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 睿，鐘 宇(華中師范大學(xué) 語言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引言

當(dāng)今，隨著網(wǎng)絡(luò)語言的發(fā)展，一些詞語的新興用法也逐漸擴展起來，比如“杠”這個詞語，除了通常所說的“木杠”“鐵杠”“高低杠”，在網(wǎng)絡(luò)世界或日常交談中，我們還聽過這樣的詞匯：“杠精”“抬杠”“杠子”“斜杠青年”“暗杠”等。這些詞語中“杠”所具備的語法功能，既有名化的虛指功能、名化的實指功能，也有動化的實指和虛指功能?！案堋弊鳛檎Z素組合成的相關(guān)流行用語的語用效果體現(xiàn)為創(chuàng)新表達方式、豐富語言形式、提高溝通效率等。我們首先來看看字典中對“杠”的解釋。

“杠”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解釋：名詞1.較粗的棍子：頂門～；2.特指出殯時抬送靈柩的工具：～夫；3體操運動的器械，有單杠、雙杠、高低杠等：下～要穩(wěn)；4.機床上的一種棍狀零件：絲～；5.粗的直線：老師在病句下畫了一條紅～；動詞6.把不通的文字或錯字用直線劃去或標出：他一面看，一面用紅筆在稿子上～了許多杠子。7借指一定的標準：這次漲工資定了三條～。[1]

“杠”在王力《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中解釋：1.床前橫木?！墩f文》：“～，床前橫木也?！?.旗桿、車蓋柄等竹木桿?！秲x禮·士喪禮》：“竹～長三尺，置于宇西階上。”《廣雅·釋天》：“天子～高九仞。”3.橋?！睹献印るx婁下》：“歲十一月，徒～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薄短屏谠び谥萁\記》：“～梁以成，人不履危?！?.星名?！稌x書·文志上》：“蓋下九星曰～?！盵2]

結(jié)合詞典對“杠”的解釋和例句，通過搜尋ccl(北京大學(xué)語料庫)和bcc(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料庫)我們發(fā)現(xiàn)，古代漢語中“杠”的本義在當(dāng)代漢語中較少用到，在實際運用中，“杠”作為語素組合而成的詞組更多地表現(xiàn)為以下幾種：

(1) 有一個壯年漢子，坐在那千斤擔(dān)的木杠上笑道：“大叔！今天你很高興，玩一家玩大家伙吧?！?張恨水《啼笑因緣》)

(2) 有一個原是抬杠的團頭出身，只因有一膀好力氣，認識鄧九公，便投在他莊上。(清·文康《俠女奇緣》)

(3) 日記在機關(guān)里放了將近十一年，不知道什么人在上面畫了些紅杠杠，但它們終于回到我手邊來了，都是我親筆寫的字。(巴金《隨想錄》)

(4) 精巧的琵琶形指甲刀，運用杠桿原理，剪下女孩珠貝似的指甲，然后斜又細細打磨，銀似的粉屑飄然而落。(畢淑敏《最后一只西地蘭》)

(5) 評職稱沒有杠桿不行，杠太死也不行。(《現(xiàn)代漢語詞典》)

(6) 漢項籍字羽，長八尺二寸，力能杠鼎(杠，舉也。)，才氣過人。(宋《冊府元龜》)

(7) 一般使用碳素墨水將原圖尺寸或圖形杠掉，填往更改的內(nèi)容。(科技文獻)

(8) 由于我忙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沒有經(jīng)歷和他們“抬杠”，只能任他們?nèi)フf。(路遙《早晨從中午開始》)

(9)杠精這么多，行走江湖總會碰到幾個。(百度百科)

結(jié)合以上例句可以發(fā)現(xiàn)，除了詞典里的種種解釋，“杠”還有更多的義項有待總結(jié)列舉?！案堋弊鳛槊~既有實在的物體的含義如上文例(1)、(2)，也有主觀意識里的較為虛化表示橫線的含義如(3)“紅杠杠”，還有更為虛化的表示調(diào)節(jié)機制或標準含義如例(4)、(5)“杠桿”。同樣，作為動詞的“杠”既有實在的表示抬舉的含義如(6)“力能扛鼎”，也有虛化實在意義表示限制或劃除的含義如(5)“杠太死”、(7)“杠掉”，還有更為虛化的表示爭辯的含義如(8)“抬杠”、(9)“杠精”。這些義項和“杠”的原始意義相差甚遠，要弄清其義項發(fā)展和虛實變化的情況，就得從從古至今的實例著手，厘清“杠”的發(fā)展演變過程。

