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欣源
摘 要:本文從原型批評的理論角度出發(fā),以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巨著《百年孤獨》為研究對象,探尋《百年孤獨》中布恩迪亞家族男性成員的群像性特征。通過對男性群體總體性格、共通命運的考察與分析,挖掘他們身上共有的瘋子原型及瘋子屬性,從而對家族集體無意識中的“孤獨”內(nèi)涵作出解讀。
關鍵詞:《百年孤獨》;原型批評;男性
一、引言
《百年孤獨》是一部家族小說、社會小說與神話小說的混合物,帕科·卡米諾稱:“這是關于一個多事的鎮(zhèn)子上的一個很古怪的家族的故事。”[1]《百年孤獨》以小鎮(zhèn)馬孔多為故事發(fā)生的主要背景,以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的生活經(jīng)歷以及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為描寫對象,展示了馬孔多的誕生、發(fā)展、繁榮、墮落與消失。也就是說,加西亞·馬爾克斯是通過書寫一個家族、一個城鎮(zhèn)的興衰來折射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的社會變遷。
二、家族成員與男性群像概說
相較于馬爾克斯的其他作品,《百度孤獨》中的人物塑造別具一格:此種別致首先來源于人物名字的重復。人名的重復不單是拉丁美洲文化傳統(tǒng)那么簡單,馬爾克斯通過人名的重復建立了一個循環(huán)的敘事模式,即以人物名字的重復對應著人物性格、人物命運的重復。書中一眾人物的名字大多是繼承自布恩迪亞家族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與其妻子烏爾蘇拉及第二代奧雷里亞諾和阿瑪蘭妲的。由此一來,布恩迪亞家族男性后代成員的名字多是“何塞·阿爾卡蒂奧”或“奧雷里亞諾”,女性的則是“烏爾蘇拉”“阿瑪蘭妲”等。作者借第一代烏爾蘇拉之口道出共有名字之人的共同性格:“所有叫奧雷里亞諾的都性格孤僻,但頭腦敏銳,富于洞察力;所有叫何塞·阿爾卡蒂奧的都性格沖動,富于事業(yè)心,但命中注定帶有悲劇色彩?!盵1]而以“阿瑪蘭妲”命名的女性們?nèi)慷际羌易鍋y倫事件的制造者。同時,姓名的相同對應了命運的相似。除互換身份的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與奧雷里亞諾第二外,讓布恩迪亞家族得以延續(xù)香火的,都是何塞·阿爾卡蒂奧,奧雷里亞諾們則子嗣難存。布恩迪亞家族中男性成員的一貫結局不是暴亡就是在孤獨中老死。這種性格與命運的繼承體現(xiàn)了原型批評中集體無意識的內(nèi)容,具有明顯的家族相似性。
另一方面,布恩迪亞家是一個“充斥著各種‘巨型與‘異類”的家族[2],其組成成員充滿怪異性與奇特性。用書中主人公烏爾蘇拉的話來概括,這一家人都是天生的瘋子。在布恩迪亞家族百年的漫長歷史中,曾出現(xiàn)過浪蕩子、暴君、性欲狂、酒色之徒、書呆子等。家族成員有的沉迷于煉金、預言,有的耽于酒色;有的熱衷于血腥政治,有的又封閉自我、與世隔絕?!昂稳ぐ柨ǖ賷W”與“奧雷里亞諾”是布恩迪亞家族男性成員的構成部分,他們的瘋癲秉性、古怪行為多繼承自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他身上體現(xiàn)著分裂的雙重性格:闖蕩精神與離群索居,頭腦出眾與狂熱迷戀。他將自己瘋狂又堅毅的品格遺傳給子子孫孫,還有對孤獨的執(zhí)著和不加糖咖啡的喜愛。此種先天性的家族傾向很類似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中描繪的“卡拉馬佐夫性格”。
