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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20-08-06 14:25奚梧
都市 2020年7期
關(guān)鍵詞:回家

奚梧

火車上人挨人的,他茫茫然跟著人流一點點往里走,滿眼看到的都是黑壓壓頭頂和神情各異的不同面孔。鼻腔里也一股子煙味兒和汗味兒,混著車廂內(nèi)久不通風的渾濁氣息,讓他的眼睛稍微地亮了一亮。

他聞到的不僅僅是這股味兒。那些味道里夾雜著一種特殊的氣味,細細縷縷,纏纏綿綿,在他鼻端,在他眼前,在他身體周圍飄來蕩去,像是牽著幾根細毛線,從味覺一路招招惹惹地鉆到他胸口———那么一撓。他突地發(fā)出一聲壓低的笑。

那是很特殊的味道。特殊的車廂的氣味,特殊的人群的氣味,它沉浮在人們的摩肩接踵之中,潛藏在他們吵吵嚷嚷的對話之中,粘在小推車上的方便面、火腿腸、茶葉蛋上面,是由這輛沉甸甸的列車散發(fā)出來的,讓他胸腔內(nèi)發(fā)癢,有一些小小的萌芽的急迫心情一個個破土而出。

回家的味道?;丶业奈兜?!他絞盡腦汁地去想該怎么表達,他想的每一個點子都積蓄在心胸、在喉嚨口,在他的膝蓋碰到一個巨大的行李箱時差點讓他喊了出來。他喉嚨里發(fā)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咕嚕聲,是那些話想破出口腔又被壓回去的不甘心余音,而對面的女孩說了句什么,以為他是在道歉。

車廂內(nèi)的燈光并不明亮,他呼了口氣,稍微彎腰,手臂一個用力拎起有點臟污的編織袋,再直起腰的過程里短暫地眩暈一秒,眼里一片旋渦似的發(fā)黑。

“干什么呀,還走不走了前面?”

有個女人在他身后說,他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水味兒,有點像他去過的高級商場洗手間的味兒。他趕緊哎了一聲,把編織袋甩到架子上,沒去管那哐當一響,側(cè)身擠進了自己的座位,小鐵桌在他大腿磕碰下嘎吱嘎吱,搖搖欲墜。

坐下了。他長吁一口氣,開始回憶那股香水味兒。那個大商場在他住的地方不遠,只需要穿過一個巷子,踏過地上幾道污水溝,再隔著一條馬路,每天那里紅綠燈下涌過一群又一群的車和人。他從窗頭隔著霧蒙蒙的骯臟玻璃就能看到那大廈,那里晚上就忽閃忽閃亮著顏色,紅紅綠綠,一個個人影走進去。

他是沒勇氣進去的,或者說他也沒想過進去這回事兒。他和它是兩個世界,他有時候珍惜地點一根煙坐在床頭開始想象,幻想那里頭金碧輝煌,燈都得是水晶燈。他能喝一杯牛奶,得是好牛奶,純得跟以前家里那頭母牛產(chǎn)的那樣;能吃一碗飯,豬肉白菜油汪汪,醬汁深紅冒著熱氣。買一個項鏈或者耳環(huán),金燦燦的,大金墜子,送給……

送給誰,送給某一個誰誰誰,又耐看又愛笑,也不嫌棄他掙錢少,送個金耳環(huán)就高高興興。

他就這樣想著歪倒在床頭,腦袋一低一低,一個愣神兒就睡過去了。

也就是這次回家才鼓足勇氣走進去。逢人得說過年回家了買年貨,一起打工的劉二還給女兒買了盒巧克力,給老爸老媽帶了一包干果點心;那點心盒子也金燦燦,畫著一頭頭小豬,裹著紅綢緞,看著就喜慶。劉二不是在這個商場買的,但也得意非常,在他面前把給的工錢點了又點,隔天晚上拿出點心盒子摩挲一遍:“買這做啥呢,老兩口就喜歡甜口的,軟軟糯糯可好下嘴了,再給他們兩百塊錢……”

他嘴上沒說啥,眼睛總是忍不住朝那盒子瞟一眼??炊嗔藙⒍矄査?,“你帶了個啥呀?你不是有媳婦兒在家嗎?你姑娘?”