二、“杠”義項的產(chǎn)生及發(fā)展

“杠”在《說文解字·木部》中解釋：“杠，床前橫木也。從木，工聲?！薄案堋弊鳛槊~，最早見于戰(zhàn)國時期。如：

(10)歲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民未病涉也。(戰(zhàn)國《孟子》)

(11)竹杠長三尺，置于宇西階上。(戰(zhàn)國《儀禮》)

前一個“杠”作“橋梁”解，后一個“杠”是“旗桿”之意。根據(jù)史料考察，我國最早的橋就是竹木橋，旗桿也是用竹木制成，因而，“杠”產(chǎn)生最初的本義就是竹木制成品“竹橋”或“竹竿”。唐代仍保留其義。如：

(12) 牛羊滿田野，解旆束空杠。(韓愈《病中贈張十八詩》)

后來，由于旗桿常需要舉過頭頂，取其“抬舉”之意，“杠”逐漸引申出“抬舉義”和其他動作義，這時“杠”出現(xiàn)了“引申義”。再者，“杠”的原始義也呈現(xiàn)泛化的趨勢，不再僅僅指“旗桿”，泛化成一切類似旗桿形狀的較粗的棍棒，這是“杠”的“泛化義”。“杠”產(chǎn)生之初的本義是“旗桿”，后人在使用時，其本義所指內(nèi)涵也逐漸泛化，同時引申出其他語言意義，這種泛化義和引申義也成為“杠”重新造詞和發(fā)展的依據(jù)及源頭。這種變化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演化過程：

1.先秦兩漢

“杠”最早出現(xiàn)于戰(zhàn)國時期，在漢代，“杠”的義項得到初步拓展。如：

(13)旌各以其物，無物則以白羽與朱羽糅，杠長三仞。(《儀禮》)

(14)隄謂之梁，石杠謂之徛。(《爾雅·釋宮》)

(15)及其后世，庶人即采木之杠，牒樺之樠。(《鹽鐵論》)

(16)從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三國志》)

(17)石杠飛梁，出控漳渠。(《昭明文選》)

這一時期的“杠”為名詞，從最初的(13)“旗桿”、(14)“橋梁”義，發(fā)展到“床前橫木”“車前橫木”義，同時也保留原始義“橋梁”義：(17)“石杠”作“石橋”解。此時的“杠”均指竹木制品：竹竿、竹橋、床前橫木、車前橫木，這些意義是“杠”在本義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擴大的結(jié)果。

2.唐宋

唐宋時期，“杠”的義項得到進一步發(fā)展，出現(xiàn)了一系列相關(guān)的義項群。如：

(18) 風(fēng)欹翠竹杠，雨澹香醪字。(《全唐詩》)

(19) 可得杠壓我，使我頭不出。(《全唐詩》)

(20) 視蓋與車輻間，近杠轂即密，益遠益疏。(《隋書》)

(21) 今北極為天之杠轂,二十八宿為天輻(《隋書》)

(22) 除吏赤畫杠，其余皆青云。(《后漢書》)

(23) 左建旗，十有二旒，畫升龍，其長曳地，青繡綢杠。(《新唐書》)

這一時期的“杠”在原義(18)“竹杠”的基礎(chǔ)上與不同的詞組合，在原始義表示竹木制品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出一系列義項群：

(1)“杠”構(gòu)成動詞形式表示棍棒義。

動詞形式的(19)“杠壓”，即好似用“棍棒”壓制。

(2)“杠”構(gòu)成名詞形式表示中心義。

名詞形式的(20)“杠轂”、(21)“天之杠轂”。(21)“天之杠轂”由“杠”的“車前橫木義”發(fā)展而來，由于“杠轂”處于車的中心軸位置因而泛化成一切事物的中心(21)“北極為天之杠轂”。

(3)動詞與名詞同形表示橫線義。

動詞和名詞形式中“杠”都表示同一個意義的(22)“畫杠”、(23)“青繡綢杠”，這是“竹杠”這一客觀事物在人頭腦中的一種主觀化的呈現(xiàn)，引申為衣服上的橫紋路。

