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3日的《波士頓評論》網站上,刊載了亞歷克西斯·L·博伊蘭針對馬庫斯·杜·索托伊之著作《創(chuàng)造力符碼:人工智能時代的藝術與創(chuàng)新》,以及阿瑟·1·米勒之著作《機器里的藝術家:人工智能所驅動的創(chuàng)造力世界》的書評,題為《人工智能里“人”的問題》。
博伊蘭介紹說,這兩本著作都認為人工智能不足為懼,因為人類在創(chuàng)意方面遠勝機器;但另一方面,他認為這兩本著作對于人類之創(chuàng)造力的理解都過于偏狹。他進一步論述說,索托伊的著作試圖告訴讀者,電腦是如何被人們引導著去“思考”的,它由此變得會下象棋、畫油畫;另一方面,電腦同人一樣,也容易上當受騙,原因可以是思維循環(huán)、偏見、視野缺乏等等。但在談到“創(chuàng)造力”這個問題時,索托伊似乎將希望主要寄托在“白人男性”身上,正像他所說的:“機器怎么可能取代莫扎特、莎士比亞或倫勃朗呢?”而當女性被提及時——建筑學家扎哈·哈迪德倒是的確因其“有曲線美的建筑”而被提到過兩次——有創(chuàng)造力的人的名單卻又一遍一遍折回到莫扎特、莎士比亞和畢加索那里。在索托伊的敘述中,我們只能看到斬釘截鐵的贏家和輸家:“人類反擊”“機器對決人類”“人類硬件的局限”……總之就是,人在與機器戰(zhàn)斗,以爭奪統(tǒng)治權。如此一來,父權制的偏好便勝過混雜與合作,剩下的只有人工智能對決人類。博伊蘭認為,此種對于創(chuàng)造力的解說,充滿性別和種族偏見,似乎問題多多。與索托伊的論述不同,米勒的著作試圖告訴我們,人工智能來是來了,但是別擔心,到底還是人類更加聰明。而他的信心,主要來自藝術史里的那些“天才”。但博伊蘭認為,米勒似乎沒有意識到,過去五十年間,藝術史已經開始逐漸拒斥這一觀念,即藝術史就等于主要出自白人男性藝術家之手的典范性作品的發(fā)展史,而米勒所說的那些“天才”,卻似乎從來就與權力、種族、性別、階級以及殘障歧視等議題無關。博伊蘭進而追問道,該著作如此關注人類創(chuàng)造力,但它卻為什么對于女性主義和黑人美學(更不要提酷兒、瘸腿等)毫無熱情,甚至缺乏基本認知?或者,這兩本著作也都沒有解釋,為什么有創(chuàng)造力的天才始終總是那些白人男性?
在博伊蘭看來,與所有關于技術的著作一樣,關于技術的論述永遠沒有關于人的論述更讓人感興趣。就這兩本著作來說,真正的問題其實在于,人工智能的崛起,開始威脅到那些歷來掌握著資本和歷史敘述權力,并且其關于創(chuàng)造力、天才、創(chuàng)新和進化的說法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人。
(韓曉露)
2019年12月16日的《洛杉磯書評》網站上,刊載了米克爾·克勞斯·弗蘭岑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之“抑郁癥”狀況的評論文章,題為:《沒有未來的未來:抑郁癥、左派與心理衛(wèi)生的政治》。
作者指出,之所以要討論這個問題,是因為,首先,“抑郁癥”有愈演愈烈之勢,比如,在丹麥,有4%到5%的人口被診斷為“抑郁癥”;2011年,有超過45萬丹麥人購買過抗抑郁藥——較之此前十年,這一數(shù)字幾乎翻番。美國國家心理健康局估計,7.1%的美國成人——也就是1730萬——患有抑郁癥;另一數(shù)據(jù)顯示,每5個美國人中,就有1人患有抑郁癥。世界衛(wèi)生組織由此認為,抑郁癥乃是最為常見的精神失常,并且是失能和自殺的主要原因,全球范圍內受其影響者達到約3.5億。這也就難怪,根據(jù)某市場調查公司的統(tǒng)計,全球SSRI類抗抑郁藥的年銷售總額已趨近140億美元。
