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無盡的玩笑》是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的兩部長篇小說之一。作者采用別出心裁的敘事方法向讀者描繪了一幅荒誕的美國社會景象,讓人對當下的種種社會現(xiàn)象進行反思。本文從奇特的敘事結構、拼貼的敘事手法和新型的敘事話語對小說進行分析,以此來展現(xiàn)華萊士優(yōu)秀的寫作能力,同時為讀者更好地理解這部作品提供一定的幫助。
關鍵詞:《無盡的玩笑》;敘事藝術;敘事結構;敘事手法;敘事話語
作者簡介:周湘(1998.2-),女,漢族,湖南省長沙市人,湖南科技大學碩士在讀,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1--03
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David Foster Wallace, 1962-2008)是美國文壇上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后起之秀。自托馬斯·品欽、庫爾特·馮內(nèi)古特等作家之后,以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威廉·沃爾曼、理查德·鮑威爾斯等為代表的“X-一代”作家進一步繼承和發(fā)展了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他們已經(jīng)成為了美國小說創(chuàng)作的一支主力軍,成為了美國文學界的新生代作家。其中,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以其譏誚的幽默和繁冗的文風獨樹一幟,引人注目。
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1962年出生于美國紐約州伊薩卡。少年時,華萊士與他筆下《無盡的玩笑》(Infinite Jest, 1996)中的主人公哈爾·因加登扎(Hal Incandenza)一樣熱愛網(wǎng)球。但由于焦慮,他常常滿頭大汗,不得已戴上了頭巾。大學期間,華萊士主修哲學,同時輔修邏輯與數(shù)學。在此期間他患上了抑郁癥,并且服用“苯乙肼”進行治療。1987年,華萊士轉向寫作。有段時間,他曾極度懷疑自己,花了幾個月時間在麥克萊恩醫(yī)院精神病治療中心做檢查。這些經(jīng)歷都為《無盡的玩笑》提供了很多創(chuàng)作的靈感和素材。2002年之后,華萊士前往加利福尼亞州普莫納學院去教書,期間創(chuàng)作了多部作品。然而,華萊士始終在接受與拒絕藥物之間反復掙扎。最終,不堪折磨的華萊士于2008年9月12日在家中自殺,年僅46歲。
華萊士并不算是一位多產(chǎn)的作家。他憑借兩部長篇小說飲譽文壇,《無盡的玩笑》便是其中之一。這部作品在出版的第一年就賣出了44000本精裝書。在全球的銷量超過了一百萬冊,影響力巨大。在2005年被《時代周刊》評選為1923年以來世界百部最佳英語長篇小說之一。這是一部充斥著毒品、娛樂和欲望的小說。作者的獨出心裁在小說的敘事藝術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本文從奇特的敘事結構、拼貼的敘事手法和新型的敘事話語進行分析,力求呈現(xiàn)小說的敘事藝術,為讀者更好地理解這部作品提供一定的幫助。
一、奇特的敘事結構
現(xiàn)代敘述學理論認為,敘事文本與故事本身不盡相同,作者最后確立的文本需要對原來整個故事進行重新建構。《無盡的玩笑》這本小說內(nèi)容豐富,情節(jié)復雜,結構宏大,安排巧妙。下面將著重對小說的情節(jié)構造和形式構造做出分析。
1.情節(jié)的構造
