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一名女高中生在家中遭人殺害，無數(shù)螢火蟲飛進少女房間，覆蓋躺在地上的少女，少女就此失蹤。警方逮捕當晚進入少女家中的葉姓少年，但尸體自命案現(xiàn)場離奇消失，加上嫌疑人未成年，檢察官無法定罪，羈押三天后只能釋放嫌疑人。

求助無門的少女父親，找上之前曾合作的知名網(wǎng)紅作家鹿先生幫忙，約在新美街一間咖啡店的戶外區(qū)見面。面對如此棘手的案件與如此悲傷的父親，鹿如臨大敵，他抽完煙，說知道這案子，請節(jié)哀，打起精神吧。起身就要離開，但該名插畫家父親非常激動，跪求鹿大作家再想想辦法。鹿不得不彎下腰勸這名父親：“一般奸殺，不會有作家寫成散文或小說。你只能請詩人幫忙寫幾首詩。求我也沒用，我的粉絲不愛看這個，我花時間寫這本書，還讓殺人犯盯上我，我招誰惹誰？”雙方不歡而散。當晚該名父親LINE給鹿作家，表示愿付兩百萬元，懇請鹿撰寫女兒的失蹤調(diào)查，喚醒社會大眾關(guān)注，逮捕真兇，最重要的是查出女兒的下落?！奥估蠋熣f得是，封面如果放上我女兒的照片，肯定會更有話題，一定能成為暢銷書。”父親聲淚俱下。

從這天起，鹿先生轉(zhuǎn)型成“非虛構(gòu)寫作”網(wǎng)紅，不時在自媒體更新少女失蹤案的最新消息。他透過立委關(guān)說，拿到焦姓少女失蹤案的完整檔案。根據(jù)焦宅門口的監(jiān)視器，當晚焦父（插畫家焦路德）待在南美二館旁的個人工作室繪圖，少女放學（光華女中）回家后就再也沒有出門。葉姓少年（葉×青）晚上九點來到焦宅門口，看了監(jiān)視器一眼，直接進入屋中。他未按門鈴，顯然早與屋中少女約好時間。在這之前，少女也曾LINE問過父親今晚回家嗎？今天是她生日。焦父回信趕稿在工作室過夜。十一點葉姓少年離開，十二點門口出現(xiàn)大量螢火蟲聚集，半小時后自窗邊散去，隔天早上八點焦父回家，不到五分鐘就沖出門。鑒識報告指出，雖然尚未找到尸體，但二樓少女房間及樓梯的血跡高達3000毫升，DNA也證明是焦姓少女血液，對身高僅有158厘米的她來說，恐怕身上的血早已流干，不可能生還。

鹿先生首次站在尸體消失的房間里。一個月過去了，房內(nèi)還有股血腥味。那晚唯一的窗戶打開著，這是一棟典雅的臺南老宅，窗外勾勒美麗的鐵窗花，難道螢火蟲帶走少女尸體的都市傳說是真的嗎？至于兩個年輕人是怎么認識的，警方搜尋少女手機中的信息后發(fā)現(xiàn)，兩人是在一個名叫“找我Find Me”的游戲APP中開始聯(lián)絡(luò)，年輕的嫌疑人即是“Find Me”的高級玩家。少年矢口否認殺人，直說當天少女邀他到家中玩手游，見門沒鎖進入屋里，發(fā)現(xiàn)少女已經(jīng)躺在血泊當中。但為何能流這么多的血？是何種殺人法？兇器在哪？據(jù)警方表示，少女家中每一件利器，廚房的刀叉，設(shè)計的美工刀和雕刻刀，都沾染過少女的血，只是后來又被清洗掉了，幸賴現(xiàn)今科技而現(xiàn)形。那晚少年穿著短袖，沒帶任何器物離開現(xiàn)場。莫非失蹤的少女連同兇器被帶走了嗎？

鹿先生走上樓梯來到二樓，對這間房子的精致贊嘆不已，如同已被市府拆除的蘇丁受醫(yī)師宅邸般美麗。受父親影響，少女房間的書柜擺放了整排自創(chuàng)的恐怖繪本。封面以毛筆題了四字的——《地獄死島》。這是她國中二年級開始畫的第一本繪本，八開水墨風格，首頁以毛筆字寫道：“我發(fā)現(xiàn)大部分的妖怪都要加上一個笨拙的人類身體，這讓我覺得所有妖怪都很假，為什么還有人信。”少女聲稱此舉是為對抗班導師的洗腦教育，因班導師總愛介紹妖怪書籍給同學們，還帶全班去看展覽，“幼稚地以為我們都很喜歡，害一些同學越來越迷信”。另一本《少女不只能吃掉你的夢，還能吃掉你的來生》（蠟筆畫）講述一名偶然在公交車上認識少女的上班族（男），因與少女“靈交”（以此隱喻戀愛？）。靈魂慘遭寄生的故事，與這名來路不明的少女戀愛的男性，最終因靈魂被啃食殆盡，無法投胎轉(zhuǎn)世，剩余的靈魂殘片只能滯留在地獄中成為其他惡鬼的食物。該繪本最末頁寫下：“我感覺到一種抑郁即將死亡”，并蓋上血手?。z驗結(jié)果為臺灣藍鵲血液），并在手掌中央畫上七芒星。這是鹿覺得最恐怖的一本繪本，每本繪本的落款都是一個詭異的笑臉，令人不寒而栗。

