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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深處的那片星光

2020-05-11 12:19董玥
少年文藝(1953) 2020年2期

董玥

引子

她再次見到他,是在新書交流會上。巴黎的深秋不算冷,她將頭發(fā)盤起,化了淡妝,一身素色風衣。莎士比亞書店的櫥窗里正張貼著《星光》的宣傳海報。

和讀者的互動結(jié)束后,她略顯疲憊地起身。已經(jīng)訂了晚上八點半的機票,深夜十點左右將回到法蘭克福,不會耽誤到明早送女兒上學。

然后她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從書架那頭走來,手里拿著她的《星光》。這是一個英俊的男人。歲月的流轉(zhuǎn),賦予了他一份較往日更為鮮明的沉穩(wěn)和深邃。沒想到再次見面,竟是在異國他鄉(xiāng)。他笑著朝她伸出手,好久不見。

午后的陽光從云層里鉆出來,像是打開了時空隧道。

好久不見,大約有十五年了吧。

距離上課不到五分鐘了,梓怡抱著一摞作業(yè)飛速向辦公室百米沖刺。在樓道口一個踉蹌,本子撒了一地。抬起頭,一個男生遞過來她幸免于難的眼鏡,又蹲下身撿起散落的本子。“陳梓怡,快回教室吧,作業(yè)我送給李老師?!?/p>

一直到中午放學,梓怡也沒想明白“活雷鋒”怎么會認識她。在藏龍臥虎的省一中,自己未免過于平庸了。

“嘿,發(fā)什么呆呢?”同桌老六當背就是一拳,“走啦走啦,再不麻利點兒食堂的糖醋里脊又該沒了?!崩狭竺麖堉竞溃饺绽锖贸詰凶霾粚W無術(shù),可每回月考從沒低于班級前十,簡直就是個大寫的6啊。他的口頭禪是:“根據(jù)能量守恒定律,天才旁邊總坐個傻瓜。這叫絕配。”

貓臉和三胖已成功圍剿了糖醋里脊,四人組合圍坐開始進食。梓怡覺得自己運氣真好,從小一起玩大的死黨一直都在。食堂里人聲鼎沸,菜香繚繞。一天中最幸福的,便是這充滿市井煙火氣的時刻了吧。

“聽說沒,高三的蔣修遠學長剛得了全國奧賽金獎?!比滞兄鶐停鲆粭l新聞?!耙恢信H吮榈刈撸姽植还?,”貓臉甩了甩馬尾辮,躬身作揖道,“這等光輝榮耀就有勞你跟老六接棒了。剩下的我倆嘛,資質(zhì)有限?!薄皼]錯,”梓怡頭也不抬地接起話茬,“茍富貴,勿相忘?!薄昂?,我還貓富貴,勿相啼呢。不思進取?!睂γ胬狭藗€碩大的白眼。

說曹操曹操到,下午的大禮堂集會,傳聞中的蔣修遠便現(xiàn)身了。他受年級主任之托來傳授競賽經(jīng)驗。梓怡這才驚覺,蔣修遠就是之前那位樓道口的“活雷鋒”。坐在臺下細細端詳,只見他明眸劍眉,舉手投足間泰然自若,很有一番淡泊英明的氣魄。四目相對,他粲然一笑,像極了太陽。

正當人間四月天,窗外海棠如火如荼地盛開著。藍天輕擁著白云,微風裹挾著花香,吹皺一池春水。

蔣修遠說,他是August咖啡屋的??汀?/p>

大約半年以前,中考結(jié)束后的那個夏天,梓怡一直在August咖啡屋做兼職。那里鬧中取靜,是一家偏巴洛克風情很小眾的地方。老板從不現(xiàn)身,據(jù)說是個深居簡出的怪人,只有寥寥幾個店員。不忙時,梓怡習慣踩著《D大調(diào)第17嬉游曲》的節(jié)拍,倚在吧臺旁,在隨身便箋本上涂抹三兩句不成形的小詩。

有一回店里辦讀書沙龍,為活躍氣氛,她拋磚引玉念了便箋本中的一首:“你問我/喜歡夏天還是冬天/我說/當然是后者/因為/天氣一轉(zhuǎn)冷/擁抱便一下子溫暖了十倍。”想不到反響挺好。后來她又參加了幾回沙龍,分享自己對德萊賽、溫森特、菲茨杰拉德、麥克尤恩作品的小小理解。在大家的要求下給出了賬戶地址“海邊Manchester”,她說:“有空來我的博客玩吧?!辈痪弥螅粋€叫“鑄劍行者”的人經(jīng)常來訪,偶爾互動幾句。他說她是一個迷戀和堅信文字的人。她不否認。隔著電腦屏幕,梓怡直覺這是個很有意思的家伙。

