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良
上元二年(675年)重陽,王勃憑《滕王閣序》雄文,一澆“時運不齊,命途多舛;馮唐易老,李廣難封”遇與不遇塊壘。此間,心境與王充元和三年(86年),發(fā)“周人不遇”之嘆,何其相似乃耳!
相似并非全等。畢竟,從東漢王充發(fā)“周人不遇”之呼,到唐初王勃“遇與不遇”之應,已歷經(jīng)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近六百年的更朝換代與兩次大規(guī)模由分裂到統(tǒng)一的融合。人才遴選制度,也由察舉、門閥逐漸過渡到科舉制?!爸苋瞬挥觥敝?,在科舉遴選的競爭中成明日黃花。
以王勃為例,十五歲就因才華出眾,于乾封元年(666年)進士及第,授朝散郎,成為朝廷命官。這在王充生活的東漢,是不可能的。按理說,王充生活的年代,正是東漢上升期。就人才遴選察舉制而言,孝廉所舉人才,前者舉民,后者舉吏。通過基層所舉孝廉入仕,一方面,可教化引導社會風氣;一方面,可提升統(tǒng)治階層執(zhí)政能力。
然而,舉孝廉這一遴選人才制度,到東漢末年被嚴重異化。道德教化功能,逐漸讓位于出仕功能。于是,出現(xiàn)“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門良將怯如雞”的亂象。舉的過程,出現(xiàn)了偏差。舉誰不舉誰,為誰而舉,左右這一問題的,是假“舉孝廉”之名行“賈私貨”之實。
事實上,王充是察舉制受益者。建武二十年(44年),王充在光武帝延攬人才中,被舉薦入太學,“于是四方學士,莫不抱負墳籍,云會京師”?!逗鬂h書》載,這一年“班固年十三歲,王充見之,撫其背謂班彪曰:‘此兒必記漢事”。王充長班固五歲,是年十八歲。
十八歲得“遇”的王充,仕途卻“不遇”?!蹲约o篇》說,在縣,位至掾功曹;在郡,位亦掾功曹;在州,為列掾五官功曹行事。王充歷仕縣、郡、州三級,位不離“掾”。掾,是漢代各級機構中的屬官。王充何以“不遇”?劉汝霖《漢晉學術編年》披露:“建初孟年,中州頗歉,潁川汝南,流民四散,圣主憂懷,詔書數(shù)至,《論衡》之人,奏記郡守,宜禁奢侈,以備困乏。言不納用,退題記草,名曰《備乏》?!?/p>
原來,王充“不遇”的根子,在“奏記郡守,宜禁奢侈”。有此一條,一生就會注定他的“不遇”,而且,永遠也不可能有“遇”!王充在《逢遇篇》,將入仕的達與不達,歸結為遇與不遇。說“操行有常賢,仕宦無常遇。賢不賢,才也;遇不遇,時也”,可見其十足的書生意氣。幼稚到相信“或才高行潔,不遇,退在下流;薄能濁操,遇,進在眾上”。
與王充有一拼的王勃,十六歲入仕,得“遇”亦甚早。然而,跟王充一樣,本應一路順風的仕途,卻充滿坎坷。王勃入沛王府做修撰,因沛王李賢,與英王李哲斗雞,王勃寫《檄英王雞文》,為沛王助威遭貶。對此,唐高宗認為,“二王斗雞,王勃身為博士,不進行勸誡,反倒作檄文”,屬離間王子關系,欽命將王勃逐出長安!之后,再次獲“遇”的王勃,也再一次因先藏匿后殺死官奴犯下死罪,徹底終結了仕途。
可見,王勃感慨“馮唐易老,李廣難封”,與王充嗟嘆“昔周人有仕數(shù)不遇”,實屬“無病呻吟”。這也難怪,連司馬遷、陶淵明,面對“遇與不遇”,除空發(fā)“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之嘆,要么皓首窮經(jīng),獨對黃卷青燈;要么縱情山水,寄情詩酒唱和。遇與不遇,始終是一個問題。
童玲/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