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楠
女兒一直都期待一支鋼筆,雖然,她的小手寫出的字還一個個站乎不齊,排乎不整。
假期來了,所有的夢想都可以嘗試一下,買回一瓶藍色墨水,找出一支閑置已久的鋼筆,轉開筆環(huán),吸飽一袋墨水,已經(jīng)很小心了,可再小心,手指還是沾染了一些墨,且慢慢的擦去,再洗得干凈,指間也留下了若有若無的印記。
這些墨啊,像那舊日的痕。
忘了自己是幾年級開始用鋼筆。那時,鋼筆的標牌不像現(xiàn)在的這般繁雜,一排排鋼筆被擺到小賣部的玻璃低柜里。俯身探視,玻璃罩呵上新鮮興奮的濕霧。英雄牌,永生牌,都是時間打磨出來的經(jīng)典,一支支色彩沉實而樸素,絳紫,黛藍,沉檀,筆帽頭戴箭羽,閃出銀色的光芒,外形不見巧工,茁樸飽滿得可愛。
一種鋼筆頭包藏著纖細而精致的金屬筆尖,筆尖下還襯著小巧的舌,低調而溫順;還有一種是筆尖全露的,像是昆蟲生出的金屬的翅,筆身粗一些,花樣多一些,可握到手里總覺沉重,寫出的字也失了些許纖細。
掂量了很久,買來了一支心儀的,像寶貝一樣的收好。如果用得仔細,不在硬物上較真,少摔幾次地,摔的時候又恰好蓋著筆蓋,衣兜完好,無漏洞,這一支筆,至少可以用三四年,且用到最后,筆尖圓滑喜人,被打磨出和主人相契相合的脾性。若不慎摔下,筆尖先著地,那就很慘痛了,有的筆尖扭曲了脖子,舍不得扔,再用,寫出的字歪歪扭扭;有的是被截了一半筆尖,留下另一半獨支,劃到紙上一道道口子,字字扎心;還有不幸中的萬幸者,臨難之時縮頭回去,又得找來指甲刀之類的工具提攜出來,但從此也是病病懨懨,不復舊時的靈氣。
所以,那時的鋼筆,是文具中唯一的重量級國寶級保護對象。
有了鋼筆,每個人桌子上,桌柜里都要有一瓶墨水。藍色的多一些,墨色的少。因為墨色用過的鋼筆沉淀多,久了,寫字不暢。用黑墨色的人要么是書法愛好者,要么性情有些偏執(zhí)在里面。筆囊吸夠滿滿的一袋水,一天的時間,不需要再招別的筆來。但不能喂的太飽,吐一團墨漬出來,叫著喊著,前排有同學扔來一個粉筆頭,接下來,蘸出多余的藍,但是,那留在上面的痕是去不掉了,只能任由時間悄悄拉長光影,風干、發(fā)黃、單薄。
每個人都是修鋼筆的好手,筆桿劈開縫,一圈圈膠帶裹緊,筆囊掉了,拿來媽媽的針線盒一根線纏牢,再不濟,別處的筆配一個零件,筆帽小了,難免突兀,筆身兩色,也能用的自在,誰會在意這些?
記不清,用過多少鋼筆,中學時一本厚厚的涂鴉本,它是主筆主色;大學時還用它寫信寫文,寄思畫意;工作后也用了一段時間,可不知不覺,手里的筆就換作了一次性的中性筆。習慣性的用完,丟掉,亦不甚惜;或者,沒等用完就流落它方,不去記掛。
現(xiàn)在的筆,于我而言,識別度大多已不具備了。甚至還少了一種情愫,那種情愫,是初見時的欣悅,是書寫時持有的溫度,是日積月累成的唯一的依賴和歸屬感。
我鄭重的交給女兒這支鋼筆,女兒歡欣的接下,伏案,一筆一劃地寫,筆法還是稚嫩,卻踏踏實實的踞在田字格的中心。
寶貝,你可以寫出一些筆鋒。
第二個字沒有先前的拘束,撇捺舒展,力度也足了。
和鉛筆寫感覺有什么不同?
鉛筆寫著容易斷,鋼筆寫字能使上勁。
寶貝,你不知道,鉛字錯了,有橡皮來幫忙改正,而鋼筆呢,涂抹錯誤的痕跡總是清清楚楚,它讓你惕心正色,貫注全神,你,要學會避免犯錯,正視錯誤了。
媽媽,鋼筆真好。
是啊,多美的鋼筆。一個午后,鋪平信箋,準備給遠方的友人一封書信,尺短意長,將寫完,又想起一件必須要說的事,再拿出一張,飽蘸藍墨,重新,細細的寫來。在提筆忘字的今天,一天間,我們大部分的字都是用指尖點在屏幕上,輕易的成行,隨便的刪除,懊惱的撤回。少了鋼筆,文字,已不是讓人心安的文字了。
那,誰愿意去和一支鋼筆結一段美好的緣呢。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