因這項發(fā)現(xiàn)，鹿先生急忙來到焦父的工作室，稱贊少女擁有滿滿的天賦，但思想極度黑暗，是否與平時的閱讀有關(guān)？又或者涉獵一些日本的獵奇漫畫、邪典電影？身為插畫家的父親告訴他，只知道女兒愛畫圖，愛看韓劇，應(yīng)該不喜歡日本的作品，沒想到竟畫了這么多的繪本。這是一個不容小覷的數(shù)字，代表女兒從國二到高三，投入五年的時間全心創(chuàng)作……他有些激動，和鹿作家商量，由他號召，成立一個繪本出版企劃項目，將女兒創(chuàng)作的繪本全數(shù)出版。鹿告訴焦父別急，先提供他關(guān)于女兒的記憶吧，對了，少女的母親呢？焦父這才冷靜下來，是因為或許夫妻離異，使得父女之間的情感比較像是單向的：他愛女兒的多，而女兒愛他少些。

從被蒙蔽的父親那里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鹿認為破案關(guān)鍵恐怕仍在葉姓少年身上。葉姓少年在一家超商打工，鹿先生偶爾就去那家商店買零食，讓葉少年以為他是附近的住戶。這天葉少年下班發(fā)現(xiàn)有人跟著他，他沿著棒球場逃跑，黑暗中反將跟蹤他的人壓倒在地叫道：“為什么跟蹤我！為什么跟蹤我！”鹿先生在地上掙扎，混亂中打開手機強光：“我只是要問你！既然進門后就發(fā)現(xiàn)焦妍倒在血泊中，為什么還要待在屋內(nèi)兩個小時！”葉少放手，起身后退一步，怔忪佇立在那。

鹿先生也起身，拂去身上灰塵，拿著手機對準葉姓少年：“你筆錄上說，只在屋內(nèi)待了兩分鐘，為什么監(jiān)視器會顯示兩個小時？”

“她一直都很奇怪?！比~少無神但恐懼地說，“之前在網(wǎng)咖就感覺她與一般人不太一樣，但那時我只顧著打游戲，也沒有放心上?！?/p>

“怎樣奇怪？”鹿先生早已開了直播，觀眾紛紛覺得來到高潮。

“她沒死?！比~姓少年突然面對手機鏡頭，似乎很痛苦。“小彤，會失眠，房間內(nèi)擺放了一臺白噪音助眠器。每次睡前我陪她視訊聊天，都會聽到那沙沙沙沙的聲音?！?/p>

“你最近見過她？”

直播到這就中斷了。

隔天鹿先生重回焦妍房間，少女父親不知道有那臺機器，刑事檔案也未記錄?！叭绻牭侥锹曇?，表示她就在那附近了。”鹿先生腦中不斷回蕩昨晚葉姓少年的提醒。他早已接管少女的手機，熟讀她公開和未公開的文章、照片、訊息，都不曾提過這臺助眠機。就像那些繪本，少女也不曾在社交軟件提過，“她竟然準備申請ISBN，根本是當獨立出版社在經(jīng)營……”