三、男性群像與“瘋子”原型
瘋子原型有著古老的淵源,體現(xiàn)了人類自身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弗萊稱:“最早的先知都是一些心醉神迷的人,常常陷于恍惚的狀態(tài),說些異乎尋常的話?!盵3]希臘神話中的卡桑德拉、拉奧孔以及《麥克白》中的三女巫等都是神明旨意的傳遞者,他們的語言也一度被視為“瘋言瘋語”。實際上,他們才是洞悉事物本質(zhì)的清醒者。從本質(zhì)與起源來說,酒神神話中就包含了暴力和瘋狂的重要特征,使人們遠離冷靜安寧的生活。
布恩迪亞家族的男性成員可以被劃分為3類: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何塞·阿爾卡蒂奧”和“奧雷里亞諾”。尤其是在第一代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身上集中反映了布恩迪亞家族后代所有男性成員的性格特質(zhì)。在《百年孤獨》的開篇,布恩迪亞是一個摩西式的人物,是人類男性祖先的理想化象征。他帶領村民找到了福地馬孔多,指導人們怎樣播種,建議他們怎樣教育孩子、飼養(yǎng)牲畜。但在梅爾基亞德斯到來后,布恩迪亞受其影響,由一個有責任心的族長轉變成一個“幾乎是在無謂的‘發(fā)明和‘探索中活活爛死的”科學瘋子[4]。在福柯看來,瘋狂不是某種自然而然的現(xiàn)象,而是文明的產(chǎn)物。確是如此,誘發(fā)布恩迪亞瘋癲的直接原因就是文明。梅爾基亞德斯為馬孔多帶去了先進的文明與技術,布恩迪亞則是外部世界最早的接受者。他敢想敢做、進取向上的精神十分接近于文藝復興時期的人物,又或者他是個為科學發(fā)瘋的堂·吉訶德。面對外來的新奇發(fā)明,他逐漸對周圍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感到騷動不安,急于改變馬孔多閉塞落后的現(xiàn)狀,于是用磁鐵開采金子,把放大鏡用于戰(zhàn)爭。這兩種行為本身就象征了對經(jīng)濟利益的追求及征服世界的欲望。盡管布恩迪亞掌握了“地球是圓的,就像個橙子”這樣的真理,但對于現(xiàn)實而言卻沒有絲毫的作用。在這個層面上,瘋子承擔了傳達神旨的任務。他成功地預見了未來世界的科學與真理、利益與戰(zhàn)爭,卻因反常的舉動被綁在栗樹下,直到死去。
造成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瘋癲的又一原因是由于他對宗教的懷疑。宗教伴隨著馬孔多大門的打開一齊傳入,但他對上帝表現(xiàn)出不信奉,甚至期望用銀版照相技術拍攝到上帝的影像以證明其真實存在。拍攝不到的照片與小鎮(zhèn)中心大道牌子上“上帝存在”的標語形成矛盾??茖W的無用、信仰的危機導致布恩迪亞的精神徹底崩潰,所以他準備搗毀所有的煉金設備,渴望以毀滅的方式迫使一切恢復到原初的狀態(tài),從而消除先知先覺的痛苦。
“何塞·阿爾卡蒂奧”與“奧雷里亞諾”分別繼承了祖輩的冷漠匱乏與沉醉癡迷,愈顯瘋狂。除第一代布恩迪亞外,家族后代中有4人名為何塞·阿爾卡蒂奧,冷血、懶惰與縱欲貫穿他們?nèi)康纳睿旱诙沉矿@人,一次可以吃下半頭豬仔。白天睡覺,晚上花天酒地、流連妓院。第三代則愛上自己的姑姑,死于殺伐戰(zhàn)爭。這四個何塞·阿爾卡蒂奧都將食色、金錢視為他們生活的支點,僅僅憑借人的生存本能而活,欲望不斷膨脹,尤其是第五代。長期的神學院教育禁錮了他作為主體的人的合理欲求,最終導致了自我的毀滅。何塞·阿爾卡蒂奧們作為“瘋子”,性格中更多呈現(xiàn)出的是一種無理性的節(jié)制,趨向于動物而非智性的人。
