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文運夏潔
江西礦冶博物館藏有一批宋代墓志碑刻實物,是研究宋代贛東北地區(qū)政治、文化、家族興衰等不可多得的史料。其中《宋故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墓志銘》具有較高研究價值,該墓志撰文者為北宋末、南宋初文學(xué)家汪藻,書丹者為江西上饒玉山布衣鄭同,墓志主人為江西上饒婺源武口王氏家族的王汝平。本文從該墓志志文出發(fā),結(jié)合地方府志、縣志等文獻(xiàn)資料,對墓志主人及其家族進(jìn)行考證,并就書丹者鄭同以及墓志書風(fēng)源流略作考論。
《宋故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墓志銘》(以下簡稱《王汝平墓志》),有蓋。2005年出土于江西省德興市海口鎮(zhèn)。縱100 厘米,橫82 厘米,厚6 厘米。志文和志蓋均為楷書。銘文22 行,滿行40 字,共749 字,部分文字有損,志文如下:
宋故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墓志銘
朝請郎,試中書舍人,賜紫金魚袋汪藻撰
懷玉鄭同書并題蓋
建炎元年,朝請大夫、秘閣修撰王愈,以書走廣陵,屬其邑人汪藻,曰:“愈不天,不能事親,先人棄諸孤,將以明年九月丙午葬德興縣靈湖之王塘。惟先人束發(fā),讀書立訓(xùn),故為后學(xué)宗,抱能不施,以不大振耀,惟不肖孤才,下不能嗣事,使其名聲顯聞。今既返九原,若不別(注:汪藻《浮溪集》中為“刻”)藏,懼日遠(yuǎn)日忘,終泯泯無詔(注:汪藻《浮溪集》中為“聞”)。惟夫子賜之銘,以寵綏其歿,假王氏無窮之休,敢請?!痹逶唬骸班?,是吾邑老成,望其貌如東郭順子,聽其言如仲長公理,叩其學(xué)如皇甫士安者也。銘其可辭?”
君諱汝平,字公權(quán)。其先瑯琊王氏,晉渡江,居江南。訖唐廣明之亂,有徙名數(shù)于婺源者,于公為九世祖,世以力田遺子孫,至公大父,始釋耒為儒家。公兒時穎甚,得書敏視若流,游太學(xué),籍籍諸生間。父疾丐歸,從鄉(xiāng)舉州,再上其名,再不中。父喪既除,即慨然有高世意?;蛎阒?,泣曰:“吾所為汲汲者,以親在也,今親逝矣,奚仕為?”乃杜門息交,著書數(shù)萬言,言覈而理申要,必自己出,不借他人一詞。愈用公學(xué),擢紹圣元年進(jìn)士丙科,調(diào)建昌令。時江南薦急,縣無儲,獨經(jīng)廩厚藏,吏守文不敢發(fā),公亟以書抵愈,曰:“令活民而黜職也?!庇A行之。由是建昌之民,居數(shù)千里流殍(注:汪藻《浮溪集》中此處多一個“少”字),閒不知其無歲。已而愈守信,會賊方臘寇城,危甚,公索橐中得白金數(shù)千兩,間道資愈餉軍,且戒之死,聞?wù)邿o不感奮。以故,兵焚殘十馀州,唯信屹然,無秋毫之失。蓋公明于事機以成。其子類如此。建中靖國初,以進(jìn)士久次得官,不赴。用愈恩,累官朝散郎,賜五品服。以靖康元年六月辛丑卒于家,春秋八十有三。曾祖詢,祖德諲,父革,妻俞氏,封安人,先公卒。三男子,其一愈也,次愿、慎。孫六人,曰昭德,迪功郎。馀尚幼。慎及昭德亦前卒。公居鄉(xiāng),博施兼容,歲折券以為常,而與人未嘗校。于治心養(yǎng)性,皆造其極,蓋不讀釋老之書,而闇與之合。古所謂耄期稱道者,如公非耶?銘曰:
晉之王姓兩族番,至唐獨有瑯琊孫。公家江左乃其昆,以學(xué)自表為清門。著書上與千古論,材雖不施聞則尊。遣子出仕乘朱轓,葉膏既沃還流根。莫年章紱榮詔恩,奄蛻壽骨歸丘原。靈湖有阜如鵠騫,公所自竁非承言。我書其實要不煩,刻著牲石期長存。
周世文刻。