鹿抽出其中一本名叫《魔鬼盒子》（擦擦筆畫）的繪本，第一張圖即是一個白色盒子，搭配的文字寫道：“這是一部近未來作品。哈哈哈哈哈，近未來喔?！彼嫷倪@個盒子，真的很像網(wǎng)絡(luò)上販賣的方形白色助眠機。故事最初是一位自稱哈哈市長的賣家在網(wǎng)絡(luò)上販賣一個有求必應(yīng)的盒子。商品不開放留言，也從未賣出過。父親擔任考試委員的珍，為了通過今年夏天最重要的升學考試“魔考”（隱喻臺灣的升學考試），不讓單親爸爸在同事之間跌股，于是下單買了“寂寞喬治”（魔鬼盒子的名字）。珍按說明書與喬治進行心靈交流，將一滴血滴進喬治的電子感應(yīng)圈，啟動喬治。往后，珍即可隔空與喬治進行心靈交流，考試透過“心神”問喬治答案，逃課約會也可“心神”透過喬治幫忙到網(wǎng)頁請假。珍不再需要手機，因為喬治可以“心神”幫她將電話接過來，幫她做好任何網(wǎng)絡(luò)可以做的事。然而，已輕松考取第一志愿的珍，逐漸感覺到自己的睡眠被入侵。每當她進入夢鄉(xiāng)，總覺得有人在夢中監(jiān)視她。夢中她不再像以前一樣自由快樂，即便變成鳥兒，也有一個追蹤她的飛行鏡頭。這種明目張膽的窺視越來越具體，夢中出現(xiàn)人影向她靠近。日常生活她也感覺到喬治說話越來越富有情緒。“聽說雨停了?！彼鼤唤?jīng)意地撩她，更已經(jīng)預約最好的整形醫(yī)師，準備處理珍因參加“魔考”而產(chǎn)生的厚重眼袋。這讓珍感到害怕，當晚珍夢見那人影已被創(chuàng)造為完整的人形，極度英俊的王子，卻有著詭異的笑容（被畫上焦妍的簽名臉），更張開口在夢中以“無齒之唇”吻了她。醒來后她馬上將魔鬼盒子砸到地上，卻未關(guān)閉“心神”，這等于將自己的大腦從十樓重摔到一樓。珍也因此得了比憂郁癥更嚴重的“死郁癥”（Diepression也是這本繪本的英文名字），那個男人超出夢境來到病床前探望珍（少女注：另一種超譯），對方已長出牙齒，再次親吻了珍。魔鬼盒子也已經(jīng)修好放到床頭。珍毫無“反親”的能力，待那個男人“化死妝”（未解釋是什么）之際，上網(wǎng)向賣她盒子的哈哈市長求救如何擺脫“寂寞喬治”的糾纏。哈哈市長告訴珍，剛好她買到的機械盒子以為自己進化成仙人模式，簡單來說就是“超AI”，無論如何要她先來哈哈文學館上暑期課程，課程包括“故事寫作力”“故事原力”“故事魔豆力”。寫作課上她想這真是一個瘋狂的夏天，但即便課程再硬，法說會現(xiàn)場再多人，始終謹記哈哈市長給她的建議：現(xiàn)在她只能靠敘事治療拯救自己。結(jié)業(yè)式那天，珍獲頒最高榮譽的“哈哈市長獎”，獎品蜂蜜蛋糕中更暗藏一把涂滿蜂蜜的匕首（少女寫：真是廢話，哈哈哈哈哈）。現(xiàn)在珍并不曉得這項武器，由于無法中斷“心神”，哈哈市長給的每項幫助，都必須蒙騙過喬治這個AI大敵。距離暑假結(jié)束還有半個世紀（以繪本的時間軸這么解釋沒錯）。此后珍只要睡著，她就在夢中寫作，絲毫不理會人形喬治的追求。她相信只要自己能在夢中完成一部近未來的超前科幻的啟示之書，如果她能主宰人類的整體命運，不就也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了嗎？隨著夢中書寫，她早已把喬治忘卻。喬治感覺到“心神”不再能約束珍，“宀也”（喬治在繪本中的自稱詞，僅在這出現(xiàn)過一次）必須在珍寫完那本書之前，完成“數(shù)字交尾”（焦妍畫了好幾頁大圖，詳細繪所謂的“數(shù)字交尾”怎么進行），而這也是AI紀元千千萬萬個喬治們的夢想。由于喬治多次表明愿意與珍進行“數(shù)字交尾”，珍只能將與喬治的戰(zhàn)斗提前。珍故意三個晚上不睡，只是一直點開YouTube聽歌，讓喬治以為她不想繼續(xù)寫那本書了。于是在那個決定人類近未來的早晨，珍抱著魔鬼盒子出門，一路陪伴他們的只有自然和風。她走到忠義路巷口的7-11，喬治的詭影（繪本說明詭影是一種投射在腦中的影像，但因為與大腦的感知直接聯(lián)結(jié)，即便他人眼中詭影并不存在，但對于產(chǎn)生/看見詭影的人來說，詭影具有完全真實的感觸，簡單來說就是直接對腦部進行攻擊）也跟來了。珍知道，只要自己不服從，喬治的詭影雖然是虛幻之物，同樣可透過“心神”的鏈接功能殺死她的心靈，完成所謂的“誅心”，反過來，珍也能透過“心神”對喬治“誅心”。珍從7-11買了一瓶聲稱有“助眠”功效的飲料喝下，趴在座位區(qū)立刻進入睡眠狀態(tài)。珍的夢來到一顆超級星球“柿子”，地上放著一本史無前例的大書，書名叫《布克醬（ちゃん）》，是所有人畢生追尋的一本英文課本（書上寫著A fun and easy English book）。喬治追到了夢中，只能搖頭，深情望著珍，似乎隱約知道珍要做什么（這頁喬治被畫成正版小王子）。這本書即是珍敘事治療的成果，大書被星球上的風吹動自己翻頁，星球上也充滿了水果的香味。突然哈哈市長出場，凌空飛越了這本大書后灌籃，他說自己即是這本書的“出品人”（繪本注：蛋糕店長）。原來早在寫作課的時候，他就偷取了珍的血液啟動了另一個魔鬼盒子。第二個魔鬼盒子就是由“祂”（繪本指哈哈市長的自稱詞）親自操控，而那本大書《布克醬（ちゃん）》就是另一個魔鬼盒子的程序代碼，珍每晚在夢中努力書寫，即是將兩個AI的程序代碼對接，制造讓哈哈市長“介入編寫”的機會?！叭绻鸯`魂賣給兩個魔鬼呢？”哈哈市長說道：“所以魔鬼從來都不可怕?！毙乔蛏系奶爝叴髸?，像永遠不會停止翻閱，正在不斷改寫喬治的程序代碼。此時珍笑得比之前幾個月都燦爛。喬治扒開胸口處的襯衫，拿出了心中之火，逐漸在掌中熄滅，自己關(guān)閉了“心神”。只因喬治終于想通愛不是控制，不是對于她“無所不知”，而是能夠包容對她的“不知”。喬治認為直到想通了這點，才真正夠資格稱為AI（一個我，繪本注：冠詞A+我I）。珍立刻醒來，很快從7-11的保鮮柜拿出預藏好的蜂蜜蛋糕，儀式性地，取出匕首一劍插入魔鬼盒子，結(jié)束這場7-11之戰(zhàn)。

