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劍飛,浙江平湖人。浙江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北京文學》《雨花》《清明》等。
由于種種原因,辦公場所一再變動,像沒爹媽的孩子到處流浪沒人管。原先和社區(qū)一起辦公,占了三樓的一層,那些退休的老太老頭整天在一樓唱歌拉琴,下棋喝茶,談天說地。還要到四樓舞臺上文藝匯報演出,鼓聲震耳,甚至跑到大樓門口的廣場上跳舞。音樂響起,十分熱鬧,圍觀的群眾很多,掌聲雷動,好像變成了老年活動中心。當然,對他們來說就是老年活動中心,老有所為所樂的地方,可我們還是執(zhí)法單位,擔負著很重的任務。雖是一個基層所,但人員進出很頻繁,來辦事的人都說很難找。來了又走了,感覺不像,不是這里。要重復好幾次才有感覺,終于找到了,原來躲在三樓。
在這地方辦公有點讓人不大相信,好像進入迷宮一般。穿梭在老年人的扇子舞當中,似乎還要和老年人和唱一段歌曲,對上歌才能上樓,才能找到三樓。不得不搖頭,嘆息幾聲,門難進,似乎事情真的很難辦。
找社區(qū)主任交涉,但沒用,他只會哈哈,像對聯(lián)絡暗號,讓你不明白,一副木訥的樣子。場面更加熱鬧,聲音更加響亮,這里本來就是他們的地盤。
閑著的時候,三樓的人也會站在窗口看下面老頭老太表演,當作陶冶自己情操,調(diào)整心態(tài),減除工作疲勞。笑著說退休后也會這樣,老有所為,所樂,哈哈。大家都很樂,年輕人也樂,說說笑笑,有人還跟著曲子哼了幾句,感覺挺好,挺舒暢,心情變得放松了。什么總結報告、工作計劃都滾得遠遠的。
王玲珍說:“退休后我也跑來唱歌跳舞,像那些老頭老太一樣?!毕裾业搅擞梦渲?,并且手舞足蹈,屁股扭了好幾下。嗨,還挺美,也許不減當年風采。王玲珍手里還拿著茶杯,茶水不由得濺到外面,淋到衣服上,淋到地上。有人說:“小心,老王師傅。”想接住她的那只茶杯。王玲珍笑得更歡,不以為然,又扭了好幾下,才笑著停了下來。似乎意猶未盡,搖著手說:“不行了,身體太胖,扭不動了?!?/p>
有人問王玲珍:“你還有幾年退休?”答:“兩三年。”“噢,快了。”又問:“現(xiàn)在在家里干嗎?”答:“沒事干,都派不上用場了。”好像情緒很低落,像單位里一樣,自從退居二線變得無所事事,沒人向她請示匯報工作,連辦公室都變得冷清了。王玲珍苦笑了一下,似乎還有幾聲嘆息聲,和單位里一樣,也是等待退休的狀態(tài)。
“不帶孫子嗎?”有人又問,十分好奇,好像不理解。憑玲珍大姐的脾氣、能耐,不想干都要干,而且搶著要干。王玲珍說:“跟不上形勢了,落后了?!焙孟窈軣o奈,在家里沒有發(fā)言權。王玲珍喝了一口茶水,喝得特猛,咕咚咕咚響,像要把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吞下去,直接消化掉,說:“跟我們那時不一樣,現(xiàn)在的小孩子不管吃的還是用的都要進口,十分講究,細到?!边@次說話的聲音就大了一點。大家開始注意她了,目光都從窗外移了過來,聽她說下去。王玲珍說:“好像都不放心,實在太小心了,但是一會兒又感冒了,肚子痛了,真是沒辦法,又要找原因,查真相,折騰好幾天?!庇腥诵χf:“都一樣,不稀奇?!?/p>
王玲珍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說:“難道空氣都要進口嗎?進口藍天,進口幾朵白云,嗨……”王玲珍像自言自語。
王玲珍又喝了幾口茶水,似乎嘴巴特別干,快要說不出話了。
有人拿來熱水瓶給她續(xù)水,邊往茶杯里倒水邊笑,“哈哈,看來你只有出錢的份,快拿錢出來吧。工資獎金都拿出來,兒子他們是不是這么對你說的?”那人看著王玲珍,嬉皮笑臉,好像成心想氣死她。
王玲珍說:“去你的,滾遠一點?!?/p>
大家都笑了。
“孫子幾歲了?”
