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照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陽 550025)

重慶為巴渝文化的發(fā)祥地，因在此匯入長江的嘉陵江而古稱“渝水”，故重慶簡稱“渝”。北宋崇寧元年(1102年)，改渝州為恭州。南宋淳熙十六年(1189年)正月，孝宗之子趙惇先封恭王，二月即帝位為宋光宗皇帝，稱為“雙重喜慶”，遂升恭州為重慶府，重慶由此而得名。其地處四川盆地東南部，長江上游地區(qū)，其北部、東部及南部分別有大巴山、巫山、武陵山、大婁山環(huán)繞。重慶方言根據(jù)《中國語言地圖集》的劃分，屬于西南官話中的成渝小片，以古代巴、蜀方言為基礎，并受全國通用語言、“湖廣填四川”的人口遷移、戰(zhàn)爭移民及周邊地區(qū)方言影響融會貫通。所以重慶方言里保留了相當一部分古語詞，有的已不為普通話所用，有的在現(xiàn)行通用口語里仍保留了其古義或詞義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對方言古語詞的釋例不僅有利于對重慶本土方言的研究，也為我們研究方言的發(fā)展和演變提供了線索，本文在此基礎上對數(shù)例重慶方言中的古語詞作出考釋。

一、古語詞

關于方言古語詞概念的界定，一直是學界爭論的話題，很多專家、學者都對其含義進行過論述。胡裕樹認為：“古語詞是指現(xiàn)代漢語中少用而多見于古代文獻的詞?！盵1]246劉叔新在著作《漢語描寫詞匯學》中認為：“古語詞是產(chǎn)生于古代而只在現(xiàn)代書面語中沿用下來的詞語?！盵2]280黃伯榮、廖序東認為：“古語詞包括一般所說的文言詞和歷史詞，它們來源于古代文言著作。”[3]241葛本儀則認為：“古語詞這一概念應該包含著兩種含義：一種是從歷時的角度講，漢語詞匯中的古語詞就是指歷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使用的詞，其中有的詞也許會根據(jù)社會的需要而被重新啟用，有的詞則會不再被運用了。另一種從共時的角度講，是指某個時期的語言詞匯中包括的古語詞，也就是指在這個時期內(nèi)被重新運用的古語詞?！盵4]11說法雖各有不同，但基本觀點一致，即古語詞為地方方言詞匯流行于古代，而存在于現(xiàn)代漢語口語或書面語，仍然在使用或使用頻率較低的詞語。本文所討論的重慶方言古語詞是見于歷代工具書且古代相關文獻有所記載，在重慶方言中獨樹一幟，至今依舊活躍在人們?nèi)粘？谡Z表達中的文言詞。

二、重慶方言詞匯中的古語詞舉例考察

(一)名詞

1.腡[luo35]

重慶方言里將指手指紋稱之為腡。

《中華字?！罚骸笆种讣y?！盵5]909《康熙字典》：“《廣韻》落戈切《集韻》盧戈切，音騾?！队衿肥掷硪??！稄V韻》手指文也。又《集韻》公蛙切，音媧。又姑華切，音瓜?！盵6]954《類篇》：“公蛙切，手文謂之腡?！盵7]148《正字通》：“朗何切，音羅，手指紋?！盵8]1811《玉篇》：“力戈古華二切，手理也。”[9]143《廣韻》：“手理也?！盵10]93《集韻》：“手文謂之腡。”[11]102例如：

(1)你的手上有幾個腡？

(2)一腡窮，二腡富，三腡四腡開當鋪。

重慶方言里，圿為人體或物體沾上的污垢、臟東西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拔酃?。”[5]221《康熙字典》：“《廣韻》古黠切《集韻》《韻會》《正韻》訖黠切，音戛。積垢也?！蹲ⅰ肥梢匀ス笀]?！盵6]156《類篇》：“圿，訖黠切，垢也。”[7]513《正字通》：“古剎切，音戛，垢圿也。”[8]383《玉篇》：“圿，古八切，垢圿也?！盵9]28《廣韻》：“圿，垢圿?！盵10]489《集韻》：“垢也?！盵11]694例如：

(5)你的衣服太臟了，好多圿圿喲。

(6)一個從不洗澡的人身上肯定有很多垢圿。

4.朒[ka214]

重慶方言里，朒就是肉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疤澣?、不足、肉。”[5]903《康熙字典》：“女六切，音衄?！墩f文》：朔而月見東方曰朒。按朒《說文》作肭，非。當從肉。謝莊《月賦》：朒朓警闕。《李善注》引《說文》亦作朒。余詳肭字注。又《玉篇》：縮朒，不寬伸之貌?！盵6]453《正字通》：“女六切，音衄，縮也。”[8]982《玉篇》：“女六切，縮朒，不寬伸之皃?！盵9]377《集韻》：“月朔見東方?！盵11]643例如：