據(jù)志載,志主王汝平,字公權(quán)。曾祖王詢,祖王德諲,父王革,子王愈、王愿、王慎,孫王昭德等。王汝平卒于靖康元年(1126 年),卒年八十三歲。以此推算,王汝平當(dāng)生于北宋慶歷四年(1044 年)。王汝平少時聰慧,初志于科舉,其父王革過世后,遂絕仕途意,閉門著書,洋洋數(shù)萬言不借他人之說,惜所著之書今皆不傳。筆者查閱縣志等資料,均未載其事跡。王汝平博施兼容,體恤下層百姓,“歲折券以為常,而與人未嘗?!保⑶以谥涡酿B(yǎng)性方面與釋老暗合,以八十三歲高齡仙逝。他雖未取得功名,然對子孫教育上不遺余力,汪藻在其墓志中盛贊:“著書上與千古論,材雖不施聞則尊。遣子出仕乘朱轓,葉膏既沃還流根?!彼膬鹤油跤蛯O子王昭德均有名于時。
王愈,墓主王汝平長子。初名悰,字原道,號北山老人,歙州婺源縣(今屬江西省上饒市婺源縣)人。紹圣元年(1094年)登進(jìn)士第,歷知無為軍,官朝請大夫、秘閣修撰。王愈為人正直,頗有才干,然未能大用,且與徽宗朝奸相王黼不和,屢遭陷害。宣和二年(1120 年),方臘起義,義軍聲勢浩大,一時間東南杭、睦、歙、處、婺、衢等州皆淪陷,信州也危在旦夕。當(dāng)時王愈知信州(今江西上饒),用鉛山宰王舜舉監(jiān)鑄錢,高至臨同治兵事,堅守信州。起義軍久攻不下,退居柳家都時,王愈等用火攻大敗起義軍,使信州不落賊手。
又據(jù)《新安文獻(xiàn)志》中關(guān)于王愈的記載:“少敏悟,年十四試于國學(xué),以《腐草化為螢賦》擅場冠多士,后登第仕,所至著善,致令建昌,歲饑,民聚為盜,立法賑濟(jì),所活數(shù)萬人。諸司取會,以功列薦于朝,徽宗命中書籍姓名。政和二年任滿,造朝賜對,垂拱殿稱旨,御筆改賜今名。令知信州,賜銀緋,奏乞回授父汝平,有旨,王愈父子并授銀緋,后不許授。”[1]
據(jù)此可知,墓志文中所言紹圣元年(1094 年)王愈為建昌令之時,王愈開倉賑濟(jì)饑民一事正是在其父王汝平的建議下進(jìn)行的。由此也可知王汝平心存大義,不惜冒著王愈被罷黜的危險救民于水火之中,也正是源于此事,王愈建昌令任滿后改知信州時,徽宗頒旨,并授王愈父子銀緋,所以汪藻在志文中稱王汝平為“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
王愈詩文兼善,智略才氣高出常人。其詩“大篇舂容而力常有馀,短章清美而意無不足,他文亦有典有則,皆非茍作。”[2]
王昭德,王汝平長孫,王愈長子。字子輝,才氣秀邁,少從三衢(今浙江衢州)人毛友學(xué)習(xí),文風(fēng)與毛友相近。由鄉(xiāng)貢入太學(xué),三試南宮始中選,未及廷對便去世。王炎《綠凈文集序》中稱:“其詩文皆有典則,節(jié)奏清越,步驟蹀躞,而超卓之才、秀杰之氣于文字中尚可見其仿佛?!盵3]
據(jù)以上史料可知,墓志中所載皆可與傳世文獻(xiàn)相互印證,部分材料可補拾史闕。
關(guān)于汪藻生平事跡、著作考述以及在文學(xué)史上的地位,研究者眾多,成就斐然,今此不多贅述。本文僅就汪藻與王愈交游作一點考察。
汪藻,字彥章,號浮溪,又號龍溪,北宋末、南宋初文學(xué)家。關(guān)于汪藻籍貫,歷來有兩種說法,[4]一是婺源人,一是德興人。第一種說法有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一:“藻,婺源人?!弊D隆斗捷泟儆[》卷一六:“汪藻,婺源人,為內(nèi)翰?!笨滴跄觊g蔣燦等修纂《婺源縣志》卷九《人物志·文苑》:“汪藻,字彥章,還珠里浮溪人。”第二種說法有《宋史·文苑傳七》卷四四五:“饒州德興人。”熊克《中興小紀(jì)》卷二:“藻,德興人?!睆埵滥稀队位录o(jì)聞》卷三:“龍溪先生汪公藻,字彥章,吾郡之德興人?!?/p>
據(jù)陶成等編撰《江西通志》卷一一《山川五·廣信府》:“龍溪在德興東七都,宋學(xué)士藻居此,初名浮溪,徽宗賜名龍溪?!?/p>
