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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下你的墨鏡

2020-08-10 09:24趙淑萍
牡丹 2020年15期
關(guān)鍵詞:金屬桿墨鏡上車

趙淑萍

車子到了繁花巷這站,停了下來。

上來一個年輕的老師和一群孩子。老師長得很秀氣。馬尾辮,牛仔褲和綠色的薄夾克上裝,整個人顯得清爽、利落。而孩子們呢?仔細(xì)看,面容有些異樣。有的,眼神呆滯,有的,嘴巴有點(diǎn)歪,也有的,一看就是唐氏綜合征患兒。

她坐在車尾,她的心懸了起來。早上,聽婆婆說,今天兒子的班級要去步云街小吃城實(shí)踐。她一看到這位漂亮老師,就有預(yù)感,她可能是兒子的班主任。曾有一次,婆婆對她說,中午時給孩子送衣服,看到那個年輕的老師摟著孩子正午睡呢?!岸嗝雌痢⒏蓛舻呐?,摟著陽陽睡覺,一點(diǎn)也不嫌他?!逼牌趴粗?,話里有話。

當(dāng)看到那件湖藍(lán)色的襯衫時,她擔(dān)心的事發(fā)生了。就是她的兒子。兒子夾在一些小朋友中,也上了車。

“你們來了?”車上的乘客笑著跟孩子們打招呼??磥恚?jīng)常坐這班車,乘客們對他們熟了。她通常是自己開車上班,今天,正好車在保養(yǎng),所以就坐了公交。

萬一兒子看到她,在車上大叫媽媽怎么辦?那時候,全車人的眼睛都會朝她看:看哪,這就是那個傻孩子的媽媽。想到這兒,她的臉有些發(fā)燒。于是,她把墨鏡往上推了推,臉側(cè)過一邊。

兒子是她心里永遠(yuǎn)的痛。精明能干,處處要強(qiáng)的她和同樣出色的丈夫居然會有一個腦癱的兒子。那年生下孩子,她一睜開眼睛,就把孩子從頭到腳都看一遍,手指頭和腳趾頭都是正常的,沒多一個也沒少一個,她松了一口氣。只是覺得這孩子不好看,眼睛小小的。也許以后會好的,她安慰自己。她不知道的是,后來,他們的醫(yī)生朋友來看時,看著看著,眉頭就皺起來了。朋友把丈夫單獨(dú)叫出去了。雙眼的距離那么開,很多異常的現(xiàn)象。果然,幾項(xiàng)測試下來,是腦癱。丈夫的心墜入無底的深淵,簡直無法面對孩子。“既然生下來了,就是一條生命,我?guī)У洁l(xiāng)下去養(yǎng)?!彼钠牌耪f。

丈夫說孩子有點(diǎn)弱,要待保溫箱。直到滿月后,她才得知真相。后來,婆婆就帶著孩子去鄉(xiāng)下了。

她和丈夫每星期都去看兒子,買去各種好吃的和穿的。但是,他們從來不敢?guī)Ш⒆踊爻?。后來,因?yàn)閮鹤託埣玻驼煞蛴稚艘粋€孩子。讓她欣慰的是,二胎的女兒漂亮、聰明。

兒子到了讀書的年齡,她和丈夫反復(fù)考慮,還是讓兒子回城上學(xué)。本市的這所特教學(xué)校,在業(yè)內(nèi)很有名,他們讓孩子學(xué)會生活自理,還帶著去超市、商場、小吃城實(shí)踐。兒子上學(xué),由婆婆接送,女兒上幼兒園,他們自己接送。他們很少帶兒子出去,怕人們異樣的目光。偶爾帶出去,也是帶著兩個孩子,而她,會下意識地戴上墨鏡。在家里,她會摟著兒子,反復(fù)地教他說話。但是,兒子對她,總是有些疏遠(yuǎn)。

車子到步云街了,她松了一口氣。孩子們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下了車。不知怎么,她看到兒子抱著車門邊的金屬桿,沒有下去。其他孩子都下完了,他還沒有要下車的意思?!瓣栮?,下車!”老師拉著他的手,他不肯下。老師拽他,他抱得更緊了。也許,他對金屬桿發(fā)生了興趣。也許,他還沒有享受夠坐車的快樂。也許,他的思路正停留在別人不知道的哪個地方。年輕的老師窘得滿臉通紅,要知道,此時,大家都急著上班呢。老師輕聲地在耳邊哄,他仍然緊緊抱著金屬桿。下面的孩子看到這樣,有的在叫,也有的又想上車。

看到這個情景,她好緊張。“摘下你的墨鏡!”有個聲音在對她說。她想過去,但是,腳卻像灌了鉛似的,移不動。

雖是初夏,天氣不熱,老師的額上都是汗珠。這時,不知哪位乘客說:“大家都下車吧,這樣他就會下了?!边@么一說,坐前頭的幾個乘客就下去了,接著,后面的也跟著下去了。大家沒有一句怨言,還有人說:“小朋友,我們都下了,你也下吧?!彼哌^兒子身邊時,她拉了拉兒子的手,說:“寶寶,我們下車!”但是,她沒有摘下墨鏡。兒子看看她,像認(rèn)識,又像不認(rèn)識,但還是倔強(qiáng)地抱著金屬桿。

一車的人都下完了,大家都在等待著這個孩子。一分鐘、兩分鐘……足足過去了八分鐘。這時,孩子突然回過神來,意識到空蕩蕩的車廂只剩了自己一個,他的手松了,然后就下了車。她一把抱住了他。

乘客們一個個又上了車?!爸x謝!謝謝!”“真對不起!”年輕的老師送乘客上車,嘴里不住地說。這次,她沒上車,她摘下墨鏡,緊緊拽住兒子的手,目送著公交車離開原地。

她陪著老師和學(xué)生走到街口,然后回來再坐下一班車。她在內(nèi)心做了一個決定,從明天開始,她要親自接送兒子上下學(xué)。而且,跟兒子在一起時,她要摘下墨鏡。

約稿編輯? ?秦? ?俑

責(zé)任編輯? ?婧?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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