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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過心頭的“花兒”

2020-05-09 10:20李萍
延安文學 2020年3期
關鍵詞:積石山麥地媳婦

李萍,女,甘肅積石山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散文集《愛有多深》《獨舞者》《積石山漫筆》,作品曾獲孫犁散文獎等。

青海民歌《花兒與少年》自小就熟記于心,因為只要學校搞文藝演出,一般都將此歌編舞后為班集體取得榮譽。那些被老師選中的女生們自是得意,誰讓她們的腰肢柔軟呢?自然得到老師的垂愛。

嫉妒心像一種見風就長的植物,我恨自己的腰肢像塊鋼板之余,很快又釋然了。因為她們盡管跳得極好而為班集體爭得了榮譽,如若沒有我們兩三個人的伴唱,舞跳得再好,也會遜色不少。

我原本就與舞臺無緣,每次,因為聲嗓大,被選中做伴唱。初中二年級時,昂首挺胸地站在舞臺不遠處,盡情發(fā)揮,掌聲響起,我固執(zhí)地認為大半掌聲是給我們伴唱的。自我感覺良好,《花兒與少年》似乎是最好聽的,因此喜歡的不得了,干什么事都哼哼唧唧的,沾沾自喜了好一陣子,也對自己的大聲嗓不再自卑了。

自此,我也沒有刻意掩飾我的大聲嗓,聽之任之之余,常常陶醉在自己的歌聲里。

小時候不懂得藝術,對“花兒”更是一無所知。常常聽到村里的年輕媳婦們在地里拔草或鋤田時漫起“花兒”。聽不清唱的是什么,更不曉得表達的是什么,只聽著咿咿呀呀地喊著,一聲高,一聲低的。吼上幾聲,唱上幾句,笑上一陣子。

我跟著她們也傻笑一陣子,學著她們的樣子,左手壓住耳朵,右手搭在唇邊,吼著“哎喲,我的……”。有時,在家里也免不了做出那樣的動作,喊出“哎喲,我的……”。沒等我完全喊出,姥姥一聲呵斥,嚇得的收回了后面模糊的“阿哥”二字。狠狠挨頓訓斥后,對“花兒”有了成見,認為是不好的東西,要不怎么不讓我喊呢?

姥姥告訴我說,“花兒”是野歌,只能在山里或是“花兒”會上唱,在家里吼就目無尊長,不懂得禮數(shù)。我也就明白了為什么每逢陰雨天,村子里的男人們去放牛,在村子對面的山上吼一天也聽不見老人們的嘀咕。

為了在別人面前顯擺顯擺自己,我也憑借大嗓門的優(yōu)勢,試圖學唱“花兒”,可一張口,自己嚇得捂住了嘴巴。后來努力了幾次,也是枉然。

我的遺憾伴隨著我,來來往往在“花兒”的生活里。

童年時在田間地頭聽到,長大后從身旁的人那里一知半解地有丁點的了解。而在與外地朋友聚會或是某個場合,有人一聽我是生長在積石山下的,要我唱首“花兒”,唱《大河家的街道上牛拉車》、唱《高高的積石山》,我一聽又羞又愧,臉紅得真像蘋果。那刻,我是想著要學唱“花兒”的,可是嘗試了多次也未能如愿。盡管我的大嗓門有著唱“花兒”的條件,然而我的聲嗓像我含蓄的思緒,在關鍵時刻緘默不語,發(fā)不出高亢洪亮的腔調。無奈之余釋然了,也徹底打消了想在朋友面前露一手或是出彩的想法??墒?,“花兒”作為我們西北大地雄渾的山川和廣闊的天空孕育的,被大家深深喜愛的高亢悠揚的高腔山歌,有著濃郁的地域及民族特征,聆聽歌聲就會猜想到歌者一定是西北漢子或西部女子,而絕不是口吐吳儂軟語的水鄉(xiāng)人氏……

暮春的村莊,閃現(xiàn)著季節(jié)特有的氣息。

我喜歡晨起時薄暮籠罩整個村莊的朦朧。因為沒有城市的喧囂和騷動,也沒有人與人彼此間防備的緊張,沒有的太多太多……

醉心于這清幽的晨間,我輕輕地邁出家門,在略有濕潤的空氣里長長地舒口氣,將所有的清新和靜謐裝入自己的肺腑。在犬吠雞鳴的歡騰里,我隨意舒展手臂和心情,抓取空間里彌漫的那縷早已遠失的溫馨,縈繞心頭的那些煩憂已在這薄霧里蕩然無存,躍入眼際的便是視野里的綠和村莊上空裊裊上升的炊煙。

