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旭東

十多年前，我就在一些重要期刊上讀過范玉剛的系列論文和文論，他敏銳的目光、寬闊的視野和全新的姿態(tài)，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從過往的研究成果看，顯然，范玉剛是一位跨界研究的高手，學術視線自由地游弋在文學、美學、文化學和社會學以及文化產(chǎn)業(yè)等多個領域，發(fā)出自己的聲音，解讀多個理論和學術熱點，闡述自己對文學、藝術、美學和文化等的觀點和看法。

若要梳理范玉剛進入新世紀以來的美學和文藝學及文化研究，不可否認，他當歸于新世紀以來少有的人文社科前沿研究學人之列。范玉剛的新著《新時代文論與審美之思》剛由人民出版社出版。這是一部厚重的著述，是他主持的中央黨校創(chuàng)新工程的《文化思潮與國家文化戰(zhàn)略研究》的成果，也是他作為首席專家的2018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論述與新時代中國文藝理論學術體系的建構研究》的階段性成果。這部新著，有呈現(xiàn)了他十多年來學術研究的清晰脈絡，有他立于新時代，站在文學、藝術和文化現(xiàn)場所作的現(xiàn)實性思考和當下研究，也有他對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論述的研究心得和發(fā)現(xiàn)，這是一部既能體現(xiàn)學術創(chuàng)造力的論著，也是一部展示范玉剛敏銳洞察力和現(xiàn)實情懷的論著。這部著作，有三點值得欣賞。

第一，入世和出世的人生態(tài)度和學問精神。這是范玉剛的理論和批評最具有感染力的特質，他做研究，寫純學術論文，寫理論文章，都飽含感情，有著豐沛的人生感悟，融入了自己的生命經(jīng)驗和生活經(jīng)驗。他的觀點既來自前人的理論，他善于借鑒和學習他人的理論和觀點；但更善于理論聯(lián)系實際，把研究與現(xiàn)實結合起來，所以讀他的文章，能夠充分感受到他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他入世的學問精神，他是一位樂觀主義者，也是一位清醒的理論洞察者。如代序《在與時代同頻共振中鍛造文藝精品》一文，就可以反映出范玉剛這一特點。序言中說道：

當今天的中國再次匯聚起世界目光、重新復興為人類文明主體的時候，作為當代中國和中國道路的參與者、實踐者、記錄者、反映者和思想者，當代文藝家不僅有責任讓文藝在中國的前行和秩序中成就民族文學經(jīng)典，更有責任讓中國在文化的懷抱和矚目中邁向世界，助力文明型中國崛起。

生活和工作中的范玉剛，激情滿滿，有文藝家的豪氣，理論和學術研究中的范玉剛也沉潛深邃，胸懷抱負，肩負責任，有人文學者的使命和擔當。《彰顯馬克思主義文論當代性的三個維度》一文，也可以印證他深具的現(xiàn)實情懷這一特點。在這篇文章里，他認為第一要以問題意識彰顯馬克思主義文論的當代性，第二要以理論自覺彰顯馬克思主義文論的當代性，第三要以國家需求彰顯馬克思主義文論的當代性。這三個維度緊緊扣住“當代性”，以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的重要論述為指南，聚焦于如何彰顯當代性，在充分占有資料的情況下，對馬克思主義文論的價值進行了現(xiàn)實解讀，把準了當代文藝研究脈搏，命中了中國文藝理論話語體系建構的目標。還有《在緊緊抓住時代中引領當代文藝發(fā)展方向》《人性的復歸與精神的涅槃》和《眾聲喧嘩中的繁榮與現(xiàn)代性的焦慮》等文，也體現(xiàn)出他入世和出世相結合的風姿。