“再過幾年就要上幼兒園了?!?/p>
后來,單位搬了。大家都很高興,這下像個單位了,可以不受任何影響安心辦公。只是遠了一點,到了一個城鄉(xiāng)結合的地方。那是一幢專家大樓,十分氣派,很寬敞,現(xiàn)在沒幾個人辦公,空余房子很多,閑著也是閑著。他們搬了進去,占了兩層樓,周圍沒有商業(yè),也沒有居民,很安靜。里面有一個很大的花園,還有專家居住的別墅。有一個網(wǎng)球場,想不到在這城市里還有這么大的一個大花園,躲藏在高樓大廈之間,躲藏在城市里。只是外面的人進不去,或者說根本就不知道。里面有許多高大的樹木,大多都是柳樹,楊柳低垂。還有花草、竹園,鳥語花香;也有小橋流水、涼亭,現(xiàn)在荒廢了。沒人居住,沒人管理,十分清靜。到處雜草叢生,都蓋過膝蓋了,只露出了一條窄小的石板小路,有點曲徑通幽的感覺,好像走進了森林里。這里是昆蟲的樂園,時不時有蝴蝶、甲殼蟲、螳螂飛到辦公室的窗臺上,像跟你打招呼;還是鳥的天堂,白天經(jīng)常聽到鳥叫聲,一群鳥飛來了,又一群鳥飛走了,嘰嘰喳喳。
保潔員倒沒閑著,大概來自農(nóng)村的原故,勤勞是種本分,或者說對土地特別親近。這份感情已經(jīng)深深地融進了血液里,沒有辦法再稀釋,或者過濾掉,干好本職工作后在花園里除了草,開墾了一小塊田地,種了幾壟青菜,長勢喜人。在這里種菜沒人會管,外面的人根本就看不見,不影響各種文明檢查,躲藏在樹木當中,陽光雨露倒是充足。王玲珍見了十分喜歡,經(jīng)常走過去瞧上幾眼,像閑庭信步,笑著說:“很好,很好,這些菜都是原生態(tài),綠色環(huán)保?!笨磥硪灿邢敕?,心微微動了,和那些青菜產(chǎn)生了強烈共鳴,一種控制不住的渴望,迅速傳遍了全身每一個細胞,變得活躍了。王玲珍圍繞著這幾壟菜地走了好幾圈,嘴巴里還發(fā)出聲音,嘖嘖贊個不停,像看她的孫子似的,樂不攏嘴。保潔員姓張,名秀娟,大家都叫她老張,或者張阿姨。張阿姨說:“現(xiàn)在農(nóng)村都沒田了,變成了社區(qū),住進了樓房。在房前屋后種一些青菜都被鏟除,沒收,甚至還要罰款,不如花草好,不如水泥地好。即使種幾根蔥幾根蒜都不行,影響美觀?!彼坪醺锌⑿蹮o用武之地,也許從今往后自己種地的手藝都荒廢了,成為了一種記憶,一種沒人要的遺產(chǎn)。
王玲珍點了一下頭,說:“小區(qū)都一樣,我們也是。”張阿姨不這么認為,說:“可我們畢竟是農(nóng)村,農(nóng)村變成小區(qū),突然變成城里人,很不適應?!甭牭贸?,張阿姨對農(nóng)村對土地有一種別人都無法理解的眷戀,似乎這輩子割舍不掉。別人都想住樓房,都想城市化,而她卻相反,寧愿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王玲珍說:“已經(jīng)城市化了,你也是市民了?!睆埌⒁绦χf:“誰想要?沒區(qū)別,都是沒辦法,想要田地卻沒有?!蓖趿嵴湫α耍坪跣Φ煤芷D難,也許還不理解。張阿姨又說:“在這里上班剛好能派上用場,很幸運?!边@次,張阿姨笑了,是真心笑,很開心,搓了幾下手,似乎說自己的手藝還不錯,沒有荒廢掉,派上大用場了。張阿姨說:“你要吃菜就隨便割,不用客氣,特別新鮮,你看早上的露水還掛在上面。”張阿姨指給王玲珍看,很得意,像看她的作品,鑒定她的手藝。張阿姨說:“家里人特別喜歡吃我種的菜,我還想再開墾一些田地,多種一些菜?!睆埌⒁炭戳艘谎鬯闹?,好像巡視她種的菜,一種心靈的交流,心里很高興。王玲珍蹲下身子,仔細看,并且不斷點頭,幾點露珠晶瑩透明,比純凈水還要干凈,笑著說:“這青菜……”張阿姨說:“你放心,不灑農(nóng)藥,自然生長,真正的綠色產(chǎn)品?!蓖趿嵴溥B忙說:“謝謝,謝謝。”像獲得什么從來都沒有獲得過的寶貝。
