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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幅畫的距離

2020-06-09 19:06:18麓麓
莽原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畫室

麓麓

每次聽別人談起初戀的話題,我想到的總是美毓。雖然美毓并非我的初戀,但總是想到她。也許是因為她甩了我,也許是因為她甩掉我的方式過于決絕,也許是因為那次分手把我拖進了一樁刑事案件,也許,還有很多也許。

那個案子水落石出以后,美毓和我都從美院退了學(xué)。我出國到芝加哥讀藝術(shù)史,一待就是五年。本來希望能定居美國,但因種種緣由留不下去,只得回了上海,爸媽安排我去了Moe藝術(shù)館,先做了幾年策展人,后來又去了一家藝術(shù)品拍賣行。我始終沒敢打聽美毓的消息,只聽說她傷好出院后就瘋掉了——誰愿意留戀一個瘋子呢?

前不久,美院我們那屆同學(xué)要搞畢業(yè)十年聚會,閔希把我拉進了微信群。

閔希是那個班里唯一和我保持聯(lián)系的人。在美國時我收到過她的Email,她說想到美國讀書,問到申請流程、住宿、交通、各項開支……啰里啰唆一大堆。我挺反感的,這些信息在網(wǎng)上都能查到,沒必要漂洋過海向我咨詢,但我還是整理了幾個文檔發(fā)給她。當(dāng)時,我有向她詢問美毓境況的沖動,可猶豫再三,還是開不了口。

閔希最終沒去美國,我不知道緣故,她也沒提。自從加了微信,逢年過節(jié)她都會問候一下,有時也在我朋友圈點贊。我翻過她的朋友圈,空空如也,想必她可能把我屏蔽了,便猜想她的生活可能并不如意。

閔希把我拉進同學(xué)群,問這次聚會我去不去,我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直接進入群成員,在一顆顆頭像和一個個名字中試圖辨認(rèn)哪個是美毓,然后把可能是美毓的頭像依次點開,看資料里的簽名和朋友圈。

我瘋了嗎?明知美毓不在這個群里啊。

我沒有瘋。是美毓瘋了——

“腦部遭受嚴(yán)重撞擊,不可能再恢復(fù)正常?!边@是醫(yī)生給出的最后診斷。

但醫(yī)生又說美毓還有肌肉記憶,她還能畫畫。當(dāng)年,她就那樣把腦海里支離破碎的畫面畫了出來:一幅幅中年男子正面、側(cè)面和背面像,用粗獷如刀割的線條刻畫出來,織成一副恢恢天網(wǎng),讓原本毫無頭緒的案子水落石出。

之前我也是嫌疑人之一。而那時,班上同學(xué)早已整理出關(guān)于我的案情重現(xiàn)——血腥,暴虐,污穢,殘忍,環(huán)環(huán)相扣,嚴(yán)絲合縫。那案子讓他們因為義憤填膺而紅光滿面,他們希望罪犯是我,或者是陶冬,因為,美毓和我提出分手就是為了陶冬。但他們并不知道,精液的DNA檢測已經(jīng)將我排除在外了。

當(dāng)時我跟陶冬并不認(rèn)識,而美毓認(rèn)識他也不過幾天,我始終沒弄明白美毓為什么會選擇陶冬而拋棄了我。那幾天我剛好在四川旅游,出發(fā)前我邀美毓同去,美毓說:大姨媽來了,不想動。我就和一個攝影系的朋友一起走了。

后來,陶冬的那段自我介紹在整個油畫系廣為流傳——

據(jù)說就在北山食府,陶冬端了盤兩素一葷坐到了美毓對面。

“認(rèn)識一下吧,聽說你也是油畫系的,我算是你師哥,大三的?!?/p>

雖然沒有親歷那一幕,但我能想象出美毓嘴角略帶得意和譏諷的笑容,那是標(biāo)準(zhǔn)的美毓式微笑,特別在你要討她歡心的時候。

接著,陶冬說:“你知道全國有多少個省嗎?”

我想美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抑或還有些不屑。

陶冬又說:“你知道全國最窮的省是哪個嗎?”

我想美毓的笑容略微收斂一點。

陶冬又說:“你知道那個省最窮的村子叫什么嗎?”