生活是有情趣的!即便是炊煙也與傍晚時分的不一樣,少了幾許凝重和厚度。

我漫步出了村子,向記憶中兒時沉淀了成長腳步的麥地走去。風柔柔的;陽光也愈加和暖了,在高高地俯視著生命;薄霧散去了;那些路旁曾多次采擷過的紫色四瓣的花,在濕潤的氣息里搖曳芬芳……

麥地是離村子最遠的。雖然走的很慢,但還是有點氣喘吁吁。深深吸了口新鮮空氣,一陣陌生卻又熟悉的絲絲甜蜜在心底漾開,可是些許的落寞使心里感到酸澀,于是,將目光投向遠處藍色海洋般絢爛的胡麻地。

那羊腸小道已被水泥大道所代替,來來回回“突突”的蘭拖車使人感到煩躁。那些在樹梢里掩映的樓角炫耀著村人的生活,間或的紅瓦磚墻在樹叢里影影綽綽……曾經的一切都改變了,惟一沒有改變的是天空。

我有點悵然!因為回不到童年的歡笑里!

假如時光倒流,我愿回到兒時的記憶里,也回到那飄著麥香“花兒”的悠遠里……

“花兒”是那里的山歌。凡是那里的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會哼一曲“花兒”,在山澗或是鄉(xiāng)野里漫開來,很悠遠的。尤其雨天無法下地干活時,那些放羊的孩子或是放牛的男人,扯著嗓子漫起“花兒”,你只要出了家門就能聽到。其唱詞大都以表達或表述愛情為主,表達相思、愛慕及追求的內容是他們的最愛,詞是即興創(chuàng)作的。因為“花兒”的調子大家都會,唱詞想什么是什么,只要自己喜歡。

那塊麥地,我最初聽到“花兒”的麥地依然如故,歲月未曾斑駁它的容顏。依稀看見的人影里,“花兒”卻迷失在歲月的長河,找不到歸去的路。雖然“中國花兒之鄉(xiāng)”的冠名使我們的頭昂揚了,然而,除了“花兒會”,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或是田野里,再也聽不到最初的悠揚歌聲和歌聲帶給人的惆悵了……

越過時空的柵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童年,聽到了麥地里漫起的“花兒”。

父母工作忙就把我留在村子。不記得我多大時柱子哥娶了媳婦。在鬧新房的男人堆里,我睜大眼睛看新娘子給他們點煙。新娘子好像有點不高興,她的臉上沒有多少的喜悅在涌動。那些嘻嘻哈哈的年輕后生,故意將煙吹滅后讓新娘子重新點,三番五次的,有時還不時地在她身上捏一下掐一下的,全然不顧新郎的眼神。看著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女孩他們也會說:“尕丫頭,過兩年你們也要給人點煙了……”在哄堂大笑中我們逃離鬧新房的人堆……

新娘子嫁過來的第一年是新的,懷里抱了孩子之后,也就和村子里的其他女人沒有什么兩樣了。再也不能由著自己性子在婆家和娘家之間來去自如。孩子牽絆了她們!

我表嫂也一樣,她最初進家門時不怎么干家務活,即便干也要挑挑揀揀的。第二年就進入到生活的角色里了。

我整天和伙伴們在村子里上竄下跳,盡情地玩,有時也會挨揍。那時年齡雖然小,可是整日在村子里閑逛,很快就發(fā)覺了那些媳婦們的最愛:她們最喜歡在麥苗拔節(jié)抽穗開花時節(jié)去麥地拔草。那時麥苗個頭快齊腰高了,人在地里弓著身子,頭掩隱在麥穗的搖擺中,景致很不錯的。那些新媳婦或是中年媳婦早早地約好去拔草的時間和麥地,在去麥地之前將家里里外外的收拾好。

那些媳婦們在約好去誰家麥地拔草的那天,東方魚肚白時就起身,將院子掃的很輕,惟恐驚醒還在酣睡的家人,沒有像往日掃到小姑窗前就放重掃帚狠掃幾下。忙碌中整個院落熱鬧起來,早飯撲鼻的香味從灶房的窗欞飄向每個人的鼻息時,素日里負責挑水的人懶懶地走到水缸前時,缸滿滿地,差那么一點,水要流溢出來了。

