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巖 邵曉光
[摘 ?要]達仁道夫社會沖突理論構架由“供給”和“應得權利”兩個因素組成:“供給”是獲得生存機會的前提條件;“應得權利”在政治領域發(fā)揮作用,通過保障均等的權利使人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達仁道夫認為,社會沖突呈現了“供給”的增加或分配不能消解貧困,“應得權利”措施也只是在生存機會上采取的政策,不能完全解決實質貧困。只有把二者結合起來,不斷改進制度結構,才能為消解社會沖突指明方向。
[關鍵詞]應得權利;供給;沖突;哲學蘊意
[中圖分類號]B1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2426(2020)06-0004-07
在社會矛盾發(fā)生深刻變化的當下,追問社會沖突的本質,有利于認清矛盾,消除因貧困引起的社會內部沖突。當代西方著名的社會學家、德裔英國人拉爾夫·達仁道夫(Ralf Dahrendorf,1929—2009)的現代社會沖突理論,正是通過揭示這種社會沖突現象背后的本質,根據社會中的政治機制所包含的“應得權利”和“供給”之間的關系,提出化解“應得權利”和“供給”政策的矛盾從而消解社會沖突的一種理論。他認為,“應得權利”和“供給”在社會歷史中是對立的:“供給”取得了優(yōu)勢地位,但在歷史上并沒有因“供給”的增加而使社會沖突減少,相反卻是財富越增長,貧富差距就越大。因此,社會沖突的根本原因不是“供給”的缺少,而是與“供給”相對應的“應得權利”的缺失。事實上,“供給”和“應得權利”的紛爭始終沒有停止,主張“供給”和主張“應得權利”的兩個派別對應著兩種政策走向,它們分別采取了調整經濟結構、增加社會財富和擴大公民政治參與權等政策[1]23-24。應得權利派主張在政治上采取均等權利政策,因為它是生存機會的可靠保障;供給派則認為增加社會財富才是解決貧困的根本,才能使人們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二者爭論的焦點是選擇“均等的”權利還是選擇“總體的”財富才是合理的。本文對達仁道夫的社會沖突理論進行哲學分析,對“供給”和“應得權利”兩因素進行更深層次地梳理,從而獲得啟示,以期對建構更加合理的社會結構、減少社會矛盾有所借鑒。
一、社會沖突的因素和問題
達仁道夫的“社會沖突理論”不是以結構化方式論證的,而是以事實為依據來揭示社會現象中包含的利益、權利不平等所帶來的沖突?!皯脵嗬迸c“供給”兩個概念就是在對社會沖突現象的分析中呈現的。一方面,從供給解決貧困問題的成功與失敗角度證明,單一“供給”因素不能消解社會沖突;另一方面,從應得權利和供給的關系角度證明,只有從多因素出發(fā)才能認識社會沖突,從而實現社會的和解或平衡。
第一個因素——“供給”?!肮┙o”是指通過創(chuàng)造物質財富帶來財富增長,擺脫貧困進入富裕社會的方法。亞當·斯密認為:“只有個人經濟活動不受干涉,國家財富才能增加,資本積累才能增進?!盵2]8以自由經濟促進社會發(fā)展和“國家財富”的增加是亞當·斯密理論的核心。達仁道夫認為,他自己的理論就是供給理論的一種原型。“一切可能的東西都從供給、收入、生活水平和福利的增長去推導?!盵1]25生產可以提高社會供給總量,滿足社會不同個體需要,進而使社會成員在生活水平和福利上都得到提高。所以,供給與人的需要具有相關性,財富的增長必然能夠不斷滿足人們對生存和生活的需要;如果沒有足夠的食物和用品,那么一部分人就可能陷入貧困。
供給與需要之間的關系可以通過經濟計算的方法得到驗證。一是消費計算法,二是收入計算法。消費計算法是對消費的直接計算,它不涉及收入的計算,也不把貧困作為其比較的對象,只用消費的組合計算生活水平的高低,“我們稱這一方法為‘直接方法(direct method)”;另一個是計算收入的方法,“我們稱為‘收入方法(income method)的方法”[3]38,收入與需要存在正相關性,高需要與高收入對應,低需要對應低收入,由此設定貧困線,貧困線是根據最低需要的最低收入確定的。對于收入、消費以及貧困之間的關系都是用數據計算的,但真正背后的問題卻是生產力水平是否可以滿足基本的需要。生產效率提高必然會帶來供給的增加,反過來,供給的增加也許是由生產效率提高帶來的,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帶來的,但是它的增加會使人的總體需求得到滿足。