我想那笑容就變得有點好奇了。

“我叫陶冬,就來自那個地方?!?/p>

好奇變成了些微驚嘆?又或許,美毓和我有著極為接近的第一反應(yīng)——操,那還學(xué)什么油畫!

至于陶冬如何在那幾天追求到美毓的,只有陶冬和美毓自己知道。當(dāng)我?guī)е说乃{天和雪亮的白云從川南回來后,只得到了美毓最后的告知:我們分手吧。

我以為她因無聊而賭氣,只是個惡意的玩笑,就問她怎么回事。

“因為別的男人?!?/p>

“誰?”

“陶冬。”

“陶冬是誰?”

“你不認(rèn)識。比咱們大一屆。我愛上他了?!?/p>

“什么時候的事兒啊?”

“就這幾天的事,你去四川的時候?!?/p>

“你背著我勾搭別的男人?”

美毓愣住了,她大概沒想到我會用“勾搭”這個詞。

當(dāng)時,美毓的東西已從我租住的公寓搬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玩意兒。她愣了一會兒,沉默地蹲在地上整理最后兩個紙箱子。我看到她的長發(fā)順著耳側(cè)垂掛下來,擋在胸前,松松的條紋T恤兩邊露出的赤裸臂膀,呈現(xiàn)出完美的弧度,簡簡單單的牛仔褲,簡簡單單的藍色帆布鞋,簡簡單單地,卻無情地啃噬著我。

不過,她眼神中慣有的傲慢全然不見了,一直側(cè)著臉回避我的直視。我坐在床上盯著她,想象著自己走到她面前,蹲下來,一手扣住她的腕骨,一手摸著她的額發(fā),一點點滑向后腦與脖頸連接的彎曲所在;我想親吻她的耳根下方,想用牙咬嚙那塊脆弱的地帶。

美毓站起身,端著箱子往外走。我的旅行包還橫在門口,脫下的登山鞋散發(fā)出潮潮的臭氣。她重新放下箱子,將我的東西鄭重而輕巧地移開。她不知道就在她的雙手碰觸的旅行包里,還有我千里迢迢帶給她的禮物。千里迢迢,這個詞矯情得讓我惡心。

我曾經(jīng)對律師說,如果我想對她做什么,那會兒我就做了,根本沒必要深夜約她到公園。后來我又說,只有那些沒錢租房,甚至,沒錢去賓館開房的人,才會約在那兒。

我的暗示指向陶冬。我不是故意污蔑陶冬,而是陶冬的證詞對我不利,他說聽美毓提過,那天晚上我們進行過最后一次面談,她不想我恨她,想把事情都說清楚。這就說不清楚了,美毓出事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是我,能說得清楚嗎?不過,幾輪審訊過后,陶冬也說不清楚了,雖然是他發(fā)現(xiàn)了美毓并且報了警,可賊喊捉賊的案例也并不鮮見,他自然也就難脫嫌疑。

無奈警方找不到其他證據(jù)——案發(fā)當(dāng)晚下了一場暴雨,現(xiàn)場幾乎沒留下什么清晰可辨的痕跡,讓勘查困難重重。唯一有用的證據(jù)只能靠DNA檢測,這才排除了我,也排除了陶冬??删揭琅f不能肯定。

警方問:“你凌晨買了去海南的機票,半小時后又退票,為什么?”

我說:“難道你們都沒失戀過嗎?我只想逃離,永遠不想見到她。但我又做不到,我還想看到她,想看看有沒有挽回的余地?!?/p>

“為什么是凌晨?”

“睡不著。”

是啊,怎么可能睡得著?前半夜悶熱窒息,后半夜暴雨如注……

一條微信,又是閔希發(fā)來的,她催問我去不去參加同學(xué)聚會。

“太忙,算了吧?!?/p>

閔希說:“哦,那我也不去了,原本就是要見見你。”

我有點吃驚,沒想到閔希居然要借著同學(xué)聚會見我一面。在大學(xué)時我們并沒有多少交集,我退學(xué)以后,除了她想去美國那段時間有過一些聯(lián)系,后來她沒去成,聯(lián)系就少了。轉(zhuǎn)念又想,見見也好,也許我能從她那兒得到一些美毓的消息。