媳婦們全然不顧家里人迷惑的眼神,在院中行走的腳步和對雞鴨的吆喝都帶著親昵。還不時地瞄一下堂屋里老人的飯碗見底了沒有。時而抬頭看看慢慢升高的太陽,時而疾步將豬崽趕進圈里??傊c往日里的磨蹭和厭煩很不一樣的,眼睛里閃耀著亮亮的東西,藏著難掩喜悅的笑意……

事實上,晨起后的活計都是農村女人該做和一直做的,是拉開每個日子的序幕,特別表現(xiàn)無非是為了盡快拾掇完家里的活后去麥地里拔草而已。當家里所有的活計都做完后,就磨蹭到堂屋,告知公婆要去拔草的事,不待公婆反應借故甩甩手趕跑歇在院中的鴿子或是麻雀,而后閃進自己的屋子里了。然后,美滋滋地從箱子里翻出在夜里早已試穿幾遍、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戴了草帽,提著不怎么鋒利的小鏟子,從婆婆前迅速晃過。深怕孩子哭鬧,腳步放得輕輕地走出家門。此時,婆婆輕拍一下孩子的背,伸長脖頸看不到媳婦的背影了,才撇撇嘴,從鼻底發(fā)出只有她們自己聽見的“哼”!

此時,陽光顯得格外溫暖。她們的心早已飛向那麥地的蔥蘢里了。約好的媳婦們早就在村口等得不耐煩了,遠遠地看到跑來的身影,揚一下手中草帽,嗲怨遲到,還不時地說著一些彼此臉紅的葷話……

等到約定的人到齊后,她們直奔目的地。

要拔草的地離村子較遠。因為除了拔草,更重要是——唱“花兒”!她們相約的人都是村里或是在那一帶“花兒”唱得特別好的人,有點比試或挑戰(zhàn)的意味。

媳婦們去拔草,但對拔草更為關注的是她們的婆婆。一般,那時節(jié)男人都出去搞副業(yè),掙錢去了,留在家里大小的事都是由婆婆操心的,也包括媳婦的一切……。

老頭老太太們不希望自家的媳婦拔草時唱“花兒”。雖然他們在年輕時比誰都喜歡唱。聽別家的媳婦唱聽的入迷,仿佛回到了他們年輕的時節(jié),臉上的笑使他們額頭的皺紋都舒展了,笑得很開懷??陕牭阶约蚁眿D唱,就會拉長臉。于是,像我這樣的小孩備受重用,那些大嬸奶奶,會用手里的一顆糖或是摘院中一枚尚未熟透的酸杏作報酬,使喚我們去麥地看她們的兒媳婦拔完草了沒有。

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我們也就揣摩到了老奶奶和大嬸的用意。我們也會提高交換的籌碼,當然是多給顆糖,盡管放在她們皺皺巴巴布包里的糖,有的連糖紙都剝不開了。

起初,我們只是遠遠地觀察媳婦們的動靜,不敢緊緊地跟在她們的身后,害怕她們發(fā)現(xiàn)!

當她們踏入綠綠的麥地時,她們的心似乎也踩進了“花兒”的海洋。草沒有想象中那樣吞噬莊稼,精心地拔除幾棵不怎么茁壯的混在小麥里的燕麥后,抬頭左右看看,望望遠處的田野,膽大的就率先小聲唱起了花兒:“藏里的走馬千萬匹,不知道挑哪一匹哩?心上的花兒千萬支,不知道從哪里唱哩?”唱花兒的是鐵嫂,她嫁過來已有六、七年了,當初是和她男人對唱花兒后,私定終生。在當時也算是自由戀愛,讓鄰村的年輕人們都羨慕不已。

在一片綠的萌動中,新媳婦清清嗓子,放開了嘹亮的歌喉。右手輕輕按住右耳,左手隨即拉低了草帽檐,“穆柯寨招親的楊宗保,他和穆桂英成了對了;別的花兒我不愛,愛聽個心上的話哩?!彼幕▋郝晞偵㈤_,立即傳來了“噢噢噢,哦——”的聲音,是男人的聲音!