此時的“杠”在原始義的基礎(chǔ)上進一步虛化擴大成其他意義，既保留了原始義“竹木義”也引申為“中心義”和“橫線義”，“杠”的詞性雖然仍為名詞，但和不同的詞相結(jié)合開始出現(xiàn)了動詞形式的用法。

3.元明清

元明清時期，“杠”的句法功能進一步拓展，除了動詞和名詞這些實詞形式，還出現(xiàn)了量詞這一形式，其義項更是在原始義的基礎(chǔ)變得更為豐富，意義也更為虛化。如：

(24) 就同小師父本空連椅連人杠到床邊，抱到床上放倒了頭，眠好了。(《初刻拍案驚奇》)

(25) 只見須臾間數(shù)十個腳夫拉了好些杠來，把先前文若虛封記的十桶五匣都發(fā)來了。(《初刻拍案驚奇》)

(26) 隨后就有健卒十來人，抬著幾杠箱籠，且是沉重，跟著同走。(《二刻拍案驚奇》)

古代肩挑背扛靠的大都是竹竿一類的擔(dān)子，“杠”因此引申出(24)“抬舉”之義的動詞用法，(25)、(26)是“杠”作為量詞的用法，具體形式為“好些杠”“幾杠”，是由作為動詞的“抬舉義”實詞演化而成。不僅是詞性有所拓展，“杠”作為名詞其詞義也變得豐富多彩。如：

(27) 想是轎杠撞得樓板響。(《三國演義》)

(28) 那個覓漢尋了繩杠，絡(luò)住那壇，合楊春抬到家去。(《醒世姻緣》)

(29) 林公道：“他不招，拿鞭杠敲這奴才！”(《五美緣》)

如上，(27)“轎杠”是轎子上的橫木，(28)“繩杠”是繩子和竹杠的合體，(29)“鞭杠”是鞭子和竹杠的合體。元代是我國歷史上民族大融合的重要時期，各族的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都發(fā)生了廣泛而密切的交流，語言作為文化發(fā)展的重要一環(huán)，也經(jīng)歷著更為激烈的接觸和碰撞，因此，由“杠”組成詞語的義項也得到進一步豐富和拓展。同時，不管是名詞形式還是動詞形式，由“杠”組成的詞語也不僅僅是字面含義，究其內(nèi)涵代表了更深層的引申義。如：

(30) 一日有小管家俞祿來回賈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請杠人青衣，共使銀一千一百十兩，除給銀五百兩外，仍欠六百零十兩。(《紅樓夢》)

(31) 換第二方，頭一條，莊家拿了個天杠，通吃，吳二還剩二百銀子。(《老殘游記》)

(32) 此人性情與大眾不同，專好抬杠，你說東，他偏要說西；人要說他不行，他偏行定了。(《續(xù)忠烈俠義傳》)

(33) 不怕的，但是現(xiàn)在你出來打圓場，我決不敲他的竹杠，只要他把從前七八年的用度算還了我。(《官場現(xiàn)形記》)

(30)“杠人”古指抬棺材的人。(31)“天杠”為麻將胡牌時的術(shù)語。(32)“抬杠”指執(zhí)意爭辯。(33)“敲竹杠”是比喻利用別人的弱點或以某事為借口來訛詐，此用法在文學(xué)作品中第一次出現(xiàn)并流傳到日常生活中。這些都是“杠”的義項進一步發(fā)展和詞義虛化的結(jié)果。

結(jié)合以上例句，可見“杠”的義項之豐富，我們根據(jù)歷史發(fā)展軌跡和詞義的虛實，將“杠”的義項粗略的分為以下幾類：

1) 橫木義：竹杠

2) 橫線義：紅杠

3) 抬舉義：杠夫

4) 爭辯義：抬杠

三、“杠”所具備的句法功能

“杠”原本與其他語素連用讀作[kang55]，本義為“床前橫木”，如今單用，音調(diào)也發(fā)生了變化，變?yōu)閇kang51]。結(jié)合“杠”的義項我們發(fā)現(xiàn)，隨著“杠”義項的豐富和發(fā)展，當(dāng)代漢語中“杠”所指對象的范疇也在不斷擴大，從有形實物“橫木義”到無形實物義表虛指的“橫線義”，直至引申為表示“抬舉義”的動作支配義，更進一步，動作義從單純的客觀動作實義“抬舉義”增加至主觀情感表修飾功能的“爭辯義”?！案堋本哂辛恕蔼毩①x義”[3]的功能，其在現(xiàn)代漢語中所具備的語法功能具體如下：