吳啟新等修、葉友柏等纂《德興縣志》卷一《輿地志》:“龍溪在七都,宋學(xué)士汪藻邁跡之所。初名浮溪,徽宗賜名龍溪?!?/p>
汪藻號浮溪,其文集為《浮溪集》,浮溪在德興東七都(今德興海口小浮溪村),由此可知汪藻為德興人。又據(jù)程敏政《新安文獻(xiàn)志》卷一:“汪龍溪藻字彥章,婺源人遷德興?!彼五ァ段膽椉肪硪黄摺锻簦擅瘢┫壬竦辣憽罚骸盎实v壬辰進(jìn)士左奉議郎知漢陽縣贈少傅榖又自婺源遷饒州德興之龍溪?!蓖粼逶跒槠涓竿糨炈珜懙摹斗钭h公行狀》:“至五季有自歙之黃墩徙婺源還珠者,于公九世祖,子孫因家焉。用高資為江左著姓,至公父子始以進(jìn)士繼踵起家,知名一時?!庇纱艘嗫芍粼遄婕脑?,其父汪轂一代遷德興???。
王炎在《二堂先生文集序》記載王愈是婺源人,在《綠凈文集序》中記載王昭德也是婺源人。王愈與王昭德為父子,因此可知王愈是婺源人。然據(jù)汪藻在《王汝平墓志》中所言“靈湖有阜如鵠騫,公所自竁非承言”可知該墓葬于靈湖附近。不過據(jù)江西礦冶博物館同志所言,該墓志出土于德興海口附近,因古今地名沿革,今已無法考證靈湖一地在宋代是屬于德興還是屬于婺源。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王汝平墓志》墓志中,汪藻稱王愈為同邑,當(dāng)是就其祖籍而言。
汪藻自幼穎異,卓有大志,年20歲游太學(xué),25歲進(jìn)士及第,“瓊林錫宴,酒半,上方賜冰。狀元霍公端友屬公表謝,授紙筆立就,如素習(xí)之,一座嘆驚”。[5]可以說,因汪藻成名較早,不但在當(dāng)時文壇迅速嶄露頭角,也在德興本邑獲得了鄉(xiāng)人的推崇和仰慕。
德興地處江西東北部,此地群山環(huán)繞,人杰地靈,自唐至今耕讀之風(fēng)延綿不絕,先后建有書院25 所,其中兩宋時期便有17 所之多。汪藻成名后至去世前在德興一帶具有較大影響力,一時間鄉(xiāng)賢后學(xué)傾慕其詩文,多有求其為文或為先人撰寫墓志者。如政和四年(1114)汪藻為德興縣署樓撰《德興縣樓記》;宣和二年(1120)為德興張潛之孫、張磐之子、龍圖閣直學(xué)士張根作《朝散大夫直龍圖閣張公行狀》;宣和三年(1121)為王愈作《信州二堂碑》;宣和七年(1125)為其嫂作《安人王氏墓志銘》;建炎元年(1127)為王愈父王汝平作《朝散郎致仕王君墓志銘》;建炎二年(1128)為饒州樂平人程邁之父程震作《尚書刑部侍郎贈端明殿學(xué)士程公神道碑》;紹興元年(1131)為饒州浮梁人程瑀作《題伯禹給事漫吾亭》;紹興十年(1140)為德興已故龍圖閣直學(xué)士張根作《吳園先生春秋指南序》;紹興十二年(1142)為德興海川(今德興海口鎮(zhèn))董濬作《宋故宗正少卿董公墓志銘》,同年為其侄汪愷作《左朝請大夫知全州汪君墓志銘》;紹興十六年(1146)為寓居饒州龜峰下的彭城人鄭固道作《信州鄭固道侍郎寓屋記》等等,以此可見汪藻在其家鄉(xiāng)附近的聲望和影響。
王愈先后得到汪藻兩次撰文,一是上文所述宣和三年(1121)王愈知信州時,大敗方臘起義軍后汪藻欣然為其“示喜”“后樂”二堂作《信州二堂碑》記;一是建炎元年(1127)受王愈之請,為王愈之父王汝平作《朝散郎致仕王君墓志銘》;據(jù)史料所載的王愈與汪藻這兩次交集前后相差近八年,足見二人情誼非同一般。這一方面是根源于二者的同鄉(xiāng)情誼,另外一方面也源于二者政治主張或人品性格上的相合。
汪藻在政和八年(1118 年)由著作郎轉(zhuǎn)官為符寶郎,符寶郎一職可掌管天子印璽和符節(jié),雖官銜不大,也總歸屬于京官,且可留在皇帝身邊,以汪藻才華,升遷指日可待,然卻于是年罷符寶郎,通判宣州,其主要原因有二:
