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夢

(渤海大學(xué) 文學(xué)院，遼寧 錦州 121013)

漢字作為表意體系的文字已有六千多年的歷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傳統(tǒng)“六書”將漢字的結(jié)構(gòu)歸納為“象形”“指事”“會(huì)意”“形聲”“轉(zhuǎn)注”“假借”六種造字法，其中形聲所造字的比例最大，也是最能產(chǎn)的漢字結(jié)構(gòu)模式。形聲字是由表義的形符和示音的聲符構(gòu)成，隨著學(xué)者們的深入研究，發(fā)現(xiàn)聲符不僅可以示音，還能提示意義。宋代王圣美提出“右文說”，探求了“聲中有義”這一說法，沈括在《夢溪筆談》卷十四《藝文一》中說：“王圣美治字學(xué)，演其義為右文。古之字書，皆從左文。凡字，其類在左，其義在右，如木類，其左皆從木。所謂右文者，如戔，小也，水之小者曰淺，金之小者曰錢，歹之小者曰殘，貝之小者曰賤。如此之類，皆以戔為義也?！盵1]173這就打破了以往據(jù)形探義的固有理念，為我們提供了聲中求源的新思路，有利于漢語同源詞的研究。聲符有義的現(xiàn)象早在許慎的《說文解字》中就已用“亦聲”來表示，例如，《說文》在解釋“娶”的條例是：“娶，取婦也。從女，從取，取亦聲?！逼浯问且浴夺屆窞榇淼摹奥曈?xùn)”實(shí)踐，它是探求詞源的方法，王寧《論形訓(xùn)與聲訓(xùn)》：“聲訓(xùn)是用音近義通的詞來作訓(xùn)，因?yàn)橛?xùn)釋詞與被訓(xùn)詞之間有詞音的關(guān)系，所以被稱作聲訓(xùn)。但是，聲訓(xùn)的目的并不是為了顯示讀音，而仍是為了顯示意義[2]105。近代的沈兼士在《右文說在訓(xùn)詁上之沿革及其推闡》中運(yùn)用聲訓(xùn)與右文、右文說之略史、諸家學(xué)說之批評與右文之一般公式、應(yīng)用右文以比較字義、應(yīng)用右文以探語根等方面對“右文說”進(jìn)行了全方位的科學(xué)闡述與歸納[3]74-185。李國英在《小篆形聲字的構(gòu)件功能》中指出：“聲符的示源功能，是指聲符顯示形聲字所記錄的詞的源義素的作用。源義素即派生詞的構(gòu)詞理據(jù)，它是在源詞分化出派生詞過程中由源詞帶給派生詞的一種‘傳承信息’……在派生詞與源詞之間所包含的共同源義素，標(biāo)志著它們之間的傳承關(guān)系。”[4]31由此可見，形聲字的聲符具有示源功能是有理可循的。為了更明確這一理論意義，本文以從“扁”得聲的漢字為主要研究對象，逐個(gè)分析其字義并探求各字之間的聯(lián)系，以加深我們對“聲符示源”的認(rèn)識。

一、“扁”之核義素

根據(jù)以上字義分析可知，“扁”的核義素有“狹小”“扁平”“輕薄”“大”“不正”之義。下面具體展開略析從“扁”得聲字的意義。

二、從“扁”得聲有狹小義

甂，《說文·瓦部》：“似小瓿，大口而卑，用食。從瓦，扁聲?！薄稄V韻·先韻》：“小盆?！薄稉P(yáng)子·方言》：“自關(guān)而西，盆盎小者曰甂。”《五音集韻·仙韻》：“小盆?！薄爱K”的本義為小瓦盆，體現(xiàn)的是小義。

惼，《廣韻·銑韻》：“愝惼，性狹?！薄都崱ゃ婍崱罚骸皭輴?，性狹?！薄额惼ば牟俊焚戮捛校骸皭輴疲元M。”《爾雅》：“急也?！薄肚f子·山木篇》：“有虛船來觸舟，雖有惼心之人不怒。”惼意為心胸狹隘，即心眼小，故與小義有關(guān)。