晚餐王玲珍炒了一大盤張阿姨給的青菜,她只在清水中漂洗了一下,去掉一些污泥,直接炒了。王玲珍沒說這菜從哪里來。大家肯定認為這菜從菜市場上買的,在水中泡了一段時間,泡掉了農(nóng)藥,再反復清洗了好幾遍。
吃了幾口青菜,家里人的筷子不由得都伸向它,吃得很歡。都說好吃,有味,像吃什么美味佳肴,也許海鮮,也許山珍。連孫子都吃了好幾筷青菜,不用大人催他吃,逼著他吃。王玲珍特地給他留了菜心,很嫩。菜盤子很快見底了。這時,王玲珍才說:“這菜是咱單位的保潔員張阿姨自己種的,種在單位里的園子里,不灑農(nóng)藥,自然生長?!?/p>
“噢,怪不得這么好吃,還有甜的感覺。青菜味很濃厚,這是真正的青菜?!眱合眿D趙倩倩說。并且發(fā)出嘖嘖的贊嘆聲。兒子馮衛(wèi)杰連忙接口,說:“是不是還吃出了泥土的芬芳?大地的恩惠?”馮衛(wèi)杰說得一本正經(jīng),剛好咽下去一塊青菜。也許余味還留在嘴巴里,正在刺激舌頭上的味蕾,暴發(fā)出一連串的妙語。趙倩倩是小學語文老師,平日里說話文藝腔。趙倩倩瞪了一眼馮衛(wèi)杰,小兩口你來我往你看我瞧,連他們的兒子馮昊天都在笑,說:“我也吃出來了?!贝蠹叶夹α?,問,你吃出了什么?馮昊天笑嘻嘻,沒有回答。趙倩倩也瞪了馮昊天一眼。馮昊天卻朝媽媽笑了,做了一個鬼臉。趙倩倩伸出頭去看了一下,盤子里半芽菜葉都沒有了,真恨不得連這菜湯都一起喝了。還從來都沒有吃到過這么好吃的青菜,真的有一股泥土的清香,而且不灑農(nóng)藥,可以放心吃。王玲珍的老公馮國華倒沒說什么,平日里吃菜很隨便,大家說好吃就好吃。他們一家五口人都是城里人,在城里工作,鄉(xiāng)下沒有房子,更沒有田地,也沒有鄉(xiāng)下親戚。要想吃菜都到菜市場或者超市去買,肯定沒有吃過自己種的菜、自己喂的雞鴨。大家只好各自又辨別滋味,回味一下剛才青菜的味道,再次說好吃。
馮昊天說:“這菜我要吃,我就吃這菜?!睂O子很胖,平日里不肯吃蔬菜,喜歡吃肉類。大家都逼著他吃一些蔬菜,像擠牙膏。
“好,你吃這菜,咱家的寶寶也喜歡吃蔬菜了?!壁w倩倩說。很開心,看了兒子碗里一眼。
馮昊天又說:“我不,我就喜歡吃奶奶種的菜?!彼€以為這菜是奶奶種的,所以特別好吃。大家又笑了。
馮昊天看了大家一眼,說:“媽媽最壞,給我吃的和你們吃的不一樣?!?/p>
這孩子特別懂。大家笑得更歡。為了孫子健康,給他吃的都是低鹽、低糖、低油脂,和大人分開燒,但還是胖。有一次讓他吃到了大人吃的紅燒肉,這味道美得他簡直要飛上天了,飄飄欲仙,吵鬧著吃了好幾塊肉。馮國華都依他,想吃就吃,還經(jīng)常偷偷帶他去吃肯德基,引起了矛盾。趙倩倩說:“這樣會影響他一輩子的健康,以后會得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壁w倩倩很不樂意,馮衛(wèi)杰連忙說:“沒這么嚴重吧,太夸張了?!瘪T衛(wèi)杰叫老婆小點聲,不要說了。但是,馮昊天還是不肯罷休,連連說:“以后還要吃,就吃你們吃的。”現(xiàn)在想要騙他都很難,要動許多腦筋,講許多故事才能應付。