一是不愿與內(nèi)侍梁師成為伍,梁師成無真才實學(xué),靠曲意逢迎獲得皇帝寵幸,當(dāng)時官場私下稱其為“隱相”,汪藻為人剛正不阿,不愿附于梁師成之下。據(jù)《續(xù)資治通鑒》卷九三載:“師成黠慧習(xí)文法,初領(lǐng)睿思殿文字外庫,主出外傳上旨。政和中,漸得幸,因竄名進(jìn)士籍中,累遷河?xùn)|節(jié)度使,至是遂有此命……師成實不能文,而高自標(biāo)榜……以翰墨為己任,四方名士,必招致于門下,多置書畫卷軸于外舍,邀賓客縱觀,得其題識,合意者輒密加汲引,執(zhí)政、侍從,可階而升……所領(lǐng)職局,多至數(shù)十百?!盵6]梁師成曾主動示好汪藻,然汪藻拒不附會。據(jù)汪藻《墓志銘》載:“武人吳可者,師成許以能詩,至出入臥內(nèi)。公罷符寶,可過公,致師成意曰:‘聞名久矣,幸不鄙過我,僅禁從可得也?!x不往??驮唬骸岵芡[相之門,如在天上,召而不往,何故?’公曰:‘若使我與可輩為伍耶!’”[7]
二是汪藻與當(dāng)時尚書左丞王黼早年有隙。王黼有口才但無真學(xué)識,善于巧言獻(xiàn)媚且心胸狹隘,早在元符年間二人在太學(xué)同舍時,汪藻便和王黼交惡。據(jù)周必大《文忠集》卷一六七《泛舟游山錄》:“丁丑客云:‘汪彥章與王甫(即王黼)太學(xué)同舍。甫貌美中空,彥章戲之為[花木瓜]。及彥章罷符寶郎,甫正當(dāng)國,以宣倅處之,宣州產(chǎn)花木瓜故也?!盵8]此段記載雖不能算作正史,但也從側(cè)面反映了二人之間多年的恩怨。
王愈為人剛直,也與王黼有矛盾。前文已述,王愈在信州大敗起義軍后,向朝廷上書,“極言憲臣張苑、閩帥韓玘縱賊之罪。時王黼當(dāng)國,舊與愈有隙,掩其功,改嚴(yán)州。上尋悟,使還信州”。[9]其中提到王愈舊與王黼有隙,然因資料所限,至于有何恩怨已不得而知,但至少可以肯定王愈保守信州、大敗起義軍之功卻因為王黼的原因而未能得到應(yīng)有的表彰。甚至因此改知嚴(yán)州。對此,王愈的侄孫王炎所作《二堂先生文集序》中也提到了此事:“王黼方當(dāng)國,與翁舊有嫌,媢其功,用御筆改知嚴(yán)州。上意悟,復(fù)還信州?!盵10]又據(jù)《弘治徽州府志》所載:“四年王黼猶嫉前功,乃調(diào)御史擊愈,張苑輔以羅織。坐是竄逐。靖康元年,免舉進(jìn)士,汪存上書以訟其冤。高宗中興,呂頤誥首以愈為薦,盡還舊秩。”[11]文獻(xiàn)中“四年”乃指宣和四年(1122 年),而汪藻《信州二堂碑》作于宣和三年(1121 年),由此可知這段時間王愈和汪藻二人與王黼均有矛盾,正是這種同鄉(xiāng)情誼以及有共同的政敵,使二人之間產(chǎn)生共鳴,因此史料中所記載的汪藻與王愈前后跨度八年之久的兩次交集也變得有理可循。筆者認(rèn)為,王愈、汪藻二者之間的交游遠(yuǎn)不止這兩次事件,然限于筆者所見,需待新發(fā)現(xiàn)史料予以進(jìn)一步論證。
該墓志書丹者為玉山(今上饒市玉山縣)布衣鄭同,生卒年不詳,約活躍于北宋末、南宋初年間。鄭同善書,以書名稱于鄉(xiāng)里,與當(dāng)時書法名家米芾等均有書信往來,書法得到米芾推崇。鄭同一生隱居不仕,游于方外,以行義見推于鄉(xiāng)。
《嘉靖廣信府志》中記載:“鄭同,字亦虛,玉山人。以行義見推于鄉(xiāng)。尤精書法。舉八行科而不果上。米元章與同帖云:‘晝寢夢龍蛇繞榻,及覺,乃小兒披來翰也。’其稱之如此?!盵12]
在筆者查閱相關(guān)史料中,有關(guān)鄭同的記載極少,除上述一條文獻(xiàn)外,《玉山縣志》中也有類似記載:“鄭同,字亦虛,有義行,為鄉(xiāng)里所服。嘗舉八行科而不果上。善書,有名于時。襄陽米芾嘗有帖與亦虛,云:‘晝寢夢龍蛇饒榻,及覺,乃小兒披來翰也。’其稱之如此。隱居,終身不仕?!盵13]