供給增長雖然與滿足需求有關,但是它不能完全解決由短缺引起的社會沖突和矛盾。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供給與分配之間沒有直接相關性。供給滿足的是社會總需求量,并不涉及不同群體間的分配。例如糧食分配問題,它在極其短缺的時候,我們考慮的是增加供給量,但是在不短缺時,可能仍然有部分人要遭遇饑餓。二是即使存在相關性,以供給為前提的分配仍然不能解決個體、群體之間的平等問題,不能滿足不同個體的需要。在貧困問題上,我們不僅要思考物品短缺,還要思考物品不短缺時的平等分配。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印度人阿馬蒂亞·森認為:“即使不存在總量短缺,有些階層也仍有可能遭受極為嚴重的絕對貧困?!盵3]59-60所以,短缺可以引起沖突,但是不短缺同樣也可以引起沖突,供給不能解決實質貧困。解決貧困問題,對供給的分配或者對于應得部分的合法性界定才是關鍵。
第二個因素——“應得權利”??档抡J為:“權利是與資格相結合的或者與強制的權威相結合的?!盵4]41一種資格和限制始終伴隨著權利,有沒有資格獲得一種權利,要看這個權利的性質。當一種權利屬于“天賦的權利”的時候,任何權威都無權剝奪它,如果強制剝奪,那么強制性行為就是非法的;當它屬于“獲得的權利”的時候,權威就要根據人的自由原則采取“正義”(即法的規(guī)定)的方式使人的權利具有合法性。應得權利正是受到“獲得的權利”的啟發(fā)而被提出的。
阿瑪蒂亞·森是最先提出“應得權利”(entitlement)概念。應得權利界定的是市場機制條件下個體之間的權利關系,所以市場經濟是它的基礎。應得權利主要包括四種權利關系:以交換為導向的權利、“以生產為基礎的權利”、“自己勞動的權利”、“繼承和轉移權利”。[3]6-7這些權利的關系因所有制不同而表現出不同的合理性,如在市場經濟中允許對無主物擁有所有權,也可以通過勞動獲得所有權,當然也可以通過市場交換、繼承等方式得到所有權,對于因各種原因引起的社會不平等也可以通過制度分配的方式實現合理的所有權。在市場經濟中,森反對采取契約形式占有所有物,例如當勞動力成為商品的時候,資本家以契約形式確定勞動力歸自己所有,但是它要受到勞動力本身的能力和資本主義人身自由關系的限制,資本家只能在一定范圍內使用它。這種占有形式存在很大問題,因為它存在物化勞動與人的本質關系的矛盾。
“應得權利”在實施的過程中存在著無法解決的“短缺”問題,從而引起社會沖突。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即:交換權利“映射”的缺失和交換權利的不平等。
交換權利“映射”的缺失。在確定一組固定的權利之后就涉及權利平等和轉移的問題,即“交換權利映射(exchange entitlement mapping)”。交換權利映射是指:設定了一個交換權利的集合,凡是在集合中可以交換的權利都會有與之“映射”的另一個交換權利對應。如果給定的交換權利不能滿足交換的目的,那么交換權利就不存在了,這個“映射集合”就消失了[3]9,即交換權利“映射”缺失了。如一個人擁有的機會不能使自己得到食物,也就是“機會”與“食物”之間沒有映射關系,他就會面臨饑餓的威脅。所以,交換權利在應得權利中占有重要位置,它的取得或消失決定了應得權利的合法性。
交換權利的不平等。交換權利被認為與供給量有關系,比如工人工資的多少,銷售產品的收入數量,購買資源的成本,各種稅金也影響著交換權利的實施,也就是說執(zhí)行交換的條件會影響交換權利的實現。阿馬蒂亞·森認為,交換條件確實影響交換權利,但這不是主要原因,交換權利的不平等才是更重要的原因。他說,饑餓的直接原因可能不是供給的食物的短缺,也就是說短缺不是總體的短缺,而是個體需要不能得到滿足的短缺,是由于食物不平等分配造成的部分人的需要得不到滿足,這是由交換權利下降引起的。社會經濟結構決定一個人在交換過程中的地位,生產方式也決定交換權利的大小。[3]10達仁道夫認為,實際上,應得權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都與經濟增長、“食物短缺”和“交換權利”相聯系,應得權利能否得到保障還要看人在社會經濟結構中所處的地位和生產方式。應得權利只有在政治領域中才能有所保障,生產方式是其獲得保障的重要條件。