褊，《說文·衣部》：“褊，衣小也。從衣，扁聲。”《廣韻·獮韻》方緬切：“衣急。”《集韻·先韻》：“褊褼，衣貌?！薄额惼ひ虏俊焚戮捛校骸榜垡D，衣貌?！薄队衿ひ虏俊罚骸凹币病＊M也。衣小也?！薄蹲`萬象名義·衣部》：“急也。衣小也。狹也”。褊意為衣服小，體現(xiàn)的是小義。

糄，《廣韻·銑韻》：“燒稻作米?！薄都崱は软崱罚骸懊滓??！薄额惼っ撞俊费a(bǔ)典切：“米也。燒稻取米曰糄。”《五音集韻·仙韻》：“米也。”糄之義與米有關(guān)，米的特點(diǎn)為顆粒小，遂與小義有關(guān)。

碥，《廣韻·銑韻》：“乘車石也?！薄都崱ゃ婍崱罚骸俺耸?，通作扁?！薄额惼な俊罚骸俺耸?。通作扁?！薄段逡艏崱お烅崱罚骸俺塑囀病！背塑囀吹擒嚂r(shí)用來腳踏的石頭，形狀小，遂與小義有關(guān)。

三、從“扁”得聲有扁平義

牑，《說文·片部》：“床版也。從片，扁聲。讀若邊?！薄稄V韻·先韻》：“床上版也?！薄都崱は软崱罚骸按舶??！薄队衿て俊罚骸按采习?。”床板的形狀扁平，顯然與平義有關(guān)。

稨，《廣韻·禾部》：“稨豆：植物名。莢果可食用。也作‘扁豆’。《集韻·先韻》：“籬上豆。或從邊，亦作稨稹?！薄段逡艏崱は身崱繁钡淝校骸盎h上豆也。”扁豆狹長，呈長方形、扁平之狀，故稨與扁平義有關(guān)。

萹，《說文·艸部》：“萹茿也。從艸，扁聲。”《廣韻·銑韻》：“萹茿草?！薄段逡艏崱は身崱费a(bǔ)殄切：“萹茿?？墒场！比q茿為一種草本植物，葉柄短，葉片呈橢圓形，與平義有關(guān)。

匾，《洪武正韻·銑韻》：“不圓也?！薄豆沤耥崟?huì)舉要·銑韻》：“匾，不圓貌?！薄吨熳诱Z類·訓(xùn)門人(九)》：“須是縱橫舒卷，皆由自家使得方好；搦成團(tuán)捺成匾，放得去收得來方可。”元關(guān)漢卿《一枝花·不伏老》：“我卻是個(gè)蒸不爛、煮不熟、搥不匾、炒不爆、響珰珰一粒銅豌豆?！必壹幢猓粓A之義，故顯平義。

編，《說文·糸部》：“次簡也。從糸，扁聲?！薄稄V韻·仙韻》：“次也?！薄蹲至帧罚骸耙岳K次物曰編?！薄段逡艏崱は身崱罚骸傲幸病！焙唭杂芍褡忧懈畛善瑺钣美K子串起組成，整體呈長方形的扁平狀，遂顯平義。

四、從“扁”得聲有輕薄義

媥，《說文·女部》：“輕貌。從女，扁聲?！薄稄V韻·仙韻》：“身輕便貌?！薄队衿づ俊罚骸拜p也?！薄镀ｎ惥帯づ俊罚骸吧磔p便貌。”《篆隸萬象名義·女部》：“輕貌也?！庇纱丝芍?，媥有輕義，因?yàn)樯眢w薄瘦，所以才會(huì)輕盈。再如，紙張非常輕，是因?yàn)樗暮穸缺?。故媥帶有輕薄義。

翩，《說文·羽部》：“疾飛也。從羽，扁聲。”《廣韻·仙韻》：“飛貌。”《類篇·羽部》：“《說文》：‘疾飛也?！辉霍骠嫱鶃砻??！薄逗槲湔崱は软崱罚骸凹诧w，又往來貌?！薄痘哿找袅x》的《惠超往五天竺國傳》上卷：“翩翩：音篇。翩翩者，如鳥飛行之貌也。”身體輕盈才能飛翔，故顯輕薄義。