在歐陽修撰的《歸田錄》中也提到了鄭同:“閩人陳舜鄰為信州教授,其父湜嘗傳法與風(fēng)僧哥,時時語人災(zāi)祥,十得七八。一日,復(fù)遇僧哥于京之城西,責(zé)饒舌,且戒自此勿受教授拜,它日當(dāng)死于水。湜歸靳其子,曰:‘世豈有子不拜父者!’無何,日長至,舜鄰率子弟羅拜,湜急止之,已再跪矣。是日,湜一手中風(fēng),不能舉。明年春,約客為泛溪之游,未舉爵,湜起更衣,久之不至;視之,已仆于舟尾,不復(fù)能言。輿歸,信宿而卒。是時,玉山鄭同以八行延入郡學(xué),亦預(yù)此會。湜未嘗識鄭氏舊廬,忽謂同曰:‘君宅前水,舊是數(shù)(上聲)錢聲,今變?yōu)楹呛嚷曇印?鄭素高資,至是散盡,而長子漻,宣和辛丑上舍登第?!盵14]然此文獻(xiàn)所言為神異之事,不足為信,文獻(xiàn)中提到鄭同之子鄭漻為宣和辛丑進(jìn)士一事卻屬實,惜同治《玉山縣志》宣和年間進(jìn)士榜卻未載鄭漻。鄭漻生卒年已不可考,有《紹興奉詔修學(xué)記》《紹興重修龍?zhí)糜洝穬善恼铝羰?,《全宋詩》第三五冊卷一九八一也收有鄭漻詩篇。
與唐代相比,兩宋楷書成就江河日下。如《宣和書譜》中在列舉宣和之前擅長楷書者便有:“在魏則有鐘繇,在宋則有蕭思話,在齊則有王僧虔,在唐則有元稹、褚遂良、柳公權(quán)、顏真卿、徐浩輩二十有八人,在五代則有薛貽矩輩五人,以至本朝則有八人”,[15]馬宗霍在《書林藻鑒》中所載宋代三百余名書家中,擅長楷書的也僅有六十名左右。
單從數(shù)量而言,宋代擅長楷書的書家確實較少,與唐代相比,宋代楷書沒落的事實已成學(xué)界共識。這一方面是受北宋“尚文重道”政策影響,科舉考試從唐代“以書取士”逐漸轉(zhuǎn)變?yōu)橐浴敖?jīng)義取士”,加之科舉考試實行“謄錄”制度,楷書學(xué)習(xí)缺少功利性,讀書人對精研楷書失去動力,正如岳坷所言:“國朝不以書取士,故士鮮以書名家。”另一方面也受時代“尚意書風(fēng)”影響,士大夫力求擺脫唐代楷法束縛,大都將注意力轉(zhuǎn)向便于抒發(fā)個人情性的行草書,而忽視楷書練習(xí)?!皶x書神韻瀟灑,而流弊則輕散。唐賢矯之以法,整齊嚴(yán)謹(jǐn),而流弊則拘謹(jǐn)。宋人思脫唐習(xí),造意運筆,縱橫有余,而韻不及晉,法不逮唐?!盵16]正是力求“思脫唐習(xí)”,宋代士人為自我不擅長楷書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歐陽修所言:“余常與蔡君謨論書,以謂書之盛莫盛于唐,書之廢莫廢于今,今文儒之盛,其書屈指可數(shù)者無三四人,非皆不能,蓋忽不為爾。”[17]
然而,無論是數(shù)量上的統(tǒng)計還是歐陽修的自圓其說,對宋代楷書不如唐代的事實,基本上都是從名家書法層面進(jìn)行判斷的。若以民間數(shù)量眾多的宋代碑刻書法對宋代楷書現(xiàn)狀進(jìn)行重新審視,也許會對宋代的書法史有更為深刻的認(rèn)識。筆者曾言,當(dāng)代林林總總的書法史著作可謂是一部部名家書法史,從理論上而言涵蓋不了一個時代書法的整體面貌。作為研究者,必須將為數(shù)眾多的民間刻石書法納入到書法史研究中才能更好地體現(xiàn)一時代書法之整體面貌。
該墓志書寫于建炎元年(1127 年)之后,時處南宋初年,宋高宗力主書追“二王”,“高宗皇帝既履大位,時當(dāng)艱難,無他嗜好,惟以翰墨自娛。始為黃庭堅書,改用米芾,動皆逼真。至紹興初,專仿二王,不待手摩心追之勤,而得其筆意,楷法益妙”。[18]就楷書而言,南宋初年書壇楷書取法“二王”已成風(fēng)尚,從筆者所見眾多的江西出土兩宋墓志碑刻中,可明顯看出兩宋楷書取法由北宋多“唐人法”至南宋多“魏晉意”的趨勢,其中《宋故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墓志銘》便是典型的取法魏晉的代表墓志。