他吐掉漱口水,嘿嘿一笑:“我給她買個金耳環(huán),再給老爹老娘買點保健品。電視上成天說的那什么保健品,我還在挑呢。我閨女兒可乖了,要不也給買盒巧克力?!?/p>

這可爭氣多了。工頭準時發(fā)工錢,虧了好政策;到底是啥政策他也不懂,反正是不需要他們站上樓頂朝下頭喊話。這工錢攢攢能買點好的,大家都準備回家過年。

回家過年啊。

他也曉得那個新聞上每年都報道的詞兒,“春運”,每年都說刷新新人數(shù)。怎么人數(shù)還能天天刷新呢?一共不也就這么些人。不過他后來一想也就明白了,總有些人趕著趟兒才第一次回家,他這次就是。

我也能上新聞了,是屬于刷新人數(shù)。他想一想也樂呵,沒準兒電視上能拍到他呢,那天得穿得嶄新嶄新。

于是進商場。第一次在商場周圍,他繞了半小時沒找得到大門;一個個玻璃連著的大廈,進去了又不像,西裝革履的人朝他一鞠躬,他就嚇得退回來了。咋還鞠躬呢?這不是舊習俗嗎?估計也是新年拜年,城里人的花招他總是不懂。

商場底下也花花綠綠的,到處都是飯香味兒。臨近過年了他們工地也給了點油水,大白菜炒得好吃了不少,肉塊兒也多了幾個;不過他還是能吃出來是雞肉,雞肉絲明顯不如豬肉油大,但混著飯粒兒也夠滿足。就一碗稀薄的紫菜湯,還能啃個白煮蛋,一天下來也神清氣爽。不過到底是比不過這邊的味兒,他的鼻翼猛烈地抽搐了幾下,一緊著呼吸都差點嗆到喉嚨。

香啊,是真的香。也不知道放了什么,更不知道那幾個碩大的英文什么意思———是肉就對了,他湊去看玻璃,新年慶祝的活動寫優(yōu)惠價99。

99塊!他嚇了一跳??粗鴪D案也就是塊餅,放了點綠菜和肉。怎么就這么貴呢?里面坐著一對一對的年輕人,一手刀一手叉。他隱約明白了,是西餐。

他不懂這價格怎么算的,但是香味兒勾人。好不容易找到了正門,往里走的時候仰著腦袋,跟人撞了個十乘十。

“什么人啊,走路都不看路的?”那小伙子一瞪眼,“沒錢,沒錢。”

看成乞討的了?他喏喏道歉,低頭展了展自己的黑棉服。也沒破多少,是有個洞,但是他不會縫,也就這么湊合穿。那小伙子走得跟躲瘟疫似的,把他的興致澆下去不少,一時間也不敢進了;工友說過,有的地方就得穿筆挺筆挺才給你進。

他決心去換身衣服。

于是第二次來。

隔了幾日開始下雪,靠近南邊的地區(qū)也不容易成型。零零碎碎雪下來的時候幾乎都化成了水,外面的人一走一步泥濘。他早上起來就信心滿滿,胳膊往外一伸先倒吸一口涼氣,屋內(nèi)還不太擋寒。等到漱口洗臉更是齜牙咧嘴,一抬頭砰一聲,他捂著額頭半天出不了聲。

一個包。怎么這么不討巧呢?他緩了半天才有勁兒,慢慢穿上衣服,吃早餐的時候又挨了頓罵。饅頭硬得像是凍結(jié)了塊兒,紫菜湯里飄了只蟲,剝雞蛋的時候工頭又路過,瞅了眼就開始罵罵咧咧———

“就你他媽這個孫子一天好吃懶做,這都幾點了才起來?日頭都照死你了。姓王的昨天摔著了,你把他代了吧。”

他一口雞蛋沒咽下,塞著咽喉險些窒息,憋紅了臉一陣吭吭咳嗽,噴出些許蛋黃渣子。工頭嫌棄地退了一步,兩只手插在衣兜里,“咋了?有意見?”

哪敢有意見。他慢慢把那只小飛蟲挑出來,低頭吸了口冰涼的湯。那口湯下肚也冰了他肺腑,那句話還沒說:我昨天不也摔傷腳了,憑啥是我替。

心里懷著事兒,就什么都干不下去。

好容易又是一天傷筋動骨,他腳底踩著下來的雪水,臟污雪水又透了鞋面浸泡進來,到最后腳都沒有了知覺。那身洗干凈的衣服也淋淋漓漓的都是泥點子,竟然比他前兩天還狼狽不少。他悶著頭沒講話,看劉二收拾了包裹從他面前走過,興高采烈的。

就會欺負老實人,他想。把最后的活兒干完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那頭的大廈又閃閃爍爍亮起了光。城市人的夜生活開始了。

往常他得吃一大碗飯,回狹窄逼仄的屋里往硬床板一躺。今天與眾不同,他也馬上得回家了,總得帶點年貨回去。人們都說衣錦還鄉(xiāng)———或者是春運回家,哪一個不是掙了錢大豐收,著急著給家里人看的?