比爾·蓋茨曾在一次訪談中提到,他在糾結要不要看《無盡的玩笑》,華萊士是個讓人感覺特別有趣、思維開闊的人。如果這本書只有兩三百頁,他會馬上讀它,但是這本書特別長,而且很復雜。最初,華萊士提供的《無盡的玩笑》手稿有1700多頁,經(jīng)編輯的兩次修訂之后,仍有48萬字,長達1079頁。首先,作者對情節(jié)的構造方式與眾不同。這是一種復線型結構。故事主要發(fā)生在1960至2010年之間,時間橫跨范圍大,其中又以后十年作為小說敘述重點。但作者的敘述并不是按照線性的時間順序進行的。小說情節(jié)復雜,涉及數(shù)百個人物,主要圍繞三條故事線展開,三條主線又衍生出了數(shù)十條副線。第一條主線主要講述在位于波士頓郊外山頂?shù)亩鞣茽柕戮W(wǎng)球學院(Enfield Tennis Academy)中,描寫了學生們的日常訓練生活,這所學院由主人公哈爾的父母建立,哈爾是學院的天才少年,因與父親溝通出現(xiàn)問題,被懷疑吸毒。他的父親詹姆斯·奧林·因加登扎(James Orin Incandenza)花費90天制作出了他的最后一部電影《無盡的玩笑》,希望通過娛樂能與沉默的兒子進行交流,隨后將頭放入微波爐里自殺。最后哈爾吸食毒品成癮,被當成瘋子。第二條主線主要發(fā)生在山下的恩內(nèi)特戒毒戒酒所(Ennet House Drug and Alcohol Recovery House),故事圍繞唐·蓋特利(Don Gately)展開。他因為口服麻醉劑上癮,導致其足球生涯被毀而當上小偷,又在偷盜過程中誤殺魁北克分裂組織之一的領導人杜普·萊西斯( DuPlessis),后進入恩內(nèi)特醫(yī)院戒毒。戒毒成功后,他在醫(yī)院里擔任工作人員。最后被加拿大暴徒打成重傷,在疼痛和麻醉中掙扎之后,蓋特利重新染上杜冷丁止疼藥。第三條線與輪椅殺手(Les Assassins des Fauteuils Rollents)相關。因為美國要將受污染的垃圾場——大凹面 (Great Concavity)強加給加拿大,該團體希望加拿大脫離北美國家組織(O.N.A.N)。于是輪椅殺手計劃了一場暴力而荒謬的政變,希望通過拷貝哈爾父親制作的電影《無盡的玩笑》,讓美國人沉溺其中,不吃不喝,最后死去,以達到目的。三條主線的同時展開,更加豐滿地刻畫了人物形象,容納了更為紛繁復雜的生活內(nèi)容,描繪了一個荒誕而又真實的未來美國社會。
2.形式的構造
就整本書的形式而言,作者獨具匠心。全書一反常態(tài),沒有目錄,直接由28個大部分與90個小部分構成。華萊士用28個小圓圈將全書分為28個大部分,其中又用大寫的標題或者三行空白把28個大部分劃分成為90個小部分。同時“90”這個數(shù)字也正好對應著書中哈爾的父親制作電影《無盡的玩笑》所用的天數(shù)。使得小說在結構與內(nèi)容上建立了一種聯(lián)系。
另外,繁多復雜的尾注成了這本巨著的又一大特色。全書共有388條尾注,占了全書的近十分之一,所包含內(nèi)容的豐富程度并不比正文遜色。有的尾注長達16頁,有的尾注中甚至又附帶有大量尾注,從而加大了讀者閱讀的難度。華萊士本人在接受《波士頓鳳凰報》的采訪中也曾提到:“實際上,尾注是《無盡的玩笑》中有計劃性、系統(tǒng)性的重要部分,它們變得有些……你會不知不覺沉迷其中。而對我來說,大部分腳注是我在創(chuàng)作《無盡的玩笑》時隨意敲打出來的內(nèi)容,所以說它們好像在模仿一種曲折、跳躍、循環(huán)的思維方式?!边@種尾注也是一種破壞文本線性的方法,同時又保持了一定的敘事凝聚力。
情節(jié)和形式的奇特構造給讀者帶來了難以名狀的閱讀體驗,這種敘事結構讓這本小說跨越了傳統(tǒng)小說的界線,這是美國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一種繼承和發(fā)展。
二、拼貼的敘事手法
在后現(xiàn)代主義者看來,世界支離破碎,不可修補。后現(xiàn)代派小說家并不追求完整,而是追求仿真?!昂蟋F(xiàn)代主義者不以追求有序性、完備性、整體性、全面性、完滿性為目標,而是持存于、滿足于各種片段性、零散性、邊緣性、分裂性、孤立性之中?!币虼耍促N是后現(xiàn)代派小說體系中重要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稛o盡的小說》在內(nèi)容與語言上均采用了拼貼的技巧。