騗，《廣韻·線韻》匹戰(zhàn)切：“躍上馬。”《集韻·線韻》：“躍而乘馬也。或書作騙?！薄额惼ゑR部》：“躍而乘馬也，或書作騙?！薄段逡艏崱ぞ€部》：“躍上馬?！薄镀ｎ惥帯B獸類·馬部》：“騗”，同“騙”。唐玄應(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十三：“騗，《纂文》云：‘謂躍上馬也。’”上馬的要?jiǎng)幼鬏p快，身體騰空，遂與輕義有關(guān)。

五、從“扁”得聲有大義

艑，《廣韻·銑韻》：“吳船。”《集韻·銑韻》：“艑艖，舟也?！碧菩?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一引服虔《通俗文》：“吳船曰艑，晉船曰舶，長二十丈，載六七百人是也?！薄额惼ぶ鄄俊罚骸芭屌懀垡??！薄段逡艏崱お烅崱罚骸爸勖??！薄端螘窍矀鳌罚骸皬奈鬟€，大艑小艒，爰及草舫，錢米布絹，無船不滿?！薄侗碧脮n》卷一百三十八引《荊州風(fēng)土記》：“湖州七郡，大艑所出，皆受萬斛。”由此可知，艑之義為船，大艑，故顯大義。

遍，《廣韻·線韻》：“俗?！薄额惼まu部》：“帀也?！薄镀ｎ惥帯と耸骂悺まu部》：“遍，周也?！薄俄n非子·內(nèi)儲(chǔ)說上》：“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五音集韻·線韻》：“遍，俗?！睅?，《說文·帀部》：“帀，周也?！薄稄V韻·合韻》子荅切：“遍也。周也?！薄端?jīng)注·河水》：“水帀隍塹，于城東北合為一瀆?！泵髟甑馈顿x得野竹上青霄》：“染成云泛泛，帀以碧淙淙?！庇纱丝芍槭菐壍乃鬃?。所以遍有周遍，普遍之義，即范圍廣，故遍帶有大義。

篇，《說文·竹部》：“篇，書也。”段玉裁注：“書，箸也，箸于簡牘者也，亦謂之篇。古曰篇，漢人亦曰卷?！敝祢E聲通訓(xùn)定聲：“篇，謂書于簡冊可編者也。”《廣韻·仙韻》：“篇，什也?！薄稘h書·公孫弘傳》：“其悉意正議，詳具其對，著之于篇?！鳖亷煿抛ⅲ骸捌?，簡也?！逼褪侵窈?，簡冊，古代寫東西都寫在竹簡上，竹簡之間以繩子或皮條編在一起，首尾完整的詩文被編集成簡冊，稱為篇，故篇有篇幅長、多、大義。

徧，《說文·彳部》：“徧，帀也?！敝祢E聲通訓(xùn)定聲：“徧，字亦作遍。”《廣韻·線韻》：“徧，周也?！薄队衿め懿俊罚骸皬?，周幣也?！薄段逡艏崱め懿俊罚骸皫壱沧鞅檎哂??！惫蕪碳粗鼙橹x，帶有大義。

六、從“扁”得聲有不正義

偏，《說文·人部》：“偏，頗也?！薄稄V韻·仙韻》：“偏，不正也?！薄队衿と瞬俊罚骸氨梢病唬骸疅o偏無頗’，偏，不平也?！惫势从袃A斜，不正之義。

蹁，《說文·足部》：“足不正也。從足，扁聲。”《廣韻·先韻》薄邊切：“行不正貌。”《集韻·先韻》：“行不正貌，或從邊?！薄额惼ぷ悴俊菲衙咔校骸靶胁徽玻驈倪咍??！薄段逡艏崱は身崱繁∵吳校骸靶胁徽?。”故蹁的不正之義顯而易見。

犏，《正字通·牛部》：“犏，師古曰：‘牦牛即犏牛?！薄犊滴踝值洹づ２俊罚骸瓣?，按：《字書》無犏字，《正字通》新增。顏師古《上林賦注》曰：‘旄牛即今所謂偏牛’，本作偏。惟吳任臣《山海經(jīng)注》云：‘李東壁曰，旄牛一名犏牛，即《爾雅》之犣牛?！鷱呐Ｅ?，與《正字通》合?！庇械恼J(rèn)為是牦牛與封牛交配所生的雜交牛?！墩滞āづ２俊罚骸瓣?葉盛)《水東日記》曰：‘牦牛與封牛合則生犏牛，狀類牦牛，偏氣使然，故謂之犏?！瘬?jù)此說，犏又牦之遺種，非即牦牛也?！睋?jù)以上可知，犏為一種雜交牛，非正統(tǒng)，不純，故與不正之義有關(guān)。