而屏幕那頭的蔣修遠的確如此。

那天晚自習結(jié)束后,一片眾聲喧嘩,梓怡看見他站在高一與高二相連的走廊盡頭。然后,他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徑直向她走來,就像《荷馬史詩》里那個奧德賽一般決然與篤定。

月考成績公布了。

班主任吳老師黑著臉,恨鐵不成鋼地開始又一輪老生常談:“上課時候睡覺的睡覺,開小差的開小差,這干勁還怎么考上好大學?往后說出去是一中畢業(yè)的,都給學校丟人!”言畢話鋒一轉(zhuǎn),情緒又激憤了一層,“像高三那個蔣修遠,那是個例。你沒人家那智商,就認命吧。老老實實勤勤懇懇地熬過這三年,很難嗎?”

梓怡坐在座位上膽戰(zhàn)心驚,看吳老師這火藥桶的架勢,估計這回兇多吉少了?!跋旅嫖乙貏e說說陳梓怡同學?!惫?,怕什么來什么,“大家都知道,她嚴重偏科。可是你看人家這陣子頭懸梁錐刺股,不也進步很大嗎?數(shù)理化三門竟然全高出了班級均分,總分排名第十三。所以說事在人為嘛!”驚喜來得猝不及防。

“傻笑個大頭鬼,吳老師問你心得呢!”桌底下老六飛來一腳,頓時疼得她齜牙咧嘴?!耙驗槔狭?,呃,”梓怡聚焦了一下視線,匆忙答道,“我是說張志豪樂于助人,課間經(jīng)常給我講題?!眳抢蠋燑c點頭:“張志豪同學這次還是第一,年級前十,要繼續(xù)保持?!?/p>

“怎么只供出我?我這叫明修棧道,那個蔣修遠才是暗渡陳倉呢!”梓怡盯著遞過來的字條,心里很是疑惑。

“你怎么知道?”她提筆刷刷寫道。“廢話,你真當我眼瞎?”老六指指她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陌生字跡,又戳戳自己的眼睛,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欠揍樣兒。梓怡咬著筆桿兒遲疑了兩秒,只好如實交代:“我怕別人說他的閑話?!边^了好一會兒,字條沒再傳過來。她有點兒奇怪,向旁邊側(cè)了側(cè)臉?!澳銈€豬頭?!崩狭蝗徽f。

晚餐時間,蔣修遠在樓下的花壇旁等她。梓怡站在陽臺上,躲避著來往人群中好奇的目光,躊躇不敢上前。他的光芒太耀眼了,耀眼到令她生畏。三胖說:“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了?!必埬樥f:“還不是你和老六不中用,肥水流入外人田?!辫麾蚶狭??!皠e磨磨唧唧的,”老六一揮手,“要走快走吧。”

“學長,其實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面對面坐在食堂的一角,梓怡惴惴不安地挑起話題。“你叫我修遠就好啦?!彼⑽⒁恍?,眼中仿佛有亮晶晶的星星在閃爍。

“從我們網(wǎng)上相識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半年時間了,你又為什么要打破這幾個月以來的神秘感,執(zhí)意介入我的現(xiàn)實生活呢?”梓怡故作平靜地看著他,心中默念:“這樣卓爾不群的你,又怎會愿意接近一個那么默默無聞的我呢?”

“因為你讓我有棋逢對手的快感?!毙捱h說,“還記得你在博客里寫下的那些文字嗎?你說你向往王維筆下'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的境界;你喜歡門德爾松《春之舞》的輕盈和無畏;你覺得相比于茨威格略帶矯飾的文辭,德萊賽是更加虛懷若谷的寫作者;你說人浮于事的表象之下,靜默才是生命的底色……”“沒錯?!辫麾c點頭,詫異于他竟對她之前的隨筆過目不忘,“我的確喜歡在博客中記錄下這些零碎的想法。那又怎么樣呢?我只是個疲于奔命的中等生罷了?!薄安?,你不是的。”蔣修遠聳聳肩,“梓怡,我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些誤解。不過,自從夏天在August咖啡屋第一次遇見你,我只想讓你明白,你有一個獨特的精神世界。”