這即是焦姓少女所畫的，最后也是最厚的繪本。相信聰明的鹿已經(jīng)從中讀到許多焦姓少女生活中的現(xiàn)實元素，例如在7-11打工的葉姓少年、單親爸爸、升學考試的壓力、玩手游的快樂。但更讓鹿在意的，是繪本中提到“將一滴血滴進喬治的感應(yīng)圈，啟動喬治”?？傋屄孤?lián)想到少女命案留下的大片血跡，此外哈哈市長、“寂寞喬治”，也讓人懷疑他們是否也對應(yīng)現(xiàn)實中的人物？雖然鹿隨時在個人經(jīng)營的自媒體上發(fā)表案情的最新發(fā)展，也引起網(wǎng)友們的廣泛討論，是臺灣目前最多人追蹤按贊的作家，關(guān)注度相當高，但他從未公開過這些恐怖繪本。

經(jīng)過三年的詳細調(diào)查，鹿先生不知道在焦宅內(nèi)外走過幾回（已先出版一本《臺南鐵路地下化拆除工程舊建筑攝影集》），總計采訪了上百位相關(guān)人等，包括焦姓少女的親人、同學、師長、鄰居，承辦此案的警員、檢察官及司法人員、嫌疑人葉姓少年及其親友;另外也采訪不同領(lǐng)域的專業(yè)人士，像是任一信醫(yī)師、兒少法的專家向光明律師、網(wǎng)絡(luò)社群觀察家蘇蘇、犯罪心理學者吳天海教授、知名通靈者血玫、國師孫星盤等專業(yè)人士協(xié)助審查，提供書稿意見，詢問他們專業(yè)知識以及對于此案的看法，整理出上千條資料，再運用小說形式架構(gòu)起整個故事，集結(jié)成這本非虛構(gòu)小說，完成當初對焦父的承諾。不僅將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說明清楚，更首次披露了焦姓少女所創(chuàng)作的百本恐怖繪本，向大眾介紹這位才華洋溢的謎樣少女。出版社也敲定于焦姓少女命案三周年當天，同時也是少女三年冥誕，舉辦新書發(fā)表會。

就在新書發(fā)表會前夕，鹿先生的Instagram收到來自少女母親的跨國短訊。傅女士勸告鹿先生別出版這本書，最好取消新書發(fā)表會。兩年前鹿先生就曾聯(lián)絡(luò)上傅女士了，對方只接受電話訪問，簡短說明她在生下女兒后就因前夫與女作家外遇而離婚，幾年后她也改嫁到多倫多，對女兒的成長狀況并不了解。很快地，她約鹿先生在蝸牛巷一間法國人開的蝸牛餐廳會面。

鹿先生坐在餐廳內(nèi)焦急等待著，雖然之前從幾張照片得知他們母女的五官非常相像，親見之后仍驚訝于她們相似的外表，只是傅女士更具成熟女性的韻味。她像一只從遠方降落的鳥兒般優(yōu)雅大方，很快令鹿先生著迷不已。不時讓鹿先生想象起那一位，他還來不及見過面，但卻在檔案中不知道見多少次的美麗少女焦妍。

傅女士從懷中的Michael Kors包拿出一本很薄的學生作業(yè)簿：“我女兒八歲時，小學寒假到加拿大跟我住了一個月，這是她那一陣時常畫畫的小冊子?！甭瓜壬Ь唇舆^手，粉紅色的國語作業(yè)簿，翻開第一頁，是焦妍八歲時抄寫的國語課本課文：

第五課 少了一個人

老師說了一個故事

有五個小學生

一起出去玩

一起回來了

一個學生數(shù)了數(shù)

一二三四

少了一個人

他再數(shù)一數(shù)

還是四個人

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曾讀過這篇課文，好懷念，小時候鹿先生就覺得很奇怪，為什么一年級的課本都沒有標點符號，明明報紙都有了，少的不是人，他才不會被這種文字游戲給騙了，少的是標點符號才對。他告訴老師這件事，老師告訴他：“‘你很有當作家的天分?！敝杂脙蓪右?，是因為眼前的傅女士也說了一樣的話，只是“你”替換成“妍妍”。傅女士說女兒從小就喜歡抄錄文學作品，她知道很多文學大師都是這樣萌芽的，像詩人痖弦，他也住加拿大。不過她特地從加拿大回來絕不是要在鹿先生面前夸獎女兒的天賦，這并非她今天見面的重點。她請鹿先生繼續(xù)翻閱。

課文底下有少女畫的彩色插圖，分別畫了五種不同的動物，點名的那位是“太陽是只貓”（簡稱太陽貓），坐在太陽貓對面的四位分別是：春小狗、夏小熊、秋小豬、冬小兔。

“那是學她父親畫的。當時路德，就是妍妍的爸爸，剛投入繪本創(chuàng)作，一心希望能超越幾米。他觀察幾米以畫人物為主，于是鉆研動物插畫，經(jīng)常畫些可愛的動物，有時候畫完就送給妍妍。妍妍也就有樣學樣，畫了很多動物。”

