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弘,呂宏慶
無論對一個國家還是一個組織或機構而言,干部選任至關重要。毛澤東同志曾經說過:“政治路線確定之后,干部就是決定的因素?!?1)《毛澤東選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26頁。我黨歷來重視干部的培養(yǎng)與選拔,但在我們的干部隊伍中依然存在一些不盡如人意的現象。2020年4月2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陜西考察期間強調,這次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斗爭是一次大考,充分彰顯了各級黨組織的強大戰(zhàn)斗力,彰顯了廣大黨員、干部的先鋒模范作用,同時也暴露出一些黨組織領導力不強,一些黨員干部能力不足、作風不實的問題。
實事求是地講,黨對政治建設的重視程度不可謂不高,歷次主題教育的范圍不可謂不廣,對黨員干部的監(jiān)督管理不可謂不嚴,但四風問題、庸政懶政怠政現象仍然屢禁不絕。為何經過民主選舉、層層選拔的干部仍然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問題?本文試圖從干部的選任機制入手,對其做出一些法理上的思考。
2012年12月4日,十八屆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審議通過了《關于改進工作作風、密切聯系群眾的八項規(guī)定》。內容包括要改進調查研究、精簡會議活動、精簡文件簡報等等,堅決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2017年10月27日,十九屆中央政治局會議審議通過了《貫徹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的實施細則》,進一步向全黨全社會釋放出繼續(xù)推動作風建設的強烈信號。這些年來,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總體上取得了很大成效,特別是在遏制享樂主義、奢靡之風方面。一方面,中央以上率下落實八項規(guī)定產生漣漪式示范效應,推動全國各地區(qū)各部門結合各自實際情況,出臺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的細則,進而通過黨風的改善帶動了政風的改進,推動行風乃至整個社會風氣的持續(xù)好轉;另一方面,反“四風”與反腐敗斗爭的密切結合推動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的落地生根,使得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長牙”“帶電”,成為每名黨員干部不可逾越的紅線。
中央八項規(guī)定是中國共產黨改善領導干部工作作風、踐行群眾路線的政治規(guī)則,具有政治凈化的作用,能夠使良性政治秩序與國家治理形成耦合效應;反“四風”工作涉及方方面面,核心還是在黨員干部中樹立一種準則意識,糾正官本位的思想,避免將工作職責直接等同于無限的權力。具體來說,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有助于規(guī)范黨員干部的行為,破除陋習,保持黨的先進性與純潔性;有助于推動反腐倡廉工作走向標本兼治,防止大吃大喝、公款旅游、拉幫結派、奢侈浪費等蛻化變質行為蔓延升級,及時將腐敗分子清除出干部隊伍;有助于嚴明政治紀律和政治規(guī)矩,塑造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避免敗壞黨的形象、污染政治生態(tài)的情形發(fā)生。長此以往,就給黨員干部設了“高壓線”,給黨組織“強身健體”與“去腐生肌”。
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的落實過程中也遭遇了一些新問題,出現了一些新情況。例如,一些地方或單位因為怕違反精神,采用形式上合規(guī)但費時費力、不合情理的方法做事,或者干脆不做事,導致了更大的浪費,在一定程度上加劇了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有些地方的領導干部為求政績而不計成本,使得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問題加??;還有的地方或部門“四風”問題趨于隱蔽化、變異化。(2)以上內容參考了中國人民大學反腐敗與法治研究中心于2019年4月向中央紀委提交的《關于落實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糾正“四風”工作的學術建議》,主要撰稿人為該中心副主任鄧矜婷副教授。
