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傳法 朱玉芬
蘇軾書《李太白仙詩卷》(圖1),又稱《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太白詩卷》,紙本,行書,李白詩二首(一說此兩詩為逸詩,非太白作,《李太白文集》所不載)。自署書于元祐八年(1093 年),彼時蘇軾58 歲。凡20 行,計205 字??v34.4cm,橫106cm?,F(xiàn)藏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清人高士奇《江村銷夏錄》著錄。
《太白詩卷》多有后人題跋,金代有蔡松年蔡珪父子、施宜生、劉沂、高衎等人,明清之際有張弼、高士奇、沈德潛等人。觀后人跋文,既評其詩也評其書,施宜生謂“頌太白此語,則人間無詩;觀東坡此筆,則人間無字”。兩首詩中,“第一首娓娓道來,仙氣拂拂,引人入勝。第二首凄清空逸超脫人寰。書則第一首靈秀清妍,姿致翩翩,后十句漸入奇境,變化多端,神妙莫測。第二首馳騁縱逸,純以神行人書合一,仙氣飄渺,心隨書走,非復人間之世矣。此書境界,頗難企及。”
啟功曾贊金源一代書法曰:“黃華米法盛波瀾,任趙椽毫仰大觀。太白詩仙題尾富,中州書勢過臨安?!盵1]啟功所言,金代書法總體上超過茍安于臨安(今杭州)的南宋書風。詩中指出了王庭筠、任詢、趙秉文皆是金源之大手筆,為金朝書法之最高成就者。此外,詩言“太白詩仙題尾富”,即是指金人對《太白詩卷》的題跋,除蔡松年跋文外,還有施宜生、劉沂、高衎、蔡珪四篇題跋。五題跋前后相連,甚為可觀。臚列如下:
1.蔡松年(1107-1159),字伯堅,號玩世酒狂,又號蕭閑老人。祖居余杭(今浙江余杭),長于汴京(今河南開封),入金后居真定(今河北正定)。天會三年,從父降金。官至尚書右丞相,加儀同三司,封衛(wèi)國公。正隆四年(1159)卒,時年五十三歲。謚號文簡。蔡松年學養(yǎng)深厚,文辭清麗,尤工樂府,有《蔡松年集》《明秀集》行世。
圖1 《太白詩卷》
元好問《國朝名公書跋》中云:“百年以來以書名者,多不愧古人。宇文太學叔通、王禮部無競、蔡丞相伯堅父子、吳深州彥高、高待制子文,耳目所接見,行輩后先為一時。”[2]這“一時”的書家,泛指金代初期以書法名世者。在元好問看來,只有宇文虛中、王競、蔡松年父子、吳激、高士談此六人書藝高超,不愧于古人。元好問作為金末旗幟性人物,一代文豪,且于書法有著宏深造詣,其所言當有據(jù)而來。然而檢閱相關文獻,如《金史》《大金國志》《續(xù)資治通鑒》《宋人軼事匯編》等,在蔡松年小傳里,卻沒有一言評其書畫的記載??梢姴趟赡陮μK軾的崇尚更多地表現(xiàn)在文學及人格上,書畫風格的尚蘇或許只是愛屋及烏的結果。
1)書法風格受蘇軾的影響。目前,所能見到蔡松年唯一傳世墨跡是《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的跋文(圖2)。行書。通篇觀之,含蓄深厚,淳古圓潤。全文十七行,近二百言,行距均等,無一筆縈帶,字字獨立。題跋時似娓娓道來,不激不勵,溫蓄清和,神定氣閑。字的結構較為團結,大多取右上傾斜之勢,與東坡書相類。用筆有宋初蔡君謨意味,此跋文又啟后人之書風。整體氣象仿佛與元代趙孟頫書風趨同。
圖2 蔡松年跋《李太白詩卷》
