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

蘋果樹下

如今，我繼續(xù)嘗試頂著一口鍋

在蘋果樹下淺睡

繼續(xù)讓那些雨聲敲著我的頭頂

密密麻麻的雨絲里

有針尖、釘子、錘頭、冰燈籠

有沿著煙霧四散的星星

窗欞上彼此傾斜的身子

有被閃電分開的，也有被雷聲殺死的

最后剩下的村頭，在我童年腦海里

被夜幕摁進(jìn)了遠(yuǎn)處的濤聲

摁進(jìn)了黑鍋鐵一樣混亂的天空

而我，在蘋果樹下

那么久的等待啊，要繼續(xù)接受

成千上萬的夭折的果實和落葉

我活著

為了活得更久，我把一座花園

放進(jìn)身體，選擇它的美艷和凋零

也選擇它的夜色和白日

用來抵御我自己的未來和生死

為了活得更好，我把一座樂園

放進(jìn)身體，選擇它幸福的情色和詭計

也選擇它洶涌的迷霧和禍患

用來消解我清白的人生和穩(wěn)定感

而活著多艱辛，我咽下

一個塵世，如同溪水咽下一座山

總要在摔碎自己的時候

又掘出一個個幸福的深淵

必 須

光必須向上飛。羽毛必須掉到地上

我經(jīng)歷的幸福，必須被絞碎

然后向你獻(xiàn)出，說：“要定下時辰

集中消滅他們！”

這才是這個時代唯一的真理

最靠近光的孩子，有獅子的面孔

最接近淤泥的塵世，是眾神

墮落的天空

而貫穿大穹的時間無以計數(shù)

我一直受著它的私刑

我經(jīng)歷了多少回遍體鱗傷

仍然不解其苦，這是我做為落葉

——必須要落回地面的原因

這個時候，即使我用一道命運的閃電

也不能把流散的自己捆住

白 狐

她需要咽下許多毒

罌粟的毒，玫瑰的毒，寂靜的毒

黑夜里慢慢破碎的毒

才能乘著黎明分開瘋狂的雪野

一下子沖到崖頂?shù)脑贫渖先?/p>

在注目良久的大地上

才能高高地看清她自己的孤獨

桉樹上沒有窗口，天空里也沒有窗口

那么刺眼的蔚藍(lán)所需要的炊煙

要散盡多少茂盛的草木

當(dāng)一道云影在大腦中，突然閃過

在浩淼的虛空里

誰才是一躍而下的精靈

在我寫下一首詩之前

在我成為一個流浪的歌手之前

大雪凌空而來，幾經(jīng)虛構(gòu)的大雪

鋪開了紙上純潔無望的凡塵

午夜經(jīng)過一座古城

我在午夜進(jìn)入這個城市，這個

殺人如麻的城市，這個血流成河的城市

這個青樓笙歌、流光溢彩的腐爛之地

它送走的死人，比生活在今天的

蝙蝠多得多;燈光里的幻影

有一半，都是從野外回來的鬼魂

高高的城墻，和夜色融為一體

悲愴的舊事物，含著青銅的聲音和顏色

我擔(dān)心的國度盜賊太多，我擔(dān)心的

盜賊，在一個夜晚突然變成良民

在酒肆和茶館里，沉湎于高談闊論

書生和娼妓，仍然在船頭詩詞唱和

整個城市煙花脂粉一樣甜膩

忙于應(yīng)酬和生死的人，他們多么辛勞

此時只有政客才是寂寞的，他們

天天出入紀(jì)念碑，像宴席上

那些踉蹌而孤獨的醉酒者

我頭頂上的雨絲，已經(jīng)很輕很淡了

如同肉體里劈不開的沉默，但它

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心

抓住了我身體里時光激越的波濤

意義的田野

耕種后的田野，正在享受成長的寂靜

道路通向遠(yuǎn)方，村莊移過了河岸

新葉像一句唱詞旋上頭頂

它們正渴望長向那明亮之處

我對現(xiàn)世避而不談，我對來世說

“我對你的愛已經(jīng)足夠，我暫時停下

是因為傷心和猶豫……”

留在夜里的人，我從未見過

他是陌生的和暴躁的

我聽見他破空而來，退下一層層肉體

而一個十八歲的少女，永遠(yuǎn)是無辜的

她眼睛明亮，心藏溪水，用青藤一樣的

雙臂，把我冰涼的身子輕輕環(huán)住

妹妹，春天的泥土多么無邪

它適宜我們重新出生

也適宜我們陷入混沌，它甚至

允許我們有隔世的溫暖和期許

而這長長的隔世啊，它還需要

我們配得上這遙遠(yuǎn)的荒涼和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