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璽瑤 楊帆
摘要:普通話對方言是否有影響是一個受到很多學者關注的問題。結合定量(語音實驗)和定性研究(訪談和調查問卷)考察普通話對濟南市區(qū)青年人方言聲調的影響,將從小說普通話但日常生活中頻繁接觸濟南方言和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兩組被試進行對比,探究二者方言聲調的調值和調型是否存在差別。研究發(fā)現,濟南市區(qū)青年人的方言聲調格局為:陰平324、陽平53、上聲45、去聲51。普通話對濟南市區(qū)青年人方言聲調的影響較大,主要體現在去聲的調值上。但并沒有發(fā)現兩組被試方言聲調在調型和調值上有較大差別。
關鍵詞:濟南方言 普通話聲調青年人 語音實驗
中圖分類號:H17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1-0077-04
濟南市位于山東省西南部,地處魯中南低山丘陵與魯西北沖積平原的交接帶上,地勢南高北低。位于北緯36度40分,東經117度00分,西南部與聊城交界、北部與德州和濱州相鄰、東部緊鄰淄博、南部與泰安交界。自春秋時期齊國筑城后,濟南先后歷經了濟北郡、濟南國、濟南府、濟南特別市,1994年才正式獲批為副省級城市。地理位置的演變和遷徙,以及歷史的發(fā)展都對濟南方言的形成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濟南市城區(qū)分為天橋區(qū)、歷下區(qū)、槐蔭區(qū)、歷城區(qū)、市中區(qū)、長清區(qū)六大片區(qū),城市化的迅速擴張、普通話的推廣和外來人口的大量涌入對濟南方言造成了一定的沖擊。
濟南方言屬于冀魯官話—石濟片—聊泰小片。近年來,關于濟南方言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詞匯、語法方面,關于語音研究的文獻大多發(fā)表于20世紀,近年來發(fā)表的文獻不多。與普通話的調類相同,濟南方言也有四個調類:陰平、陽平、上聲、去聲,但具體的調值不同。最早對濟南方言聲調進行研究的是高文達、張兆鈺(1958),他們認為濟南方言的單字調格局應為:陰平213、陽平42、上聲55、去聲21。姜寶昌、許維江(1990)的研究結果與前人略有出入,其認為濟南方言的調值應為:陰平124或223、陽平53、上聲44、去聲31。王福堂(2003)提出濟南方言的陰平調值應為214。從前人研究的結果來看,濟南方言的個別調值還存在一定的爭議,且近幾年沒有相關的研究成果對此加以說明。
本實驗樣本范圍限定在濟南市區(qū),較周邊縣市而言,濟南市區(qū)經濟發(fā)展快,教育水平較高,也是最先進行普通話普及的地區(qū),受普通話的影響時間長。本文從實驗語音學的角度出發(fā),將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和從小使用普通話但在日常生活中頻繁接觸濟南方言的兩組被試進行方言聲調的對比,主要探討以下兩個問題:一是語言使用情況不同的青年人濟南方言聲調的調值和調型是否有差別;二是進一步對濟南市區(qū)青年人的單字調進行實驗分析,將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被試的聲調和前人經傳統(tǒng)聽辨實驗得出的調值進行對比,探討目前濟南市青年人的聲調變異情況,以便為濟南方言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依據。
一、研究方法及結果
(一)錄音實驗
以濟南市區(qū)高校8名在校生為被試。對其進行初步的分組,分組依據為被試對自己語言能力的認知和家庭的語言狀況。其中4名被試的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4名被試從小使用普通話。8名被試基本資料如表1所示:
由于被試對自己的語言能力的評價帶有一定的主觀性,我們對其進行了一段話錄音,錄音材料如下:
“方便面是垃圾食品,一定要少吃點兒?!鄙钪校洺牭竭@樣的說法。“食品本身沒有‘垃圾之說,只是加工方式不同,但搭配不合理確實會出問題。”中國農業(yè)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yǎng)工程學院教授沈群在接受科技日報采訪時說。沈群表示,不同的加工方式讓我們吃到不同風味的產品,方便面本身就是主食,一種食物本身不可能提供所有人體所需的營養(yǎng)。像小麥缺乏賴氨酸,雞蛋是優(yōu)質蛋白,可是卻不含膳食纖維等。因此,要選擇不同的搭配方式來汲取不同食物的營養(yǎng)成分①。
評分過程為匿名賦分,將每位被試的音頻進行標號,編為1至8號,每次錄音賦分均打亂順序,目的是防止出現順序效應。評分人根據各被試輸出濟南方言的情況進行評分。評分標準為5分制,5分為非常地道,4分為地道,3分為一般,2分為不地道,1分為非常不地道。注意:評分對象僅為被試輸出濟南方言聲調,對詞匯不做要求。