出于自由的要求,應得權利對個體行為產生了約束。也就是說,個體在應得權利的約束下,可以選擇自身的社會地位、階層以及身份;在應得權利下個體的利益是平等的,權利也是平等的。相反,諾奇克則反對有選擇的權利,他認為:“權利并不決定一個選擇對象在社會秩序中的地位,也不決定兩個選擇對象的相對地位。權利作用于一種社會排序是為了約束它所產生的選擇”[5]199。就個體來說,一個人對對象和社會地位的選擇是有其自主性的,他可以選擇在哪里居住,吃什么樣的食物,但他不能脫離一種社會排序。當他在排序中具有了支配一切的地位和身份時,他就可以利用這種優(yōu)勢,選擇有利于使自身獲得更多利益的方式。這種選擇就是非平等的應得權利。反過來說,用另一種“模式化”分配原則糾正一個階層選擇模式,如資本家與工人的剝削關系被相反的關系所糾正,會帶來另一方的應得權利被剝奪。所以,應得權利是以人的自主權和自由平等關系以及當下社會秩序為前提的。
二、社會沖突的現象和本質
從現象上看,現代社會的沖突主要是由于貧困、饑餓引起的生存危機造成的。通過發(fā)展經濟,在供給方面增加社會總財富,確實能從某些方面增加貧困人群的收入,避免由于過度的生存困難引起社會動蕩。但事實上物質財富的匱乏是相對的,自從人類有了剩余產品,總體上物質財富極度匱乏就很少出現,相對于個體或某類群體而言,缺少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是由于另一個體或群體物資過多引起的。雖然通過提高生產效率、增加供給能給貧困者以幫助,但不能從根本上擺脫財富過度集中的不平等事實。達仁道夫認為,必須把目光從“供給”轉向“應得權利”,應得權利的不公正才是引起社會沖突的關鍵。因此,要從“供給”和“應得權利”兩個方面解析社會沖突的現象。
一是供給與社會財富增長有直接關系,但它不是沖突的主要原因。供給的增加只能說是社會增長效率不斷提高,如果是以共同體名義而為之,這種增長比自然而然的增長要快,但它并不能解決個別貧困現象,所以供給作為經濟因素不是解決沖突的直接因素。由于經濟的增長,財富越來越集中而且被利益集團所壟斷,階層之間的經濟差距越來越大,達仁道夫由此認為,傳統(tǒng)意義上財富的供給會帶來經濟的增長,但是本質上不能改變個體的短缺。因此,社會地位的不平等,不能簡單地依靠物質財富的增長來實現。[1]24
二是應得權利與供給是互動的,應得權利不能單獨存在。任何個體或群體的權利都是與自身的利益相關的,都是與物質分配相聯系的。對物品的所有權體現了應得權利的理論邏輯,它是對供給之后的物質的分配,或者是以它來保持利益均衡狀態(tài)。但是“生存機會的分配從來就不是均衡的”[1]38。應得權利和供給對于一個社會所有成員不都是同等的,社會成員有性別差異、老幼差異、能力差異等等。所以,應得權利對平衡社會沖突有直接影響,但是這種平衡不是絕對的平衡,也不是絕對的平等,而是有條件的平衡,有條件的平等。
影響社會沖突的這兩個因素,本質上都包含著生存機會的主題,而生存機會的多少實際上是由制度結構決定的。物質財富確實能夠使人獲得生存的必需品,供給增長必然增大生存概率,但是怎樣得到必需品,是否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所需要的必需品,這就存在平等分配或者有效的平等機制的合理性紛爭。在傳統(tǒng)的統(tǒng)治結構中,統(tǒng)治者有絕對的分配權力,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除統(tǒng)治者能夠獲得足夠的物品外,其他人可能就沒有那么幸運了,這就出現了生存機會的不平等。所以,沖突在生存機會中表現的是階級的關系,也就是應得權利之上的制度結構。制度結構是社會各階級、階層在政治框架中的地位的安排。