猵，《說文·犬部》：“猵，獺屬。”《廣韻·先韻》：“獺屬?！薄都崱ぞ€韻》：“猵，猵狙，獸名，似猿，首如犬。一曰異類牝牡也?！薄肚f子·齊物論》：“猨猵狙以為雌，麋與鹿交，鰍與魚游?！标懙旅鳌夺屛摹芬抉R云：“猵狙，一名獦牂，似猿而狗頭，喜與雌猨交也?！薄段逡艏崱ふ骓崱罚骸矮H之別名?！薄蹲`萬象名義·犬部》：“獺屬?！庇纱丝芍?，猵為獺屬，形似猿，頭像狗頭，是一種異類的動(dòng)物，不尋常，故有偏，不正之義。

揙，《玉篇·手部》：“搏也擊也?！薄稄V韻·仙韻》：“揙，揙擊。”《集韻·先韻》：“揙，擊也?！薄段逡艏崱は身崱罚骸皳粢病！睋O意為擊打，有成語旁敲側(cè)擊，不直接表明觀點(diǎn)，而是從側(cè)面抨擊，故有偏，不正之義。

斒，《廣韻·山韻》：“斒，斒斕，色不純也?！薄都崱ど巾崱罚骸皵蕯?，色不純也?；驈牟ⅲ嘧麽?。”《類篇·文部》：“斒斕，色不純也?；驈膸??！薄队衿の牟俊罚骸皵虜?，文也?！薄段逡艏崱ど巾崱罚骸皵虜省！碧菩?yīng)《一切經(jīng)音義》卷七：“斒，斒斕。”故斒的意思為顏色斑駁，多樣化，色不純，有不正之義。

七、從“扁”得聲之存疑字

筆者所掌握的知識理論儲(chǔ)備有限，同時(shí)，所收集的字書文獻(xiàn)及語篇文獻(xiàn)尚不完備，有11個(gè)字未找出與從“扁”得聲字之間的關(guān)系。具體如下。

鍽，《五音集韻·仙韻》補(bǔ)輦切：“金鍽?！薄队衿そ鸩俊罚骸版Q，金鍽?！?/p>

楄，《說文·木部》：“楄，楄部，方木也。從木，扁聲?！稄V韻·先韻》：“木名。食不噎。又杜預(yù)云：‘楄部，棺中露床也?！薄渡胶＝?jīng)》：“堵山有木，曰：‘天楄?！角o而類葵?！薄洞呵飩鳌吩唬骸皸璨克]干?！倍斡癫米ⅲ骸胺侥痉貉?，非專謂棺中笭床?！比龂汉侮獭毒案５钯x》：“爰有禁楄，勒分翼張。”

煸，《漢語大字典·火部》：“烹調(diào)法的一道手續(xù)。在烹煮之前把菜肴炒到半熟?！薄锻ㄓ靡?guī)范漢字字典》：“把菜、肉等放到熱油鍋中炒：煸鍋/干煸牛肉絲?！?/p>

結(jié) 語

綜上所述，從“扁”得聲的字除存疑字以外，其他的字與其核義素之間均可系聯(lián)，各義項(xiàng)間分別有狹小、扁平、輕薄、大、不正之義，它們之間的意義聯(lián)系具體如下表：

表1 從“扁”得聲字各義素之間的聯(lián)系

通過以上對從扁得聲字的考釋系聯(lián)，可見形聲字的聲符確有示源功能。曾昭聰認(rèn)為：“聲符的示源作用不是個(gè)別現(xiàn)象，大多數(shù)形聲字聲符都具有示源功能?！盵5]66“形聲字的產(chǎn)生途徑?jīng)Q定了大多數(shù)形聲字的聲符具有示源功能，由示源功能又決定了同源的形聲字讀音也必然相同或相近，因此，由同聲符可以聯(lián)系出一組組同源詞?！盵5]68這樣看來，聲符探源更有助于漢語詞源學(xué)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