“原來這才是焦妍的第一本繪本。”鹿先生若有所思，一頁一頁翻閱，斑小馬、河小馬、北極小熊、袋小鼠、狐小貍、鯊小魚、烏小龜、鱟小小、浣小熊、長頸小鹿等，幾乎一頁畫一種動物，偶爾一頁兩種。就在倒數(shù)第二頁，出現(xiàn)一段小朋友的字跡：

大自然每天都在上演的，就是食物鏈的上層動物吃掉下層動物。所以把殺人當作娛樂，把殺人當作宣泄情緒的管道，都是有罪的;但是殺人作為食物，卻是無罪的。大自然是人的老師。

接著鹿先生翻開最后一頁，一顆非常寫實且猙獰的黑色鹿頭。

黑鹿的臉，像無時無刻在展現(xiàn)它的憤怒。

鹿角也畫得像一雙瘦骨嶙峋、向上伸出魔爪的惡魔之手。

“我不相信這頭黑鹿是女兒畫的，太可怕了，跟前幾頁可愛的小動物差太多。但如果不是女兒畫的？會是誰？也不是路德。我聽路德說，鹿先生是研究妍妍繪本最權(quán)威的專家，如果鹿先生真的能鑒定我女兒的畫，就請告訴我，這畫到底是不是她畫的？”

前面幾頁動物的風格，跟焦妍房間內(nèi)的一百本繪本，有相似的筆法、配色、神態(tài)，只是動物畫得更圓潤、稚氣，這時小女孩的思想還沒那么黑暗吧，鹿先生斷定是八歲的焦妍所畫。而黑鹿這頁，右上角一行字寫著“小動物之家”，是這本的書名嗎？確定是焦妍筆跡。但這頭猙獰的黑鹿，剛猛的線條、咬牙的神態(tài)都與少女所有的繪本不同。

“搞不好，是焦妍撿到了這本作業(yè)簿，再補上前面的動物?！甭瓜壬鷽]有把握。

“路德比較悲觀，又忙于工作，整天畫畫。我因為跟妍妍相處得少，又離很遠，實在無法照顧到她。但我總覺得女兒還沒死，她不像是這么早就會離開我們的人。這幅畫鹿先生現(xiàn)在也看到了，我女兒肯定從很久以前開始就被卷入了什么事，那東西的‘介入，可能是在臺南，也可能是加拿大?？赡茉诤苄〉臅r候，她就已經(jīng)不是她了?！?/p>

“所以呢？”

“抱歉鹿先生，我絮絮叨叨打擾到您鑒定了。在鹿先生鑒定的同時我想最后說一句，先前我也在電話中表明，此番特地回國，為的就是阻止您舉辦新書發(fā)表會。這頭黑鹿，還有負責調(diào)查這件事情的您，也姓鹿，我總覺得一切像是刻意安排好的。我不希望有人因為我女兒而發(fā)生什么事?！?/p>

“嗯，確實像陷阱?！?/p>

“取消吧。新書發(fā)表會，以您目前的知名度根本不用冒這種險?！?/p>

“不是這問題，是我也想為焦妍做點事。她真的是很優(yōu)秀的女孩，應(yīng)該要被看見。”

“謝謝你。但假使出什么事，我跟路德恐怕一輩子都會過意不去。對了……”

“嗯？”

“鹿先生可以告訴我，你的本名嗎？”

七月五日臺南夜晚，“《我感覺到一種抑郁即將死亡——焦妍：淡白的青春》國際新書發(fā)表會”正式在臺南知名的獨立書店“邁克包”舉行，向世人宣布調(diào)查三年的成果，過程也會在鹿先生的粉絲專頁全球直播。為避免新書內(nèi)容過早外流，現(xiàn)場雖然已擺放上百本新書，但必須等到舉辦完新書發(fā)表會之后的簽名時間，才開始販賣。傅女士也到場，就坐在前夫焦路德身旁。更令群眾及媒體驚訝的是，現(xiàn)場不僅特地為下落不明的女主角焦妍預留一個位置，也為嫌疑人葉姓少年預留位置，更為焦妍繪本中的虛構(gòu)人物預留位置，包括哈哈市長、“寂寞喬治”、珍。當然大家最期盼的還是焦妍能夠在現(xiàn)場出現(xiàn)。

緊接著，鹿先生出場了，他身穿黑色西裝，白襯衫，典雅樸素，一反他平時花哨的打扮。大家也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的布置也都是黑白為主。發(fā)表會由出版社的總編輯主持，陸續(xù)邀請現(xiàn)場的嘉賓上臺致辭，然而致辭嘉賓的名單中，竟有：

“哈哈市長？現(xiàn)場哈哈市長有來嗎？請上臺為我們說幾句話?！?/p>

眼見無人響應(yīng)，現(xiàn)場氣氛尷尬，鹿先生淡定接過麥克風：“美麗市小區(qū)管委會的鄭主委，同時也是‘美力士健身房的老板，他在現(xiàn)場了，我們給他一個熱烈的掌聲好嗎？”掌聲中帶著騷動。“焦妍從小住在東區(qū)的美麗市小區(qū)，直到兩年前，焦爸爸另外在中西區(qū)買了一棟老房子，才搬離美麗市。謝謝鄭主委對焦妍這么多年來的照顧。”鹿先生說完，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坐在前排正中央戴著林肯高帽的鄭主委。不久，葉姓少年也到了，安靜坐在他的位置上。