飯后他們?nèi)ナ程煤竺娴男÷飞⒉?。黃昏的云霞披戴著夕陽的余暉,溫馨又清朗。晚風陣陣,拂在臉上真舒服。一個小麥色皮膚的男生穿著球服,站在自來水池邊喊道:

“嗨,遠哥!還以為你只喜歡刷題和打球,今天總算破戒啦!”修遠笑笑,對梓怡說:“那是我哥們兒,高三(4)班徐旭東?!?/p>

這里很僻靜,后廚阿姨種的油菜花簇簇擁擁地開著,空氣中彌散著泥土的芳香。炊煙裊裊,兩只小奶狗在草叢里翻滾著打架。拐角處,小白貓悄悄啃著魚骨頭。

“這周日高三舉行籃球賽,我們班在下午第五場,你來看嗎?”“嗯。”

老六跟三胖鬧掰了。

“怎么回事?”梓怡在打水間遇見貓臉,“他倆一早上都黑著臉不講話呢?!薄拔夷臅缘?,”貓臉委屈極了,

“昨晚一放學三胖就拉著老六先走了。”接下來的物理課堂小測,老六依舊心不在焉的,八題錯了兩道。堂堂物理課代表,這也太有失水準了??磥須獾貌惠p。“你到底怎么了?”課間,梓怡小心翼翼地用胳膊肘抵他,“說說嘛,別把煩心事悶心里?!?/p>

“你算老幾?。课覟槭裁匆阒v?”梓怡一愣,她從未見過老六這個樣子。從小他就是個愛搞怪的淘氣鬼,雖說經(jīng)常挖苦捉弄她,可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眼神中露出赤裸裸的拒絕,還有不可侵犯的戒備和驕傲。

“你問問他,準備學文還是學理?”三胖終于氣勢洶洶地走過來,“吳老師上回發(fā)的分科表,下周不就得交了嗎?你問問他!”“喊,這還用問?就他那忽上忽下的文科成績,一背書就犯困的毛病,還敢學文?”貓臉強笑著,在一旁小聲說。“可我就鐵了心想學文,你有意見?”老六往后一仰,雙臂抱在胸前。

果然,剛上晚自習他就被吳老師單獨約談了。起初還是在走廊上竊竊私語,過了一陣子,吳老師嗓門大起來:“張志豪你給我聽好,去文科班這事你想都別想。你小子心里懷的什么鬼胎,我一肚子數(shù)。你選了文也跟她同不了班,那個趙熙媛明年就去澳大利亞讀預科了?!弊詈笠痪湓?,靠窗坐的梓怡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你也喜歡趙熙媛啊。我一直以為她之前滿城風雨地倒追你,只是一廂情愿呢。”梓怡按捺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總算熬到了放學?!捌鋵嵃桑驹谂慕嵌?,我覺得你很勇敢,真的,”她撇撇嘴,“甚至有點對你另眼相看了?!?/p>

“所以,連你也信了吳老師的話?”老六冷不丁笑了一聲,“那我真是在孤軍奮戰(zhàn)了?!彼樕系纳袂楹芷嫣?,嘴角明明上揚想做出一個自嘲又灑脫的神情,可眉頭緊蹙似乎在抑制著心頭郁結(jié)。他平時表面上油嘴滑舌,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內(nèi)底里是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梓怡近乎本能地察覺到,老六這次的反常非同小可。

她跟修遠說今晚要留下值日,然后回到空蕩蕩的教室。老六趴在座位上。

籃球賽那天,梓怡沒去看修遠比賽。

她守在醫(yī)務室床邊,看著透明吊瓶里的藥水漸漸減少,回想起很多事情。

大約是初二暑假吧,她和老六兩家人一起去香港。在維多利亞港的游輪上,老六拉著她到甲板看風景。那天飄著蒙蒙細雨,遠東金融中心、交易廣場和匯豐總行大廈依稀可見。晚高峰時段的車水馬龍,在高架橋上閃爍著成排灰黃的光影。老六迎著海風說,港大一直是他的DreamSchool。

