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道祥
參觀巴甫雷什蘇霍姆林斯基教育紀念館時,在蘇霍姆林斯基的諸多成果中,《我把心給了孩子們》一書被擺放在顯著的位置,他們認為這是蘇氏名副其實的代表作。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本書論述的是“教師的心”——愛孩子的熾熱之心。蘇霍姆林斯基認為,教育首先是人學。作為精神導師,他帶著31名“自己的學生”走進快樂學校,朝夕相處度過關鍵的5年“兒童時代”。蘇氏以“撕心裂肺”的情感經歷,與同樣有苦惱、不幸的孩子們一同治療心之傷痛,他把人性作為切入點,以情感體驗喚醒情感意識,產生心靈上的共鳴。在這所培養(yǎng)人道主義精神的學校里,他教育孩子們學會了體察人,懂得了愛與恨,播下了忠于共產主義崇高理想的第一粒種子。
也正是因為以人性為核心的研究主題與當時蘇聯主流意識形態(tài)不一致,這本書在最初的審查中未能通過。1968年,在朋友的推薦下,此書才在東德出版。德國對蘇氏來說,有著切膚之痛。在衛(wèi)國戰(zhàn)爭中,家鄉(xiāng)被占領,親人被蹂躪,他與侵略者——德軍進行了面對面的戰(zhàn)斗,并身負重傷。因此,在為德文版寫的后記中,他自然流露出了煩亂之情、傷心之意,同時對人性和教師使命的理解,更有常人難以體驗到的深度:
我希望這本書能啟發(fā)德國的教育工作者去重新思考一下他們對未來的責任,我多么希望教師每天都能領會到,他的學生將成為什么樣的人,他們的行為中將確立起一些什么樣的道德品質,在很大程度上都取決于他……
列寧認為,熱愛人的人才是真正的人。但在我們當今復雜、艱難的時代,熱愛人又意味著什么呢?我們做教師的應當激勵每個學生都樹立這樣一個崇高的理想:能為人們的幸福而斗爭的人,能為人成為人而不惜獻出一切力量、必要時獻出生命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1969年,《我把心給了孩子們》刪改后得以在蘇聯出版,1973年獲得烏克蘭共和國教育協(xié)會一等獎,1974年獲得烏克蘭共和國國家獎,不僅引起社會主義國家的高度重視,而且在意識形態(tài)不同的資本主義國家也產生了共鳴,包括我們的鄰居日本。在這本書里,蘇氏向孩子們介紹了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時得了放射病的小姑娘佐佐木貞子。這個小姑娘給自己提出了一個目標——做1000只能給自己帶來幸福的紙鶴。于是,巴甫雷什中學的學生紛紛去做紙鶴,隨同書信寄到了遙遠的日本。最終,這些紙鶴未能挽救小姑娘的生命,她去世的悲痛消息被鏤刻在許多年輕的心靈上。一名叫維克多的學生在回憶老師當年對自己的啟發(fā)時寫道:
我用銀紙做了100只,它們就像活的一樣。全班共做了1000多只小仙鶴,有金黃色的、銀白色的、天藍色的。鳥兒啊,飛吧,飛到遙遠的日本,給我們的小朋友帶去幸福吧!……假若我有翅膀的話,我要飛到日本,把一朵鮮紅的玫瑰花放在小女孩的腳下,我要告訴日本所有的孩子們,你們是我們的朋友,你們熱愛生活,我們也熱愛生活,你們熱愛藍色的天空和燦爛的太陽,我們也熱愛藍色的天空和燦爛的太陽。希望再也沒有戰(zhàn)爭,希望孩子們不再因折磨人的疾病而死亡。
日本學者杉山明男曾翻譯過《中學的教育集體》,還寫信請?zhí)K霍姆林斯基撰寫日本版序言。1975年,由笹尾道子翻譯的《教育工作:把整個心靈獻給孩子》在日本出版。我國的第一個譯本是1981年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把整個心靈獻給孩子》。
這次我們到烏克蘭,在基輔的蘇霍姆林斯基國家教育科學圖書館,奧麗佳·蘇霍姆林斯卡婭院士和列夏·蘇霍姆林斯卡婭助理研究員一同向我們介紹了《我把心給了孩子們》的完整內容和坎坷的出版過程,并展示了2018年為紀念蘇霍姆林斯基100周年誕辰而出版的烏克蘭文最新版本:
第一部分是奧麗佳寫的一篇長文——《還原真實》。在蘇霍姆林斯基100周年誕辰前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發(fā)出倡議,舉辦全球性的紀念活動。全烏蘇霍姆林斯基研究會委托奧麗佳重新整理這部“能夠體現蘇氏個性和教育思想的書”,并出版完整的作品。但該書的寫作和出版經歷了非常艱難的過程,由于時代背景、觀點沖突,加上不斷修訂,對文字的準確性需要深刻把握。奧麗佳還回顧了蘇氏的學術歷程、遭受的不公正待遇和保衛(wèi)良知的抗爭。
第二部分是正文——《我把心給了孩子們》。奧麗佳從能夠找到的8份手稿中,選出她母親安娜保存的1966年手稿為基礎,還原了完全原始的真實文本。本書特別注明“新的讀本(未刪減版)”,并且穿插有部分作品手稿、教學筆記、活動圖片。奧麗佳解釋說,書的前言還原了蘇氏的一段話,是對人性化“心靈”最為貼切的闡釋:“在我們學校里,有教學大綱、課程和帶著學習知識的渴望的孩子們,還有肩負育人使命來到學校的教師們。但是,還有一個最重要的,那就是教師的心,一個鮮活的人的心靈。心靈是每一個父母對于自己孩子每走一步的理解,對孩子每一個變化的眼神的關注?!?/p>
第三部分是出版情況介紹——《編輯策略》。一是關于東德出版過程情況的介紹,二是關于蘇聯時期各種版本出版過程情況的介紹,三是書評和相關來往書信。
第四部分是附件——《進一步的分享》。一是《我把心給了孩子們》世界各國不同時期出版版本索引,二是與《我把心給了孩子們》有關的出版物名稱、版本索引。
《我把心給了孩子們》開篇寫道:“這部著作是我多年來學校工作的總結,是深思、關心、擔憂和不安心情的總結!”對此,每個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我的感覺是,這是一部蘇氏心靈療傷之作:正是由于諸多無法排解的苦惱,他提出回到學校去,要建一所“快樂學?!薄恳惶於紤敵鋵嵑⒆觽兊闹腔?、情感和意志;正是由于面對殘缺不全的家庭,他要營造一個和諧的集體——具有家庭般的親切、熱誠、相互關心、信任和幫助的氣氛;正是由于戰(zhàn)爭扭曲了人性,所以學校應該是培養(yǎng)善良情感的場所——善良情感是人性的核心,心靈中確定真正人性的東西,是和認識最初的最重要的真理和體驗同時進行的;正是由于戰(zhàn)爭陰霾下心靈的缺失,他要在學校之外建起一個“健康樂園”——置身自然、通過藍天下的學校進入人的品行美的境界,心靈中喚起對他人喜憂的共鳴,正確認識善與惡、美與丑、幸福與苦難……教育孩子,也是成就自己。
烏克蘭是一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人們對人性的思考更多地體現在生活中。在克列明楚格,一到賓館,翻譯就叮囑我們自己買純凈水,不要喝自來水,因為第聶伯河受切爾諾貝利核輻射影響還在持續(xù),喝了這里的水輕者掉頭發(fā),重則致癌;在巴甫雷什,我看到學校組織八年級學生到基輔切爾諾貝利博物館參觀的照片,這一段沉重的歷史熾烤著心有余悸的烏克蘭人,一個孩子記下了博物館入口處的一句話——“悲傷有極限,焦慮未有期”。今年春節(jié),在整理赴烏考察資料時,正值我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隔離期,我趁此機會閱讀了烏克蘭的歷史、政治和文學資料,不意在2月20日又看到一則令人心寒的消息:一架編號為PQ7302的航班當日從中國武漢起飛后,降落在烏克蘭東部城市哈爾科夫,這架飛機上載有72名乘客(烏克蘭人45名,其他國家的人27名),按照政府安排,乘客們將被送到波爾塔瓦州的醫(yī)療中心進行為期14天的隔離,沒想到遭到當地居民的強烈抗議,抗議者竟然喊出了“把他們送到切爾諾貝利去!”……此時,我又一次捧起《我把心給了孩子們》:
培養(yǎng)對他人災難與不幸的同情心——是蘇聯學校的一項重要任務。一個人只有能憂他人之憂,才能成為他人的朋友、同志和兄弟。要讓孩子們的心中有他人——可以這樣來表述我為自己提出的重要的教育任務。
不要引導孩子回避人類生活的陰暗面,要讓孩子知道,我們的生活中不盡是歡樂,也有悲傷,要讓孩子心里也有他人的憂愁。以心交心,為人性而抗爭——蘇霍姆林斯基曾經是孤獨的,一個孤獨的思想者!
(責 編 再 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