1.名化實指功能

表“橫木義”的“杠”用作名詞表實指，是“杠”作為語素的最原始用法。以下從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料庫(BBC)中選取例句如：

(34)在斯納金箱的實驗中，老鼠壓杠桿，得到事物小丸這就是強化，食物就是強化物。(《兒童心理》)

(35)相對于李小龍的身體和體重，他具備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力量，他可以把34公斤的杠鈴直臂水平前伸，收回，然后再伸出靜止可以停留20秒！(《李小龍的功夫人生》)

(36)另有一位手握著吊杠的男子，正專心地閱讀一本書。(《哈佛經(jīng)理時間管理》)

(37)原來錢掌柜賣給我的是一只老鳥。老得連這個杠子都抓不住。(《楊瀾訪談錄》)

從以上可以看出，“杠”作為名詞語素既可以單獨使用如(36)，表示“橫木義”，也可以與其他語素組合使用，如(34)的“杠桿”具體指的是在力的作用下能圍繞固定的點轉(zhuǎn)動的桿、(37)“杠鈴”指的是一種舉重的器械、(37)“杠子”實指一種較粗的棍子。

2.名化虛指功能

“杠”用作名詞表虛指的“橫線義”時，是“杠”的引申用法。如：

(38)有的省還作出規(guī)定，對政治要求、人事紀律、廉潔自律、公正執(zhí)法執(zhí)紀以及保密等方面列出“硬杠杠”。(《人民日報》2003)

(39)我們需要避免過度承擔(dān)杠桿，阻止大型金融機構(gòu)的高管過度冒險，這將是一個非常困難的工作。(沃倫·巴菲特和比爾·蓋茨的對話)

以上看出，“杠”用作名詞語素表示虛指功能時，一般與其他語素結(jié)合形成新的比喻義。如(38)“硬杠杠”比喻一種法律法規(guī)。例(39)中的“杠桿”不再是前文例(34)中表示實指的“橫木義”，而是用來比喻平衡或調(diào)控作用的事物或者力量，如“經(jīng)濟杠桿”。

這些例句中的“杠”都是它作為名詞表虛指功能的用法。因為不管是“硬杠杠”“杠上開花”還是例(39)中的“杠桿”，其中的“杠”都不再是表示有形的、具有實物形態(tài)的事物，而是一種無形的、沒有實物形態(tài)的事物，其所指代的內(nèi)涵更加廣泛，就像“橫線”不僅僅指一種有形的線，還指代更多無形的線一樣。作為“橫線義”的“杠”比喻的是一種無形實物義，表示規(guī)則或起調(diào)控作用的手段等。

3.動化實指功能

與“杠”的名詞形式一樣，“杠”作為動詞，也包含實指和虛指兩個方面。作為實指的“杠”表示實在的動作義。如：

(40)“合計”欄里也是這么寫的，卻不知為什么，又用紅筆給杠掉，改成了九十一元五角六分。(《中國農(nóng)民調(diào)查》)

這里的“杠”表示實在的動作義，具有可見的、有形的動作，意思是劃去或標出。

4.動化虛指功能

作為虛指的動作義“杠”，表示無形的動作。如：

(41)李登輝知道民進黨總要在“李登輝情結(jié)”上變花樣，想加點什么，杠上開花。(《李敖對話錄》 )

(42)杠上了？巴菲特“教育”了馬斯克后，馬斯克“回懟”巴菲特。

(43)什么都得跟你杠一下，不讓你信服他說的是對的永遠不會停下來。

(44)覺悟很高啊，一直都很喜歡伊朗這個國家，就因為他敢杠。

作為虛指的“杠”，大部分是與其他詞一起構(gòu)成短語或句子，大多表示“爭辯義”。如(42)“杠上了”構(gòu)成謂詞性非主謂句、(43)“杠一下”構(gòu)成述補結(jié)構(gòu)的短語、(44)“杠”在句子中充當(dāng)謂語成分。(41)“杠上開花”本來是棋牌中的用語，意思是在你有三張相同的牌的情況下，由你自己獲得或從別人抓得同一個相同的牌，然后摸到下一張剛好是你要胡的牌，這里用來比喻希望通過增加手段獲得勝利的行為。