作者構思精巧,故事一反傳統(tǒng)小說時間、地點的線性發(fā)展順序,打破了正常的敘事形式,在不同的年份、月份以及人物、地點之間來回跳躍。這種時空的交錯,其實就是一種內(nèi)容的拼貼。正如楊敬仁教授曾在訪談中提及的,《無盡的玩笑》是在“網(wǎng)球拍下展現(xiàn)的一幅幅寓意深刻的拼貼畫。” 整本書將三個各不相關的主線碎片組合到了一起,看似情節(jié)支離破碎,實際內(nèi)容有各自連貫,并且暗自相關。比如上一節(jié)描述的是恩菲爾德網(wǎng)球學院學生們的訓練日常,下一場景則馬上轉到了沙漠;上一部分還是對嗜酒者互誡協(xié)會成員的描寫,下一幕就轉向了輪椅殺手馬拉塞(Marathe)與來自美國不明服務辦公室(Office of Unspecified Services)的斯蒂普利(Steeply)的唇槍舌戰(zhàn)……故事情節(jié)的轉換跳脫,讓人應接不暇,覺得妙趣橫生。
這種拼貼也體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派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不連續(xù)性。此外,小說一改“開端—發(fā)展—高潮—結局”的發(fā)展順序模式,讓故事發(fā)展得迂回婉轉,情節(jié)變得撲朔迷離。在故事的開頭敘述的歡樂之年(Year of Glad)哈爾在亞利桑那大學面試、被當成瘋子的場景,而實際上則是小說的最后發(fā)展。讀者讀完整本書才恍然大悟。故事的中間發(fā)展沒有連續(xù),但是故事文本的開頭卻連接上了全書的末尾,讓讀者對這本書陷入了一個“無盡的”循環(huán)。這種內(nèi)容的拼貼讓小說在這幾條故事線上都沒有交代沒有一個真正、明確的結局,這也同時體現(xiàn)了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不確定性,給讀者留下一定的想象空間。
作者還對語言進行了拼貼。這本小說含有豐富的外來語,在小說的英語對話中,時不時夾雜著外來語:其中又以法語詞居多(如:soupe aux pois, de moi, joie and value, felo de self, tu-sais-quoi等),還有拉丁語(如: tecato gusano, Constraria Sunt Complementa)等非英語語言,也加大了閱讀小說的理解難度。整部小說都穿插著拼貼的手法,無論是在內(nèi)容還是語言方面,作者對這種拼貼的敘述手法使用得游刃有余。
三、新型的敘事話語
美國后現(xiàn)代派小說家“在構建文本時,對語言的選擇,隨時間、地點、人物和環(huán)境的變化偶然而成,追求差異性,主張多元化……這些話語有時句法不規(guī)范,語義不一致、句子中斷、篇章破碎……”小說對敘事技巧的創(chuàng)新隨處可見,新型的敘事話語成為作者敘述故事情節(jié)的又一典型特征。下面將從用詞、語言和圖片作為作者的敘事話語進行分析。
就用詞而言,整本書用詞豐富。俚語(比如:bazoo 吹牛)、自造詞(比如: lumiphobia 由lumi+phobia構成,譯為恐光癥; robotrembling: robot+trembling如機器一般拼命抖)、日常用語(比如:Xmas-Christmas, w/o-without)比比皆是。縮略詞(比如:O.N.A.N-Organization of North America Nation, O.U.S-Office of Unspecified Services)使用率則更加頻繁,有些詞往往出現(xiàn)了一次過后就全部使用縮寫,這樣也使上下文聯(lián)系地更加緊密。另外,作者還偏愛使用代號和暗語,如哈爾的父親被稱為“他自己”(Himself),毒品為“東西”(Substance)等。這些俚語、自造詞、日常用語、縮略語巧妙地構成了有機的敘述話語。時不時出現(xiàn)的大寫和斜體單詞也很好地吸引了讀者的眼球。
