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永夫

張老師從教育戰(zhàn)線退休20年有余，可身子板硬朗著呢。

一日，張老師邀請老同事前來相城家中敘舊。席間，陳老師顫微微地打開一個紙包，里面是幾塊冰糖。爾后鄭重其事地遞給張老師的孫女一塊，說：“吃吧，孩子，甜著呢！”張老師的孫女略顯遲疑，心想：大白兔奶糖，我都吃膩歪了，啥年代了，我一個高校才女，還吃它。張老師的一個眼神，孫女心領(lǐng)神會，趕忙接住糖塊，第一時間放進嘴里，并向陳老師表示謝意。

張老師的孫女，對此多有不解，情有可原，畢竟隔了兩代人。可在兩位老教師的眼里，生活的不易、磨難、艱辛，挺過來了，熬過來了，能有一塊冰糖含在嘴里，生活就如同蜜一樣香甜啊。

我懂！

近期，響應(yīng)號召，宅在家里，抗擊疫情，多有惶恐，多有不安。一日醒來，暗暗告誡自己：不要再觸碰手機，把心靜下來，按照時間節(jié)點保質(zhì)保量完成線上辦公，余下的時間讀讀剛剛淘來的中篇小說——《人生》。

好熟悉的一個情節(jié)??！高玉智從新疆部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任勞動局局長，開著草綠色吉普車回高家村，高家村一時熙熙攘攘、大呼小叫、熱鬧非凡，眾人紛紛到高玉德的破墻爛院里圍觀“大干部”。主人公高加林從叔叔的提包里拿出好多糖，給人群里的娃娃們散發(fā)，內(nèi)心的興奮使他容光煥發(fā)，雖然他盡量想保持一種含蓄的態(tài)度，可動作明顯比平時零碎了。

糖塊，在花花綠綠的糖果紙包裹之下，足足讓窮苦的高家村孩童嘗到了生活的絲絲甘甜。

此刻，一任記憶紛飛。

那年，我約莫五歲。大哥從部隊回家探親，帶來了不少高粱飴糖果。我戴著大大的軍帽，把軍書包挎在胸前，前后左右都是小伙伴，他們眼巴巴地瞅著我書包里的糖果，小伙伴們圍著我，我把包里的糖果一一分給他們。那時的我，可神氣了。

拿到糖果，小伙伴是舍不得吃的，一塊糖果緊緊攥在手里，唯恐被人奪走了，手心里沁滿了汗水，可還是緊緊攥著。最后還是拗不過肚里的饞蟲啊，小心翼翼地剝開糖果皮，里面的一層薄若蟬翼的東西入口即化，美味??！有的小伙伴不舍得一口吃掉，一手拿著糖，然后用舌頭舔來舔去。糖果皮是不會丟掉的，那時的小伙伴都收藏糖果皮，夾在書里或本子里，時不時拿出來自我觀賞或向家人炫耀一番。

后來，門鄰香玲姐家的孩子“吃喜面”，母親帶我前往。我高興異常，大席上面有大肉，解饞?。?/p>

農(nóng)村人憨厚，講究，香玲姐家早早按照招待娘家人的習(xí)俗，準備了一大缸熱氣騰騰的紅糖水，紅糖放的忒多，我和同去的玩伴喝了一碗又一碗，都不過癮，真甜啊！大人們急忙把我們幾個拉到一邊說：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再喝的話就吃不下去菜了。果如大人們所言，沒多久，我們打著飽嗝望著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可就是吃不下去。

可那一碗碗甜到心底的紅糖水，從那一刻，就嵌在了我的記憶里，每次回味，心里依舊沁出那甜甜的味道！

2003年年初，市教育局張敬鄰主任帶領(lǐng)講習(xí)所學(xué)員一行在揚州市翠崗中學(xué)觀摩全國性的語文課堂教學(xué)大賽，返程的那天下午，路過瘦西湖，腳步匆匆，五亭橋、釣魚臺、二十四橋……還有那700畝水域，幾乎沒有什么印記了，唯獨揚州的牛皮糖，其彈性、韌性、柔軟性，讓我又憶及兒時吃到的高粱飴糖果。

在揚州，我?guī)缀醢阉锌谖兜呐Ｆぬ琴I個遍，那年我的女兒還小，我想：在孩子童年的腦海里，也能留下甜甜的記憶……

今年年關(guān)，疫情尚未肆虐到淮北大地，我和女兒一道前往大潤發(fā)購物，像往年一樣，我又挑了好幾袋糖果，有徐福記果仁酥心糖，有阿爾卑斯牛奶硬糖，還有臺尚牌果味軟糖……孩子顯得極不耐煩，說：“爸，現(xiàn)在誰還吃糖，我都不知道你是咋想的?！?/p>