四、“杠精”的產(chǎn)生及其表達效果

值得一提的，事實上，“抬杠”原指通過拎環(huán)懸掛容器于其上，并由兩人抬著棒。即“抬杠”原是由動詞“抬”結(jié)合名詞“杠”組成的動賓短語，根據(jù)以上分類，“抬杠”應(yīng)歸為“動化實指功能”中，然而筆者認為將“抬杠”歸為“動化虛指功能”中，認為它在句中表示“爭辯義”更為合適。這是因為通過搜索北京語言大學(xué)語料庫(BBC)，發(fā)現(xiàn)一共有110個包含“抬杠”的句子，表“抬舉義”的句子數(shù)為0例，表“爭辯義”的“抬杠”110例?！疤Ц堋辈辉偈潜硎尽翱陀^動作”的短語，而是表示“爭辯義”的固定詞匯，這說明對詞的語義及語用功能的分析必須和社會、對語言的實際使用情況緊密聯(lián)系起來，不能拘泥于詞典，更不能對詞匯的新興用法一概加以否定。

而“杠精”的出現(xiàn)，是在“抬杠”這一詞在當(dāng)代漢語中的固定詞義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而來，“抬杠”這一詞的本源詞義“爭辯義”是“杠精”詞義產(chǎn)生的理據(jù)基礎(chǔ)。以下結(jié)合在網(wǎng)絡(luò)語言中搜尋的有關(guān)“杠精”的例句，探討“杠精”的具體含義及其語用效果。如：

(45)還有一個說法，就是你一提女性權(quán)益，杠精就來了：喲，你不是女權(quán)嗎！你怎么不管管伊朗、沙特阿拉伯、印度的事??！你怎么不反對他們啊！

(46)這件事，影響力擴大了，免費得到了價值上百萬的品牌推廣，企業(yè)形象非常正面，擴大了用戶群和銷量，只有一個根本買不起自己產(chǎn)品的杠精團體覺得自己需要道歉還失敗了。

(47)各位大V討論的是她的錯誤在于其實是一個杠精，就好像當(dāng)年岳飛死于莫須有，各位奮筆疾書寫了半天說岳飛千古奇冤！

(48)如果朋友們一定要來南京玩，我覺得應(yīng)該去佛頂宮轉(zhuǎn)一圈，信不信教都可以去看一看，怎么講，可以算施工工藝典范了吧，杠精注意我說的是施工工藝而不是裝飾設(shè)計，如果既不懂施工工藝又不懂裝飾設(shè)計就更不要杠了。

(49)佛系沖浪，遠離杠精，人多嘴雜，做好自己。

結(jié)合以上例句，我們發(fā)現(xiàn)所謂杠精，是這樣一群人：他們喜歡通過抬杠來刷存在感。他們喜歡通過抬杠來刷存在感，不管你說什么、做什么，他們都會興致勃勃地趕來，反駁你、教育你、潑你冷水。為了抬杠而抬杠，總之，就是要杠贏你。

2018年12月3日，“杠精”被《咬文嚼字》公布為2018年十大流行語，它的產(chǎn)生體現(xiàn)了現(xiàn)代漢語中超常詞組在言語交際中的修辭作用，這種表達作用是一般的常用詞語所不具備的。具體來說，“杠精”體現(xiàn)了由“杠”這一語素組成的詞語在語用表達上的三個特點：

1.創(chuàng)新表達的經(jīng)濟性

對詞語這一最小的可以自由運用的語言單位而言，詞語的創(chuàng)新表達更能引起聽眾和讀者的注意，從而在言語交際的過程中進行廣泛的傳播。因而，人們在交際的過程中，總是尋求創(chuàng)新的表達方式。語用的減省則是人們在信息傳遞的過程中，創(chuàng)新最佳表達方式的一種體現(xiàn)，也是語言經(jīng)濟性原則的要求。

法國語言學(xué)家馬丁內(nèi)1962年提出語言演變的動力來自于交際的需要和人的自然惰性之間的沖突，前者促使人類創(chuàng)造新的、復(fù)雜的語言單位；后者則在言語過程中盡量減少力量的損耗，力求用少量的語言單位傳達盡可能多的意義。[4]對于詞語本身來說，“杠精”本指“經(jīng)常通過抬杠獲取快感，唱反調(diào)的人”或“抬杠成性的人”，但在使用的過程中，將“好抬杠的人”或說“經(jīng)常性通過抬杠獲取快感，唱反調(diào)的人”簡化為“杠精”，深層原因是能體現(xiàn)語言的經(jīng)濟性，在變化中追求新穎別致的表達，吸引人的關(guān)注度，增加創(chuàng)新性表達效果。

