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安慶

第三屆全國全日制教育碩士學科教學（語文）專業(yè)教學技能大賽，大理大學的高思遠同學借《涉江采芙蓉》微課教學設計順利通過選拔，晉級決賽。

她大體是以“思”為課眼，以潛隱的三個矛盾（“不知欲遺誰，何必涉江采？”“環(huán)顧而凝望，真的是單方面？”“明知漫浩浩，何不早還鄉(xiāng)？”）為課脈來經(jīng)緯教學的。

對這首詩的教學目標，她定位如下：

1. 感悟詩歌核心意象，多角度理解詩人表達的情感（教學難點）;

2. 了解懸想手法、多角度交錯敘寫、虛實相生等表現(xiàn)技巧（教學重點）;

3. 就詩歌情感表達內(nèi)涵，實現(xiàn)我國古代愛情詩的打通。

三條目標的定位，有什么特點呢？

是的，聚焦了文本的篇性，也就是文本中體現(xiàn)的作者言語表現(xiàn)上的獨特智慧和個性。

大凡經(jīng)典之作，都有屬我的篇性。從蘇格拉底要求在細節(jié)的描繪中“現(xiàn)出生命”“表現(xiàn)出心靈狀態(tài)”，到黑格爾、恩格斯強調(diào)典型塑造中的“這一個”，再到王國維突出的“大詩人之秘妙”，魯迅關注的文中“極要緊，極精彩處”，優(yōu)秀的作家創(chuàng)作時無不在追求：讓作品燃燒著自我靈魂的火焰，徹底照亮讀者審美的心靈。

作為語文教師，引領學生關注文本篇性的開掘，不僅是順應創(chuàng)作的應然規(guī)律，更是呼應閱讀教學的本質(zhì)需求：要關注認知、情感、技能三大領域的目標，還要注意學科核心素養(yǎng)四個維度的全面滲透，以及教育目標、單元教學目標的忠實貫徹。如果不找到教學的著力點，再好的目標構(gòu)想都會化為泡影。緣于此，孫紹振先生呼吁：“文本解讀不應著眼于一望而知的表層的意象群落，而應著力于中層的情志脈以及更為深層的形式規(guī)范?！彼f的“深層的形式規(guī)范”，正是指文本的篇性。

從言語表現(xiàn)與存在的角度說，著眼于篇性揭示，可以更好地化知成智，涵養(yǎng)言語情性與人格，使語文學習更好地從占有式學習走向存在式學習。臺灣學者賈馥茗認為，創(chuàng)造是人類利用思考能力，經(jīng)過探索的歷程，借著敏感、流暢與變通的特質(zhì)，做出新穎獨特的表現(xiàn)。篇性審美不僅是獨具慧眼的發(fā)現(xiàn)，更是為師生言語生命的綻放蓄勢，進而可以更好地走向言語創(chuàng)造，確證自我精神生命的存在。

思遠同學抓住文本潛隱的三個矛盾展開教學，不僅可以深度感悟抒情主人公欣悅、失落、期盼、憂傷的復雜思緒，而且可以一窺東漢末年社會生產(chǎn)力遭到極大破壞，宦官與外戚爭權(quán)奪利，使得政局極為黑暗、動蕩，人民流離失所，夫婦、家庭分崩離析，長期過著動蕩不安的生活的時代面影。

更為重要的是，教者沿三大矛盾還順勢開掘了文本“同思—同望—同心”這一內(nèi)隱的情脈，并將懸想手法、互文之望、虛實相生等篇性也自然而然地開掘出來了，的確起到了“提領而頓，百毛皆順”的教學效果。雖然上述篇性的審美開掘在目標中體現(xiàn)得還不是很充分，動作技能目標也有些弱化，但是順應文本個性確立教學目標的意識已經(jīng)躍然紙上，并在教學中得以不折不扣地貫徹了。