挑了個周末的傍晚,我在咖啡館見到了閔希。閔希先到了,坐在露臺的木沙發(fā)上,背靠人行街的矮冬青,夕陽金橘色的光從遮陽傘邊沿斜打在她的顴骨和鼻梁上,為她鑲上了一道金邊。閔希樣子變化很大,比以前時尚些,化了妝,但我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當(dāng)然,她也一眼認(rèn)出了我,大概我們這個專業(yè)的人對相貌和骨骼總是格外敏感吧。

寒暄過后,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工作,聊著彼此的現(xiàn)狀。閔希如今在一所民辦大專當(dāng)老師,還跟人合開了一個畫室,周末和暑期特別忙,帶的都是初高中生。她說太累,競爭也太激烈,想從這個畫室脫開,另外做一個畫室,專門面向白領(lǐng)階層。

“目前這塊市場才剛剛興起?!彼f。

“挺好。”我笑了一下。

“你還畫嗎?”她問。

“早封筆了?!蔽覔u搖頭,輕描淡寫地說。

一開始,我很小心,盡量不主動觸及大學(xué)時的任何人、任何事,但我還是希望她能主動提及,特別是有關(guān)美毓的消息。

閔希笑了笑,她的眉毛、睫毛和頭發(fā)都被夕陽鍍了金光,揚起一縷縷炙燒的火。隔了半分鐘,她才接著說:“不是誰都能搞創(chuàng)作的,得有那股瘋狂勁兒才行。”

我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覺得危險的邊緣就要被點燃。正當(dāng)我要開口,閔希先開口了:“都不知道該怎么說這事,真的。”

“嗯?”

“你還記得陶冬嗎?”

我抬起頭,看著閔希。

“你肯定記得的,對吧?”閔希也看著我。

我把杯子放到了小碟上,抿了抿嘴:“太記得了。怎么忽然提起他?”

閔希手里端著杯子,卻沒有喝:“是他讓我來找你的?!?/p>

嗡的一聲,像被一塊巨石轟然擊中了腦袋,耳骨噼噼啪啪碎裂開來。陶冬讓閔希來找我?是跟我說美毓的事?美毓情況好轉(zhuǎn)了?她現(xiàn)在在哪兒?他們還有聯(lián)系?一系列的問題像骨頭碎片四下迸濺,我用指頭壓住太陽穴僨張的血脈:“他要你來找我的?你和他還有聯(lián)系?”

閔希瞥了眼旁邊的紅瓷糖盒,笑道:“你剛才問我結(jié)婚了沒,我說剛畢業(yè)就結(jié)了,我老公也是咱們這行的。你沒繼續(xù)問,我就把話題給岔過去了。陶冬,就是我老公?!?/p>

爆裂的頭顱稍稍合攏了些,太陽穴的脈搏漸漸平緩下去。我倏忽聽到手里的杯子在碟面上輕顫,便重又端起,將咖啡灌入焦干的口中:“你……和他成了一家?剛才怎么不直說?哦,沒關(guān)系,說吧,找我什么事?”

“這都不是第一次了……”閔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還記不記得那會兒你在美國,有一次我跟你打聽留學(xué)的事,其實,也是幫他問的?!?/p>

我感到嗓子內(nèi)陣陣刺癢,詫異地望向閔希:“你們應(yīng)該沒去芝加哥吧,華人圈子很小,你們?nèi)チ宋铱隙ㄖ赖??!?/p>

“不是我要去美國,是陶冬。他申請到了半額獎學(xué)金,但還有別的各種費用,太高了,對他來說不現(xiàn)實,就放棄了?!?/p>

我理解地點點頭:“陶冬現(xiàn)在做什么?”

“也在我們畫室教學(xué)生,抽空還畫油畫,畫室那邊有他一個工作間。”

“那么,他畫得怎么樣?”我知道這問題不太地道,國內(nèi)但凡有點名氣的,我那圈子的人都了如指掌,即便多如過江之鯽,但如果有誰提起過陶冬的名字,我的耳朵是絕對不會漏掉的。

“大多是行畫,不是流水作業(yè)那種,陶冬恨不得天天都在展館待著,特別是有世界級大師特展的時候,哪里開展他就跑哪里,研究每幅原作,做筆記,可不僅僅單憑網(wǎng)上書上的圖去畫那些……”