總體而言,被試對自己的語言能力評價較為客觀,但也出現了不一致的情況,如被試A4,三次平均分只有1.33分,遠遠低于從小使用普通話的B組。由于A4分值較為異常,暫且不將其與同組其他被試分值一同取平均值。分別計算A(A1、A2、A3)、B(B1、B2、B3、B4)兩組平均分,得出A組平均分為3.78分,B組平均分為3分,A組分數略高于B組。為了更清晰地反映目前濟南市區(qū)青年人(A組)的聲調格局,以及A、B兩組被試濟南方言聲調輸出的差異,我們對其進行了單字調聲學實驗。
(二)單字調實驗
以上述8名被試作為本實驗的發(fā)音人,由于被試A4的分值較為異常,我們對其單字調進行了單獨分析,未將其數據歸入A組。其余各被試(A組3人、B組4人)按照之前的分組分別進行標準化處理,最后對其調型和調值進行分析。
1.實驗時間
2019年11月。
2.實驗地點
一間安靜的教室。
3.實驗例字表
例字聲母大多為不送氣清塞音([p][t][k]),韻母均為單元音([i][a][u])。例字為常用字,具體例字如表4所示。每個調類選用5個例字,共計20個例字。
4.錄音設備軟件
聯想筆記本電腦;“北語錄音”(byly)軟件;采集頻率和采集精度均為軟件默認值。
5.分析軟件
Praat、Excel 2010。
6.錄音過程
在安靜的室內錄音。讓發(fā)音人提前熟悉字表,并進行試音,準備就緒后開始錄音。請發(fā)音人用自然的語調讀例字,每個例字讀三遍,字與字之間停頓2—3s,一個例字錄完后轉換至下一個例字。錄音結束后由軟件自動生成音頻文件夾,文件格式為“*.wav”,每位發(fā)音人得到60個單字調樣本,共計480個單字調樣本。
7.基頻提取
綜合各個單字調樣本在Praat中顯示的寬形語圖、窄形語圖和波形圖,確定聲調的負載段。在提取負載段時,還應注意去除彎頭和降尾。負載段確定后,利用Praat腳本程序提取每個負載段上10個點的基頻值。
8.數據處理及分析
將提取的基頻值分別導入Excel 2010中,求取每個調類10個點的基頻平均值。受多種因素影響,由聲學實驗得出的原始基頻值還不足以具備單字音聲調音高的聲學意義,需要對原始基頻值作標準化處理。標準化處理的方法有很多,本次實驗選用T值公式對數據進行標準化處理,公式如下:
T=(lgx-lgb)/(lga-lgb)*5
其中,x為測量點基頻值;a為調域的上限,即全部測量點平均值的最大值;b為調域的下限,即全部測量點平均值的最小值。
本次實驗采用傳統(tǒng)的五度聲調圖進行描寫。將T值轉換為五度值時,采用劉俐李(2008)提出的“界域”策略,即其中每一個度的邊界允許有±0.1的浮動域。
9.實驗結果分析
兩組被試T值數據如表6、表7所示:
將兩組發(fā)音人的標準化基頻值在Excel 2010中轉化為T值曲線圖,如圖1、圖2、圖3、圖4所示:
(1)A組(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與前人研究結果的對比
就本次實驗結果來看,3名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被試的實驗結果與前人研究得出的調值有很大不同,如表8所示:
從調型上看,陰平調與姜寶昌、許維江的研究結果不同。姜、許為低升調,本次實驗與其他研究結果均為曲折調;陽平調與姜、許的研究成果相同,均為高降調;上聲調型為高升調,前人為高平調;去聲調與前人結果不同,前人研究結果為低降調,本次實驗結果為高降調。
從調值上看,陰平調起點位于3度區(qū)間內,最低點均位于2度區(qū)間內,終點與王福堂(2003)研究結果相同,位于4度區(qū)間內;陽平調調值與姜寶昌、許維江的研究結果相同。上聲調值為45,前人結果為44或55;去聲調與前人研究差別很大,前人研究的調值為31/21,本次實驗結果為51,起點位于5度區(qū)間,比前人研究高出2—3個度,終點均位于1度區(qū)間。
(2)A、B兩組的實驗結果對比
由圖1、圖2、圖3、圖4可以得出:兩組被試陽平、去聲的調型和調值差別不大。調型均為高降調。陽平的調值為53,去聲的調值為51。陰平調調型大致相同,為曲折調,先降后升,起點與最低點所在的區(qū)間相同,起點位于3度區(qū)間,最低點位于2度區(qū)間。終點所在的區(qū)間不同,A組比B組低一個區(qū)間。從總體調值來看,B組要高于A組,即從小接觸普通話的發(fā)音人的調值高于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發(fā)音人。
A、B兩組上聲的調型和調類差別最大。A組的上聲向降后升,由于降的幅度比較小,可忽略不計。起點位于4度區(qū)間的中上部,終點位于5度區(qū)間的中下部,記作45;B組的調型為曲折調,起點位于4度區(qū)間的中部,最低點位于3度區(qū)間頂部,終點位于4度區(qū)間上部,最低點與最高點相差0.79。
(三)被試A4的單字調實驗結果分析