(7)瘦朒朒炒青椒。

(8)今年的豬朒朒漲價了。

重慶方言里，凼指小水坑、小水塘。

《中華字?！罚骸佰剩】?，也泛指坑。”[5]187《漢語大詞典》：“凼，水坑，水塘。亦特指田地里漚肥的小坑?！盵12]2250例如：

(9)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凼凼。

(10)走路小心，別踩到水凼了。

重慶方言里，天花板上的塵土為坱。

《中華字?！罚骸皦m埃?！盵5]222《康熙字典》：“《廣韻》：烏朗切?！都崱贰俄崟罚阂欣是?。《正韻》：于當切，并音泱?！墩f文》：塵埃也。”[6]158《類篇》：“于朗切，塵埃也?！盵7]509《正字通》：“烏朗切?！墩f文》：塵埃也?！盵8]389《集韻》：“塵埃也?！盵11]222例如：

(11)天花板上起了好厚的坱塵。

(12)在過年前把家里的坱塵都打掃干凈。

(二)動詞

重慶方言里，抈為用手把東西折彎、折斷的意思。

(13)這根棍子太長，你把它抈一下。

(14)把這根鋼絲抈彎放好。

2.潷[pi35]

重慶方言里，潷為過濾的意思，擋住渣滓或泡著的東西，把液體倒出。

(15)壺里的茶水潷干了。

(16)把盆里的湯潷出來。

重慶方言里，搊為扶的意思，用手扶住或一端用力向上使物體立起或翻倒。

(17)把倒的凳子搊起來。

(18)把石頭搊下山坡。

重慶方言里，捹為攪拌和勻、蘸或沾上某種東西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耙糅?，手亂貌。”[5]343《康熙字典》：“蒲悶切，手亂貌?！盵6]382《類篇》：“蒲悶切，手亂貌。”[6]452《正字通》：“音坌，手亂?！盵8]841《集韻》：“手亂貌?！盵11]551例如：

(19)炒菜之前，鍋里先捹點油。

(20)你的衣服、褲子上全部捹滿了泥。

重慶方言里，摌為扇、揮、拍打的意思。

(21)把被子上的灰塵摌一下。

(22)他摌了那個人一巴掌。

6.敹[liao51]

重慶方言里，敹為縫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翱p綴，《書·費誓》：善敹乃甲胄。”[5]880《康熙字典》：“《廣韻》：落蕭切?！都崱贰俄崟罚簯z蕭切。《正韻》：連條切，音聊?！墩f文》：作敹，擇也。《玉篇》：簡也擇也?！盵6]323《正字通》：“連橋切，音聊，縫綴也?！盵8]912《玉篇》：“力幺切，擇也?！盵9]332《廣韻》：“揀擇?！盵10]146《集韻》：“《說文》：擇也。引周書，敹乃甲謂。”[11]175《說文解字注》：“擇也?！盵14]493例如：

(23)衣服上破了一個口子，拿針敹上。

(24)把這兩塊布敹一起。

重慶方言里，摛為伸展、鋪陳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笆嬲?、散布、鋪陳?！盵5]356《康熙字典》：“《唐韻》：丑知切?！都崱贰俄崟贰墩崱罚撼橹?，并音螭?！墩f文》：舒也?！盵6]397《類篇》：“抽知切，《說文》：舒也。楊子云作攡?！盵7]442《正字通》：“丑知切，音鴟，抒也?！盵8]863《廣韻》：“舒也，丑知切?！盵10]48《集韻》：“抽知切，《說文》：舒也。楊子云作攡?！盵11]29《說文解字注》：“舒也，字作攡，從手離聲丑知切?！盵14]2390例如：

(25)把你的手摛過來，我要給你一個東西。

(26)你的腳不能摛過這條線。

9.撋[zua31]

重慶方言里，撋為用手揉搓、玩弄某物。

《中華字海》：“揉搓、摧物。”[5]364《康熙字典》：“《唐韻》：而緣切，《集韻》《韻會》《正韻》：而宣切，摧物也。”[6]401《類篇》：“儒垂切，擩也。又儒佳切，摩也。又宣佳切，祭食也。又儒純切，拭也?！盵7]441《玉篇》：“如專切，摧物也?！盵9]118《廣韻》：“摧物也?！盵10]140《集韻》：“拭也?！盵11]122