但弗蘭岑要表明的是,我們不能只是從“個性”或者“基因”等個人角度來理解抑郁——恰恰相反,抑郁癥以其最為極端和病理的形式,揭露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主體的異化:你之所以抑郁,可能正是因為你討厭你現(xiàn)在的生活、你痛恨你現(xiàn)在的工作、你對身負的債務憂心忡忡……在他看來,關于抑郁的精神病理學,需要與當代資本主義世界的現(xiàn)實聯(lián)系起來考慮,在那里,人們找不到替代方案,且未來似乎也一勞永逸地遭到封凍。由此,抑郁癥所體現(xiàn)出的危機,就變成了與資本主義的未來危機相關的癥候。他因此倡言,任何針對抑郁問題的解決之道,都應該采取一種集體的、政治的形式;與將心理疾病僅僅看作個人問題的一般取向不同,我們需要開始質疑心理疾病的個人化。而左派尤其應該認真對待此類問題,因為,對于解放性規(guī)劃來說,處理抑郁癥問題不僅應該是該規(guī)劃的一部分,而且甚至可能是其成為可能的前提條件。弗蘭岑再三強調,他的核心論點,就是抑郁有著一系列原因和具體語境,它超越了任何診斷手冊,以及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tài)對于個人而非結構、個體責任而非集體責任、化學而非資本的強調。
換言之,資本主義對于抑郁癥患者構成了雙重損害:首先,它造成了抑郁狀態(tài);然后,它又宣稱抑郁僅僅是個人問題、應由個體自己負責——資本主義讓我們感覺槽糕,隨后它又使得我們對于自己感覺槽糕這件事情感覺槽糕。或者反過來說,當下的一切危機——社會的、政治的、經濟的、生態(tài)的,同時也就是某種心理健康危機;資本主義在耗盡物質能源的同時,也在耗盡我們的精神能源。因此經濟問題與心理問題似乎密不可分,而抑郁由此也應該從這一角度得到雙重關照。雖然從政治角度來理解抑郁癥,并不能導致問題的立即解決,但它至少為我們指明了方向,比如,我們首先可以做的,也許正是集體理解所遭受的苦難、將自責外化,并使得關愛成為某種公共行為,由此,對于抑郁癥的療治就有望成為某種反抗,而非對于給定秩序的被動服從。
(丘海關)
2019年12月1日的《每月評論》網站上,刊載了賈斯汀·希奧多拉針對杰弗里·B·羅賓遜2018年的著作《殺戮時節(jié):印尼大屠殺史,1965-66》的書評,題為《印尼1965:半個世紀以后》。
1965、1966年的印尼大屠殺,奪去了至少五十萬人的生命,而羅賓遜該書就提供了對于這段歷史最為詳盡的描述。大屠殺因“9·30事件”而起,時至今日,對于該事件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誰,人們仍眾說紛紜,但羅賓遜著作的焦點卻在緊隨其后的大屠殺本身。
該書第五章考察的是大屠殺的時間、地點、方式和執(zhí)行者,對于用群體和宗教緊張關系來解釋大屠殺的文化主義思路,他是拒絕的,因為他注意到,被殺害者的普遍共同之處,并非其宗教或種族特性,而是其政治傾向。而大屠殺所涵蓋的地理范圍之廣泛,也使得我們無法用區(qū)域緊張關系來解釋這一事件。羅賓遜亳不含糊地指出,軍方要對大屠殺負主要責任,因為如果沒有軍方的后勤和領導資源,如此規(guī)模的大屠殺就是不可能的;另一方面,軍方在二戰(zhàn)中從日本人那里學會了動員民兵的方式,而民兵也就成了大屠殺時期的“暴力蓄水池”。此外,西方勢力——特別是美國和英國——也對大屠殺負有責任:它們提供了錢財、裝備、情報、心理戰(zhàn)以及非正式的赦免保證,以鼓動軍方對印尼共產黨采取強硬措施。
希奧多拉認為,羅賓遜該書非常詳盡細致,但卻忽略了壟斷資本在大屠殺當中的作用:羅賓遜正確地指出,軍方和西方勢力應對大屠殺負主要責任,但他卻忘了指出潛藏在它們身后的經濟利益——早有研究指出,美國及其盟友之所以在1965年支持蘇哈托,就是為了保護其跨國企業(yè)的利益,并且時至今日,跨國企業(yè)依然在剝削著印尼這樣的全球南方國家。因此,要為當年的受難者討回公道,我們就必須同時對軍方、西方政府和壟斷資本發(fā)起指控,以求得事情的真相。
(粱雷雨)
2019年12月30日的《哲學沙龍》網站上,刊載了林賽·勒曼的評論文章,題為《“氣候變化小說”能干嘛?》。