那個時候她對未來還沒有概念。過于平庸的成績幾乎扼殺了她做夢的資本。在太平山上的海洋公園瘋跑時,她看到海那邊中環(huán)地段的高樓林立,看到鴿籠似的纜車在緩緩前行,看到霧氣彌漫的遠山淡影,那一瞬間竟有一種流淚的沖動。她是一個骨子里很自卑的女孩,喜歡蜷縮在角落安靜地讀小說,默默為自己構(gòu)建一座與外界隔絕的城堡。在那里可以不必理會父母近乎嚴苛的鞭策、親友看似關(guān)心實則幸災樂禍的虛偽嘴臉,她很早就意識到成人的世界有多徹骨的冰冷和欲蓋彌彰的不堪。唯有在那座文學的城堡里,她才是安全的。

“你又在矯個什么情?有小爺我在,保證一直罩著你?!辈恢螘r,老六從身后遞過紙巾,重重地拍她肩膀。老六一向擅長于化解這凝滯又尷尬的氣氛,甚至有點油嘴滑舌的可惡??伤謴牟皇а裕瑥男W到中學,的確像個私人家教般對她爛泥扶不上墻的理科學習馬首是瞻。用三胖和貓臉的話說,簡直是忠犬八公轉(zhuǎn)世。不過她待他也不薄,他不斷精進的作文水平就是最有力的證明。

那天,他們坐小火車去看露天海豚表演,當那奇特的生靈在浪花中一躍而起時,那一道道近乎完美的優(yōu)雅弧線,讓她心中升騰起久違的輕盈與快樂。公園的廣播在放Lana Del Rey的《Summertime Sadness》,渾厚而廣闊的女中音配合著腳下螺旋式的鵝卵石階梯,還有雨后初晴鳳凰木上滑落的露水,竟有一種奇異的美感。

在夢幻水都的水族館參觀時,他們一度被洶涌的人群擠散了。出口處她看見長手長腳的他正嘟著嘴張望,然后喜笑顏開地走過來:“所以說等待只是時間問題,你是甩不掉我的?!崩狭嶂^略一思索,“以后一起來香港讀大學吧,我有這個想法好久了。”回程時,他在紀念品商店買了海豚鑰匙扣給她,她則回贈了一只淺藍色的運動手環(huán)。

藥水已經(jīng)掛完了,校醫(yī)走過來換另一個吊瓶。老六還沒醒,誰也沒想到他高燒不退還帶病上陣。梓怡盯著他手腕上那只淺藍色運動手環(huán),愣了很久。

“主要的是避免說謊,不說一切謊言,特別是不對自己說謊。留心提防自己的虛偽,每時每刻都小心監(jiān)視它。”這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一段話。梓怡抄寫在日記本扉頁上。

老六在球場暈倒的一剎那,她感到從未有過的擔心和慌亂。三胖背著老六去醫(yī)務室的路上,她和貓臉緊跟在后面。貓臉說,梓怡你的手好涼啊,在發(fā)抖。校醫(yī)開好處方,貓臉去走廊盡頭的窗口拿藥,三胖是后衛(wèi)還要趕回去打下半場。他看見梓怡正配合校醫(yī)給老六掛點滴。不知道幾天前在放學后的教室里,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老六終于改選了理科。

“你就留在這陪他吧?!比终f,“我待會兒讓貓臉把藥帶回去。”

“你幫我再拜托她一下?!辫麾D(zhuǎn)過頭,“跟修遠學長說一聲,我臨時有事不去看他比賽了?!?/p>

老六醒來時已是晚上六點,籃球賽一小時前結(jié)束了。正逢周末,校園里很快便人跡寥寥。梓怡陪他去地下車庫推車回家?!拔逸d你吧?!彼呐能嚭笞尤灰恍?,實則些許不安地試探著他的反應。畢竟這幾天他們很少說話。

“喊,我還沒虛弱到這地步吧,別小看人?!崩狭_鎖,起身,斜覷她一眼。梓怡看到了其中隱藏的,熟悉的笑意。

林蔭道兩側(cè)的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著。紅樓前是一排蒼翠茂密的法國梧桐。

梓怡望向夜空,今晚的月亮又圓又亮,初夏的月光總給人一種柔媚又孤高的震撼感。她莫名想起李益的一句詩: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走過實驗樓前面的廣場,老六停下腳步。梓怡這才發(fā)現(xiàn)修遠正朝這邊走來?!拔也淮驍_你們,先走了。”老六說著朝修遠點點頭騎車遠去。梓怡無措地站立在原地,聽見修遠約她明天上午去市會展中心看書展。他挺拔的身影幾乎擋住了她的視線,月亮不見了。他說August咖啡屋我們也很久沒去了。