通過蔡松年與蘇東坡書法的對比,可以清晰地看到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圖3)。從蔡松年《李太白詩卷》跋文中挑出八個字:來、雨、與、山、之、有、洞、作,亦從蘇東坡相關書跡中找出對應的字。可以看出,從字形的開張到字形的姿態(tài),有較大的相通之處。與結字相比較,二者用筆的相似度則更為顯著,如“來”字最后一筆捺畫作“反捺”,朝左下收筆的處理方式,二者如出一轍;“雨”字的橫折筆皆作“方折”狀,同樣“與”字的橫折筆則用“圓轉(zhuǎn)”處理,字的形態(tài)都作傾斜狀。這諸多相互吻合的用筆形態(tài)及用筆習慣,顯然不是巧合,而是蔡松年對蘇軾書法風格的刻意追摹。當然對蘇軾的崇尚不僅僅表現(xiàn)在書法的技法風格上,而是從技法層面到書作所呈現(xiàn)的氣息及精神氣質(zhì),皆作極力模仿。從《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跋文的文本內(nèi)容亦能領略到蔡氏對蘇東坡的崇敬之情:
圖3 蔡松年集字 上 蘇東坡集字 下
“……蓋太白云,雖事涉荒怪,然決非火食肉人所能贗作。嗟夫,二公未遺世時,世皆以謫仙目之,今當相從于閬風弱水之上,醉笑調(diào)歌,靈音相答,皆九霞空洞中語眾不可,蓋后復有神游八表者,傳誦而來,洗空萬古俗氣。吾老矣,尚或見之。正隆四年閏六月,西山蔡松年題?!?/p>
以東坡為仙,洗空萬古俗氣。蔡氏對東坡的崇敬幾乎達到無以復加的程度。
2)人格修為受蘇軾的影響。蔡松年在金代文學家中,是“爵位之最重者”,一生可謂官運亨通。他不僅在書法風格上與蘇東坡趨同,在文學上同樣追慕蘇氏,特別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受到了蘇氏的重大影響。蔡松年的全面尚蘇,客觀上是受“蘇學盛于北”的大環(huán)境的影響,更深層的原因是其由宋朝轉(zhuǎn)而仕金的特殊身世而帶來的心境所致,在蘇東坡那里,蔡松年似乎找到了能消解其或仕或隱矛盾心理的良藥。
蔡松年入金時不滿二十歲,受儒家“夷夏之變”的傳統(tǒng)思想影響深刻,不肯輕易降金?,F(xiàn)實又不可能讓他回到北宋,金初時只能隨父在其父幕府“管勾稽文字”。盡管在以后仕金的過程中,一直受到優(yōu)渥的待遇,甚至官居尚書右丞相。正是這種亨通時運與朝際更迭的境遇的相悖與沖突,使他心中有著難以抹平的苦悶,時常流露于詞文書畫中。他在贈省都李彧的《雨中花》序中言:
仆自幼刻意林壑,不耐俗事,懶慢之癖,殆與性成……長大以來,遭時多故,一行作吏,從事于簿書鞍馬間,違己交病,不堪其憂。求田問舍,遑遑于四方,殊未見會心處。聞山陽間,魏晉諸賢故居,風氣清和,水竹蔥蒨。方今天壤間,蓋第一勝絕之境。有意卜筑于斯,雅詠玄虛,不談世事,起其流風遺躅。故自丙辰丁巳以來,三求官河內(nèi),經(jīng)營三徑,遂將終焉。事與愿違,俯仰一紀,勞生愈甚,吊影自憐。[3]
不難看出,蔡松年詞文中流露出的林丘之志、歸隱之想,這種雅好林丘、心向歸隱的心境,在蔡松年的詩詞里呈現(xiàn)出一種清新之氣,形成了其清曠超逸的藝術特色。這種詞風的形成,從文學淵源上看,除了自身的遭際因素外,重要的是其自覺追慕并皈依東坡的結果。加之他天生喜好田園,故在對文學傳統(tǒng)的繼承方面,特嗜“東晉奇韻”與東坡詞風。“在現(xiàn)存84 首蕭閑詞中,提及‘東晉奇韻’之類的詞句不下20 處,而東坡詞的影子更是處處可見,不僅具體的詞句、用字,頗多取自東坡詞,而整篇之神韻,亦多有類坡詞者”。[4]