這種著眼文本篇性開掘的目標定位，比之浮泛的“初步掌握《古詩十九首》的文學常識”“品味詩歌自然質(zhì)樸的語言風格”，不知要精妙多少倍！

那么，閱讀教學中，如何辨識、捕捉文本的篇性呢？

從思遠同學的教學案例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有以下幾種方法：

一是聚焦文本的矛盾處。從形態(tài)上看，矛盾有隱在矛盾和顯在矛盾之分。從主體角度看，有自我與社會的矛盾、自我與自然的矛盾、自我與他人的矛盾、自我與自我的矛盾之分。從意識角度看，又可區(qū)分為有意識矛盾與無意識矛盾。抓住矛盾這個節(jié)點，篇性審美、人物內(nèi)心密碼的解讀往往能勢如破竹。本則教學案例聚焦抒情主人公行動與理智的矛盾，還有明知前途渺茫，想回鄉(xiāng)又不敢回鄉(xiāng)，依然痛苦憧憬和堅守的內(nèi)心矛盾，像幾尊精妙的微雕藝術，將個體的人格扭曲，巨大憂傷活生生地表現(xiàn)了出來。矛盾心理的微雕藝術，在《小石潭記》《赤壁懷古》等很多文本中均有生動、深刻的體現(xiàn)，如明明有親朋同游，柳宗元偏偏說“寂寥無人”;赤壁之戰(zhàn)時，小喬嫁人快十年，蘇軾偏偏說“初嫁”。

二是凸顯文本的濃墨處。濃墨處常常是文本篇性的樞紐，如《背影》中父親攀爬月臺的描寫，《阿長與〈山海經(jīng)〉》中關于兩次“神力”的描寫?！渡娼绍饺亍返臐饽幈闶菍λ寄钪榈匿秩尽孛苁窃阡秩荆?、思、望、憂傷這些動詞是在渲染，互文之望、互文之思是在渲染，個體憂傷、群體憂傷的隱性和弦更是在渲染，思遠同學目標1中說“多角度理解詩人表達的情感”或緣于此，只是教學中照應得還不是很酣暢。

三是關注文本的淡墨處。淡墨不一定是邊緣筆墨，有時也能形成類似于書法中的“斜中求正”、軍事上的“以少勝多”之效。例如，《木蘭詩》中對木蘭戰(zhàn)場生活描寫的淡墨處理，恰恰更能體現(xiàn)詩人超越時代的英雄觀;《我的叔叔于勒》中對若瑟夫形象的淡墨處理，恰恰可以更好地體現(xiàn)作者對人性中光明的天使元素的思考?！渡娼绍饺亍芬辉姷慕虒W處理中，思遠同學提到了“長路漫浩浩”，僅是是指路途遙遠嗎？不是，還指心靈之路、希望之路的漫長，這便將意象的象征義，還有詩人在絕望中種植微茫希望的可憐而卑微的心理給揭示出來了。

四是矚目文本的空白處。比如教者提到的時代背景——東漢在選拔人才時沿用了西漢的察舉制，迫使不少中下層知識分子為了謀求仕進，紛紛離家出走，游學異鄉(xiāng)。但察舉制的背后常常是賄賂公行、裙帶關系，大多數(shù)下層士子仕進無門。這使得他們長期羈旅他鄉(xiāng)，飽嘗了生活的艱難，懷著滿腹的苦悶。這些內(nèi)容是被文本留白的，教者通過追問、還原等方法使之再現(xiàn)，便很好地讓文本獨感與共感和諧統(tǒng)一的藝術表現(xiàn)魅力充分釋放出來。別林斯基說：“偉大的詩人談著他自己，談著我的時候，也就是談著大家，談著全人類……人們在他的悲哀里看到了自己的悲哀，在他的心靈里認識到了自己的心靈。”這種尺幅千里、韻味悠長的藝術表現(xiàn)境界，《涉江采芙蓉》也有，且被教者捕捉到并在教學中開發(fā)了。