趙倩倩說:“你已經(jīng)胖了,要注意飲食,你是個乖孩子,對吧?!?/p>
馮昊天說:“我不,我就要吃你們吃的,跟你們一樣?!?/p>
大家說:“這菜好吃,好吃?!笨粗趿嵴?。王玲珍也只好點頭,說:“好吃,好吃?!眳s不知為什么點頭,為什么大家沖著自己說好吃。
張秀娟指給王玲珍看,“我又開墾了幾壟田地,打算種蠶豆,開春就有新蠶豆了。”蠶豆苗綠油油,特別好看。王玲珍想,動作倒挺快的,現(xiàn)在只要自己種,都好吃,都放心吃。不像菜市場上買的,要反復研究一下,看葉子、看根莖、看表皮,還要看看這個賣菜的菜農(nóng),是否能吃,是否放心吃。有的菜農(nóng)還笑話她,不灑農(nóng)藥你什么都沒得吃,真是不懂事。振振有詞,說得十分有理有據(jù),不容你反駁。王玲珍沒話好說,像啞巴似的,挑選好的小白菜只好放下了,心里總是不舒服,還是不買為好。這小白菜太完美了,像加工過似的,是藝術品,葉子上沒有任何斑點,或者蟲子咬過的痕跡,特別鮮嫩。菜農(nóng)說:“菜小的時候肯定要灑農(nóng)藥的,否則全讓蟲子吃了,還會輪到你?開花的時候也要灑農(nóng)藥,有一個時間段,過了這個時間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吃吧?!蓖趿嵴湎肓讼耄€是不敢買,心想算了,萬一……就負不起責任了。這下菜農(nóng)倒急了,好像不理解,怎么一回事?城里人怎么變得這么難侍候了,怪里怪氣的,既要菜好看沒有蟲子咬過又要菜不灑農(nóng)藥,真是難,就說:“有辦法你自己去種菜,自己種自己吃才放心?!边@時,旁邊有位菜農(nóng)對王玲珍說:“大姐,你瞧我的青椒,沒有灑農(nóng)藥,說不定里面還住著一個蟲子,你想蟲子都沒問題,更何況人呢?買一些青椒吧?!蓖趿嵴浜莺莸氐闪怂谎?,噢,我和蟲子吃同一食物,它吃剩下來我來吃,當我什么了?干脆,王玲珍什么菜都沒有買,走了。
張秀娟看出王玲珍的心思,說:“你看這一大片雜草地……”張秀娟指給王玲珍看,“只要開荒,想開墾多少地就開墾多少地,沒人管你。開出一塊田地,你要種什么我都有種子、秧苗,你放心?!?/p>
王玲珍笑了,說:“謝謝你?!?/p>
首先要除草,然后開墾,都是體力活,很費時費力。王玲珍閑下來就跑到花園里去開墾,像愚公移山,一點點啃下去。雖累,但好像渾身是勁,有時早上早早就來上班開墾,反正自己快退休了,沒人會計較,沒人會說閑話。各種農(nóng)具張秀娟都有,她從家里拿來放在單位里,反正放在家里也沒用,也是閑著,到最后都變成銹跡斑斑,只能是一塊廢鐵。但是,只干了一會兒王玲珍就汗流滿面,腰酸背痛,真不是自己干的活,不比坐在辦公室里那么輕松、舒適。只干了一會兒,王玲珍就吃不消了,回到辦公室里喝茶,擦一把臉,然后再去干活,跑出跑進好像很忙碌。同事們見了都笑她,干嗎呢?累不累???但都佩服她,真了不起,真是老有所為,還所樂。也有人勸她,省點力,工夫錢都出不來,這菜沒幾個錢。想想看,青菜多少錢一斤,蕃茄多少錢一斤,茄子又是多少錢一斤,都是不值錢的。而你付出的卻那么的多,萬一有個傷痛怎么辦?真是不值得,不合算,后悔都來不及。