魏道明注蔡氏《明秀集》時,也以東坡為宗,幾乎首首、句句都在向東坡處尋找依據(jù)和源頭。今天閱讀蔡氏詞,同樣能感受到無所不在的東坡風味,且盡得其詞之神韻。可見蔡松年詞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自覺以東坡為宗可成定論。究其取法蘇東坡的緣由,就其個體角度來看,“或許是因為蘇軾作品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那種身處逆境而能圓融通達、超然物外的人生哲學,對處于有著仕隱之思矛盾心理的蔡松年來說,不啻是一方良藥。只有如此,方可通過蕭散風神與閑逸襟懷的展示,逐漸消解內(nèi)心的沖突達到心理的平衡”。[5]身為漢人轉(zhuǎn)而仕金的蔡松年,對金朝的統(tǒng)治懷有不滿,卻又無法改變金朝給與高官爵位的現(xiàn)狀,一直糾結于出仕與逃遁的選擇中,這種仕金而又懷有故國情緒的矛盾使他痛苦,常常借詩詞、書畫為載體來排解憤懣無奈的心情。無疑這也成為金初仕金宋人的普遍心理。這一心理直接導致與蔡松年有相同境遇的遼、漢士人追慕蘇軾書法的主要動因。
圖4 施宜生跋《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
2.施宜生(1090-1160),字名望。初名逵,字必達,福建建州人(《金史》卷七十九《施宜生傳》稱邵武人,《中州集》卷二施內(nèi)翰宜生小傳稱蒲城人),北宋政和四年(1114)進士。在宋朝時官職卑微,嘗從范汝為軍,兵敗被執(zhí)。后逃入金,得以重用,官職翰林侍講學士。1159 年為宋國正旦使。施宜生高才明敏,詩文俱佳?!巴〞?,書法步履蘇軾,姿媚而勁爽”。今存世墨跡有《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跋文,銘石書《普賢洞記》。[6]
施宜生特殊的命運,使得他至今成為一位爭議人物,今日對他的關注體現(xiàn)在學術上,多是對其使宋泄密事件的辨正。在戲劇等藝術形式中也常對施宜生的特殊境遇進行再現(xiàn)與演繹。施宜生的最大成就是在文學藝術上,在相關史料中偶有記載,如南宋使節(jié)曹勛《松隱集》卷三十七《記施逵事》:“建人施逵,字必達,頃在上庠,小才無所成。”[7]朱熹《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三記載:“建賊范汝為本無技能,為盜亦非本心……建之士如歐陽穎士、施逵、吳琮者,善文章,多材藝,或已登科,皆望風往從之?!盵8]
從上述資料可見,對施宜生有揚有抑,褒者言其“少負氣才”,貶者言其“小才無所成”,這種背道而馳的評述,或源于作者的不同立場,但無論褒貶,多是從其人品質(zhì)詩文方面而言,并沒有涉及其書法。而恰恰是施宜生的跋文使得他的墨跡得以流傳,從而在金代初期書壇有一席之地。(如圖4)通覽施宜生跋《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其“用筆沉穩(wěn),筆力雄渾。圓中見方折,可謂蘇骨顏神,溫潤醇厚,勁健練達?!盵9]此番描述大致能反映施氏的書法風格特征,但不乏溢美。啟功的評述更趨理性:“他若蘇書太白詩卷后諸跋,備有蔡松年、蔡珪諸家之跡,皆一代文獻,不徒筆法之美。而江左書風,張即之外,俱未有能迨者矣?!眴⒐φJ為,太白詩卷后諸跋“不徒筆法之美”,有較高的藝術價值,但未及江左的妍美風流。令人費解的是,啟功視張即之為江左書風的代表,顯然與張氏“過分地乞靈于粗細的對比”而形成的“拘謹小巧”的書法特征不符。但有一點不能否認,這些跋文即“筆法之美”之外的史料價值是不言而喻的。