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是干部隊伍問題的表象,干部選任制度不合理是干部隊伍問題的深層原因。如果干部選任和晉升由上級領導決定,跟老百姓無關,有些干部就容易形成眼睛向上看的習慣。于是,不僅說話要和上級領導保持一致,更有甚者連著裝也要和上級領導保持一致。倘若各級干部的主要精力都放到這些事務上面,自然就沒有心思去認真考慮民意與民生了。“云南地下組織部長”的蘇洪波就是看中了某些黨員干部的這種心理,處心積慮營造出“來頭大、靠山硬、關系廣”的表象,對云南政治生態(tài)造成了嚴重破壞。(3)王珍、何詠坤:《政治掮客的真實面目》,載《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2020年5月6日,第5版。以上所反映出來的不僅僅是干部個人的問題,更是干部制度的問題,其與干部選任制度中缺乏民主元素密切相關。
我國干部選任有兩種基本方式:其一是民主選舉;其二是考察任命。但是在現實中,干部的選任一般都是由少數人研究決定的。于是,民主選舉變得徒有虛名,任人唯親的現象屢見不鮮。在具備基本條件的人數超過選任人數的情況下,存有私心的決定者往往會優(yōu)先考慮自己的親友,或者優(yōu)先選拔自己的親信。于是,“重關系”和“重站隊”便成為某些地方官場的潛規(guī)則,請客送禮乃至買官賣官也就屢見不鮮了。誠然,一些道德高尚的領導人在決策時也能客觀公允、任人唯賢,但干部選任權力的行使,必須法德并舉,既要依德用權,又要依法用權。因此,我們應該在總結經驗教訓的基礎上,認真推進干部選任制度的改良。
中國共產黨早在延安時期就提出了“民主政治,選舉第一”的口號。當時,邊區(qū)人民采用“投豆子”的方式實現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4)卓澤淵:《中國的法治之路》,外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110頁;陳慶立:《中國選舉制度》,民主法制出版社2017年版,第35頁。新中國成立后,民主選舉制度經歷了不斷的探索發(fā)展。195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選舉法》頒布實施,隨后在全國范圍內進行了第一次人大代表的選舉,產生了各級人民代表大會。1954年,經間接選舉產生的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在北京召開第一次會議,標志著人民代表大會制度在全國范圍內建立。
我國的選舉制度主要包括兩個部分:其一是各級人大代表的選舉制度;其二是各級政府首長及主要官員的選舉制度。按照《選舉法》的有關規(guī)定,縣鄉(xiāng)兩級人大代表由選民直接選舉,其他各級人大代表則由下級人大代表間接選舉。(5)《選舉法》第2條規(guī)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省、自治區(qū)、直轄市、設區(qū)的市、自治州的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由下一級人民代表大會選舉。不設區(qū)的市、市轄區(qū)、縣、自治縣、鄉(xiāng)、民族鄉(xiāng)、鎮(zhèn)的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由選民直接選舉。”此外,各級政府的主要官員由同級人大代表間接選舉。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和副主席由全國人大代表選舉;省長和市長由省或市的人大代表選舉。中國共產黨作為執(zhí)政黨,負責對各級選舉工作的領導,包括政策指導、推薦候選人、主持選舉規(guī)則的制定等。