難怪沒有聽說過,原來竟這么不入流。

“這種畫也很有市場,如果畫得好。”我說。

“但你也知道,這類畫太多了,十幾塊、幾十塊的到處都是,放在文化市場、裝飾店什么的代賣,或者是放到網(wǎng)上,根本賣不上價錢,除非畫廊那邊給訂單,但好點兒的畫廊都有固定合作的畫師,再不然,就是壓價太狠?!?/p>

“然后,一氣之下就不賣了?”我有點猜到閔希找我的原因了。

“搞藝術(shù)嘛,誰都難免有點心高氣傲?!?/p>

“那還是不夠缺錢?!蔽倚Φ溃贿^話一出口,就感到自己有點刻薄了。我想起陶冬的那段自我介紹,心里一陣無力,面對這么一個人,我竟用錢來找補自尊,這確實很刻薄,也很淺薄。我放低了口氣:“那,我有什么可以為你們效勞的?”

閔希忙道:“不敢不敢。他只是希望我問問,你這邊能不能幫幫忙,聯(lián)系些識貨的買家。如果能引薦,我們真的非常感謝?!?/p>

“總得先瞧瞧畫,我還沒見過……”還沒說完,我意識到話題再次跨進了雷區(qū)。

“你沒見過?哦,是,你看我這腦子,他們畢業(yè)畫展的時候,你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了。這樣吧,約個時間,我?guī)闳ニ墓ぷ鏖g?!?/p>

“陶冬會在嗎?”

閔希愣了愣:“不會的,除非你看得上他的畫。再說,你也可以把我當(dāng)成他的經(jīng)紀(jì)人,不一定要見面的?!?/p>

看閔希的目的基本達到,我也感覺和她談得差不多了。此時天色已暗,華燈初上,正是夜生活剛剛開始的時間,但我卻不想待下去了,就喊侍應(yīng)生過來買單。接賬單的時候,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問:“后來,你們有美毓的消息嗎?”

“誰?哦,你說的是歐陽吧?”

歐陽,是了,同學(xué)里只有我叫她美毓,也許……誰知道陶冬會怎么叫她……

“歐陽早就退學(xué)了。欸?是在你之前退學(xué)的呀。那之后,就再沒見過了?!?/p>

我搖搖頭,覺得不可思議。閔希跟美毓同一個宿舍,不會對美毓的情況一無所知吧?何況還有陶冬,美毓是因為他拋棄了我,難道美毓出事以后,也遭到陶冬拋棄?

“不過,消息還是知道一點?!币娢矣行┦?,閔希接著說,“畢業(yè)聚餐的時候聽輔導(dǎo)員說,美毓她爸媽一直帶她到各地治療,房子也賣了,還被騙過,弄了個偏方差點吃出人命,總歸是情況越來越糟,老師們還為她籌了幾次款……只是畢業(yè)后大家各忙各的,就沒再聽過她的情況了?!?/p>

我嘆了口氣,心想,也許就是在那個時段,陶冬已經(jīng)成了閔希的男朋友,還托閔希向我打聽赴美留學(xué)的事,而此時此刻,他又通過閔希借著我為自己尋找客源。美毓她太不值了,或者說,這一切對美毓太不公平了??墒牵@世上值與不值如何衡量?公平與不公平又有什么標(biāo)準(zhǔn)?

看我嘆氣,閔希道:“其實有時候想想,歐陽真是挺可憐的……”

那日咖啡館一別,閔希又聯(lián)系了我?guī)状危瑔栁沂裁磿r候能去陶冬的工作室看看。前幾次我都借故推脫了,但她一再堅持,估計是陶冬在后面催得緊——“你就來看看吧,大家都是校友,你看了覺得不行就跟我直說。不過當(dāng)年的畢業(yè)畫展,他在學(xué)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我曾無數(shù)次問過自己,美毓為什么選擇陶冬而背叛我,論外在條件,論家庭背景,論風(fēng)趣,論人緣,陶冬都沒法與我相提并論。那么,是因為才華嗎?我承認(rèn)自己不屬于有才華那類人,而閔希說陶冬是有才華的。但才華這東西很虛,個人評判也帶有很強的主觀性,最終,才華還得靠市場上的標(biāo)價來衡量。也許陶冬只是少了張進入圈內(nèi)的通行證,也許他真的才華橫溢,也許他的才華橫溢與人品太不成比例。