施宜生跋文著錄如下:頌太白此語,則人間無詩;觀東坡此筆,則人間無字。今有丞相蔡衛(wèi)公所題,則人間無所啟其喙,縱復妄發(fā),適為滓穢。清虛此卷,當有神物護持,自非夙緣,留名十洲三島者,未易得見。矧擅有而藏之者,豈陸行人哉?二公仙去己久,衛(wèi)公且謂,復有傳九霞空洞中語而來。仆敢言蕭閑住世,今此身是,何謂尚或見之耶。施宜生謹書。
從題跋中可以品出兩方面信息:一是由施宜生對蘇東坡詩文與書法的推崇,可知蘇東坡書法在金朝初期文人士大夫中的影響之大,可謂天下景從。細觀施宜生書法,顯然與蔡松年書法面貌有了很大的變化,結體已不像蔡書那么團結,而是較為放縱,筆調(diào)靈活多變,顯純雅氣息。此時施宜生己經(jīng)沒有了金初蔡松年那樣的拘謹文人氣息,而是平添了任情恣性的揮灑?;蛟S是由金人的崇尚彪悍強健的秉性影響所致,不再羈于含蓄內(nèi)斂的樊籬之下。一是施宜生對蔡松年的崇敬。蔡松年官至相位,為“爵位之最重者”,題跋在先,施氏對其尊重亦是情理?!妒焦盘脮嫊肌肪硎薪o出另外緣由:“……宜生輩于松年辭極推重,書必提頭,此當時諛佞之風也?!卑衔囊幻}相承,后賢解讀著錄,真切地透視了當時社會風氣之一端,體現(xiàn)了跋文書法之外的史料價值。
3.劉沂,金朝前期人,生卒不詳,《金史》《大金國志》等均無記載。正隆四年(1159)閏六月,嘗與施宜生、高衎、蔡松年諸名家繼蔡松年后為蘇東坡書《太白詩卷》作跋。(如圖5)尹葆力評其“通書畫,字法蘇、黃,筆畫沉著,結體雍容”。[10]觀其書作,結字仍近蘇軾,并無黃書痕跡。字字獨立,大小均勻,猶如算子狀,全無跌宕之意。多用方筆,骨力有余,而意蘊不足,故結體難有雍容之態(tài)。在《太白詩卷》所作五跋中,當屬下者。正如跋中所言“此帖清奇超妙,蔡衛(wèi)公首發(fā)明之,施先生繼品題之。顧如晚進,安敢措辭于其后哉。姑記姓名,以見榮觀之幸焉”。[11]據(jù)詞意,推測其時當仕宦在朝并追隨于蔡氏者。
4.高衎(?—1167),字穆仲,遼陽渤海人。“敏而好學,自少有能賦聲。同舍生欲試其才,使一日賦十題戲之,衎執(zhí)筆怡然,未暮十賦皆就,彬彬然有可觀”。[12]高衎二十六歲進士及第,可謂少年得志,惜“詞賦不傳”。觀高衎跋《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如圖6)筆法精致,結字稍取縱勢。與劉沂墨跡相比,結字顯縱長,雖字字獨立,無有連帶,字與字之間較為茂密,姿態(tài)妍美,行氣更顯貫注。顯然高衎的字跡多一些凌厲之勢,不僅備蘇氏之面貌,同時受米芾影響頗多。高衎跋文稱:“太白清奇出塵之詩,老泉飄逸絕倫之字,非衛(wèi)公品題,無以發(fā)明。施老以為二公仙去已久,蕭閑今此身,是誠非虛語?!?/p>
除墨跡之外,高衎還有銘石書跡存世。天德四年(1152)四月書《傳戒大師遺行碑》,此碑拓文收在《北圖歷代石刻拓本匯編》中,字跡已不甚清晰。尹葆力評其書跡“碑文書法體兼褚遂良、虞世南,結字精嚴,筆畫勁拔,清雅可觀”,[13]此言可信。由拓本書跡看,仍然能看到蘇軾書風的影子。通篇宏大,用筆無一懈怠,結體精嚴之外,亦頗有神采,總體氣息高出其墨跡書法一籌。
圖6 高衎跋《太白詩卷》