“文革”結束后,我國在總結經驗教訓的基礎上推進民主選舉制度的改革,首先在基層選舉方面取得了一些突破性進展。例如,1979年的新《選舉法》頒布后,由人民直選的縣級人大代表選舉中就出現了“競選”活動,(6)1980年,在北京市的區(qū)縣人大代表選舉中,北京共有17所高校近百名學生參加競選,其中北京大學18人、清華大學13人、中國人民大學6人、北京師范大學14人、師范學院7人、民族學院5人、北大一分校2人、鋼鐵學院4人、經濟學院3人、北京醫(yī)學院1人、北京商學院3人、北京航空學院6人、人大一分校3人。除此之外,還有郵電學院、北方交通大學、人大二分校若干人。競選的結果共有11名學生當選為區(qū)人大代表。平均每位代表獲得了約數千張選票。當時,本文作者之一何家弘正在上大學,親眼見證了與校長競爭人大代表的學生候選人走進教室進行“競選”的場景。并且規(guī)定“各黨派、團體和選民,都可以用各種形式宣傳代表候選人?!?1998年頒行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開始實行村委會主任的“海選”。四川等地還在此基礎上試行了鄉(xiāng)鎮(zhèn)長的直接選舉。2010年修訂的《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和2013年由民政部印發(fā)的《村民委員會選舉規(guī)程》進一步明確了村委會選舉的程序和場地等要求。截至2015年12月,在開展村委會換屆選舉的8個省(區(qū)、市)中,98%以上的村委會實行了直接選舉,村民平均參選率在95%以上。不過,這些“海選”中也出現了“賄選”和“宗族勢力”干擾等問題。(7)參見俞可平主編:《中國如何治理?通向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道路》,外文出版社2018年版,第91-95頁。
當下中國的選舉制度還存在一些缺陷,主要表現為欠缺選舉的直接性與競爭性。因此,為了切實保障人民當家作主,我們必須在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前提下,改良地方領導干部的選舉制度,提高選舉的直接性和競爭性。選舉的競爭性主要體現為差額選舉。與等額選舉相比,差額選舉為選舉權的行使提供了更多的選擇空間。相應地,這也給候選人帶來了競選壓力,進一步促進了選舉的合理性,也更符合“選”字的基本要義。當前我國地方領導干部選舉制度改良的要點是貫徹落實《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以下簡稱“地方組織法”)中確定的“差額選舉”原則。(8)《地方組織法》第22條第1款規(guī)定,人民政府正職領導人員的候選人數一般應多一人,進行差額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只有一人,也可以等額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數符合選舉辦法規(guī)定的差額數,由主席團提交代表醞釀、討論后,進行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數超過選舉辦法規(guī)定的差額數,由主席團提交代表醞釀、討論后,進行預選,根據在預選中得票多少的順序,按照選舉辦法規(guī)定的差額數,確定正式候選人名單,進行選舉。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由于思想得到解放,法制建設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全會次年的五屆全國人大二次會議通過了新的《選舉法》,首次規(guī)定全國各級人大代表一律由差額選舉產生;同時通過的《地方組織法》把差額選舉辦法推廣到選舉地方政府領導。(9)1979年通過的《地方組織法》第16條第1款規(guī)定,省長、副省長,自治區(qū)主席、副主席,市長、副市長,州長、副州長,縣長、副縣長,區(qū)長、副區(qū)長,鎮(zhèn)長、副鎮(zhèn)長,人民公社管理委員會的組成人員,縣級以上的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的組成人員和人民法院院長、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人選,由本級人民代表大會主席團或者代表聯合提名。候選人名額一般應多于應選人名額。如果所提候選人名額過多,可以進行預選,根據較多數人意見,確定正式候選人名單。1979年下半年開始,在試點的基礎上,全國范圍內開展了縣級直選。歷史經驗表明,民眾的民主參與熱情與法律所能夠提供的制度空間有著密切的聯系,而且通常是正相關關系。