在現代社會中,如果制度結構不再是“等級結構的絕對性質”,那么在探討生存機會以及社會沖突問題的時候,應得權利也就不是獲得生存機會的主要方向。因為制度結構已經能夠保障應得權利充分獲得,那么生存機會就只剩下供給這一種方式,解決沖突的方法也就只能有這一種。但是,達仁道夫認為,“迄今為止,這個時刻從未來到,而且也許永遠不會來到”[1]43。他從來不認為供給可以解決沖突問題,而是認為應得權利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統(tǒng)治者從制度上要為所有人提供平等的生存機會,要從統(tǒng)治結構內部采取措施,使之建立能夠提供均等的應得權利和生存機會的結構。供給只是提供了生存機會的前提,供給的增加如果不能直接增加每個人的生存機會,那么它也就不能直接改變貧困的現實。
制度結構是社會沖突的本質。經濟增長與政治進步本應是相輔相成的,但是經濟增長和政治變革之間并沒有出現想象的一幕,即經濟增長帶來了政治進步,或者政治進步推動了經濟增長,它們二者的關系表現也越來越復雜了。缺少了經濟增長可能會影響應得權利的擴大,如果整個社會的供給短缺,那么平等分配權利也不可能解決實質的生存機會問題。從世界范圍內看,政治變革使應得權利得到了充分施展空間,在均等的意義上,人類社會正向著脫離貧困方向發(fā)展。但是,經濟增長率卻并沒有得到較大的提升,而是圍繞著一條直線做上下波動,當經濟增長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經濟衰退就會不約而至,再從低谷到復蘇。人類的生產效率提高已經變得越來越困難,在經濟高增長的態(tài)勢下再尋求高增長也越來越困難。增長和變革之間的關系并沒有在“誰促進誰”的意義上得到解釋,更多的是政治為經濟均等設置障礙。
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饑荒,導致底層人民的不幸?應得權利不是天賦權利,但它是人生存必備的權利;它不是關于物品多少的權利,而是能不能得到所需物品、可不可以得到所需物品及其合法性的權利。所以,在應得權利缺失或不在場的時候,經濟的高速增長并沒有給人民帶來富裕,還有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對弱勢群體的界定也正是基于政治的角度,看他們有沒有政治上的話語權,能不能為自身爭取應得權利。給與不給,救濟多少,對哪些人扶助都是由政治主導者來確定,而政治主導者的目的是為了維護自身的應得權利而排除他人的應得權利,那么,在這種情況下,任何“政策”和“關懷”都不可能使弱勢群體實質性地擺脫貧困,這是由這種政治結構決定的。由少數人決定的應得權利就是對應得權利的踐踏,由多數人決定的應得權利就是對人生存機會的尊重,這是擺脫貧困的制度指向。
達仁道夫稱,解決社會沖突問題的障礙是“社會藩籬”。“社會藩籬”是從非政治領域意義上解釋的。政治機構在職能范圍內提供政治服務,如果它向前一步,去干涉社會事務,就會把分配權力掌握在自已手中,分配的應得權利也就必然帶有政治集團的主觀愿望而使權利非平等化。這也就是說,應得權利只屬于個別群體(政治集團)。政治行為對社會領域的干預將會破壞非政治領域的功能,為應得權利的自然分配設置藩籬,從而也使政治機構不能發(fā)揮其合理的政治功能和合法的作用。
三、社會沖突的理論邏輯和根源
社會沖突理論的兩個因素與西方國家發(fā)生過工業(yè)革命和政治革命的社會背景有關。實現了工業(yè)革命的國家主張,供給將帶來社會的進步,對消除貧困具有積極作用。在政治革命上取得勝利的國家則主張,在應得權利上建構適合平等分配權利的機制用以解決貧困的問題;沒有平等分配就會有貧富差距,貧困也就無法消除。從總體上講,社會在不斷進步,但兩個因素帶來的貧困和沖突仍然不斷,對此,應該就其根源從理論深處去查找原因。
