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可謂人類藝術(shù)史上的老題老材,從古希臘神話傳說到莎士比亞悲劇,從克呂泰涅斯特拉到哈姆雷特,人類復仇的火焰從未止息,顯示出叢林時代即已刻錄在人類DNA中的古老本性。相比之下,“密室”則算得上新題新材,從1841年愛倫·坡的《莫格街兇殺案》,到1929年江戶川亂步的《孤島之鬼》,那些“在密室中殺戮與拷問”的文學書寫幾乎都與現(xiàn)代都市生活直接相關。通常來說,古典意義上的“復仇”故事作為社會性展示和公義追求而存在,內(nèi)在的需要鋪排張揚,埃斯庫羅斯悲劇中的弒夫弒母故事皆在神意之下并公之于眾,受到眾神與眾人的雙重關注。而“密室”故事則往往是對“圈內(nèi)私隱”的呈現(xiàn),個人最深沉的秘密在劇烈沖突中被剖剜而出,但這些秘密只和密室中人相關,與神意或公眾都并不相連?!懊苁摇敝械谋矂◎?qū)逐了人的社會性,又使人類本能得到更具深度的呈現(xiàn)。在小說《爪蟾》里,“復仇”與“密室”擰成一體,以近乎阿加莎·克里斯蒂《無人生還》的方式,調(diào)拌二十五年前和二十五年后的謀害和死亡。
復仇是對人與人之間仁義禮智、血緣宗親關系常態(tài)的顛覆,密室則是對人朝九晚五、公司家庭生活常態(tài)的顛覆?,F(xiàn)代都市生活位于人類生活便利性的頂峰,但恐怕也是平庸性的頂峰,這大概是“密室逃生”游戲盛行的原因吧。實際上,密室逃生是立體化的推理小說,而推理小說則是扁平化的殺人游戲,《爪蟾》以一場大火中的神秘死亡為謎面,以“姊妹二人分飾一角”的懸念設計為謎底,在運用一連串虐殺以解謎的過程中,又在文中以何歆的《爪蟾》與小說《爪蟾》自身形成互文。同時,何歆的《爪蟾》又是重要的解謎線索,這樣,“爪蟾”這一能指就獲得了敘事和游戲的雙重意義,小說《爪蟾》也有了一種中小型AVG游戲的既視感,就像一部分鏡頭劇本或電子游戲腳本,顯示出文體的遷徙。
1785年,德國人畢爾格寫成《明希豪森旅俄獵奇錄》,后來故事輾轉(zhuǎn)至中國,男爵明希豪森就成了家喻戶曉的吹牛大王。其中一個著名故事說的是男爵與土耳其人作戰(zhàn),當他騎馬飛馳經(jīng)過城門時,城防的鐵柵欄突然落下,把男爵坐騎的后半截齊刷刷地切了下來。而男爵毫不知曉,繼續(xù)追殺敵軍。幸好騎兵隊鐵匠多才多藝,把兩個半匹馬縫合起來,因為沒有縫線,就用月桂嫩枝替代,月桂在馬身上生根生長,竟然長成一個涼棚,男爵后來就馳騁在月桂樹蔭下,并取得赫赫戰(zhàn)功。
當《爪蟾》出現(xiàn),就很難不讓人想起男爵的坐騎。
責任編輯:朱廣金
李丹,南京大學文學博士,東南大學藝術(shù)學院博士后,現(xiàn)為南京大學藝術(shù)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當代文學、藝術(shù),亦從事文藝評論工作。在一流學術(shù)期刊發(fā)表論文多篇,撰有《中國當代文學批評史料編年第四卷(1977—1983)》等專著。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特聘研究員,江蘇省第五期“333高層次人才培養(yǎng)工程”培養(yǎng)對象,南京市第二期“青春文學人才計劃”簽約作家;學術(shù)成果曾獲“唐弢青年文學研究獎”“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界學術(shù)大會優(yōu)秀論文一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