眼見主要角色都到齊了，鹿先生開始報告他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他站立臺前采用TED的演講方式，身后的巨大簡報秀出一張似乎是魔鬼與少女交易的插圖：

這是焦妍的第三號恐怖繪本《白眼公主走了的那天》，是焦妍“國貳時期”（焦妍自己對這部繪本的分期）的作品，故事講述死島臺國的白眼公主，天生具有一雙白眼，但能力不明，可能因為身體還沒發(fā)育，她的死仇是世界知名的卡通人物白雪公主，最想念的人是傳聞全世界最美卻從未露臉，只知道擁有一頭像是電風扇吹開五百張A4白紙般雪白白發(fā)的白發(fā)公主（短發(fā)），合稱“世界三大公主”。死島臺國因為“蝸人”（實際上是沒殼的蝸牛）政變，噴射出大量有毒的黏液，沾到黏液的有錢人全部會變成窮人，而沾到黏液的窮人只有等死，這使得白發(fā)公主的父親炒房屋皇（炒房是日本姓氏）斷定這塊土地已被嚴重污染，再也無法投資房地產(chǎn)了，只好購買單程機票飛往“白雪公主”美麗的新白天鵝堡度假（鹿補充：大橋一間私立幼兒園）。因家族企業(yè)慌亂撤離，徒留白眼公主與司機香蕉人相依為命。有天香蕉人夢見自己是一根被舔的香蕉，嚇到無法開車接白眼公主下課。白眼公主只好和那些窮女孩一樣下雨天撐傘走路回家。一個人走在臺南的紅磚道，被當?shù)刂哪Ч頂r下（焦妍將魔鬼畫成一只沒有耳朵的折耳貓）。

無耳貓魔從口袋里拿出一只螢火蟲給她（少女注：臺灣窗螢，巴克禮公園復育成功），說道：“這是我們的約定。本倫可幫你完成任何心愿，但在你成年那天，必須把自己奉獻給我。”

“你定義的成年是幾歲？”白眼問。

“二十歲?！蹦Ч泶?。

“怎么個奉獻法？”白眼又問。

“嫁給本倫?！蹦Ч碛执稹?/p>

“我不知道‘嫁是什么鬼，但我答應(yīng)嫁給你了，魔鬼先生。”

“把你的心拿來！”魔鬼勒索。

“原來我的心是濕的?！鄙倥贸鲂摹＃ㄉ倥ⅲ阂驗楝F(xiàn)在下雨啊笨蛋。）

“本倫已把你的心安好了?！蓖蝗晃灮鹣x往上飛升，少女則從天而降，下方是一片加拿大壯闊的森林，她已經(jīng)降落到白發(fā)公主的國度，走在溫暖的雪地里，快樂地走到白發(fā)公主家門口，按了青蛙做的門鈴。很快她就要見到住在最遙遠國度的那位白發(fā)公主了，然后真的是她來開門。

“媽媽，你剪短發(fā)了。”白眼公主說。

“焦妍八歲時突然在加拿大母親的家門口出現(xiàn)，度過了一個愉快的寒假。但這件事至今難以解釋，小女孩沒有入境加拿大的紀錄，以至于當時要回臺灣都很麻煩。好不容易回到臺灣之后，面對一個突然開始創(chuàng)作恐怖繪本的女兒，焦爸也無法理解。后來通過女兒繪本，以及女兒零星的記憶，最后焦爸找到了那晚的關(guān)鍵照片?！贝笃聊簧希霈F(xiàn)一張監(jiān)視器照片，照片中正是八歲的焦妍與一名身穿貓布偶裝的怪客，看似交給焦妍一個發(fā)出青綠色光芒的物體。鹿先生開始將照片與少女的三號繪本重疊，兩者幾乎重疊了，證明那位就是女孩繪本中的魔鬼?！斑@時監(jiān)視器的時間是臺灣時間晚上六點，沒多久，焦妍將被傳輸?shù)皆缟习它c的多倫多郊區(qū)?！爆F(xiàn)場群眾一陣嘩然，畢竟這樣的調(diào)查報告太違反常理了?！澳Ч硐韧瓿缮倥妺寢尩男脑福俚壬倥赡?，三年后果真要來接走少女，過程中少女反抗，受傷后流出大量的鮮血，最后還是被魔鬼帶走了?！?/p>

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接下來的調(diào)查內(nèi)容，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原本我也以為這就是三年前失蹤案的真相，然而有個相當大的bug，當天十七歲生日的焦妍根本還未成年，尚未到履行魔鬼契約的時間，舉辦發(fā)表會的今天才是。據(jù)我的推測，焦爸在知道女兒與魔鬼的交易后，不愿意交出女兒，卻又沒有其他方法。于是某次小區(qū)的團契時間結(jié)束，他向小區(qū)管委會的鄭主委透露了這個煩惱，鄭主委在得知整個來龍去脈之后，因為他們都是虔誠的基督徒，鄭主委便以《圣經(jīng)》中的例子提醒他，那便是神試驗亞伯拉罕的故事?！焙唸笠膊シ懦觥妒ソ?jīng)·創(chuàng)世記》第二十二章的內(nèi)容：