1986年,全國有12個省的人大常委會主任、8個省的省長、15個省的法院院長和11個省的檢察長進行了差額選舉;在縣鄉(xiāng)兩級,正職領導人的差額選舉更為普遍。大概由于差額選舉中出現了一些“失控”的狀況,所以1986年底修訂的《地方組織法》把差額選舉原則改為“兩可”原則。(10)按照1986年修訂后的《地方組織法》第22條的規(guī)定,人民政府正職領導人員,人民法院院長,人民檢察院檢察長的候選人數一般應多一人,進行差額選舉;如果提名的候選人只有一人,也可以等額選舉。人民政府副職領導人員的候選人數應比應選人數多一人至三人,進行差額選舉。于是,90年代初期地方政府首長的差額選舉大為減少,但是也在某些省的選舉中出現了人大主席團提名的候選人落選而“陪選”當選的事,譬如浙江和貴州的省長選舉。(11)1993年1月15日,在浙江省第八屆人大第一次會議上,“提名”為省長的候選人葛某某落選,作為“陪選”的候選人萬某某當選省長,葛某某后調任國務院特區(qū)辦公室副主任。同日,在貴州省人大的省長選舉中,“提名”的候選人王某某落選,副省長陳某某當選省長,王某某后當選為全國人大民族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另外,一些地方的市、縣級政府領導人的選舉中也出現了上級組織部門推薦的候選人落選的情況。也許因為這些現象的發(fā)生,現在地方政府首長的“差額選舉”變得有名無實了。
王紹光教授指出:“在過去一些年里,全國各地從省級到鄉(xiāng)級的國家機關正職幾乎全部實行等額選舉,而唯一的候選人幾乎都是黨委組織部門安排的。至于副職官員的選舉,由于《地方組織法》明確規(guī)定實行差額選舉(差額數1-3人),各地黨委組織部門便紛紛采取最低差額數的策略(即只規(guī)定一個差額候選人)。為了保證這個策略成功,有些地方黨委組織部門千方百計地阻礙人大代表聯合提名候選人或安排可靠的人充當‘陪選’?!?12)以上內容參見王紹光:《中國·治道》,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37-39頁。結果,對領導干部的選舉成了走過場,人大代表的作用沒有有效發(fā)揮。
依照法律規(guī)定,政府主要組成人員由人大或者其常委會選舉產生,除此之外的其他領導干部一般由考察任命產生。現在,各級干部的選拔任命都有一定的規(guī)則和標準,特別是十八大以來,一系列黨內法規(guī)的密集出臺和修訂,使領導干部選任工作更加有章可循,也開始趨于公開化和透明化。但是實踐中仍然存在很多問題,比如決定者享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權,而且決定過程相對封閉,缺乏有效監(jiān)督,久而久之這些規(guī)則標準就成了擺設,約束力不佳;比如決策過程具有較強的主觀性,選人用人憑直覺、靠經驗,在一些地方甚至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還有一些地方領導奉行論資排輩定提拔、先來后到定排名。在這種行為導向下,一些干部不把主要精力放在本職工作上,而是一門心思經營關系,攀龍附鳳,結黨營私。我們不能寄希望于選任干部的決定者都是道德高尚或高瞻遠矚的人,因此,必須通過制度完善或技術創(chuàng)新來優(yōu)化干部的選拔任命,而且可以利用現代科技手段,譬如大數據人工智能。
習近平總書記在2017年12月8日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實施國家大數據戰(zhàn)略進行第二次集體學習時強調,“要運用大數據提升國家治理現代化水平。要建立健全大數據輔助科學決策和社會治理的機制,推進政府管理和社會治理模式創(chuàng)新,實現政府決策科學化、社會治理精準化、公共服務高效化”,“各級領導干部要加強學習,懂得大數據,用好大數據,增強利用數據推進各項工作的本領,不斷提高對大數據發(fā)展規(guī)律的把握能力,使大數據在各項工作中發(fā)揮更大作用”。(13)《習近平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體學習并講話》,載新華網,http://www.gov.cn/xinwen/2017-12/09/content_5245520.htm,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此外,習總書記在2018年12月21日的全國組織工作會議上強調,“要建立日??己?、分類考核、近距離考核的知事識人體系”(14)參見《建立科學精準的知事識人體系》,載中國共產黨新聞,http://dangjian.people.com.cn/n1/2018/1121/c117092-30413775.html,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筆者認為,大數據運用與知事識人不妨結合起來,在考察任命干部過程中引入大數據輔助決策,以促進選人用人決策科學化、知事識人精準化,讓考察任命過程去經驗化、去直覺化,最大限度地減少人為干預和決策失誤。