至于說篇性如何被開掘，并將之轉(zhuǎn)化為教學生產(chǎn)力，思遠同學也做出了努力。她在整個微課教學中主要運用的是矛盾激疑法、互文會通法、還原比較法，還有自主探究法等，做得還是比較到位的。美中不足的是，這些技巧并未精練而巧妙轉(zhuǎn)化成目標中的“行為條件”，讓大家看得更為清楚、更明白。

不過，如何以文本的篇性為依據(jù)確定語文教學目標，從她的教學案例中，我們還是獲得了不少啟示：

第一，以篇性揭示為抓手，帶動語文體性的捍衛(wèi)，文本類性或文體的辨識，上出語文的高度、厚度和新度;

第二，篇性揭示要注意課眼的整體統(tǒng)攝，還有篇性之間或內(nèi)部的有機關聯(lián);

第三，篇性揭示要立足文本，并注意多方會通，實現(xiàn)多文本的審美相乘;

第四，篇性揭示要和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積淀，還有師生的言語表現(xiàn)與存在緊密結(jié)合起來。

附教例：

涵詠潛在矛盾，感悟刻骨相思

——《涉江采芙蓉》微課教學設計

大理大學教育科學學院? 高思遠

教材分析：

《涉江采芙蓉》是人教版高中語文必修2第二單元的第四篇課文，屬于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該詩借助采芙蓉、望舊鄉(xiāng)、長路等意象表達了游子、思婦的刻骨相思，也折射了當時社會動蕩黑暗的面影。詩中的潛隱矛盾、互文之望等表現(xiàn)手法對游子、思婦相思之情的抒發(fā)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構(gòu)成了該詩的篇性。

學情分析：

高一學生對詩歌的類性有了一定了解，但對篇性的審美開掘仍存在一定難度——如本詩的懸想手法，多角度交錯敘寫，就不一定知之甚深?；谶@一情況，對篇性的審美開掘便成了教學的核心。

教學目標：

1. 有感情地朗讀詩歌，了解懸想手法、多角度交錯敘寫、虛實相生等技巧（教學重點）;

2. 感悟詩歌核心意象，多角度理解詩人表達的情感（教學難點）;

3. 就詩歌情感表達內(nèi)涵，實現(xiàn)我國古代愛情詩的打通。

教學方法：

誦讀法、討論法、比較法、合作學習法。

教學流程：

一、檢查所學，導入新課

1. 導入：從古至今，都有一種情生于人心、綿延不絕，那就是“思”。比如，“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的親人之思;“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故國之思;“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的戀人之思。今天，我們將會碰到又一種“思”，看看《涉江采芙蓉》的主人公為什么思、思誰、怎樣思？

2. 朗讀：配樂朗讀詩歌，使學生感受詩歌的情感變化，討論、分享品味詩歌的收獲。

二、了解背景，感悟情感主題

1. 分享：第一小組，與同學討論分享詩歌的創(chuàng)作背景

《古詩十九首》是東漢末期動蕩不安時代人民思想情感的表現(xiàn)。由于黨禍之變、黃巾之亂以及饑荒和瘟疫的發(fā)生，再加上統(tǒng)治者肆意屠殺，社會生產(chǎn)力遭到極大破壞，夫婦、家庭的分離，是當時最普遍的現(xiàn)象。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人民的向往發(fā)生了什么變化？

明確：人民流離失所，想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成了奢望。

2. 鑒賞：通過對詩歌的玩繹，你感覺什么地方最能打動你？

3. 這種“思”的傳達，你還能想到古往今來哪些動人的愛情故事？

如《國風·王風·君子于役》中妻子思念遠戍的丈夫“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君子于役，茍無饑渴”。