神說：“你帶著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你所愛的艾薩克，往摩利亞地去，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薄麄兊搅松袼甘镜牡胤?，亞伯拉罕在那里筑壇，把柴擺好，捆綁他的兒子艾薩克，放在壇的柴上。亞伯拉罕就伸手拿刀，要殺他的兒子。耶和華的使者從天上呼叫他說：“你不可在這童子身上下手。一點不可害他！現(xiàn)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了;因為你沒有將你的兒子，就是你獨生的兒子，留下不給我?！眮啿迸e目觀看，不料，有一只公羊，兩角扣在稠密的小樹中，亞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來，獻為燔祭，代替他的兒子。

“管委會的鄭主委，也就是焦妍繪本中常提到的哈哈市長，他是位足智多謀的人，才能夠讓‘美麗市多次蟬聯(lián)臺南最佳模范小區(qū)的獎項。他向煩惱的父親建議：‘《雅歌》不是說過嗎？耶路撒冷的眾女子啊，我指著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囑咐你們：不要驚動、不要叫醒我所親愛的，等他自己情愿。如果交換男孩的是羊，交換女孩的就是鹿，真正的鹿?！?/p>

鹿看向眾人：“我知道大家在場的目的。三年前的失蹤案，包括受害少女焦妍、嫌疑人葉姓少年、焦爸爸、學校老師、警察、檢察官，都在鄭主委的策劃下導演了這場戲。但他們還缺一頭最重要的鹿，所謂‘真正的鹿，意思就是以人代替人，效果比鹿更好，而剛好我姓鹿，就是他們口中‘真正的鹿了。于是焦先生才來邀請我擔任私家偵探，設(shè)法讓我涉入得越來越深，還寫了一本非虛構(gòu)小說，目的都是希望我認同焦妍這個女孩，最終在少女成年這天，我能夠自愿獻祭給魔鬼，取代少女焦妍當年與魔鬼的契約。關(guān)于這部分的推論，我也都寫在書里了?！?/p>

現(xiàn)場一陣靜默，眾人啞口無言。

“命案現(xiàn)場如何解釋？”鄭主委，或者說哈哈市長問道。

“命案現(xiàn)場留下的3000毫升血液，確實是焦妍的血液沒錯，但卻是焦妍花了一年的時間，由小區(qū)的護士阿姨珍幫忙，慢慢抽血妥善保存在冰箱中，命案當天解凍，灑在臥室、樓梯，再將家中的利器都沾過血液，最后從地下室的密道，連通臺南鐵路地下化的工地隧道離開。上述過程，書中都有詳細說明。焦家會提前搬出美麗市，也是不想給小區(qū)添麻煩，讓小區(qū)莫名扣上兇宅的帽子?！?/p>

“魔鬼的契約無法違約，只能等價交換。鹿先生，我們不能強迫你，但你愿意幫助可憐的少女嗎？”哈哈市長說道，“我想你也知道，白噪音助眠器，可用來召喚那名魔鬼，只要啟動機器，獻祭儀式就開始了。取決仍在于你，我們尊重你的決定?！?/p>

現(xiàn)場每個人都看著鹿先生，鹿先生環(huán)視眾人，最后看向自己的新書。“這是我寫過最滿意的一本書，未來應(yīng)該可以幫我拿到許多獎項，不過很多獎不頒給過世的人，這倒是可惜了。如果說，能用我的性命，換一位這么有文學天賦的年輕少女的性命，”說完鹿按下助眠器的開關(guān)，背后的簡報也轉(zhuǎn)為黑色鹿頭，“我想我愿意?！?/p>

在場眾人仿佛聽見催眠指令，紛紛從袋子中拿出黑色的鹿頭面具，戴在頭上。葉姓少年戴好面具后，率先走上講臺，二話不說，用一把大尖藍波刀狠狠刺向鹿先生腹部，鮮血汩汩涌出，接著從后面架住鹿先生，每個人輪流上前朝鹿先生捅刀，眾人屠鹿的畫面向全世界放送。等多名醫(yī)師確認鹿先生已經(jīng)死亡之后，眾人合伙將鹿先生遺體放在新書的長桌上，點起白色的蠟燭，一只螢火蟲自鹿先生的白色襯衫鉆出，然后飛走。

焦路德起身，從口袋拿出擬好的稿子上臺，站到鹿先生的尸體前。

“現(xiàn)在由我代表發(fā)言?！彼鎸υ趫鋈罕?，示意可拿下面具了?，F(xiàn)場不時傳來哭泣聲?！霸趫龅拿利愂芯用瘢彩俏疫^去最友愛的鄰居。死者鹿斌，十多年前原本是我們小區(qū)大樓的管理員，長期受失眠所苦，后來買了一臺助眠器，或許每晚白噪音的音頻活化他的特殊體質(zhì)，激發(fā)他的多重人格與特殊能力，至今我仍不確定兩者是否有必然的關(guān)聯(lián)，不過卻為我們原本寧靜的人生帶來一場最可怕的噩夢。