王玲珍不跟他們說話,不跟他們計較,隨他們怎么說,自己還是干自己的。王玲珍仍然堅持著,她不是這么想,不是錢的問題,主要是自己種的菜放心吃。孫子要吃這綠色蔬菜,這很重要,難道連平日吃的蔬菜都要買進口的嗎?家里人都想吃,沒辦法。但是,忽然一想,自己不是有活干了,有事情做了,好像派上了大用場,回家說話的底氣都足了,是個大功臣。王玲珍回家,基本上都不干家務活,都是馮國華一人干,買汰燒。孫子很乖,馬上就跑過來給奶奶敲背,問奶奶菜種了嗎?種什么菜?似乎懂得很多,有許多話要說。小孩子都知道要種菜吃,自己種的才好吃,才放心吃。王玲珍笑了,摸了一下孫子的頭,一天的疲勞就這么迅速地消除了。第二天又渾身是勁,又可以干農(nóng)活了。
張秀娟笑她,“慢慢來,你這身板不是干農(nóng)活的,會累壞的?!庇袝r,張秀娟空閑了也會幫王玲珍。到底不一樣,張秀娟干農(nóng)活熟門熟路,一會兒就完事了。
王玲珍也笑了,說:“以前年輕的時候干過農(nóng)活?!毙南?,自己是不是特別著急,恨不得馬上就種上蔬菜,快速生長,馬上收獲成果,自己種的菜端上了餐桌,也送給張阿姨嘗嘗,而且品種很多,一家人吃得很開心,很滿意,身體特別健康。王玲珍笑話自己,真是傻,哪有那么輕松的好事。
張秀娟說:“現(xiàn)在不同了,現(xiàn)在的人都嬌氣。這樣干活男同志都不行,會累壞的,你休息一會兒吧。”
張秀娟很關心王玲珍,處處關注她,現(xiàn)在開墾到了什么地步,說:“要想吃菜我種的還有,你可以隨便拿,不用客氣?!?/p>
經(jīng)過不斷努力,王玲珍終于開墾出幾壟田地。王玲珍看了看,真是那么一回事,像種菜的田地,想了想自己真?zhèn)ゴ?,好像有無窮的力量等待暴發(fā),比年輕時還要厲害。比唱歌跳舞拉琴都好,有意義,有價值。一剎那,王玲珍感覺人生的意義就是這些,好像活了大半輩子現(xiàn)在才徹底感悟到了,真正懂了。王玲珍拍了一下腦袋,似乎徹底開竅了,明白了許多道理。王玲珍想種黃瓜、青椒、蕃茄等。蕃茄還搭了架子。種子、秧苗都是保潔員張秀娟提供,即使她沒有也會幫助弄來,她有辦法。王玲珍不斷說:“謝謝,謝謝?!眱扇顺蔀榱撕门笥?,就變得無話不說了。張秀娟說:“這里都是良田,肥力很足,產(chǎn)量很高,種什么都行,都會有收獲?!睆埿憔曛噶酥杆齻冮_墾的田地,還有那幢辦公大樓,廢棄的專家別墅、網(wǎng)球場,以及前后園子,等等。王玲珍說:“噢,你怎么知道?”好像很驚訝。王玲珍也抬頭看了一下,若有所思,卻十分不解,這些都是良田?真是不可思議,太可惜了,好像都是因為本單位的原因而糟蹋良田,心里實在過意不去。
張秀娟說:“原來這里就是我家的承包田,我家專門種蔬菜,種了幾十年了,收益很好?!爆F(xiàn)在,張秀娟每次種下去都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心靈的撫慰。好像自己還有田地,還可以繼續(xù)種下去,只是量少了許多,卻不需要雇人,也用不著到處推銷產(chǎn)品,跑到菜市場上去叫賣。王玲珍說:“怪不得你種的菜特別好吃,很專業(yè),我要向你學習。”王玲珍像碰到了農(nóng)業(yè)專家,特別興奮,臉上有一種豐收的喜悅,沒有種下去就已經(jīng)豐收了。張秀娟說:“種田沒出息,以前盼望著能跳出農(nóng)門,現(xiàn)在成了城里人卻又不那么一回事?!