供給與經驗論相關。經驗論強調,凡在理智中的,無不先在感覺之中。任何在理智中的認識首先要通過感覺得到,人認識世界的第一步就是對物質世界的感覺,這是個不斷感知、不斷積累的過程。洛克認為,這個感覺的世界的出發(fā)點并不完美,“自然狀態(tài)”作為生存環(huán)境需要得到改善,使“自然狀態(tài)”在社會契約中走向完善的“社會狀態(tài)”?;舨妓拐J為,人存在的出發(fā)點是現實的世界,在現實世界中人與人的關系是“戰(zhàn)爭狀態(tài)”,需要“利維坦”為改變現狀、改善人的關系而集中權力,組織國家運行。經驗論批判的“自然狀態(tài)”或“戰(zhàn)爭狀態(tài)”針對的是封建主義晚期的社會環(huán)境,要改變現狀就要通過改善個體“感覺”到的外在世界,增強經濟力量,才能改變個體內在心靈體驗到的世界。所以,優(yōu)化組織結構推動經濟總增長、保障供給、改變環(huán)境就成了經驗論外在行為動機的指向。
英國經驗論成為了供給派的理論來源。達仁道夫分析供給派認為:“關鍵是經濟的增長,關鍵是增加產品和勞務,提高產品和勞務的質量和多樣性。這一派的成員喜歡把人類的任務看做是正數和加法游戲?!盵1]29提高產品質量和增加產品數量,供給的數量越多就越能保證社會大多數人得到更大的利益。這種思路反映了供給方案保障的是整體的群體利益,即要保證多數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要滿足所有人的需要,就要無限擴大供給量來滿足這種需要。但這其中存在的問題是,不論是社會生產供給還是自然供給的產品和物質資源,都不會使所有成員得到無限滿足,這勢必造成部分人不能得到應得的利益,像森所認為的那樣,總會有一部分物品沒有進入一些人的“映射集合”,由此造成無法避免的“饑餓”。
應得權利與唯理論相關。唯理論認為,一切外在感覺經驗的東西都是不可信的,只有“天賦觀念”才是萬事萬物生成的邏輯起點。笛卡爾從人的理智出發(fā),確定“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受到尊重和不可懷疑的。只有“理智功能”或者“只是由于我們用思維”才能“領會它”[6]33。斯賓諾莎把理性主義與唯物主義結合起來,給人性以關懷,脫去政府的神性外衣:政府不應該控制人,而是要聽命于天賦的權利。也就是說政府的權力來自人們的授予,即使人們自愿將權力賦予政府,但政府也不能反過來說,它的權力至高無上。所以,斯賓諾莎說:“即使由于自愿,也是不能割棄的”[7]270。唯理論同經驗論一樣,都體現了對現實的不滿,想改變現狀。唯理論要把解決問題的出發(fā)點回溯到人自身的觀念上,在觀念中首先解決權利屬性問題。也就是說:要解決人的價值是什么,人作為個體在社會中的存在方式,以及人與人的關系等與權利相關的問題。因此有了平等的天賦權利的主張,其目的是反對封建專制主義,建構人人平等、權利平等的民主的社會。應得權利是權利的一種,它體現著平等的觀念?!皯谩笔钦加小皺C會”的平等,與“天賦權利”比較,它更強調獲得該權利的起點的價值。
大陸唯理論是應得權利派的理論來源。在達仁道夫看來,應得權利派認為:“進步是用普遍找到進入市場以及利用積極的公眾輿論和獲得社會機會的通道的人數來衡量的”[1]30。使所有人擺脫貧困才是社會的進步,也就是說,讓所有人都有“權利”參與社會財富的分配,必要時要采取“零和游戲”的方式,保證“應得權利人”得到應得的權利。唯理論強調人的觀念是判斷一切事物的出發(fā)點,社會要以人的價值為出發(fā)點設置組織結構。應得權利派正是繼承了這一點,把理論建構于人的價值基礎上,主張把人的權利作為社會進步的標志,解決由供給造成的社會不平等問題,實現人的普遍的、均等的價值。
消解貧困、解決社會沖突的理論發(fā)展到當代,已經把自由、權利、法治和市場有機地結合了起來。人對“有限理性不及”之處的幻想催促其努力探索:一方面,在社會整體的自由下解釋人與人的關系,這就是自由市場中的使用價值的交換關系;另一方面,人的心智帶來了法治秩序下制度對權利的保護?!靶闹鞘撬罨l(fā)展于期間但卻并不是它所創(chuàng)制的社會環(huán)境的產物,然而它反過來也會對這些社會制度和文化制度發(fā)生作用并修正這些制度?!盵8]15現代制度的形成并非一種理論的推導,而是綜合了各種理論發(fā)展的結果,制度結構的合理性應充分考慮“應得權利”和“供給”的理論邏輯,為消解社會沖突提供方向。
四、消解社會沖突的可行性方向
