在于以小見大?？匆徊俊都t樓夢》，就可以看盡中國封建社會。

參考文獻：

[1]（清）曹雪芹撰.紅樓夢[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3.

[2]（漢）班固撰.漢書[M].北京：中華書局，2005：2007.

[3]吳坤修等編.大清律例根原[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1247.

[4]馬建石，楊育棠編.大清律例通考校注[M].北京：中國政法法學出版社，1992，793.

[5]烏丙安編.中國民間信仰[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236-237.

[6]（春秋）左丘明撰，鮑思陶校編.國語[M].濟南：齊魯書社，2005：274.

[7]李澤厚編.己卯五說[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9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