事實上,早在2014年全國各地就開始探索以建立數據庫的方式考核、管理和選拔使用干部。(15)參見《鎮(zhèn)江新區(qū):用“大數據”考核領導干部》,載人民網,http://js.people.com.cn/n/2014/1209/c360300-23165833.html;《看淮安如何治庸用才 三方巡查治不為 大數據庫選有為(深閱讀·嚴起來 實起來)》,載人民網,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0519/c1001-27020384.html,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筆者以“選人用人”和“大數據”為關鍵詞利用百度搜索引擎進行檢索,經過人工篩選后,共梳理出涉及不同地方的相關新聞報道47例。雖然有些地方干部大數據的構建和運用并非專門用于干部選拔,但是新聞報道中無一例外地介紹了大數據分析結果在助力選人用人上的重要作用。這顯然并非精確的統(tǒng)計數據,但是對這些數據的分析解讀,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總結反思“大數據+選人用人”探索中的經驗和不足。因此,我們都將其作為“大數據選官”的實踐探索納入本文分析的范圍。
表1 各地在大數據選人用人方面的探索實踐統(tǒng)計(共47個)
如圖1所示,隨著信息技術的不斷發(fā)展,全國各地自2014年開始嘗試使用大數據管理、監(jiān)督和選拔干部,且呈逐年遞增之勢。僅2018年一年就有13個地方開始進行這方面的探索。大概是意識到地方政府數據平臺重復建設問題嚴重,自2019年數量開始出現下降的趨勢。從城市級別上來看,47個地方中設區(qū)的市有10個,區(qū)縣(旗)35個,國家級新區(qū)2個,區(qū)縣級城市創(chuàng)新的動力和需求明顯高于設區(qū)的市,數量是后者的三倍多(見表2)。從這些地方所處的地理位置來看,東南沿海發(fā)達城市的數量明顯要高于中西部地區(qū),但湖南、云南、貴州三個中西部省份占據了排名前5的3個(見表3)。排名順序大致與三個省份的人口數量呈現出正相關關系。在實施干部大數據平臺建設的單位類型中,黨委組織部門占據了絕大多數,紀委監(jiān)委主導的大數據平臺建設只占一小部分,檢察院主導的只有湖北襄陽市襄城區(qū),且只是借助檢察大數據平臺臨時用于村(社區(qū))“兩委班子”成員的選任和考察。(16)參見《村(社區(qū))“兩委”干部“回頭看” 看檢察“大數據”如何當好“兩委”干部把關人》,載襄城區(qū)人民檢察院門戶網站,http://xc.xy.hbjc.gov.cn/xxkj/202001/t20200109_1466044.shtml,2020年3月20日最后訪問。需要說明的是,襄城區(qū)檢察院此舉雖然并非干部大數據平臺的專項建設,但其是利用行業(yè)大數據為干部選拔提供數據支撐的一個有益嘗試,因此這里也將該案例納入考察分析的對象中。
圖1 各地大數據“選官”探索的數量變化(2014-2019)
表2 探索大數據“選官”的城市級別
表3 探索大數據“選官”城市的省份分布
從各地所利用的數據來源上來看,我們大致可以將其分為三類:第一類是利用干部個人信息、考核信息、獎懲信息、財產申報信息、教育培訓信息、工作履歷信息、民主測評信息、領導班子搭配情況等組織部門已經掌握的歷史數據進行建庫,也可以概括為“紙轉電”(紙質檔案的電子化)。第二類是在上述基礎上增加了組織部門創(chuàng)新管理所帶來的新數據信息,包括考勤信息、車輛位置信息、常態(tài)化的民主測評(積分)信息、重點領域工作表現、鄰里風評、個人發(fā)展意愿、干部工作日志等等。鎮(zhèn)江新區(qū)建設的“新區(qū)干部綜合分析研判系統(tǒng)”,結合重點項目信息的挖掘、跟蹤、落戶、籌建、投產達效、生產經營的數據,對研判對象的工作量、工作成效和工作成本進行實績分析。(17)參見《鎮(zhèn)江新區(qū):用“大數據”考核領導干部》,載中共江蘇省委新聞網2014年12月9日,http://zgjssw.jschina.com.cn/zhuanti/qmcyzd/zzss/201507/t2286751.shtml,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第三類是引入了其他職能部門掌握的大數據信息,包括紀檢監(jiān)察、信訪、審計、人社等職能部門干部監(jiān)督信息,以及公安、檢察、法院、社保(征信)、統(tǒng)計、扶貧、環(huán)保、安監(jiān)、出入境和不動產、機動車、股票等財產登記信息。