現代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已經不再只是追求物品總量的增長。物品總量的增長是與生產力水平相關的,生產力水平越高,物品總量越多,生產生活條件就越好。但是,由于人類受自然條件和科學水平的限制,想再前進一步無限增加物品總量總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難。所以,在解決人類貧困、避免社會沖突的方向上,應該轉向供給和應得權利相結合的制度化建設。從人類歷史上看,西方國家在制度建設上,供給與應得權利架構有諸多成功經驗和失敗教訓。當今一些國家在政治建設上,都在向供給與應得權利相結合的架構上轉型,更加重視人的均等生存機會。在創(chuàng)造良好的生存條件的同時,在制度結構上保障公民的應得權利。在新型發(fā)展中國家出現的社會沖突,并不是僅僅通過增加供給就能夠解決的,要通過經濟和政治手段的綜合運用才能得到理想結果。因此,在發(fā)展生產的同時,必須切實保障公民權利,以政治權力保障公民權利的實現,尊重公民的身份地位,“把公民的地位變成為一種實現了的身份地位”[1]52。身份地位和公民權利代表了一個社會的完善程度,它是這個社會中公民與國家關系的真實反映。在建設制度關系之前,必須打破經濟權威帶來的阻礙,也就是一部分人利用掌控的財產資源或社會地位壓制其他民眾的應得權利,從而占有經濟增長帶來的社會財富,這些阻礙是造成社會沖突的重要原因。所以,“壟斷必須打破,以便為所有人確立公民權利,并且同時解放一種由首創(chuàng)精神和激勵推動發(fā)展的經濟的力量”[1]222。當具有權威的利益分配的不平等關系被“打破”、平衡社會沖突的權力結構建立起來、應得權利得到保障的時候到來時,“社會藩籬”才有可能消除。
解決社會沖突,建構應得權利和供給協調運行的機制,需要從政治的監(jiān)督、市場經濟與和諧社會三個方面進行考察,同時也要把這三者統(tǒng)一起來看。人們達成相互認同的一致性管理規(guī)則,并且在變遷中使之穩(wěn)定下來,它的穩(wěn)定所需時間比穩(wěn)定經濟的時間還要長。所以,對于變革中的國家,吸收有益于社會發(fā)展的理念是一個長期過程,也需要對理論架構中的零件進行拆解,拿來有益之物作為完善結構的要件。
首先,政治監(jiān)督的首要條件就是要以憲法作為后盾。創(chuàng)造可靠的應得權利結構,需要以憲法規(guī)定公民身份地位和各階層間的關系,為形成政治團結局面構造法律基礎。人們應在憲法的框架下獲得平等的權利,沒有等級差別。平等的目的是為爭取更多的供給,以使在供給增加的時候,不同階級、階層獲得均等的生存機會。要想人人都平等,就要尊重民主,使每個公民都能擺脫等級差別,得到應得財產。這其中關鍵一環(huán)是對“監(jiān)督權的分裂”,沒有對監(jiān)督權的分裂就不會形成完善的“上下左右”的監(jiān)督機制,就不能把所有人都納入監(jiān)督機構中?!爸匾氖前押芏嗳说睦婧鸵庖娂{入政治的進程,重要的是合法性?!盵1]78這種合法性需要一種結構保障:一方面,通過政治機構把人們納入政治體制中,使公民都可以參與政治;另一方面,要建立完善的政治監(jiān)督機構來監(jiān)督行政機構,沒有監(jiān)督的政治會使憲法規(guī)定的權利被濫用。所以,“參與”和“監(jiān)督”是最低限度的政治要求。
其次,市場經濟為生存機會提供了重要條件。計劃經濟被認為是國家緊急狀態(tài)下采取的經濟形式,它不能保障供給的增長,也不能保障社會財富的增加。而市場經濟卻與供給增長存在密切聯系,這就決定了我們以法治作為前提來為市場經濟取得的成果提供保護。供給與需求緊密聯系,通過市場轉向來增加供給滿足需要,這是一個自我調節(jié)的過程。同時,法治是規(guī)范市場的有效手段,“法治國家和國家憲法可以通過程序或者通過內容加以界定”[1]96。憲法的形式可以根據歷史文化條件設定,但是不能失去規(guī)范市場的功能,法治建設要與市場經濟結合起來。市場的供給都是在利益的前提下做出的,不會主動去照顧均等,這就需要通過法治來糾正其偏差。