如果說“何塞·阿爾卡蒂奧”的“瘋”是表現(xiàn)在行動上,那么“奧雷里亞諾”的“瘋”更體現(xiàn)在精神層面。布恩迪亞家族共有22個奧雷里亞諾,他們都繼承了老布恩迪亞癡迷、好鉆研的特點,一旦對某件事情感興趣便會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第二代奧雷里亞諾上校是他們當中的典型:上校早年迷戀于征戰(zhàn)——32次武裝起義就是最好的證明。戰(zhàn)爭為安靜祥和的馬孔多帶去了血腥與殺戮,所以上校必須以不能安度晚年為代價來消除戰(zhàn)爭之罪。為了排遣戰(zhàn)后的空虛,他重返作坊制作小金魚。在日復一日的且毀且做、且做且毀中,上校終于明白,人生的孤獨不是別的,而是同孤獨簽訂體面的協(xié)議。晚年的烏爾蘇拉意識到,上校從未愛過任何人,他成功與失敗的原因都在于純粹、罪惡的自大。這是他孤獨的原因,更是他沒有后代存活的根源。22個奧雷里亞諾沒有任何一個是愛情的結晶,只是純粹性欲的產(chǎn)物。上校是一名英雄,卻也被家族固有的瘋癲屬性所同化,成為替罪羊。
四、“瘋子”原型與孤獨主題
作為一部不朽的作品,《百年孤獨》中的人物原型不僅包含了作家童年時代的經(jīng)歷和體驗,同樣也包含了對時代、歷史的總結。馬爾克斯正是通過對古老神話原型的再創(chuàng)造,以嶄新的形式喚起人類遙遠的童年記憶和原始幻覺。在神話原型的框架下,馬爾克斯對古老的“瘋子”原型進行當代的變形與置換,讓其化身為布恩迪亞家族中的男性群體,共同完成毀滅家族這一任務。布恩迪亞家族百年的歷史是可以說是拉丁美洲歷史的翻版,而其男性群體所代表的“瘋子”原型則體現(xiàn)了馬爾克斯本人對于造成“百年孤獨”原因的探析以及對整個拉丁美洲巨大而徒勞的奮斗的總結。
“瘋子”原型從屬于孤獨主題,展示了深刻的悲劇性內(nèi)核。這里存在著一個直接性的關聯(lián):因為孤獨,所以瘋狂。何塞·阿爾卡蒂奧·布恩迪亞的自言自語,奧雷里亞諾上校反復制作的小金魚,何塞·阿爾卡蒂奧第二扎進故紙堆中的固執(zhí)……“瘋子”原型又為孤獨主題增添了某種命定論的神秘色彩,即每一個試圖逃離孤獨的人都重新陷入更深層的孤獨之中。布恩迪亞家族成員的孤獨感是與生俱來的,是成員代代相傳的宿命。在《番石榴飄香》中馬爾克斯明指出,布恩迪亞家族世世代代的孤獨感、挫敗感都源自于他們不懂愛情、不通人道。在此基礎上,馬爾克斯極力呼喚人類社會的相互體諒與彼此同情,進而擺脫或消除孤獨感??v觀《百年孤獨》全書,除了阿瑪蘭妲·烏爾蘇拉與其侄子奧雷里亞諾·巴比倫的亂倫外,布恩迪亞家族沒有任何一代是因為愛而結合的,促成男女彼此間婚姻的不是內(nèi)心的共同譴責就是蔓延滋長的欲望。
孤獨的反義是團結,愛又與團結密切相連。那么,擺脫孤獨的終極方法就在于愛和團結,以愛來實現(xiàn)團結。艾里希·弗洛姆也在《愛的藝術》中反復強調(diào),愛是克服孤獨感、實現(xiàn)人與人之間統(tǒng)一的巨大力量。
參考文獻:
[1][哥]加西亞·馬爾克斯.兩百年的孤獨[M].朱景冬,譯.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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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吳持哲.諾思洛普·弗萊文論選集[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
[4]陳眾議.加西亞·馬爾克斯傳[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