第二，嚴謹理論與中肯批評的共奏和鳴。這是范玉剛的理論研究給我的第二個重要感受，他文字很穩(wěn)，很實，對政策和理論都把握得很到位，表達很嚴謹，對中外文藝理論、美學觀點和當代的最新話語，都信手拈來，看得出來，他的學養(yǎng)很深，但也密切跟蹤當下，追蹤最新信息，因此，他筆下的每一個判斷，都是有來頭的，都不是信口開河，而是穩(wěn)中有序，既有理論邏輯，又講事實邏輯，還講審美邏輯和情感邏輯。眾所周知，進入新世紀以來，文藝學的文化研究轉向，西方文藝理論和文化研究的各種名詞術語都紛紛泊來，張政文先生說過的“理論轉場”就是一個貼切的名詞，正好準確描述了這一現(xiàn)象，但在轉場的過程中，是否融合并消化了，是否與中國當代的社會實踐有機結合起來了，這是個問題。范玉剛在論著里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在《“強制闡釋”的合法性及其限度》和《“強制闡釋”的歧途與“公共闡釋”的正道》兩文中，以嚴謹?shù)膽B(tài)度和中肯的語言，評述了“強制闡釋”的合理性、合法性和局限，回應了張江先生對文藝理論中國話語建構的雄心和造詣，在評述張江先生的《強制闡述論》和《公共闡述論綱》時，對此有了清晰的判斷，他非常認可張江先生提出的“公共闡釋”這一命題，這不只是一個名詞的換新，也是一個元理論的提出，是中國當代文藝話語體系的關鍵詞，也是一把文藝理論的新鑰匙。這一理論的提出，也解決了文藝理論界和文化界所糾纏不清的西方理論不及物和文藝理論批評失范的問題。在評述張江先生的理論觀點時，范玉剛也多有中的的新見，如“闡釋學就是一種從語言視角進入的現(xiàn)代本體論，它雖有認知的價值，但不是一種認識論，而是意義的闡發(fā)和價值的守護”，如“闡釋是文藝批評及其理論建構的一種思維方式”等，這些嚴謹、直觀又切中要害的觀點，都體現(xiàn)出范玉剛對“公共闡釋”的深度理解。在《“人民文藝”的建構與文藝話語的一體化特征》和《消費文化語境中的美學擔當》等文章里，也能清晰地體悟他對“十七年”時期的美學思想和消費時代美學研究的梳理和省思，這些論述里，問題意識和批評精神凸顯，知識分子鐵肩擔道義的情懷躍然紙上。

第三，理解時代與現(xiàn)實基礎上的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這是范玉剛理論研究最值得嘉許的一點，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才是學術研究和理論研究的本意，沒有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純粹是整和和復制，顯然不是學術，不是研究，也不是一位嚴謹?shù)膶W者應有的品格。范玉剛的理論研究，有幾方面的創(chuàng)造和創(chuàng)新：其一，他的視角和方法的創(chuàng)新。他出身于文藝學和文藝美學，按照傳統(tǒng)的學術研究路徑，他應該要么是古典式的學者，言必《文心雕龍》和《人間詞話》，在傳統(tǒng)的文論里打轉轉；要么是先鋒式的學者，在西方文論里糾纏、盤旋，言必稱希臘，并享受已有話語的消費。但他二者不兼，走出了第三條道路，他既沒有做古代文論的強制闡釋者，也沒成為西方文論的強制闡釋者，他有效地整合和消化了文藝學、文藝美學、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和當代人文社會科學新的話語等，打通了古代和現(xiàn)代、西方與中國，站在時代和現(xiàn)實的土壤上，形成了獨具特色的“公共闡釋”者。因此，他的理論話語，既有古典的氣韻，又有現(xiàn)代的新穎，還有先鋒的前瞻性，既有歷史維度，也有現(xiàn)實立場，所以《新時代文論和審美之思》讀起來，酣暢淋漓，氣貫長虹，有新一代中堅實力派的豪氣和熱氣。其二，他的思維和話語創(chuàng)新。無論是對習近平總書記關于文藝工作的重要觀點的提取和研究，還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論與美學的當代思考，抑或是對新時代文藝批評的參與，他都試圖形成自己的見解，體現(xiàn)自己的思維，成就自己的話語，尤其是成就自己的理論邏輯和獨特發(fā)現(xiàn)。在《新時代文論和審美之思》這部著作里的上篇、中篇和下篇之間，看似三個方面的研究，但內(nèi)在的邏輯是一致的，都貫穿著范玉剛的理論自覺下的創(chuàng)造思維和理論發(fā)現(xiàn)。

當然，前面三點不足以總結范玉剛的學術成就和學問特點，在文藝學前沿問題、馬克思主義文藝美學和當代文藝批評方面，尤其是對其新時期美學思想研究的研究，以及其文藝理論話語創(chuàng)新與理論自覺、文化自覺之間關聯(lián)的研究，范玉剛的判斷和發(fā)現(xiàn)還需要專文梳理和論述。品讀《新時代文論和審美之思》，我也有一個小小的遺憾。那就是這本書的標題尚未很好地概括范玉剛的理論創(chuàng)造，以及他對馬克思主義文論與美學的當代建構等課題的深度研究。不過，對有耐心的讀者來說，書名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作為“文本”的該書的內(nèi)涵與價值。借用書中范玉剛對“公共闡釋學”的解讀，讀者對這個文本里的理解才是最重要的；好的有深度有創(chuàng)見的文本，既需要共識性的理解和闡釋，也需要個性化的理解和闡釋，但無論怎么闡釋，作為理論“文本”的《新時代文論和審美之思》，其學術的、思想的和實踐性的價值和意義是顯在的，因此，我的理解也只能是對范玉剛新著的部分闡釋，或有限的闡釋。

（作者系上海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