等那時候,全家人圍坐一團,卸下風霜塵土,也不用受人冷眼和責罵,不用老是低頭道歉;手腳凍裂了的皮也能暖暖,焐一焐,在家里暖氣上一貼,就是滾燙取暖。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說著話看著電視,給串門的鄰居小孩兒塞兩顆糖……

這么一想,他又有力氣去逛商場了。那地方亮堂堂的,閃著柔和的光,是等他呢。

他慢慢往馬路對面走。額頭上撞出來的包一跳一跳悶著疼痛,那疼痛潛藏在皮膚底下不安分地蠕動;腳底磨破了的血泡又被雪水凍僵了,他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冰塊里跋涉。雪又下得大了些,風呼呼地刮,夾著雪塵冰粒直往領(lǐng)子里鉆,凍得他不由自主地戰(zhàn)栗,像是從靈魂深處溢出了寒意。

吱呀一聲,刺耳的剎車聲讓他嚇了一跳,心底一驚下意識急匆匆邁出一步———腳不聽使喚地扭出個角度,他就趴在了路中央。還聽到風里有人呵斥:“找死的?。 ?/p>

“對……對不起。”他低聲說著,手掌沾滿泥水碎冰,撐著地搖搖晃晃爬起來,磕磕絆絆趕緊上了路邊。路過的人有幾個回頭看了,但沒停留太久。他低垂著頭忍不住也去偷偷瞅了一眼,電動車還沒走,那個人還在憤怒地說些什么。他又收回了目光局促地站在那里,臉被凍麻木了,也感覺不到疼痛;他兩只手互相搓著,全身都尷尬又惶恐地焦灼起來:怎么辦呢,又惹到別人了。該不該走呢,還是去道歉,賠錢?

……賠錢。他忽然就難過起來,一塊大石頭墜到肚子里,是冰的石頭。不過再回頭的時候,電動車已經(jīng)離開了,他只看到匆匆來往的車流。

可是明天要回家了。

回家是一個多么暖和的詞語啊,他想一想,好像身上又滾燙了不少,也不太疼了。回家意味著一年的辛苦疲憊都卸下了,意味著他回到了可以安心的地方;意味著團聚和關(guān)懷;意味著一家老小聚在一起,美滋滋品著酒。

于是他走到商場門口。這大門干干凈凈,高高大大。他不常見這種透徹干凈的大玻璃的,于是仰頭望了望,推門的勇氣也在消失。退后一步吧,退……逃開吧,臟成這個樣子不好去的。

他低垂著眼神快速一瞟,就要裝作無意路過。可大門忽然打開了,一個穿保安制服的男人向他微微點了點頭,手里什么東西向他一送:“您好,需要免費紙巾嗎?”

他支支吾吾地僵了,愣了,背后有人又進來,是兩個學生模樣的姑娘。她們聊著天自然地推開另一扇門,他鼻端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余光里掃到絨白的衣料子和蓬蓬的裙擺。他好像找回了一些行動能力,接過紙巾,并且看到門邊一行小字:免費提供紙巾雨傘,如有需要,請詢問服務臺。

原來是這樣,這是他們的服務標準。他終于不再擔心了,但是看到年輕的保安的笑容,他忽地鼻尖一酸,眼眶麻麻發(fā)熱。對方依舊有禮貌地詢問了一句“您需要什么幫助嗎”,他于是含著淚急急忙忙搖頭,緊走了幾步,一滴水砸在地上。

他已經(jīng)不去管自己是不是太不同了,他一下又一下擦著淚,淚光里看到嶄新嶄新的店鋪。那價格觸目驚心地在他眼里晃動,打5折,打8折;2999,1999……999。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紙巾沒有擦干凈,有凍瘡、暗疤、泥水、干涸的污漬,哪怕是買巧克力也不能這樣買的。不過他認得那個洗手間的標志,兩個人形模樣站在那里,墻壁都光光滑滑泛著光。