蓖趿嵴涿Π参克f:“不會的,我們都一樣,現(xiàn)在都一樣,不分農(nóng)村城里?!睆埿憔暾f:“現(xiàn)在的城里人和以前的城里人不一樣,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人和以前的農(nóng)村人也不一樣?!币凰查g,王玲珍倒愣了,好像不認識這位保潔員張秀娟,年齡應該比自己大,皮膚黑,臉上有皺紋,但身體卻十分硬朗。從來都沒有聽到過她說腰酸背痛,真是人不可貌相,她還是種田的那位保潔員嗎?說話怎么這么有水平,似乎不相信,不可信。張秀娟笑了笑,說:“不說了,不說了。”張秀娟還搖了搖手,似乎怪罪自己話多了些,不應該說這么多的廢話。此時,似乎要說的話都在她的手心里,她的腳下,她播下去的每一粒種子里。開墾好的田地爬出了許多蚯蚓、蝸牛,似乎正在立隊歡迎種子的到來。張秀娟繼續(xù)干活,也開墾了許多田地,她要種毛豆、南瓜,還有玉米,搭了架子準備種絲瓜、秋豆等。只是這些田地都是東一塊西一塊,像見縫插針,散落在四周,倒是一派田園風光。
實際上種菜并不是王玲珍想象得那么容易,種下去后就完成了任務,它會生長,會結果,不用田間管理,就等收獲了,全家人都可以吃了。實際上和帶小孩子一個道理,要費時費力,還要費心,一不小心就出問題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甚至顆粒無收。連續(xù)好幾天都沒有下雨,王玲珍就要去澆水,又沒有好的可用的工具,只能拿一只塑料面盆走很長的路到衛(wèi)生間去積水。每次,王玲珍端來一面盆的水只能澆灌一小部分的地,真是杯水車薪,要連續(xù)跑好幾次,才見一點點的效果,并不比開墾田地來得輕松,舒服。王玲珍抬頭看了一下天,自己汗水倒來了,從頭上一直到背脊里都在冒汗,并且流了下去,只是不足以澆灌田地。真盼望著來一場大雨把田地都澆透了,在夏天最好能夠隔三差五地來一場及時雨,否則幾乎天天都要澆水,特別累人。
有一天早晨,王玲珍一上班就跑去看她種的菜,好像每天都有任務,都有新情況,心心掛念。甚至睡覺的時候都想著自己種的菜怎么了,是否能夠安全度過這個漫長的充滿恐懼的黑夜,不出任何問題。王玲珍走到田間,大吃一驚,幾乎腿都軟了,小白菜讓蟲子吃了,滿目瘡傷。王玲珍急了,今天她還答應孫子要吃自己種的小白菜,那是不灑農(nóng)藥的小白菜,和菜市場上的小白菜不一樣,綠色產(chǎn)品。今天到了收獲的時候。這田地肥力真的很足,產(chǎn)量很高。可是現(xiàn)在,王玲珍嘆息了一聲,原來不灑農(nóng)藥就是這樣,很難看,甚至有一只青蟲還在吃,吃得飽飽的還不肯離去,不肯罷休,真是貪得無厭。王玲珍發(fā)怒了,說:“讓你吃,讓你吃?!笨赡侵磺嘞x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并不理睬王玲珍,也沒有感覺到自身的危險。
王玲珍馬上就捉住那只正在享受美味的青蟲,狠狠地摔在地上。青蟲動了一下身體,好像不理解,像尋找什么,搖頭晃腦,我的菜呢?我的菜呢?而王玲珍似乎還不解氣,拿起了一根木棍子敲打著這只青蟲,嘴里罵著,“敲死你,敲死你,讓你偷吃我的菜,偷吃我孫子的食物。”敲完了,敲死了,王玲珍才解氣,好像孫子也不會怪罪她了,全家人都不會怪罪她了。王玲珍仔細察看那些菜,還有大大小小的青蟲在田地里到處亂爬,也許正在奔走,相互轉(zhuǎn)告這里有美味佳肴。王玲珍氣死了,自己白辛苦這么多天了,都讓這些害蟲偷盜了。王玲珍把它們?nèi)慷甲阶。褡ゲ兑蝗喝肭终咄当I者,并且處以極刑。