2.表達方式的多樣性

從句子或文章的語言表達方式本身來說，“杠”的詞組的擴展和新用法的出現(xiàn)，既增加了語言表達方式的多樣性，讓文章更具新鮮的活力，也大大豐富了漢語的表達方式。如以下由“杠精”擬就的標題：

(50)茶界“杠精”是種什么心態(tài)？

(51)比楊超越更討厭的，就是她的杠精粉！

(52)最強杠精！

(53)如何成為一名高階杠精？

“茶界杠精”“杠精粉”“最強杠精”“高階杠精”這些由“杠精”組成的新的詞組和短語，豐富了漢語的表達方式，讓文章的語言更加豐富充滿趣味。同時，新的表達方式的產(chǎn)生同樣對漢語的發(fā)展和漢語與其他語言的互動有所裨益。

隨著“杠精”的迅速傳播，外語研究者對“杠精”的翻譯也層出不窮，有把“杠精”英譯為“hater”的，也有譯為“eristic”的，還有譯為“troll”“contrarian”的，但筆者認為，這些翻譯都不及漢語的“杠精”精粹傳神，不過這種語言間的比較仍然增加了漢語和外語的互動，在促進漢語言自身的發(fā)展的同時，也促進了漢語的傳播和走向世界，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會出現(xiàn)音譯的“Gangjing”。

3.語言表達的豐富性

對語用交際者來說，一種語言表達形式的出現(xiàn)，不僅滿足了語言表達者交際的需要，還為說話者的個人情感表達增添了便利，在情感表達上，“杠精”在具有潛在的貶義調(diào)侃之義的同時，也不失幽默生動，詼諧諷刺的效果。如：

(54)杠精的存在不是為了真理，只是為了杠你。

(55)來，大家一個人說一句話，其他人模仿杠精，來杠一下。

(56)建議杠精們不要以為買了東西給了錢就可以到處瞎杠，早晚有一天惡人自有惡人磨。

(57)我覺得杠精在微博上杠算什么好漢，是勇士就站出來當(dāng)環(huán)保衛(wèi)士。

以上例句中的“杠”原本在“抬杠”是一個中性的語素，到“杠精”中，“杠”就具備了指責(zé)的貶義。到后面，單單出現(xiàn)一個“杠”，如例(60)中的“杠你”、例(61)中的“杠一下”、例(62)中的“瞎杠”、例(63)中的“在微博上杠”，其中的“杠”都不再是中性的詞語，而是具有諷刺意味的貶義詞語。

這種情感表達上的效果體現(xiàn)了超常詞組在言語使用過程中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通過變異的表達，讓客觀事物不僅呈現(xiàn)本來的面目，同時準確表達出交際者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做到變中求真，真中有刺。[5]

五、結(jié)語

由上可知，“杠”由代表客觀實在的有形實物類名詞轉(zhuǎn)變?yōu)楸硎緹o形動作類的動詞，具體的演變過程如下：

以上可以看出“杠”的演變和發(fā)展經(jīng)歷了由表示客觀存在的實物到表示動作行為的過程，在不斷演化的過程中，其所表示的行為動作逐漸虛化，具體表現(xiàn)為出現(xiàn)“抬杠”這類結(jié)構(gòu)緊湊的詞匯，“杠”在其中表示抬舉的實在動作義逐漸減弱，爭辯對抗義逐漸增強。因而，“杠”從古至今詞義演變的特點是，“杠”的詞義不斷擴展，其作為動詞的動作義的發(fā)展也是由實在到虛，“杠精”“抬杠”等詞匯是“杠”表“爭辯義”時進一步發(fā)展的結(jié)果。

“杠”具備的句法功能包括：1、名化實指功能，如“雙杠”“單杠”，都是“杠”作為“橫木義”表示客觀存在的真實事物的用法。2、名化虛指功能，如“紅杠杠”“經(jīng)濟杠桿”中的“杠”都不是客觀世界摸得著的有形事物，而是表示“橫線義”的無形實物；3、動化的實指功能，如“杠鼎”中的“杠”繼承了其作為動詞的用法；4、動化的虛指功能，如“杠一下”“杠上開花”中的“杠”繼承了其作為動詞表示“爭辯義”的用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