洗手間里也是淡淡的香氣。他沒找到水龍頭按鈕,試探伸手就被突如其來的水流嚇了一跳。旁邊還有精致的綠盒子,寫著洗手液。他猶猶豫豫四周環(huán)視一圈才去擠了一點,洗手液滑溜溜的,水流也是溫熱的;他一點一點搓著手上痕跡,再掬起水洗了洗臉,也用了洗手液。那陣子香味兒讓他好像從狼狽不堪里回到人間,從冰涼里回到溫暖。

火車開動了,窗外頭的景物慢慢移動著,越來越快。他想起似乎是很久前的記憶,他自己一個人背著包,獨自踏上綠皮火車,在外面景物飛速掠過的時候忍不住看了又看。田野、麥地、大樹、日頭,從此后就在他身后了。他把臉貼著玻璃使勁兒往前看去,遙遠的視野外看到高聳的大廈。

這搖搖晃晃的車輛載著一個又一個五彩斑斕的夢,一呼一吸間都是年輕與活力的味道;他把手掌也貼上玻璃,再慢慢舒展開五指,隔空把夜色里的霓虹抓進了手心。

那時候的手里沉甸甸的,但是他的心臟在急促地跳躍,擠壓出的血流到每個興奮的細胞,于是胸口那里輕了,輕盈又愉快,壓著一點點惴惴不安,那是期待在躍動,在城市上方朝他歡快撲來。

于是他的悲傷和痛苦一點點被擠掉了。他曾經(jīng)努力把那些拋之腦后,但它們就像潛伏期的腫瘤,摸一摸就知道還在那里,還在隱隱作痛。旁邊的大嬸兒說,“你得出去闖闖啊。”或者又是田頭經(jīng)常坐著抽煙的老爺子說,“要不你去看看吧。”

他恍恍惚惚的,收拾東西也慢慢騰騰,還是有太多不確定。直到踏上火車的一瞬間好像才從某種混沌里蘇醒,他在那一刻清楚意識到:離開家了。

他們都說把過去拋之腦后,拋之身后,他也都照做了。這一去過去五年,他穿行于這座城市,也就離家五年,那些傷痛越來越遠、越來越淡,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流過淚了。

……如果不算那天的流淚。

那是一種回歸人間的表征。他曾經(jīng)以為自己失去了流淚的力氣,但那句善意的問候讓他潰不成軍———

好久不見,好久沒有。冷得太久,他脫離人間,滿心苦澀與憋悶,都凝固成了堅冰。他買到了巧克力,買到了一對99塊錢的耳環(huán),買到了保健品,抱著東西出門的時候向年輕保安深深鞠躬。

鞠躬的時候,眼淚又下來了。

也許是溫暖才可以融化堅冰,這讓他的回家更加急迫?;厝ヒ院笏挥迷倏钢L雪,他要把禮物送給父母,也不用哭出來。

終于要回去了。

他來的時候?qū)⒋巴饪吹米屑?,恨不得記住一草一木,記住這座火車站高大寬闊的站臺?,F(xiàn)在他卻不想看什么了,那些灰蒙蒙的景色裹著冬日的蕭索寒氣,他曾經(jīng)在這蕭索里獨自過了五個春節(jié)。他聽著劣質(zhì)電視機里的煙花爆竹,聽著報道全國各地的歡慶活動,也跟主持人倒數(shù):五、四、三、二、一。

倒數(shù)之后,他一個人坐在硬板床上裹緊了大衣,嚼一顆花生米。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爬上脊柱,他坐立不安,卻又無處可去。

他沒有很高的文化,但看得懂報紙上的字:異地打工者的孤獨。

他想,這就是“孤獨”嗎?他現(xiàn)在不孤獨了。

他收回目光。小推車挨挨擠擠從站著的人里過去,列車員嫻熟地招呼:“有大雞腿咧!”