那一刻時間恍如凝滯,過往的一切如同黑白膠片般在腦海中開始進行慢回放。梓怡想起跟修遠摩擦出的思想火花、短暫卻快樂的餐后散步、他背誦她隨筆時溫馨的笑容,以及他說你有一個獨特的精神世界時認真又專注的眼神,這一切似乎投射出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伊甸園,一片寂靜中,兩個彼此尋覓的人在靈魂磁場的牽引下于此相逢……如果說歲月的陪伴可以增強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那么老六帶給她妥帖與踏實,便是如氧氣包含于空氣中這般重要的存在;但是,在更隱秘更難以言說的內(nèi)心深處,為什么她更愿意向修遠靠近呢?

她想起日記扉頁的那句話,仿佛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洞悉人世地向這世界投來不屑的一瞥。

在會展中心入口處,修遠和老六正相談甚歡。老六說,昨晚修遠打電話讓他一起來。梓怡有點詫異。

原來,他們早在一年前全國中學生計算機比賽的本市賽區(qū)就認識了。相比于跟貓臉三胖的“男女混雙”組合,今天這“三劍客”的局面還是第一回。等到梓怡回味著《尼伯龍根之歌》從歐洲中世紀文學展區(qū)逛出來,修遠和老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參觀,在休息區(qū)繼續(xù)聊天。從《費曼物理學講義》到《三體》,從《摩根財團》到《花旗帝國》,還有如數(shù)家珍的C羅、梅西、克洛澤、德羅巴……男生之間的友誼似乎總離不開蓬勃的熱血和激情。

梓怡很喜歡這種氛圍,她不是問題的中心,不是目光投射的焦點,也不再是任何人煩惱的引爆器。她的社交圈很小,也一直無意擴大,一如她所欣賞的簡潔凝煉、去蕪存菁的創(chuàng)作風格。那天在空蕩蕩的教室,老六趴在座位上一言不發(fā),她敏感地察覺出事情發(fā)展到了一個臨界點上。老六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無人能夠取代的,就像一個與生俱來,總也不會走失的生命聯(lián)結(jié)。他在海洋公園說過“你是甩不掉我的”,反之對她也適用。然而,她開始漸漸回避或者說困惑于這種關(guān)系的定義到底是什么。

因此,當老六說出他執(zhí)意選文的真正原因時,直接將定義的難題推至她面前。她無處逃遁,慌亂又無措。只機械地重復說,你適合選理,去理科班對你今后的發(fā)展更好。而這個僅是基于事實的陳述句,也許在對方看來則是一個疏離甚而抗拒的暗示。這當然并非她本意。

下午去August咖啡館時,那里正在舉行電影賞析沙龍。是梓怡最喜歡的《Before Sunrise》(愛在黎明破曉前)。導語是花體英文,暈染出古典又克制的美感,中文翻譯亦不失浪漫與詩意:最美的不是一見鐘情,而是靈魂伴侶。相隔再遠心的距離卻如此貼近。選播的片段定格在杰西和賽琳娜在試音室那一段百轉(zhuǎn)千回的青澀注視里——Ilike to feel his eyes on me when I look away。

跨越紐約和巴黎,他們從火車上的偶遇到灑脫的夜游,在透明玻璃的燭光里,仿佛在與另一個時空的自己對話。那是維也納的陶希特唱片行,修遠在梓怡身后說,以后有機會真想去實地看看。

踏著《Come Here》的旋律散場,慵懶且富有磁性的聲線就像盛夏的晚風,混合著沙灘的柔軟和海水咸腥味,還有金色篝火下彈著吉他說說笑笑的清新氣息。人生那么長,一切順其自然就好。就像賽琳娜說的,假如我能接受“生活本該艱難”這個事實,事情本來就會那樣發(fā)展,或許我就不會惆悵了。假如有好事發(fā)生,我會特別高興。

梓怡和老六的邦交似乎又恢復了。就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他又開始肆無忌憚地叫她“傻瓜”或“笨蛋”,一邊給她講題一邊嬉皮笑臉地抱怨她智商掉線。