所謂“氣候變化小說”,強調的是我們當代生態(tài)系統(tǒng)反烏托邦的那一面、處理的是“氣候變化”這個主題。它日益被接受為是一種文類,有著自身的倫理緊迫性及其社會一政治一歷史一技術關切。但勒曼該文的目的,并非論證“氣候變化小說”作為一種文類的合法性——恰恰相反,就像她所引述的幾位學者所說的:“我們要將氣候變化小說理解為包括小說和氣象數(shù)據(jù)模型在內的整個一種文化生產,這就意味著‘小說之意義的重大變遷——當諸如氣候變遷之類的經驗現(xiàn)象無法被經驗性地體驗,反而是需要借助數(shù)據(jù)模型或敘述時,這對于一種文化來說意味著什么?”有學者甚至借助杰姆遜的“政治無意識”概念提出了所謂“氣候變化無意識”的說法,并且認為在如今時代,“氣候變化無意識”乃是所有社會一文化生產及闡釋的基礎。那么“氣候變化小說”究竟揭示出了文化生產中的哪些東西呢?勒曼指出,這至少包括如下幾點:人們日益清楚人類動物沒有,且從來就不曾與環(huán)境/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相分離;如果不曾分離,那“人類”又意味著什么;人們幾乎肯定資本主義的生產和消費體制是不可持續(xù)性的;人們無法抹去過去,因此日益陷入自身造就的牢籠之中……同時,“氣候變化小說”還揭示了文學一產業(yè)復合體相當成問題的結構:誰來生產內容、誰負責營銷、誰考慮銷售和分配,這一切的社會一政治一環(huán)境成本又如何?勒曼指出,就此而言,所謂“氣候變化小說”本身就是不成立的,因為所有小說其實都會表述對于地方、場所和環(huán)境的關切。
另一方面,“氣候變化小說”究竟能做什么呢?比如,它能成為針對溫室效應之公共政策的一部分嗎?它能使得人們的態(tài)度從自鳴得意和虛無主義轉向行動嗎?而所謂“行動”,就意味著打破消費主義的迷思、重新分配資源、促成“綠色新政”的形成、限制企業(yè)和政府的碳排放等等。單就“氣候變化小說”而言,勒曼指出,閱讀行為本身其實就是一種創(chuàng)造行動:當我們閱讀時,我們實際上就是在重新結構自身與現(xiàn)實的關系、更新我們對于世界的理解。而這又轉而賦予了我們想象一種尚不存在的政治的能力與可能性,因為“氣候變化”以及隨之而來“災害性天氣”,總是以某種“將來的威脅”的方式而存在、是尚未到來的,但是它一旦到來,卻又將使得人類無力回天。勒曼指出,我們當然每天都能體會到生態(tài)危機的后果:房子在漲價、食品在漲價、出行成本也在漲……但,在這之外,我們還能有更為長遠的想象嗎?也許“氣候變化小說”在這方面還可以做得更多?
(孫錫蓮)
2019年12月號的《社會主義評論》上,刊載了凱文·麥卡吉針對梭羅莫·艾維尼里所著《馬克思:哲學與革命》的書評。
麥卡吉開宗明義地指出,我們對于文學界的所謂“推理小說”并不感到陌生,如果可以套用,那么艾維尼里這本關于馬克思的著作,就可以被稱為是某種“推理傳記”。他的這本馬克思傳記,一方面想要強調馬克思的猶太人身份及其對馬克思后期著作的影響,但另一方面,他又聲稱“我們不能將馬克思看作是一位‘猶太思想家”,盡管他花了不少篇幅在證明馬克思“毫無疑問是猶太人出身”——而這樣一種矛盾,正貫穿了艾維尼里這本著作的全篇。
在這本著作中,艾維尼里雖則稱贊馬克思智識聰慧,但卻又說他的暴躁脾氣導致了其影響社會和政治發(fā)展的“失敗”;艾維尼里雖然不乏洞見地對作為理論家(而非革命家)的馬克思進行了分析——不管是馬克思的“異化論”還是其關于革命暴力的論述,但他基本上傾向于將馬克思描述為一個猶豫不決、深懷戒心、謹小慎微、反復動搖的人。當艾維尼里用來自第一國際的檔案草稿來證明馬克思對自身想法的淡化時,我們所能看到的,卻分明是這些特定集體性想法的發(fā)展。艾維尼里認為,對于巴枯寧、蒲魯東等馬克思的論敵以及馬克思與其的論戰(zhàn),我們應該重視當時的語境,但他卻又沒能提供足夠的語境,從而也就錯失了審視理論家馬克思之演進過程的機會。在一些純粹惱怒的時刻,艾維尼里將《共產黨宣言》與《登山寶訓》相提并論,其原因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指斥恩格斯的“馬克思主義”、他控訴1917年的俄國“十月革命”及其后果,所有這些,似乎都還是冷戰(zhàn)時代的陳詞濫調、老調重彈而已。
保羅·富特曾經說過,每一代知識分子都在埋葬馬克思,然后又把他從墳墓里掘出,以便再次將其埋葬,而在麥卡吉看來,艾維尼里所做的,就正是此類勾當。不過幸運的是,馬克思那理論和實踐相統(tǒng)一的一生,正足以抵擋所有這些謾罵和詆毀。
(陳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