新媳婦嚇得立即將身子掩藏在綠浪中,蹲下了。

那些年長經過場面的媳婦就說:“你蹲下干什么?對呀,把那些哪里野來的男人唱跑!”她們的語氣帶著些許嚴厲。

我們趴在地頭,弓著身子尋找唱“花兒”的男人,但看不到人影,只聽到男人唱:“架上的鸚哥兒說巧話,籠籠兒房檐上吊了;尕妹妹言貴不說話;尕嘴兒一抿者笑了?!?/p>

“胡麻花俊著誘人哩,藍盈盈地撲騰我的心哩;我的阿哥出門在外哩;心上的話早就聽到哩。”她們從那里開始了對唱。就在他們唱的起勁,唱到“愛呀、心肝呀、想呀”之類的詞時,我們“噢噢噢——”一喊,他們立即不唱了。我們也趕緊趴在地頭藏好,不一會他們清清嗓子再唱。可是趴在地里的我們感到一點也不好玩,到后來也聽不明白唱的是什么,也就不管老人的叮囑,溜到河灘里玩水去了。

那時納悶,“花兒”一唱起來,哪里冒出的男人?難道他們是事先約好的?他們?yōu)槭裁茨敲磹鄢??現(xiàn)在已釋然了:情是“花兒”的絲線,絲絲縷縷扯著男男女女的心……

草拔了多少也不知道,但媳婦回到家都很累的,懶懶地,腳步也是慢慢地,沒有了出門時的歡愉。而婆婆們因為有我們的通風報信,臉上自然掛著不悅,眼睛像把鐮刀,能割掉她們眼里的恍惚,甚至有些念頭,雖沒有說什么,但說話的語氣里明顯帶著怒意。

如此一來,媳婦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見到我們時也要狠狠地瞪一眼。但當她們意識到那樣對她們不利后,就改變了方式,也會拿東西“賄賂”我們,堵我們的嘴。

我們的好日子也就來了。因為媳婦們知道了我們的做法,也會拿東西堵我們的嘴,不要我們把她們唱“花兒”的事告訴她們的婆婆!

我們很高興又得意地享受著漁翁之利……

即便婆婆們不愿意她們去拔草,過不了幾日,拔草的事依然不變,還是那些人,還是那塊離村子最遠的地。

但是有一次,為鐵柱哥換親的春妮姐回娘家時,獨自去了另外一塊地。我當然是被她嫂子軟硬兼使“派”去的。因為我們偷摘她家李子時被她捉住了。

我見到春妮姐沒有像別家媳婦那樣高興,相反,臉上的陰郁如出嫁前一天的那樣。她的步子很慢,還時不時地停一下,站一會??斓搅耍蝗徽刍?,我小心翼翼地跟著她,還差點被她發(fā)現(xiàn)。她往回走了大概十幾步,就坐在路旁,揪那紫色的花。一朵,兩朵,三朵……直到十幾朵,才很不高興地揉碎,又向麥地走去。她手里的小鏟子晃來晃去的,有點像她來回走路的樣子。

我很無聊地跟蹤,終于發(fā)現(xiàn)了春妮姐的秘密:鄰地里有拴牢哥!

我很吃驚拴牢哥在那里!

拴牢哥是很標致的人,但還沒有娶媳婦,他總是看不上給他提親的女子,老是嫌棄,說就是一輩子不娶媳婦也不要那么難看的人。事實上,那些女子都是好看也很能干的,因為他喜歡的是春妮姐。

起初他們倆一句話也沒有說,沒有任何聲音。我在那里呆了好久也沒有看到什么,感覺有點困,就爬在地頭睡著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被“花兒”聲驚醒了。

“離城十里的單子莊,花園里種葡萄哩;照你的莊子者哭一場;想你的咋知道哩?!笔撬├胃绲穆曇?!他的花兒唱的遠近有名!

“院子里種了金蓮了,馬蘭花,才開了骨朵兒了;去年盼到今年了,好可憐,才到了一搭兒了?!薄摆w匡胤下棋者輸了,棋輸者華山哈賣了;今個明早的不要推了,成婚的時候們到了?!笔谴耗萁阍诔?/p>

我起初在聽,后來感覺他們都帶了哭腔,我的心也要哭了似的,也就無心聽,兀自走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才各自回家的。總之我在河灘玩了好久,揀了許多喜歡的小石子。那天,我的收獲很多,但我懵懂中感到不好向春妮姐的嫂子交代,不敢告訴她跟蹤的結果,只好撒謊說春妮姐一直拔草……

我是過關了,可是春妮姐第二天就回婆家了!