三胖和老六一樣選了理科,貓臉填了文科。高二的理科班在逸夫樓,文科班在一整個升旗廣場之隔的崇文樓。用三胖的話說,他們的四人小團體即將“牛郎織女,遙遙相望”了。高一結(jié)尾的那段時間過得飛快,梓怡恨不得可以把一天掰成幾瓣精打細算著過。就像小時候德芙巧克力剛在國內(nèi)興起時,她總是四人中吃得最節(jié)制也是最慢的一個。

修遠高考成績出分那天,正是他們期末考試前一周。439分,全省前五十。修遠說他有意向去清華建筑學院,本科畢業(yè)后想去劍橋深造。老六停下手中奮筆疾書的演算,從半人高的書堆前抬起頭問梓怡:“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梓怡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可能會沖刺一下復旦博雅杯吧。'自由而無用的靈魂,這種人文底蘊深厚的治學氛圍簡直是致命的誘惑?!崩狭鶉@了口氣:“我還是決定報考港大醫(yī)學院,香港的城市氣質(zhì)很吸引我。況且你知道,學醫(yī)是我一直以來的志向。”

“其實我以后也想去上海,”貓臉走過來說,“隨便哪個大學都好。三胖貌似認準了南大,那家伙就是個數(shù)學瘋子?!?/p>

所以,離別終將會發(fā)生的,只是或早或晚而已。所以,梓怡支持老六選了理科,選擇一條真正適合他自己的道路。她不知道一個人可以陪伴另一個人多久,但她明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更優(yōu)秀才最可靠。而那段彼此依戀和成長的時光,有過歡樂,有過彷徨,充滿了青春的純粹和無畏,也會是記憶深處一片無比燦爛的星光吧。

徐旭東在教室門口出現(xiàn)時,梓怡根本沒認出他。他徑直走過來說:“我是蔣修遠朋友,跟你在食堂后面的自來水池旁邊見過面。教導主任正在跟他說下周標兵發(fā)言的事。他讓我轉(zhuǎn)告你,放學后在教室等他一下?!?/p>

尾聲

“可是,那天你怎么沒有等我?”他問。

“十多年前的舊事了,我早忘了?!彼蛔匀坏匦π?。多么荒唐的借口,《星光》不正是她學生時代的回憶錄嗎?

她沒有說,也沒有在書中寫明原因,是害怕,害怕他當年會做出令她尷尬的承諾。老六跟她提起過,一起看書展的前一晚,修遠曾在電話里詢問老六與她之間的關(guān)系,說選擇權(quán)在梓怡,希望三個人可以無愧于心地相處。

“因為當年的我,還不是最好的我?!彼蛔∷麍?zhí)著又沉靜的目光,悵然笑道。那時她默默地仰慕他,就像向日葵面對自己的太陽。甚至覺得一絲一毫的貿(mào)然靠近,都是褻瀆。換言之,越接近這輪太陽,她越是感受到切實的、自卑的痛感。她一度幻想著可以和他實現(xiàn)精神相通和靈魂共振,或許他也是抱著相同的期望走向她的吧。然而,年少時的自尊心都太過脆弱和倔強,他們終究還是走散了。

他說:“這些年你出版的每一本書,我都買來看。”

考上復旦后,她想過去北京找他,卻聽說他在美國交換學習。等他回來,又輪到她去德國。她曾繞道去維也納,看飄雪的冬日黃昏,看車燈與街燈交織在一起,看斯蒂芬大教堂夜色里的剪影,看有軌電車載著一張張倦怠的面孔穿城而過。最后她去了陶希特唱片行,買了一張Kath Bloom的黑膠唱片。

她謝絕了他的相送,起身告別,說還要去機場趕航班。他們心照不宣地,沒有留下聯(lián)系方式。她一直很喜歡一句話:男女之間,最難的不是情愛的發(fā)生,而是將這烈火隱忍成清明的星光,照耀各自一生或繁華或寂寥的長夜。就像她在《星光》的結(jié)尾所希冀的那樣,愿我每天祈禱的那顆星,也能成為你守望的那顆星。

兩年前,老六一家從香港來法蘭克福游覽,她設宴款待。他們的女兒一見如故,玩得很好。老六說,時間過得真快,你為什么不把我們的青春記錄下來呢?于是便有了這本書。

搖開的士的車窗,晚風撲面而來,裹挾著些許暖意。車行過波光粼粼的塞納河畔,橋頭柱上長翅膀的小愛神托著鍍金的塑像。人們在草坪上散步、讀書或野餐。不遠處,云層上空隱約出現(xiàn)一道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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