可當(dāng)我走進畫室的二樓——那個作為獨立工作間的隔層中,就大失所望了。那簡直就是一個蹩腳的山寨博物館,全都是對傳世之作俗不可耐的仿制,竟沒有一件他自己的作品。我承認(rèn),畫并不差,尺幅和原畫大小相當(dāng),專業(yè)水準(zhǔn)也都在,但無論是外在形態(tài)的東西——構(gòu)圖、色彩、人物的手勢、肌肉的凸起,還是原畫要表現(xiàn)的激情凝聚的一刻,在他畫中都有種極不安定的勢態(tài),而神色、氛圍和靈魂傳達的核心又不到位,有一種假模假樣的刻意在里面。

“還行嗎?”閔希看著我,明顯希望得到我的肯定。

“一般般。”我還是實話實說。

我繞過 《抱銀貂的女子》,停在了《費羅尼耶的肖像》前。這幅畫引起了我的注意,因為它并非普羅大眾熟知的作品。畫上的中年女人居然很悅目,問題是這個女人比原作美了很多,嘴角添上了似有若無的微笑。可原作中的女人并不漂亮,也沒有笑,有的是高傲和蔑視,是疑惑和無奈,有種耐人尋味的特殊性格,而陶冬把這些最重要的部分全部抹去了。我想不通陶冬為何要仿這幅畫,而且改動得如此不倫不類。

扭頭看看閔希,我希望她能感到我眼神里的真誠,明白我的評價不是因為嫉妒和報復(fù)心在作祟。

閔希嘴角的微笑始終沒有停,反而彎得更大更寬:“沒事,你今天能來,我已經(jīng)非常感謝了。你是專家,更了解市場,有什么建議盡管說?!?/p>

我退后幾步,再次瀏覽著陶冬的畫:“賣是能夠賣得出去的,也不至于幾十塊幾百塊,上萬很難,好一些的,估計能賣兩三千吧?最多了。有些買家不一定非要頂級水準(zhǔn)的仿作,但也看不上太低劣的,以這些畫的水平,兩三千應(yīng)該是個很好的價位。我可以問問我朋友,有個?;旄叨诵挟嬍袌龅摹!?/p>

兩三千,這是我自己的價位。我用我的價位定了陶冬的價,除了客觀公正,還有著某種象征意義。我看到閔希舒展了眉毛,臉上堆起了更多的笑容。

“那太好了,麻煩你多費心了?!遍h希握著我的手,指縫間都攥出了熱乎乎的潮氣。

我這人說到做到,沒幾日就去見了邵安。

邵安是高端行畫市場的大咖,名字斯文,可長相有些匪氣,他個頭高,長胳膊長腿,卻剪了一頭板寸,乍一看像是搞裝修的工頭,說話行事也是大大咧咧的那種,圈內(nèi)不喜歡他的大有人在,都說他路子野。其實邵安是正兒八經(jīng)油畫專業(yè),在芝加哥那會兒,我們常一起看NBA,關(guān)系還算不錯。逮了個機會,我跟邵安提起了陶冬的畫。他也不跟我客套,擺著手說不接不接,行畫師他那兒排長龍也排不完,各個檔次、各個價位的全有,真不缺。

我極盡所能地向邵安游說,簡直有些沒臉沒皮起來,對陶冬的溢美之詞越是虛妄夸張,就越覺得是一種諷刺,就越想把我定下的價格落實。

邵安瞇起眼睛,臉上有了一種壞笑,直到我閉了嘴,他才突然說:“我從不跟男人談這事?!?/p>

我有點懵,隨即明白過來,這家伙煩了,故意端出個不著邊際的借口堵我。

我打著哈哈順?biāo)浦郏骸爱?dāng)然,不是跟我談,也不是跟陶冬談?!?/p>

“那跟誰談?”

“陶冬的經(jīng)紀(jì)人啊,美女。”

“美女?美女有多美?”