比如云南省新平縣借力民生資金監(jiān)管平臺,動態(tài)監(jiān)管全縣各相關單位民生資金撥付、發(fā)放等管理使用情況和信息錄入、發(fā)布情況。(18)參見《新平:“大數據”平臺構筑黨風廉政“監(jiān)督哨”》,載云南紀檢監(jiān)察網2017年2月23日,http://www.jjjc.yn.gov.cn/info-23-30558.html,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
從數據分析的方法和用途上來看,有的地方是對大數據信息的直接統(tǒng)計分析使用,計算出干部各方面得分,將查詢結果作為干部評優(yōu)評先、提拔使用、班子成員調整的依據;還有的地方深度挖掘大數據信息的內在價值,構建大數據分析模型,借助大數據分析模型對領導干部進行全方位立體化的“政治畫像”,從政治表現、性格特點、專業(yè)能力、工作作風、廉潔自律、群眾評價、風格類型、熟悉領域、負面清單等多維度精準分析評價干部。浙江省溫州市黨委組織部門還構建“干部勝任力模型”,對人崗匹配程度進行科學分析。
從干部管理的方式方法上來看,總體上呈現出以下特點和趨勢:從事后管理轉向事中管理,甚至是事前管理;喚醒歷史“沉睡”數據與整合碎片數據相結合;從單一數據來源轉向跨部門數據整合;從正向評價轉向正向評價和負面清單相結合;考核評價從過去的小范圍、定時定點轉向跨部門、多領域、常態(tài)化,并向八小時之外延伸。比如江蘇省吳中區(qū)建立的“七位一體政績考核指標體系”不僅關注領導班子年度考核測評結果,而且綜合紀委、農辦等職能部門提供的重要經濟社會發(fā)展統(tǒng)計大數據,建立涉及30多個部門的50多項考核指標;(19)參見《蘇州吳中區(qū):運用大數據考準政績》,載中國共產黨新聞網,http://renshi.people.com.cn/n1/2016/0729/c139617-28595658.html,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從數據簡單的統(tǒng)計分析轉向復雜的大數據分析模型;對數據的利用從粗放式轉向精細化、專業(yè)化,比如永州市委組織部建立的“干部管理大數據應用信息系統(tǒng)”,將干部選拔任用、干部考核管理、干部監(jiān)督管理設立單獨模塊,相同的數據經過不同的計算模型分析處理后可以滿足不同的使用場景。(20)參見《永州市干部管理大數據應用試點 工作圓滿完成》,載永順黨建網2018年10月23日,http://www.433127.com/Item/4340.aspx,2020年3月15日最后訪問。
從整體上看,這些地方利用大數據選拔干部的探索為科學選人用人積累了經驗,雖然值得肯定,但仍然需要進一步總結和反思。這主要涉及兩個方面:一是現有的實踐做法存在的問題,二是未來可能出現的各種風險。前者主要是指:1.數據平臺的多頭建設問題。這其中既有組織部門主導的干部大數據建設,也有紀委監(jiān)委和檢察系統(tǒng)牽頭主導的。不僅會造成資源浪費,還會出現“九龍治水”的現象;2.數據來源單一、各部門之間信息壁壘的問題。對領導干部的全面分析需要全面的數據作為有效支撐。大數據平臺的建設需要對審計、信訪、財政、環(huán)保、衛(wèi)計、公安、紀檢、檢察、民政、不動產登記、機動車、銀行等各行各業(yè)的數據進行整合,但出于部門利益、數據安全的考量,實踐中“信息孤島”的情況仍大量存在;3.對有限的數據挖掘利用不充分的問題。部分地方已經把干部相關歷史數據和在創(chuàng)新管理過程中搜集的重點領域工作表現、鄰里風評、個人發(fā)展意愿、干部工作日志等信息統(tǒng)一納入干部大數據之中,但對這些數據的使用卻局限于簡單的統(tǒng)計分析和數據查詢;4.考核量化指標、分析輸出結果的科學性問題。數據雖然不會說謊,但考核量化指標的制定和大數據分析模型卻不可避免地會受到人的影響。建設者往往會將自己的固有經驗和個人偏好注入考評指標的量化和大數據模型的分析計算中去;5.結果運用上的不公開不透明問題。有些地方雖然設計出相應的機制,但是由于這些數據和結果并不公開,僅供有決定權的領導參考,所以沒有發(fā)揮實質性作用。