張秀娟見了卻笑,好像不足為奇,說:“不要緊,大不了灑一點農(nóng)藥就好。”張秀娟走過來幫助王玲珍。她還指給王玲珍看,自己田地里也有蟲子,毛豆的葉子都讓蟲子吃光了。
王玲珍不解,說:“能灑農(nóng)藥嗎?自己種菜的目的就是不灑農(nóng)藥?!?/p>
張秀娟說:“沒有這么絕對,現(xiàn)在農(nóng)藥都是低毒,過了一個時間段就可以吃了,你放心吧?!?/p>
王玲珍還是不肯灑農(nóng)藥,寧愿自己多辛苦一點,時不時就跑來捉蟲子。她真想二十四小時都蹲在田間里守衛(wèi)著,守衛(wèi)自己的家園,絕對保證綠色產(chǎn)品。
偷盜者不光是蟲子,等到成熟了,蕃茄自然紅了。哪怕露出了一點點紅,白頭翁鳥就飛過來啄了一口蕃茄,又啄了幾口蕃茄,一會兒飛走了。王玲珍一點辦法都沒有,蕃茄上都有傷疤。王玲珍只能傻傻地看著白頭翁鳥,一會兒飛這里,一會兒飛那里。白頭翁鳥不像蟲子那么容易捉住,只能驅(qū)趕。驅(qū)趕了這只鳥,又飛來另一只鳥。王玲珍揮舞著雙手,嘴里還發(fā)出聲音,甚至雙腳都跳了起來,卻驅(qū)趕不盡。人走了,白頭翁鳥就來啄一口蕃茄。白頭翁鳥可不大好惹,它在你頭頂上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煩都煩死你了。有時,白頭翁鳥就停留在樹枝上和你比耐心,而目光卻緊緊盯著自然紅的蕃茄,隨時都有可能趁你不備來一個俯沖。
張秀娟說:“咱們扎幾個稻草人放在田間里?!?/p>
王玲珍問:“管用嗎?”
張秀娟說:“管用,你等著瞧吧,會好一點?!?/p>
有時,同事們會走過來看王玲珍種的菜,青椒、蕃茄、茄子,嘴里贊個不停,真能干。王玲珍滿意了,真的老有所為所樂,什么疲勞都消失了,還招呼同事們拿點菜回去燒。
王玲珍要退休了。這單位又要搬了,搬到新的大樓里去,辦公條件越來越好。馮昊天要上幼兒園了,看來王玲珍應該輕松一點。王玲珍種菜到此為止,以后要吃菜都到菜市場或超市去買,那就仔細挑選,反復比較,盡量不要買灑過農(nóng)藥的蔬菜。張秀娟種菜也到此為止,手藝荒廢也是沒辦法,這是遲早的事,誰稀罕。這里將全部拆除,進行房地產(chǎn)開發(fā),造高樓大廈,一個新的高檔住宅小區(qū)誕生了。新的辦公地方只種花草,美化環(huán)境。
馮昊天上幼兒園,趙倩倩卻十分擔心,幼兒園里的菜是不是綠色產(chǎn)品,是不是不灑農(nóng)藥?而馮昊天第一天回家就對媽媽說:“哼,你們一直騙我,這不能吃,那不能吃,同學們都吃得好好的。”馮昊天帶回來許多膨化食品、真空包裝食品,還給媽媽看,說同學們給的特別好吃。臉上充滿了喜悅。馮昊天特別喜歡上幼兒園,喜歡和同學們在一起。但是,一個星期后就出事了,好像水土不服,馮昊天經(jīng)常肚子痛,還拉稀,去了好幾趟醫(yī)院都沒辦法。趙倩倩急死了,這可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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