“當(dāng)年也是我們系的系花?!?/p>

邵安笑出了聲,繼而笑得前仰后合:“我可算明白了,就說你今天這么奇怪,整個一話癆強迫癥,都快要不認(rèn)識你了?!?/p>

“哪有?!?/p>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系花是你初戀,不對,你是暗戀,系花看上了別人沒看上你,所以現(xiàn)在才……”

“行了,別廢話了,”我掐斷邵安的話頭,“說吧,到底見不見?”

邵安一邊晃著酒杯,一邊朝我睨了一眼:“那我得會會,到底不要你的女人是何方神圣。”

我不想跟邵安爭辯,默認(rèn)了。

然而到了約好的日子,閔希卻來電話說陶冬要去北京辦點事,“得緩兩天。新畫室已經(jīng)裝修好了,這些天在搬,等差不多了再請你們來吧?!?/p>

“我們又不見他?!?/p>

“可是,給邵先生看的那些畫還沒選好……”

我立時火冒三丈,埋怨了閔希幾句。

閔希一連聲地致歉:“到時候我請客賠罪?!?/p>

我發(fā)信息跟邵安說了。邵安說他過兩天要飛香港,要不這事兒算了吧。邵安本來就對陶冬興趣不大,正好借這個由頭推脫了事。我把邵安的回復(fù)轉(zhuǎn)給了閔希,閔希那頭急了:

“別啊,要不這樣,今晚我先請你們吃頓飯,大家碰個面,等兩個人都回來了再繼續(xù)談?!?/p>

邵安對吃頓飯也無甚所謂,就跟我訂下了時間。沒多久,閔希就發(fā)來了酒店包間的信息。

因為這頓飯是臨時安排的,我手上還有幾件事需要處理,昏天黑地忙完了,就趕緊往酒店趕,好在一路上車很順。閔希一看我到了,像見了救兵,一邊說邵先生還沒來,一邊搬過菜單讓我再補幾個菜。

邵安遲到了半個多小時,跨進包間,只隨便和閔希握了個手,就大大咧咧坐下了。

閔希連忙笑著說:“路上沒堵吧?”

“還行?!鄙郯舱f完,便把她晾在一邊,掂起筷子夾起熏魚就吃。

閔希叫來服務(wù)員輕聲交代上熱菜,然后見縫插針幫邵安轉(zhuǎn)起了桌盤。

我看邵安一副彪悍不善的架勢,只好先聊了會兒別的,示意閔希拿酒陪他喝點。直到邵安的臉色平復(fù)了一些,慣常的神采飛揚又爬回紅撲撲的臉上,我才隨口問了一句:“今天怎么了,來這兒之前?”

“遇到一個特不靠譜的人?!?/p>

“什么事啊?”

邵安咂了一口酒,放下酒杯:“說好了今天交貨,本來我飛香港就為這事,結(jié)果呢,提前也不打招呼,說不交就不交了,還掛我電話,再打過去,嘿,關(guān)機。”

“有違約金呢,照合同來唄?!?/p>

邵安頓了頓:“唉,別提了,當(dāng)初也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因為一直合作得很好,就沒太在意,誰知道現(xiàn)在蹬鼻子上臉,擺起譜了?!?/p>

“您要的貨是什么作品?”閔希試探著插嘴問道。

“《麗達與天鵝》?!?/p>

閔希眼睛一亮,對邵安笑道:“是哪個?”

“什么哪個?”

“裸的?還是不裸的?”閔希邊說邊起身給邵安斟酒。

邵安一聽,立馬停了筷子,這才正眼看了閔希:“不裸的。”

“紅色衣服的?”

邵安瞅瞅我:“內(nèi)行啊?!?/p>

我說:“我同班同學(xué)啊?!?/p>

“哦,系花,系花?!鄙郯策肿爝有?,又扭頭對閔希,“你該不是要跟我說,你那里正好有一幅吧?”

閔希避開邵安紅彤彤的目光,放下酒壺說:“還真有,陶冬畫過一幅,挺好的一幅,比我上次給你看的那些都好。”

“什么尺幅?”