其實孩子又能體味幾分呢？

人間有味，吾自清歡

當(dāng)手機切換到自拍模式，華發(fā)，悄然長出，感傷莫名襲上心頭。都說歲月不老，還是讓鮮明如初的過往來提振一下精氣神吧！

彈子盤車，那是我的第一輛車。

少年時代，用斧頭砍幾個干木棒，稍微粗長的兩根木棒當(dāng)脊、細短一點的四根木棒當(dāng)梁，擺成等腰梯形形狀，當(dāng)然最核心的部件是彈子盤。從父親的工具箱里找來鐵釘和錘子，把六根木棒固定起來，再將彈子盤裝上，一部手推車就成型了。我甭提多高興了，在上面捆上一個大麻袋，推著它，越過陳路口，跨過尚河橋，一路風(fēng)塵仆仆來到馬橋區(qū)政府大院旁邊的玉米地。那時老家喂的牲口多，附近的草都被割光了，趕上下雨，唯有上山?？捎辛藦椬颖P車以后，就可以跑到更遠的地方割草了。同去的伙伴你追我趕，遇上一片莊稼人沒有來得及除掉的狗尾巴草，我們?nèi)缤鰵g的牛犢，顧不上汗水，顧不上疲憊，唯一顧及的就是車上的麻袋鼓不鼓?？柿?，住家戶的壓水井“咕咚咕咚”澆個透心涼，那個爽勁，勝過現(xiàn)在所有的冰鎮(zhèn)飲料。太陽落山了，我們又一陣狂奔回家，趁著月色用鍘刀把勞動果實截成一段段，來犒勞家里的那兩頭耕牛。晚上一大碗手搟面條，一把臭豆子，再偷偷地來一疙瘩豬油，攪拌攪拌，可口、美味。

這輛彈子盤車伴我度過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我是農(nóng)家娃，自然四體勤、五谷豐。后來我?guī)煼懂厴I(yè)，當(dāng)了“孩子王”后，擁有了第二輛車。

那是1994年年底，我省吃儉用，攢了兩個月的工資，在相山淮海商場買了一輛“三槍”牌變速車，產(chǎn)地是上海。

上班期間，騎著它往返于老家和單位，心里非常舒坦！品牌車，上檔次，顏色搶眼，回頭率超高，我的心理高度也節(jié)節(jié)攀升。龍河?xùn)|岸的羊腸小道，逆風(fēng)，變速；爬坡，換檔；省時，省力。進修期間，騎著它往返淮北教育學(xué)院和單位，路途遙遠，坑坑洼洼，塌陷地段滿是泥沼，這輛變速車，在風(fēng)雨中穿梭，泥濘中行進，馱著我無悔無怨。每次進修回來，無論多疲憊，我都用水把它沖洗得干凈如新。1997年七月，我以優(yōu)異的成績從淮北教育學(xué)院畢業(yè)，成為了一名學(xué)歷達標的初中教師，我感謝它！

初為人師，“三槍”牌變速車陪我；漸趨成熟，“三槍”牌變速車伴我，整整五年，行程數(shù)千公里。

1998年九月，我調(diào)入烈山昕昕中學(xué)，繼續(xù)傳道授業(yè)解惑，那一年，我擁有了第三輛車。那是一輛金城鈴木牌摩托車，五千多元。

有了它，回老家過年，馱著老婆孩子，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也就是從那一年起，我成了名副其實的“鋼鐵俠”，我到淮北師范大學(xué)參加本科自學(xué)考試培訓(xùn)，正值酷暑，時間跨度近四十天，摩托車給我?guī)砹吮憬?。培?xùn)期間，沒有落下一節(jié)課，我自知學(xué)淺才疏，培訓(xùn)教授的每一個字眼都盡可能手錄在筆記本上。我就像一頭饑餓的黃牛，貪婪地吞噬青草，然后找一個墻角，曬著暖陽，安靜地反芻。1999年冬天，我到安徽師范大學(xué)參加論文答辯，獲得優(yōu)良等次，2000年10月本科畢業(yè)。

感謝“金城鈴木牌”摩托車，感謝有它，讓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份屬于自己的榮光。

2011年國慶節(jié)，我又擁有了第四輛車。這是一輛雪佛蘭轎車，七萬元左右。

有了它，從鞭打蘆花處到閔祠村，從大洞山到水月禪寺，從淮望角到棲巖山，從黃河古道到淮海戰(zhàn)役陳官莊紀念館，從天靜宮到莊子祠，從宿州學(xué)院到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移步換景，一路走來。從姹紫嫣紅到枝繁葉茂，從“滿城盡帶黃金甲”到“萬里雪飄、千里冰封”……四季游歷，一路走來。特別是孩子上了高中之后，它很友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數(shù)萬公里，清晨六點出發(fā)，晚上十點半返回，又是一路走來。當(dāng)我工作的地點愈來愈遠，路況也大不如從前，有時遇到大車“霸道”，可它仍然像一位仁慈的老人，細雨和風(fēng)。

四輛車，四段過往。

東坡有詞：

細雨斜風(fēng)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人間有味，吾自清歡。

甚好！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