三、品讀意象，挖掘潛在矛盾

1. 不知欲遺誰，何必涉江采？

明確：這在形式上是主人公心理和行動的矛盾沖突。

（1）為何不知遺誰？

明確：涉江采芙蓉這一過程說明，主人公在心理上全然生活在“心上人就在我身邊”的這一幻境中，因“芙蓉之美”而忘卻了“離居的現(xiàn)實”與“相思之苦”。這種失去理智、失去因“芙蓉之美”而忘卻了“離居的現(xiàn)實”與“相思之苦”。這種失去理智、失去記憶的現(xiàn)象，正是極化情感的表現(xiàn)。

（2）這種忘記痛苦的幸福感是長久的嗎？

明確：不是。當芙蓉采到手的那一刻，便從幻境驚回現(xiàn)實，美麗的芙蓉花成了幸福的由頭，同時也成了痛苦的引線。因此，我們知道，主人公并不是“不知遺誰”，而是“無法送達”。

（3）詩歌打通

這種“理性喪失”到“理性復歸”的表現(xiàn)方式，在蘇軾《記承天寺夜游》中也有體現(xiàn)：“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這一句正是從幻境返回現(xiàn)實的標志，也是感性與理性剎那間的矛盾。

2. 環(huán)顧而凝望，真的是單方面？

（1）“環(huán)顧”“凝望”只是單向的游子之望、男性之望、對遠方故鄉(xiāng)的深情凝望嗎？

明確：并不是游子單向的凝望?！吧娼薄安绍饺亍笔巧婕八紜D的兩個顯性意象，似乎與“環(huán)顧、凝望”毫無關系，可如果聯(lián)系她失魂落魄的心理，對遠道丈夫的思念，我們能感受到女性凝眸遠眺的隱性意象。所以，形式上的單向之望，實際上是互文式的雙向之望。

（2）詩歌打通

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痹诋愢l(xiāng)思念的是“我”，在故鄉(xiāng)登高的是“兄弟”，這便是詩人單向的思念與想象，但這僅是形式上，內(nèi)質(zhì)上還是互文式的思念和登高。

3. 明知漫浩浩，何不早還鄉(xiāng)？

（1）“長路漫浩浩”真的是指路途遙遠嗎？

明確：“漫浩浩的長路”并非地理意義上的長路，而是“希望之路”“實現(xiàn)人生價值之路”?！奥坪啤钡莱隽酥魅斯^望情緒的深重，但深重不是死滅，因為還有一點微茫的希望在支撐著他對信念的堅守，這才使他寧愿忍受離別相思的煎熬，也不愿早還鄉(xiāng)。更為悲痛的是，這種痛苦的堅守卻是得到另一半認可的“同心”。

（2）呼應社會背景

東漢末年社會生產(chǎn)力遭到極大破壞，宦官與外戚爭權(quán)奪利，使得政局極為黑暗、動蕩，人民流離失所，夫婦、家庭分崩離析，長期過著動蕩不安的生活。

東漢在選拔人才時沿用了西漢的察舉制，迫使不少中下層知識分子為了謀求仕進，紛紛離家出走，游學異鄉(xiāng)。但察舉制的背后常常是賄賂公行、裙帶關系，大多數(shù)下層士子仕進無門。這使得他們長期羈旅他鄉(xiāng)，飽嘗了生活的艱難，懷著滿腹的苦悶。

（3）詩中所體現(xiàn)的心、行矛盾，內(nèi)心沖突，人格扭曲，巨大憂傷，僅是個案現(xiàn)象嗎？

明確：不是?！缎行兄匦行小贰短鎏鰻颗Ｐ恰范急磉_了這種離別的相思。所以，這首詩既表達了個體之思，也表達了群體知識分子報國無門的社會之悲。一首好詩，在反映自我情感的同時，也能表現(xiàn)一個時代。古人評該詩“意悲而遠，驚心動魄”（鐘嶸《詩品》），正緣于此。

四、課后作業(yè)，深化體悟

對比閱讀《西洲曲》，感悟相近時代中詩歌的不同情感表達。分別從“抒情主人公”“所托之物”“所寄之情”三個方面進行探討。

五、板書設計

責任編輯 晏祥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