“讓我想想,高大概有一米多,寬……具體我得打電話問問。”

“快問問,應(yīng)該是130×78。誒,到底水平怎么樣?”邵安比先前嚴(yán)肅了些,目光灼灼地轉(zhuǎn)向我。

“行不行你得自己看,”我說,“他的畫打發(fā)一般買家綽綽有余?!?/p>

“那個誰,小希是吧,你再問問價,不給個實在價以后不好合作的。還有,付款要一個月后?!?/p>

閔希撥了電話,放在耳邊聽了會兒,放下了:“他手機關(guān)機,可能沒電了。要不這事兒就我來做主吧。”

“爽快爽快。”

“您放心,價錢咱們已經(jīng)有個大概了,雖然您要得急,我也不會因為這個就漫天要價的?!?/p>

看到兩人漸漸聊得興致盎然,我找準(zhǔn)時機舉起杯子:“來來,我以茶代酒先敬你們,預(yù)祝你們合作順利啊。”

“對對,合作順利?!?/p>

杯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碰到了一處,我的胸中有種異樣的興奮。

吃完飯,閔希已經(jīng)有了些醉意。我看她強撐著想把這單生意做下去,也希望有個好的開局,就臨時充當(dāng)司機,開車帶他們?nèi)タ串嫛?/p>

車開到畫室樓下,還沒停穩(wěn),閔希就推開門跳到了路邊,蹲在地上吐個不停。我一面拉手剎,一面低聲問邵安:“干嗎這么灌她?”

“心疼了?不是我說你少眼沒珠,真看不出年輕時是個系花,矮子里挑出的將軍吧?”邵安笑過以后,又認(rèn)真起來,“不灌她不好砍價,一會兒你得幫我說話?!?/p>

“這么急著要那幅畫?你別期望值太高?!?/p>

邵安拉動車門把手,輕聲說:“真的急,很急?!?/p>

當(dāng)我們打開畫室的燈,卻發(fā)現(xiàn)里面都空了,沒有畫架,沒有椅子,只有斑斑駁駁的地上攤著廢顏料、廢畫筆和零零散散的垃圾,幾幅學(xué)生習(xí)作歪在墻角,和摔碎的石膏像堆在一處。閔希拍著油亮的額頭:“哎呀我真是喝暈了,都搬新畫室那邊了。咱們現(xiàn)在趕過去,時間還不太晚。”

“陶冬的畫不在樓上了嗎?”我問。

“都搬差不多了,我上去看看,應(yīng)該是沒有了。”閔希也不敢肯定。

我們隨著閔希沿著逼仄的樓梯上了工作間,推門進去,聞到一股粉塵和油彩殘留的酸腐氣味。燈亮了,果然屋內(nèi)空蕩蕩的,靠墻的幾個木架子歪斜在一邊,不過角落還剩了兩幅畫,搭著布,一幅立在架子上,另一幅擱在架子側(cè)后方的地上,吊滿蛛網(wǎng)和灰塵。

“能看看嗎?”邵安徑直往架子跟前走去。

閔希在后面半跟半擋著:“他提過有幾幅畫得不好,要刮掉重畫,估計是放這兒等候處理的。真的,都不好?!?/p>

看到閔希的緊張勁兒,我有點好笑,那樣子簡直像個學(xué)生要打開自己的成績單。

邵安走到架子前,拎蓋頭似的把遮布一掀一蕩。

仔細(xì)一看,我和邵安都放聲笑了起來。閔希也笑了,不禁彎腰拍手道:“呀呀,你們要是聽了我的就走冤枉路了。巧不巧,這幅畫居然在這兒,還一下就讓您找到了,要不剛說有緣呢,是您的就該是您的?!?/p>

邵安也喜出望外:“還行,還行,挺好的,比我預(yù)期的要好?!?/p>

一邊說,一邊遠遠近近地仔細(xì)端詳。

“這幅畫還真的不錯?!蔽腋胶偷馈?/p>

邵安扶著畫框看了看,看了背面和側(cè)邊,又細(xì)細(xì)去看正面,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團。

“怎么了?”

“不對啊……畫這畫的叫陶冬?”

“是啊?!遍h希走到了畫前。

“陶冬是Tandy?”

“Tandy?”閔希不解地看著邵安。

“這幅畫有簽名,在這兒,裙擺邊緣這里。T-A-N-D-Y。”邵安一字一頓念了五個字母。

沿著邵安手指的方向,我把眼睛湊了上去,果然有“Tandy”幾個英文字母,字很小,同裙擺的紋理交織在一起。

邵安說:“Tandy,陶冬;陶冬,Tandy……Tandy是不是陶冬的英文名?”