最后,和諧社會需要兩方面的支撐:一是正義的法律,另一個是對公民地位和相互關系的確認。卡爾·波普爾認為,公民也是相互之間的限制,沒有不受約束的自由,這是均等分配的前提;法律不能偏袒任何一個公民或集團,而是給“全體成員”“提供的利益的均等分配”。[9]176均等分配是和諧社會的重要特征,沒有法律保障的均等分配是主觀臆想,也不具有合法性。公民的地位應首先被描述為應得權利,但是,應得權利并不取決于公民地位和“特定的行為舉止”[1]46。和諧社會的建立與公民的地位是正相關的,也就是說公民只有享有平等的公民地位,這個社會才能稱為和諧社會。其中的應得權利是公民本身所擁有的,不能因任何外部原因而轉讓或被剝奪。應得權利的不可轉讓的性質,決定了它與經濟在交換環(huán)節(jié)上不存在直接關系,不能因為身為平民或高官、貴族而少得一份或多得一份,而是要按照應得權利每人一份。市場經濟是以等價交換為手段進行的物品交換,雖然它不把人的身份地位作為交換的內容,但正是因為這種交換的存在,在實際中人與人的關系中身份地位卻是不平等的。所以,市場要求公民脫離其身份地位的限制,而和諧社會正是適應這種需要去彌補它們的不足。
應得權利和供給的關系中的部分人的貧困問題,是現代社會沖突的根源之一,若想解決沖突,就要從應得權利和供給關系中找出問題所在。供給不足是假象,應得權利缺失才是供給增長之后引發(fā)社會沖突的真正原因。所以,要在政治開放程度、市場經濟的自由運行與和諧社會自主管理三個方面探討如何建立一種制度結構,在自身權力結構建設上有所突破,使國家組織對由個體組成的共同生活有所推動,使人們獲得均等的生存機會,從而消除貧困,避免現代社會沖突。
參考文獻:
[1][德]拉爾夫·達仁道夫.現代社會沖突——自由政治隨感[M].林榮遠,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
[2]王彩波.個人權利與社會正義[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3][印]阿馬蒂亞·森.貧困與饑荒[M].王宇,王文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
[4][德]康德.法的形而上學原理[M].沈淑平,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5][美]羅伯特·諾奇克.無政府、國家和烏托邦[M].姚大志,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
[6][法]笛卡爾.第一哲學沉思集[M].龐景仁,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
[7][荷蘭]斯賓諾莎.神學政治論[M].溫錫增,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
[8][英]哈耶克.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二、三卷)[M].鄧正來,張守東,李靜冰,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0.
[9][英]卡爾·波普爾.開放社會及其敵人(第二卷)[M].鄭一明,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6.
責任編輯 ?姚黎君 ?魏亞男
[作者簡介]劉 ?巖(1969— ),男,遼寧錦州人,河北工程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高級政工師、講師,哲學博士,主要從事政治哲學研究。
邵曉光(1954— ),男,遼寧丹東人,遼寧大學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政治哲學研究。
本文系2017年遼寧省社科規(guī)劃基金重點項目“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思想研究”(項目編號:L17AGJ001)、2018年遼寧省社科規(guī)劃基金一般項目“以共享發(fā)展范式推進黨的執(zhí)政能力建設”(項目編號:L18BDJ00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