該墓志書體為楷書,取法遠(yuǎn)紹大令,沖和疏宕,氣息雅正,絕少唐人名家楷法影響。從結(jié)體上來看,該墓志書法字形修長,字勢開闊,多呈左低右高狀。用筆上逆入返收,轉(zhuǎn)折方圓并施,深得王獻(xiàn)之“外拓”筆法精髓,部分筆畫略有連帶,寓行于楷,生動自然。該墓志的出土可以管窺南宋初年民間楷書書風(fēng)源流,同時也印證了這一時期書壇復(fù)古思潮的興起。
《宋故朝散郎致仕賜緋魚袋王公墓志銘》
注釋
[1](明)程敏政輯:《新安文獻(xiàn)志》明弘治十年祁司員彭哲等刻本,第1834 頁。
[2]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270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280 頁。
[3]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270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285 頁。
[4]金建鋒:《汪藻年譜》,廣西師范大學(xué)2006年碩士學(xué)位論文,第6-7 頁。
[5]國立編譯館:《宋史研究集》第19輯,國立編譯館:1989年,第320 頁。
[6](元)脫脫撰;劉浦江標(biāo)點:《宋史》卷442-496,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9412 頁。
[7]余嘉錫著:《四庫提要辨證》(下),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1212 頁。
[8]尹占華著:《唐宋文學(xué)與文獻(xiàn)叢稿》(上)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 年,第312 頁。
[9](明)彭澤修,(明)汪舜民纂,《弘治徽州府志》,明弘治十五年刻本,第435 頁。
[10]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270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279 頁。
[11](明)彭澤修,(明)汪舜民纂:《弘治徽州府志》,明弘治十五年刻本,第435 頁。
[12](明)張士鎬修,(明)江汝璧纂:《嘉靖廣信府志》,明嘉靖五年刻本,第548 頁。
[13](清)連柱修,(清)李寶福纂:《玉山縣志》卷八,清乾隆四十九年刻本,第544 頁。
[14](宋)歐陽修撰:《歸田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 年,第110 頁。
[15]上海社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室編:《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 年,第872 頁。
[16]上海社畫出版社,華東師范大學(xué)古籍整理研究室編:《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12 年,第581 頁。
[17](宋)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北京: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0 年,第145 頁。
[18]曾棗莊,劉琳主編:《全宋文》第270 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 年,第15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