5.蔡珪(1131-1174),字正甫,蔡松年之子。《中州集》卷一《蔡太?!酚涊d:蔡松年七歲能賦《菊》詩,常常出驚人之語,日授數(shù)千言。天德三年中進士,擢第后不赴選調(diào)。求未見書讀之,學識廣博,號為天下第一。蔡珪作為蔡松年之長子,其在文學上的影響不低于蔡松年。因為“國初文士,如宇文太學、蔡丞相、吳深州之等,不可不謂之豪杰之士。然皆宋儒,難以國朝文派論之。故斷自蔡正甫為正傳之宗”。[14]元好問視其為“國朝文派”之宗,可見蔡珪在金世宗時期,已成為當時文壇的主持者,起到了領袖作用。蔡珪除了擁有金源文派之宗的崇高地位外,書法上,也有不俗表現(xiàn)。在元好問提及的金初善書者中,即有蔡珪。因與蔡松年的父子關系,通常以蔡丞相伯堅父子稱謂。元好問曾言:“自大學至正甫,皆有書名,其筆法如出一手。前輩之貴家學,蓋如此。”[15]蔡珪崇蘇書法風格的形成,首先因其家學的影響,是對蔡松年書風的繼承。觀其唯一流傳墨跡—跋《蘇文忠公書李太白詩卷》(如圖7)可以看出蔡珪書跡面貌多有蔡松年之遺風,如將二人書風作一對比,能發(fā)現(xiàn)其不同之處。蔡珪章法較其父茂密,結字較為緊密團結,同時弱化了用筆的提按,不乏靈動氣息。比蔡松年書法平淡清雅的氣息似乎少了些飽滿豐盈,顯得鋒穎畢露,那種蘊藉流美之氣已經(jīng)不復存在??傮w而言,蔡珪注重了筆鋒的變化和結體的參差,少了些溫潤氣質(zhì)。畢竟蔡珪去北宋稍遠,已近金并立的南宋書法對金代書風的影響朝中期,書風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變。但是崇蘇的審美大環(huán)境依然是這一時期的的主流,故一時難以脫掉蘇軾書風的藩籬。同時在蔡珪身上,看到了家學傳承的重大影響。
圖7 蔡珪跋《太白詩卷》
檢閱文獻,金朝“書藝事跡,至少專論,文獻簡略,年代雖近,墨跡罕傳”。[16]金朝初期,更難得墨跡。以上五人,除蔡珪稍后,屬金代中期文人外,其余四人,皆緊隨蔡松年其后,為地道的“異代之才”。因題跋《李太白詩卷》,而使得墨跡流傳,使后世得見金初書法面目?!敖鹑斯P墨世尤罕見,當與蘇公所書并傳……今之傳世中,元人墨跡尚可得,金人墨跡甚少。此不僅坡公書法高妙,諸跋字跡皆佳。故各書大略,后之覽者,當并跋寶而藏之?!盵17]
不論以上金初五人的書法佳與不佳,能題于《李太白詩》卷后,與蘇軾書跡一并流傳,毫無疑問,此五人是“一時名輩”。事實上,蘇軾的《李太白詩卷》卷本身,“筆墨蒼奇,紙色完好”,在清人高士奇眼里,《李太白詩卷》是與蘇軾《寒食詩帖》并論的惟一墨跡,“惟《寒食》詩與此卷流傳”,藝術水準頗高。能與蘇公所書并傳,從一側面反映出,蔡松年父子、施宜生、劉沂、高衎等人在金初的較高地位,他們的墨跡很大程度上反映并體現(xiàn)金代初期的書法水準及審美趨向。
蘇軾在金初的影響甚眾,作為北宋余緒的仕金文人,不論在人生態(tài)度、學術思想,還是文學及藝術門類,大都以效仿蘇軾為標尺,一時天下景從,“從蘇學”成為金初的時代風氣。從他們遺存的書法并立的南宋書法對金代書風的影響墨跡看,也契合了這一時代特色?!疤K東坡、米元章、張即之(1186-1263)為金之學者所推崇,書學楷模?!盵18]在這幾家中,尤以崇蘇為最。從僅存幾幅墨跡看,金初完全繼承了蘇軾書風,這種崇尚“蘇學”的趨勢,是北宋末年文化環(huán)境的一種慣性承接,也是書法藝術自身一種無意識的自然傳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