對被試A4的單字調數據進行單獨分析,并通過訪談與問卷對其產生的原因進行了分析。具體數據如表9、圖5所示:
由表9和圖5可以得出:
被試A4的陰平調為曲折調,先降后升,起點位于3度區(qū)間的頂部,為2.74,最低點位于2度區(qū)間的中部偏上的位置,為1.67,最高點位于4度區(qū)間中部偏下的位置,為3.33,調值記作324,與A組實驗結果相同。
陽平調為微曲折調,先降后升,起點為2.85,最低點為2.56,終點為3.29,記作334,與以上其他7名被試的實驗結果均不相同,調型差別較大。
上聲調為曲折調,先降后升,起點位于4度區(qū)間中部,為3.42,最低點位于3度區(qū)間中部,為2.57,終點位于4度區(qū)間上部,為3.72,調值記作434。
去聲為高降調,調值與其他7名被試相同,均為51。
針對以上實驗數據,我們可以大致推斷出被試A4一段話音頻得分低的原因:陽平調值與濟南方言差別較大,濟南方言的陽平為降調,A4的陽平為先降后升的微曲折調;上聲調與普通話調型相同,均為先降后升的曲折調;去聲與普通話基本一致,調值為51。為了進一步探究其中原因,我們分別對被試A4及評分人P1、P3進行了訪談。被試A4從小與父母、祖父母一同生活,父母對其說普通話,祖父母則對其說濟南方言。她的濟南方言是跟祖父母學會的。長大后濟南方言的輸出機會逐漸減少,因此沒有以前說的熟練。評分人P1、P3均認為被試A4的錄音缺少濟南方言的韻味,甚至有些刻意模仿,總之說得很不自然。
二、討論與總結
經過對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被試(A組)的單字調實驗我們得出目前濟南市區(qū)青年人的聲調格局為:陰平324,陽平53,上聲45,去聲51,與前人傳統(tǒng)聽辨實驗研究結果相差較大。這一點主要反映在上聲和去聲的調型和調值上。A組被試的上聲由之前的高平調變?yōu)槲⑸{,去聲由之前的低降調,變?yōu)榱伺c普通話調值相同的高降調。可見,普通話對其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而通過對比觀察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A組與從小使用普通話的B組兩次實驗結果,我們可以看到兩組差別并不是很明顯。錄音實驗的評分結果顯示:A組均分略高于B組均分,B組部分被試(B1、B2、B4)的均分等于或高于A組部分被試;而從單字調的實驗結果來看,A、B兩組各調類具體調值差別較小,B組上聲調的調型變?yōu)槲⑶壅{,跟普通話的調型略有靠攏的傾向。
為了更好地闡述實驗結果,我們對評分人和被試進行了訪談,并發(fā)放了調查問卷。評分人P1告訴筆者,他雖然給7段錄音賦分的分差較小,并給了A1滿分,但也只是相對而言,而對于6名4分的被試,評分人P1覺得單憑聽感很難區(qū)分他們之間的差距,但總體來說,7名被試的濟南方言聲調還是跟中年人有一定的差距。從A、B兩組調查問卷的結果來看。A組3名被試只有在家中與長輩交流時會使用濟南方言,在學校等公共場合均使用普通話;B組4名被試濟南方言的輸入機會較多,來源多為父母或同學,輸出機會較少,輸出目的大多為了“娛樂”。從其語言使用環(huán)境來看,A、B組均受普通話影響較大,導致其單字調實驗結果與前人研究結果相差較大。
從本次實驗的8名被試目前的方言聲調輸出狀況可以看出,普通話對市區(qū)青年人方言的影響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青年人,雖然長期生活在濟南方言的大環(huán)境中,其聲調也已經產生了一定的變異,如去聲由21/31變?yōu)榱?1;二是小時候會說較為正宗的濟南方言,但長大后輸出機會逐漸減少(如被試A4),聲調也發(fā)生了很大變化,輸出單字調和一段話的聲調均與正宗方言相差較大;三是雖然從小使用普通話,但在生活中頻繁接觸濟南方言的青年人,其聲調跟第一方言為濟南方言的青年人大致相當,從調值看其受普通話的影響也較為顯著。
三、結語
本次實驗的被試人數較少,實驗結果可能存在一定的偶然性。且被試為濟南高校在校生,均為女性,被試的文化背景與性別均可能會對本次實驗的結果有一定的影響。本文只描寫了濟南市區(qū)青年人的聲調格局,并未對老年人、中年人的聲調格局進行描寫,后者的聲調是否已經發(fā)生變異需要今后進行大樣本的語音實驗加以證明。
注釋:
①語料來源:科技日報。見http://news.cctv.com/2019/11/06/ARTItsW08nH8hZKffB30XoAT191106.shtml?spm=C94212.P1U6CL9BCSrI.EDeVNQDkWXxu.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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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