(29)你不要去撋泥巴，臟得很。

(30)他被人撋傷了臉。

10.跶[ta35]

重慶方言里，跶為跌倒、摔倒之意。

《中華字海》：“摔、跌。”[5]1424《康熙字典》：“《集韻》：他達切，《玉篇》足跌也?！盵6]214《類篇》：“他達切，足跌也?！盵7]76《玉篇》：“他達切，足跌也。”[9]133《廣韻》：“足跌?！盵10]483《集韻》：“足跌。”[11]689

(31)慢點跑，不要跶了。

(32)他的膝蓋跶出了血。

(三)形容詞

1.菲[fei55]

重慶方言里，菲是用來形容很小、很薄的樣子。

《中華字?！罚骸拔⒈??！盵5]268《康熙字典》：“《集韻》：妃尾切《正韻》：敷尾切，音斐，菜名。《說文》芴也。《詩·邶風》采葑采菲,又《論語》菲飲食而致孝乎鬼神?！逗侮套ⅰ罚罕∫?。”[6]1008《類篇》：“芳微切，又妃尾切，一曰薄也?！盵7]16《正字通》：“敷尾切，音斐，薄也?！盵8]1916《說文》：“芴也，芳尾切。”[13]26例如：

(33)這種薄菲菲的紙張不要用了，換一種質(zhì)量好的。

(34)外面這么冷，你怎么穿個菲菲就出門了。

重慶方言里，黢同樣也是形容黑的程度深。

《中華字?！罚骸靶稳莺?。”[5]1732《康熙字典》：“《集韻》：促律切，音焌?！队衿罚汉谝??！盵6]1521《類篇》：“促律切，黑也?！盵7]372《正字通》：“黑也。”[8]2867《集韻》：“黑也?！盵11]671《漢語大字典》：“《集韻》：促律切，入術，清?！盵12]5064例如：

(35)外面黢黑的看不清，你就不要出門了。

(36)這個黑黢黢的是什么東西？

重慶方言里，凊用來形容冷、涼等意思。

《中華字海》：“涼，《禮記·曲禮上》：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盵5]146《說文解字》：“寒也，從仌青聲，七正切?！盵6]240《類篇》：“七正切，《說文》：寒也?！盵7]423《正字通》：“七性切，涼也?！盵8]172《玉篇》：“凊，七性切，寒也，冷也。”[9]364《廣韻》：“凊，溫凊?！盵10]430例如：

(39)弄點熱水嘛，這水冰凊。

(40)下雪了，外面冷的凊骨。

5.摦[xua51]

重慶方言里，摦用來形容寬松、寬大的意思。

《中華字?！罚骸皩??！盵5]358《康熙字典》：“《唐韻》《集韻》《韻會》：胡化切，華。《說文》：橫大也?！稄V韻》：寬也?！盵6]1074《類篇》：“胡化切，大也。又胡瓜切，寬也?！盵7]452《正字通》：“呼霸切，音話?！盵8]864《玉篇》：“如專切，摧物也?！盵9]126《集韻》：“寬也?！盵10]209

(41)衣服買大了，穿起來大摦摦的。

(42)這條褲子看起來大摦摦的，其實很修身。

6.墩篤[tuan55][ tu214]

重慶方言里，墩篤是形容壯實，個頭大的意思。

墩：《中華字?！罚骸巴炼?、又厚又大成塊狀的木頭或石頭?！盵5]243《康熙字典》：“《唐韻》《集韻》《韻會》《正韻》：并都昆切，平地有堆曰墩?！盵6]171《類篇》：“都昆切，平地有堆者。”[7]508《廣韻》：“墩，平地有堆?！盵10]119

篤：《康熙字典》：“《廣韻》：冬毒切?！都崱贰俄崟贰墩崱罚憾级厩校舳??！稄V韻》：厚也。《易·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稌ぢ逭a》：篤前人成烈。《詩·大雅》：則篤其慶。《爾雅·釋詁》：篤，固也?！妒琛罚何锖裾呃喂蹋旨円?。”[6]854例如：

(43)前面那個人看起來真墩篤。

(44)他雖然吃得少，但是卻長得很墩篤。

結(jié) 論

隨著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愈發(fā)重視，方言保護任務刻不容緩，古語詞是方言詞里必不可少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方言詞匯里的活化石，對方言詞匯研究有著重要的價值。古語詞作為過去和現(xiàn)在的紐帶，研究古語詞有利于追溯某一地區(qū)的歷史文化淵源以及在現(xiàn)代生活中對其的繼承和發(fā)展，對重慶方言中的古語詞考釋，展示了重慶地區(qū)人民的生活習慣和文化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