他吞咽一口唾沫,摸了摸衣袋里的錢。還有五百多,還有一張薄薄的卡??ɡ镆矝]多少,里面是他的五年。

旁邊有人買雞腿了,是帶著孩子的一家三口。父親買了一根,遞給孩子,滿足地呼了口氣:“你先墊著,我們到了家再吃,吃大餐?!?/p>

小孩揭開塑料袋,鹵肉的香味兒一下子就騰了起來。母親還買了瓶綠茶飲料,讓丈夫幫忙擰開。他把目光投向前方:有學生在吃著薯片看手機,有人拿出保鮮盒里的水果,有人捧著大杯子喝奶茶。所有人似乎都在過年的車上放棄了平日的謹慎克制,他決心趕一次過年氣氛。

他給了十塊錢,拿到一個大雞腿。回家的路程就在他的咀嚼、他的吞咽里越來越短,也在他耳畔鬧哄哄的聲響里縮短,在買站票的人一次次站累了蹲下又站起的動作里縮短,在一雙雙困倦睡眼里縮短。

回家。

火車一夜,到第二日下午,家就到了。他還買了餃子,煮煮就能吃。

村子到底是和城市不同的,城市三年五年差不多就翻個新,每天都有挖掘機轟隆隆,第二月就變模樣;而村里房子還是一個個零落分布在土路兩旁,黑狗趴在門口,見了陌生人就跟著走兩步。

村口的老爺子不在那里了,也許是天氣太冷沒有出來。村里也下了雪,有紅紅碎碎的爆竹紙片灑落在厚雪上,雪地上凹陷一圈圈凌亂的腳印。

村口有幾個人搬著紙箱子走,他跟在后頭,也沒有認出來。箱子里沉沉甸甸,他倒是大概知道那是臘肉、啤酒。村里置辦年貨通常都是年輕小伙子們的任務,他也曾經(jīng)這樣干過,抱著滿懷的吃食瓜果,年味兒就一層一層疊起來了。

他忍不住露出一個不好意思地笑,是近鄉(xiāng)情怯,怕看到熟人,心臟怦怦跳著,一下子邁步都覺得羞怯。冬天太陽落得早,何況今天是除夕;夕陽已經(jīng)在村后山頭半藏半露,過陣子就會有更多小孩跑出來放炮看煙花了。

羞怯是羞怯,他加快了腳步。屋子也就不遠了,還是他走的時候的那副模樣。窗臺上放著幾個晾干的瓜果,冬天正午日光也好,能曬一曬。

回家———

“喲,回來了呀———”

一聲熱情呼喊,他回過頭,雪花把眼睛遮了遮,懷里的東西差點掉下去。來人笑瞇瞇一副臉孔,厚棉襖把自己裹了個嚴實,手里提著一筐雞蛋,喜氣洋洋地打量他:“有出息了沒?”

他漲紅了臉,點著頭也沒說什么,倒是張嬸兒眼尖地看到了一大捧東西:“都是啥呀?買這么多?公司發(fā)的福利?”

他更說不出話了,看到太陽落了下去,火紅色的余暉自雪地從翹尖屋頂一點點回縮,一點點被夜幕染了深沉濃色。遠處幾家亮了燈,還有幾輛小轎車,他們在從車上卸東西:也是歸鄉(xiāng)的打拼的人,人家有轎車呢。

他張了張嘴,張嬸兒已經(jīng)又熱情地開了口:“你家里怪冷的,不如來嬸兒家過年吧?我家小子也回來了,回來煮餃子,好吃呢?!?/p>

嘭———

一朵小小的煙火炸開了,映出紛紛揚揚細碎靈動的雪片,他望著張嬸兒,她的臉上被煙花炸開的金色瀑布照得明明暗暗,也溫柔很多。

是暖的。

他又張了張嘴,這次說出了口:“不用了,我回家……我看看爸媽?!?/p>

“給買的保健品、巧克力、金耳環(huán)?!彼孟掳椭噶酥笐牙锏臇|西,張嬸兒皺眉頭又說了什么。聲音淹沒在噼噼啪啪忽然響起的爆竹里。

他用箱子一頂,門就開了。屋內(nèi)黑黝黝,外面的煙花也不亮,只隱約透出一點。

沒有電了。大概是忘記交電費。也是,誰去交電費呢?他離開這么久了,輕輕走進屋子里,也驚著灰塵撲散。

蠟燭點起來了。

他把水燒起來,擦了擦桌椅板凳。把保健品、巧克力、金耳環(huán)和裝著五百塊的紅包整整齊齊放在兩張黑白遺像面前。

鍋里咕嚕嚕騰著熱氣,餃子煮上了,蠟燭光也一亮一亮。他終于像想象里那樣卸下了疲憊和委屈,輕輕說一聲:

“爸媽,我回家了。”

這次他沒有聽到電視里新年的倒數(shù),不過新年的煙火終于在家門口亮了起來。

回家。

責任編輯梁學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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