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健

洛河水

我寧愿相信你從“天上來”

不是李白的詩句。雖然這樣

說話，我和他犯了同樣的錯誤

我寧愿相信是泥土的意愿

海拔高的物質(zhì)平衡較低的物質(zhì)

不為美感。水的激蕩，水滴

下墜，滲透，文字只是一堆衍生物

水對于土地的滋養(yǎng)并非有意

物質(zhì)的融匯亦非合謀。將必然性

拿來，當作偶然性出演。詩

如果不是詩，其實并不嚴重

生命借助一個腔體——母腹

來在世間。水，碳水化合物

舉著一面旗子，于諸多否定中

落子為一個肯定。要在時光中

寫下什么？這些，以前人們

為什么不愿說出——這痛苦

這文人的痛苦其實無關宏旨

典章，非如此不可的典章

其實只是另一頁典章的改道

天下概莫能外——此言

多少偏離了我作為一個

有溫度的生命體的話語的

倫理。我的脈管中涌流

洛河水，你就是這樣抱緊了

這塊土地。萬物滋長，嘉禾

豐美而時光貧瘠。寬容了

我笨拙的歌唱甚至曲解

縱容了我的親近和遠離

在司馬懿墳前應該說點大事

比如，說司馬懿的狡詐

五丈原之戰(zhàn)，諸葛亮把

女人的衣服都送到陣前

百般羞辱。大將軍一笑，把

胡子都吹飄了起來，就是不出戰(zhàn)

比如，說司馬懿的智慧

你以為空城計他識不破？錯

他眼神刁得很哩——背后多少

曹家夏侯家的老虎豹子憋著勁

待他斬了孔明，就兔死狗烹

還有這九朝古都，青瑣丹墀

上臺面的事，也就仨核桃倆棗

史官只好對著月亮喝閑酒

那群不思進取的皇上大臣

烏泱烏泱的，除了胡粉涂壁

自己都不曉得自己忙什么

鄭重其事地把芝麻小事

當成大事搞，“搞”是“高手”

沒事也要搞出事來

安樂窩的安樂

思蜀的腦袋只能搬家

阿斗的弱者智慧與司馬家

會心對視一下，脫口而出

這千古名句

“此間樂，不思蜀”啊

千年的殺伐攻略，帝都的

累累白骨。宮殿又怎么樣

塌了，珠寶如何？燒了

老子——我說的是老聃

沿著洛河西出函谷關了

青牛馱著道德遁世

董卓且鳴金要退回涼州

孔明，那一等一透亮的人

《誡子書》 寫得明明白白

免了功敗垂成，耕讀傳家吧

安樂窩里的劉禪把自己

變成一個胃，裝珍饈，裝美酒

可惜美人也沒以往滋潤了

隱藏最深的是玉璽，像一截盲腸

洛陽水席的況味

更多營養(yǎng)，更好的口感

在往洛陽水席流。你翻翻

“真不同”的老賬就知道了

必然性。早時候清湯寡水

糊弄肚子，不過這家廚師

往湯里多撒一把芫荽，多滴

幾滴油?？腿顺恚拖?/p>

蘇炳添每步比別人多跑一毫米

到終點他的鞋帶就系上了金牌

水，菜，手藝，佐料，湯盆周邊

添幾個小碟涼拌。年景好些

又加置了中八件，壓桌的魚肉

一直到二十四道菜品，功德圓滿

客人無不解頤開懷。和它并列

百載的名吃糕點，連同那祖?zhèn)鞯?/p>

風味十足的吆喝，都成了陪襯

寫洛陽的詩誰寫得最好

要想比較，還真的勉為其難

就像李白不愿和崔顥比

黃庭堅不肯擋在蘇軾前面

司馬光的辭藻比起他用來

砸水缸的那塊石頭;王安石的

《元日》 與青苗法，不在

同一個評價的體系和標準

寫洛陽的詩誰寫得最好？

雕欄玉砌的工匠自然沒資格

申報專利，牡丹在春天發(fā)力

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四靈神君無法拆分，缺一不可

至于洛陽紙貴，難道別處的紙

甘于寂寞不抬高物價嗎？

最好的詩曾一度被推舉為

阿諛聲中的華蓋玉輦

那是把他人當小孩子哄的

最好的詩記載過從洛陽出發(fā)

軍士們，親眼看見小喬的

琴弦高處，周瑜彈落塵土

記載過樊素、小蠻的白居易

謝世之后，司馬長眠，大雪

覆蓋的白園，依舊不倦地書寫

《風入松》 進入嵇康指尖

不眠的凌厲。韓娥婉轉的喉嗓

阮籍與竹子相互增添又消減

洛水邊，民婦借長安的月色

搗衣?？鬃訂柖Y的馬車轔轔

童子戒尺陪伴的持續(xù)念誦

一直延續(xù)到宋元明清，民國

現(xiàn)在，洛陽舊八景，新八景

廣廈千萬間，當年寒士如今

稱作工人、職員、干部、企業(yè)主

他們的身形混淆在韻腳里了

“平泉朝游”的喜鵲，已經(jīng)

養(yǎng)成天天刷牙的習慣，唐宮路旁

一只血統(tǒng)純良的貓做著早操

責任編輯 曉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