后來我才知道,春妮姐回家后眼睛紅腫,沒有吃飯就睡了,所以她嫂子就慫恿她哥送她回了娘家,她擔心春妮和拴牢哥見了面會發(fā)生意外。

再后來,他倆在麥地里唱“花兒”的事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包括春妮婆家的人,還有拴牢哥的全家人。

再再后來,春妮姐也不?;啬锛伊?,甚至一年也沒有一次。村里的媳婦也被家里的男人和婆婆不讓結伴去拔草,即使去,也是婆媳或是姑嫂了。

當我沉浸在有關“花兒”的回憶里時,小侄女紅撲撲的臉蛋在陽光下洋溢著我童年的氣息,她喊我去吃飯……

我有點不舍地離開麥地,心里多想聽聽春妮姐和拴牢哥唱的“花兒”??!可是,我怎么會聽得到呢?拴牢哥已經五十多歲了,三十好幾才娶的媳婦沒幾天就回了娘家,而后便是離婚,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再娶;春妮姐也老了,有了自己的兒孫,她父母相繼過世好幾年了,所以也不回娘家了。

回家后,當我問到麥地里為什么看不到拔草的人時,表嫂說:“地里都打鋤草劑,沒有草,拔什么?”我聽后茫然。

山還是那山,地還是那地,天空依然那般深遠,可是胡麻地的盡頭還會有和我一樣的孩子聆聽悠揚的“花兒”嗎?再次眼望那蔥蘢的綠,我感到那么的落寞和寂寥……

西北的每一個民族都愛唱“花兒”,外人聽了都是清一色的高腔,積石山人能分辨得出,那每一朵“花兒”的旋律、節(jié)奏、吐字、拖腔都有細微的差別。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積石山人愛“花兒”,宛如陜西人迷戀秦腔,山西人癡迷梆子,河南人鐘情豫劇一樣。有人說,積石山縣有多少個民族,就有多少種“花兒”。可是在我眼里,大家唱的“花兒”是一個腔調,具體的“大令”“小令”等等,我一概不知。

或許,“花兒”與我而言,就是一件揣摩不透的油畫,卻有著極端的誘惑力,時時射殺著我茫然的洞察力。

我有時不斷地自問,“花兒”真的那么迷人?據(jù)說當年的“西部歌王”王洛賓就是循著“花兒”聲走進山谷,走進村莊,去尋覓那“花兒”的主人。有人臆測,王洛賓分明是相中了那吟唱“花兒”的女子。事過境遷,無需去考證當年歌王心中的秘密,然而,不管“花兒”也好,女子也罷,一切都是美妙的。

朋友說,一個人行走在鄉(xiāng)間,孤單落寞里,扯著嗓子吼上幾聲“花兒”,心里會特別的舒服。發(fā)自肺腑又噴涌而出的調子,有著極強的穿透力,可以越過山岡,跳過麥田,滲入骨髓。

我記住了朋友的話語,有次去鄉(xiāng)下麥田邊溜達時,我環(huán)顧左右,確定只有我一人時,忽然清清嗓子,吼了一句“高高的積石山”之后停頓了,我沒有底氣唱出第二句。我明白,我不是扭捏之人,但就是沒有唱“花兒”的天賦,就像一件藝術品,你只能欣賞,卻無權擁有。

后來,又聽說,曾經有南方來的歌手迷上了“花兒”,要學唱“花兒”。主人說學不來的,“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外鄉(xiāng)人學得“花兒”沒有西北人那坦蕩蕩的情懷,所以即使有音樂天賦的人,模仿也會死有難度的;另外,“花兒”里的歌詞,離了當?shù)氐姆窖?,就表達不出內中的滋味。因此這許多年下來,人人都愛聽“花兒”,聽得也只能是西北的“花兒”。

對于那些酷愛唱“花兒”的來說,每年的“花兒會”就是他們一展歌喉的最佳時機。

我能洞悉“花兒”的個中滋昧,再仔細回味那飄蕩在山與山之間的“花兒”,那令人蕩氣回腸的歌聲中分明一聲聲訴說著對明天的祝愿與期望。

有人說,凡能唱“花兒”的人,心中都蘊藏著一股豪情,積石山人能唱“花兒”,“花兒”聲中涌動著心中的一團火。

至于心中是否有火,沒有完整的結論,但我確信心中的確涌動著一把火,一把燃燒著的熊熊大火,奔向幸福生活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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