未來的風險主要是隱私保護和數據安全的問題。一方面,全方位掌握干部數據信息確實為分析研判干部情況提供了堅實基礎,但數據搜集分析使用過程中的干部個人隱私保護和數據庫的整體安全問題也需要引起足夠的重視。另一方面,大數據的使用讓領導干部成了“透明人”,對作為被管理對象的黨員干部個人素質和道德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對管理者而言,大數據平臺使用不當可能會淪為政治打擊報復的工具,導致人人自危,進而引發(fā)政治風險。
大數據選官的設想和探索還存在諸多問題,但是時代發(fā)展和實踐需要對干部的選拔任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人民群眾不斷增強的民主意識也呼喚更加科學、民主的干部選拔方式。大數據選官一方面利用干部個人信息、考核信息、政績信息、群眾輿論信息以及其他部門信息綜合研判干部的各方面能力,為干部進行全方位政治畫像,建立儲備干部庫。另一方面,根據空缺崗位的工作職責和領導班子實際情況,對職位需求進行精準描述。最后,對干部的政治畫像和崗位需求進行人崗匹配和人事匹配。與常規(guī)干部考察選拔流程相比,大數據選官有著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可以精準的進行崗位需求和個人能力的匹配;突破人事部門關于“候選人范圍”框定的主客觀限制、跨部門跨地域選拔合格干部;用數據說話,評選結果更加客觀、全面、準確,徹底改變了以往憑經驗和直覺選人的弊端,也排除了選拔過程中的領導指示干預和個人偏見,避免任人唯親;選拔過程趨于透明化且有據可循,結果更有說服力。不僅實現了科學、精準的選人用人,而且是以人民群眾看得見的方式選拔;干部管理動態(tài)化、可視化,更好地落實了干部能上能下的管理要求。更重要的是,大數據選官能夠體現人民的意志,體現選拔過程的民主性:作為基礎數據的輿情信息、群眾評價、民主測評和鄰里風評就充分體現了民意,干部工作實績、重點領域和急難險重工作表現等數據則體現了一名干部為人民服務的意愿和工作能力。
十八屆四中全會指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保證。筆者認為,干部選拔任用的信息化和科技化是依法治國和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題中應有之義。數據和算法是“死板”的,“電腦”是客觀公允的,但他們都是遵守規(guī)則的。大數據來自干部自身的實踐、來自一線,也來自人民群眾,這些數據代表了人民的意志,代表了干部自身的綜合素質和工作實績,具備群眾性、民主性、實踐性的要求。因此,讓數據和算法代替人腦去適用干部的選任規(guī)則和標準可以有效地防范吏政腐敗,促進干部選拔任用的科學化和民主化。誠然,“電腦”是人設計的,有關的大數據規(guī)則算法也都是人預先制定的,而且“電腦”缺乏人才選拔所需要的靈活性,其確認的數據有時也需要人為介入進一步調整。但是“電腦”的介入可以保障規(guī)則的嚴格適用,可以有效地防止任人唯親和買官賣官,也可以促進官員群體行為方式的轉變,即從“以關系為本”的行為模式轉變?yōu)椤耙砸?guī)則為本”“以人民為中心”的行為模式,從“唯上”向“唯實”轉變。這種轉變不僅有利于依法治國,也有利于干部敬業(yè)精神的養(yǎng)成。各級干部不再為關系而奔忙應酬,就可以把更多的精力用于本職工作和服務人民,進一步促使干部“向下看”,對黨的事業(yè)負責,對人民群眾負責。當干部們養(yǎng)成“以規(guī)則為本”的行為習慣、真正樹立起“以人民為中心”的根本立場時,當官員們的道德水平都有很大提升時,當吏政腐敗不再是嚴重問題時,“電腦”們也就可以退休了。
領導干部是全面落實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生態(tài)文明建設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流砥柱?!盎疖嚺艿每?,全靠車頭帶”,話雖通俗卻道出了領導干部的重要性。這就要求我們的領導干部要切實做到德才兼?zhèn)?、事業(yè)為上、公道正派、注重實績與群眾公認。領導干部的選撥任用是重中之重,但這個過程不能僅僅寄希望于決策者的道德高尚和高瞻遠矚,而既要有法律制度的保障,也要有科學技術的支撐。對于領導干部的民主選舉而言,需在堅持黨的領導這一基本原則下,提高選舉的直接性和競爭性;對于領導干部的考察任命而言,應當利用技術手段,充分發(fā)揮大數據的資源優(yōu)勢,真正做到人崗相適、人事相宜,同時提高選拔過程的科學化、精準化、民主化和公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