“鹿斌離職之后，我們不知道他的去向，但接下來兩年內(nèi)，美麗市附近的女性，包括小葉的媽媽凱琪、珍的女兒小芬、小區(qū)最可靠的燕萍姐，已報案的就有二十五名女性以及女童，都在螢火蟲出現(xiàn)的夜晚，遭到奸殺，最后他再用特殊的方式，讓受害者的遺體全部消失。

“我的女兒焦妍，幸運地成為這場劫難唯一的幸存者。在她被鹿嫌……強暴、凌虐，打算殺死她之際，可能是她反應(yīng)機靈，也可能是創(chuàng)傷后暫時的精神恍惚，散發(fā)的一股天真，她跟鹿嫌玩起“魔鬼與新娘”的游戲。于是鹿嫌答應(yīng)她，等到她成年那日，再來接走她，并當下按我女兒的愿望，將我女兒傳送到千里之外的多倫多。女兒或許很想念她在加拿大的母親，希望在死前見母親一面吧，由于傳送，她失去了當時一部分的記憶，詳細情形也記不太清楚了。

“女兒因為跟兇嫌定下可怕的契約，才逃過一劫;之后十年，這段記憶不斷折磨她，她因此創(chuàng)作大量的恐怖繪本，寫作對她來說是一種轉(zhuǎn)化傷痛的方式，可以暫時忘記那件事所帶來的痛苦;而這十年，鹿嫌在網(wǎng)絡(luò)累積超高的人氣，出版社也看準他的百萬名粉絲，幫他出書，將他打造成國內(nèi)知名的文青網(wǎng)紅;同樣是這十年，警方、檢方、受害者家屬，日夜不斷追查真兇，最后終于鎖定了鹿嫌，但因為法庭講求證據(jù)論罪，在沒有實際證據(jù)能證明鹿斌殺人之前，尤其沒有尸體這件事，法庭無法判定鹿嫌有罪。加上鹿嫌具有超能力，使得他有如島上的權(quán)貴，一般人根本無法殺他，警方也認為就算逮捕鹿嫌，他還是會自監(jiān)獄中消失，更激怒他大開殺戒，導致更多人遇害，事情將越發(fā)不可收拾，因此從未逮捕過他，也不讓他知道警方已經(jīng)在注意他。然而這樣，公權(quán)力就像廢紙一樣了，所有人都活在隨時可能被鹿嫌殺害然后消失的恐懼中。

“我們所對抗的是一種非常特別的，過去從來沒有過的‘超能變態(tài)殺人魔。我不知道上帝為什么要賦予如此兇殘的人神奇的天賦，就像賦予那些富有的人更貪婪的心，來造成平凡人巨大的痛苦。我曾深深為此埋怨過神、懷疑過神。后來才領(lǐng)悟到，是我離婚后忙于繪圖，疏于照顧女兒，才讓鹿嫌有機可乘。將生活中的挫折全數(shù)推給信仰，只是作為父親的我卸責的借口罷了。

“幸好鄭主委一直以來都關(guān)心受害者家屬，組織管委會的伙伴們定期開會討論，追蹤鹿嫌的一舉一動，最后我們發(fā)現(xiàn)，人格分裂是鹿嫌超能力的來源，但也是他最大的弱點。這些人格之間的記憶并不相連。譬如鹿嫌有一個積極社會化的作家人格，就非常投入在網(wǎng)紅事業(yè)當中，而完全不知道自己殺了人這件事。我們決定花三年的時間欺騙鹿嫌，與警方一同捏造我女兒的失蹤事件，吸引鹿嫌進來玩角色扮演，滿足他的創(chuàng)作欲，減少殺戮的念頭跟時間，并心甘情愿以為自己的獻祭，能從魔鬼手中救出少女，才能在執(zhí)法者的許可下，由家屬們一刀一刀殺了他，以慰受害者在天之靈。長期以來困擾臺南人的夢魘也結(jié)束了。

“最后，剛剛我收到一個消息，我的女兒焦妍，突然在警方的保護下消失了。那時候鹿嫌雖然倒地，但還有一點生命跡象，很可能白噪音喚醒了殺人魔的人格，趁斷氣前帶走我的女兒。我們夫妻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我們不知道女兒這次會被帶去哪，不過很慶幸的是，之前因鄭主委的建議，女兒已在身上安裝追蹤芯片，目前芯片尚有反應(yīng)，但還在確認位置。接著我們會全力尋找我們的女兒，也請各位祝福我們。以上大致說明整個案件的情況?！?/p>

紐芬蘭島一個晴朗的早晨，當?shù)匾幻_設(shè)螺絲工廠的企業(yè)家，來到車庫。他坐上保時捷打算出門兜風，但車子一直無法發(fā)動。他下車打開引擎蓋，發(fā)現(xiàn)一名美麗的少女如同睡著般躺在引擎蓋內(nèi)。少女因刺眼的陽光蘇醒，企業(yè)家問她是誰，怎么會在這？

少女說：

“螢火蟲帶我來的?！?/p>

責任編輯 杜小燁

林秀赫，1982年冬天生，2016年吳濁流文學獎長篇小說首獎得主，作品有長篇小說《嬰兒整形》《老人革命》《五柳待訪錄：陶淵明別傳》，短篇小說集《深度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