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看到朋友的一篇文章,他說,辦公室有個美艷無比卻冷若冰霜的女同事,著裝無懈可擊,做事近乎完美,完全可以媲美冷戰(zhàn)時期的007電影里的女特工。然而有一天,他在復(fù)印室遇到她,卻見她還穿著昨天穿過的衣服,神色有點疲倦,絲襪也勾破了一點。他稍微有點欣喜,因為看到了她的瑕疵,她因此在完美之外,添了一點親近。
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尋找一點人性的縫隙,我們樂于在冷酷中發(fā)現(xiàn)被掩蓋的溫柔,在剛硬的人身上窺見脆弱的剎那,在絕對秩序中,尋覓人靈魂的波動,在固若金湯的世俗的城池里,尋找可供攻破和契合的缺口。
在北野武的電影里看到他畫的花的剎那,就有這樣的驚喜。在《花火》中,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那些北野武的畫作:一匹白馬,頭是一朵金燦燦的葵花;兩只蝙蝠,頭是水紅色的蘭花;甚至貓眼,也是白色的馬蹄蓮花……這冷酷、半邊面癱、喜歡展示暴力的男人,喜歡畫畫,而且喜歡畫花。而他的新作《阿基里斯和烏龜》,索性講述畫家的生平故事,并再度展示他的70幅畫作。
這是我們樂于在他人身上見到的一種情形,是我們在世事艱難中最天真的一種渴求,由此,它也成為小說、電影最樂于采用的敘事模式:硬漢也有柔情,妓女也有真情,乖戾的老婦刀子嘴豆腐心,石縫中有小花,野百合也有春天,灰熊也有靈性,土匪在最后關(guān)頭動了惻隱之心,在那些不可能的人身上,在那些最沒有可能的時刻,忽然出現(xiàn)了豁口,并且割裂開來,顯示出了靈魂最完整的圖景。
一個人,最吸引我們的,最能引誘我們與之契合的愿望的,比身體的赤裸更接近赤裸的,就是人性的縫隙袒露的時刻吧。塞林格的《獻(xiàn)給愛斯美的故事——懷著愛與凄楚》中,那個女孩子引起主人公注意的動作之一,就是她在合唱中的心不在焉,以及她的鼻翼翕動,那說明她在悄悄地打呵欠。甚至在冗長的會議中間,兩個借口吸煙溜出,在天臺上相遇的、曾是工作對手的男人之間,也會有剎那的會心。
我們也樂于在一切莊嚴(yán)的場合,搜尋人性波動的剎那,就像在奧運會的開幕式上,看到隊列中那個過分緊張的、不住地觀察周圍同伴動作的演員,還有入場式的人海中,歡迎隊列里,兩個女孩子片刻的耳語,那人性的縫隙,并沒有妨礙它的莊嚴(yán),反而使它具有了一種恰當(dāng)?shù)挠H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