同時,《無盡的玩笑》是一本百科全書式的小說,所用專有名詞涉及的領域包羅萬象:涵蓋了政治、天文、數(shù)學、哲學、宗教、物理、化學、網(wǎng)球、醫(yī)藥學等,充分體現(xiàn)了作者豐富的學識和廣闊的視野。此外,整本書充斥著大量的長句、難句。一句話五六行的情況屢見不鮮。1996年出版的《無盡的玩笑》直至2019年才傳出俞冰夏老師翻譯完全作的消息,但譯本仍未問世出版,這也體現(xiàn)了小說的理解難度。
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對2002年之后的年份的表達也是獨出心裁,獨樹一幟。在小說的世界里,自2002年之后,每年都有特定的公司贊助者為稅收提供補貼,這一年公司就能用自己的名稱取代掉現(xiàn)有的數(shù)字年份命名。比如:美國中心地帶乳制品年(Year of Dairy Products from the American Heartland)、迪潘成人內(nèi)衣年(Year of the Depend Adult Undergarment)等。當然,在文中作者也給了足夠的線索提示,讓讀者思考,與現(xiàn)實中的年份進行匹配對應。如哈爾的爺爺在1960年教10歲的哈爾父親詹姆斯打球,而54歲的父親在試用多芬香塊年(Year of the Trial-Size Dove Bar)中自殺身亡,因此可以判斷試用多芬香塊年為2004年。這既考驗了讀者閱讀文本的細心程度,又是作者對讀者發(fā)出的挑戰(zhàn)。
這本書還采用人物對話來構建新型的敘事話語。在傳統(tǒng)小說中,一般都是由人物對話的直接引語和間接引語以及作者的敘述和描寫構成的。而在《無盡的玩笑》一書中,曾出現(xiàn)過整部分都是由人物的直接引語構成的情況,例如第三章整章都是哈爾與父親詹姆斯的對話。這跨越了傳統(tǒng)小說的界限,是對小說創(chuàng)作的創(chuàng)新,也是自《小大亨》等后現(xiàn)代派小說創(chuàng)作形式的一種延續(xù)。
華萊士是一名極具想象力的作家,他的語言極富有創(chuàng)造性?!都~約時報》在2016年紀念《無盡的玩笑》出版20周年的書評中曾經(jīng)寫到:“《無盡的玩笑》幾乎超越了上世紀的所有小說,書中用到了難以置信的寫作手法?!奔s翰·耶利米·沙利文(John Jeremiah Sullivan)在華萊士去世后說:“有一件事是難以想象的:作為一名極具創(chuàng)造力的作家,(華萊士)死后語言將變得貧乏?!钡拇_,華萊士曾在書中將太陽比作錘子,“將日落描繪成浮腫的、圓圓的,巨大的散發(fā)著光芒的刀……它懸在空中,微微顫抖,像一股粘稠的雨滴要墜落下來?!边@是對場景的大膽描寫,是一種創(chuàng)新的敘事話語,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從視覺呈現(xiàn)的角度上看,小說的封面是多云的淡藍色天空,暗自對應著小說中哈爾的叔叔(Charles Tavis)等候室的墻紙。因為哈爾害怕突然墜落,害怕身處高空之中迷失方向,哈爾并不喜歡這種墻紙。而藍色作為一種冷色調(diào)也曾在小說中多次出現(xiàn),甚至連哈爾的眼睛都是藍色的。藍色代表著憂郁、消極與孤獨,給全書奠定了一種壓抑的氛圍。作者通過對顏色敘事話語的運用來暈染小說的氛圍,亦是一種對傳統(tǒng)小說的創(chuàng)新。
四、結語
總體來說,大衛(wèi)·福斯特·華萊士對這本小說使用了奇特的敘事結構、拼貼的敘事手法和新型的敘事話語等藝術手法,讓這本小說跨越了傳統(tǒng)小說的界線,向讀者描繪了一個未來的美國社會全景,這些敘事技巧的大膽使用恰恰是美國后現(xiàn)代派小說的一種繼承和創(chuàng)新。華萊士將哈爾這樣一個孤獨、充滿矛盾的少年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這也是美國社會的一個縮影。這本小說是高雅和低俗語言特征的后現(xiàn)代混合物。華萊士獨具匠心,以高超的敘事技巧和藝術描繪著這個世界;用詼諧、譏嘲、繁復的筆調(diào)書寫著這個世界,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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