閔希瞇起了眼睛:“以前陶冬好像起過一個英文名,記不清了?!?/p>

“這不是關(guān)鍵,”邵安看看閔希,又看看我,“關(guān)鍵是,今天放我鴿子的人就是Tandy,本來說好要交畫的,卻突然去北京了。哦,他剛完成的時候還給我拍過照片……”邵安掏出手機翻起來。

閔希疑惑地問:“陶冬……他今天去北京了?”

“你們看,就這幅。”邵安沒有回答閔希的問題,指著手機上的照片,“看,上面的畫室和這個畫室,這里?!?/p>

手機屏幕照亮了閔希的下巴,只聽她說:“沒錯,的確是這個畫室……以前這邊就是這個隔簾……”

“那陶冬和Tandy就是一個人啊,這畫本來就是要賣給我的。”邵安說,“這我就想不通了,Tandy在行畫師里也算小有名氣的,就是人有點怪,從來不讓人到畫室看貨,但因為合作得好,我給他的價也不算低……這些,你們都不知道?”

閔希凝視著那一串藏著簽名的紅色裙邊:“這幅畫……我也是無意間看到的,比以前那些都好,當(dāng)時我就說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可陶冬不滿意,還說要毀掉。我一直很納悶?!?/p>

我心頭一驚,忙問邵安:“陶冬賣過你多少幅畫?”

“哦,那可多了,上百幅是有的,差不多……得賺了百八十萬了吧。不對啊,他認(rèn)識我,都是老熟人了,干嗎找你聯(lián)系新買家?你跟我說也就兩三千一幅,他腦子壞了吧?”

閔希打斷道:“他賣畫的錢呢?”

“我都付了啊。哦,對了,不是直接給他,收款人好像叫歐陽什么的?!?/p>

“歐陽……”

我聽到閔希嘴里反復(fù)念叨著“歐陽”,像一串喃喃的咒語,直沖我的腦漿,我感到好像有一臺加速泵,把血液不停地壓進腦殼,一瞬間水起浪騰,仿佛有什么東西沆瀣一氣,讓濃重的腥液從底下翻出,隨時都會把腦殼掀開。

閔希滯鈍地轉(zhuǎn)過身,推開了我和邵安,直往另一幅畫走去。她像揪著幽靈似的將另一張搭布一把拽起,空氣中登時騰起厚厚的塵埃?;烀芍?,我遠遠看到那畫上似乎是一大片水生植物,當(dāng)中有一條白晃晃的舞爪的章魚。

“很久了這幅畫,”閔希咬著牙說,“我還問過他,他跟我說是別人擱這兒寄存的。我從來沒往那兒想,從來沒想過畫上這女人就是她,沒錯,肯定是她!他們一直都有聯(lián)系,這么多年,一直背著我聯(lián)系?!?/p>

閔希把肩頭的挎包重重地甩向那幅畫。“咣當(dāng)”一聲,畫歪了兩下,墜倒在地。

地面上,我終于看清那纏繞搖擺著的是一個污糟的花園,濕淋淋的,滿是泥濘和扭絞的枝葉與溝槽,正當(dāng)中,一個雪亮的女人躺在枯枝敗葉和石礫之上,一只眼閉著,一只眼睜著,睜著的那只眼里,帶著高傲和蔑視,帶著疑惑和無奈。

費羅尼耶的眼神。

美毓最后一剎那的眼神。

我看到那兩條胳膊彎曲成蛇形,一條擋在腹部,一條懸在頭頂,每只手里都拎著一張泡皺的人皮,似乎在滴滴答答地淌水。人皮上的臉變形得厲害,可我認(rèn)得出,其中一個還沒有出獄,另一個正站在這里。

陶冬一定也猜出了另一張臉,所以這么多年,他一直蟄伏在我身邊,等待著時機悄悄收網(wǎng)。難道美毓就要從瘋狂中清醒過來?不然陶冬何以要如此逼近我,逼得這么近,近得讓這幅畫像刀子一樣在我面前出了鞘,就差那么一丁點距離就飛起血刃了。

但我發(fā)誓,那真的是個意外——我只是推了她一下而已。

后面的一切都與我無關(guān)……

責(zé)任編輯 申廣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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