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捷
古時人們將“先生”一詞解釋為“比自己先出生的人,以及比別人先接觸了解新事物的人”,“先生”一詞最初通常指代男性,到民國時期,隨著男女平等的新思想出現(xiàn),“女先生”也越來越多,楊絳就是其中一位。她除了文學造詣高,還有博大的胸懷,在其丈夫錢鐘書去世后,楊絳將八百多萬的稿費和版稅投入“好讀書”獎學金,鼓勵更多的年輕人讀書和學習。當我們閱讀描寫楊絳、錢鐘書和其女錢瑗一生的《我們仨》時,他們的形象便從令人憧憬的“先生們”變成了可愛的他們了,在楊絳平易、親切、風趣又深刻的語言中,我們才真正開始了解他們到底為何如此令人尊敬。
《我們仨》共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一個“萬里長夢”,第二部分是描述楊絳一家從去牛津留學開始到錢瑗和錢鐘書去世的63年之間的往事。
“萬里長夢”是楊絳做的一個夢,將錢瑗和錢鐘書的辭世以夢的形式寫出來。整個故事亦真亦假,開頭時楊絳寫道,她做了一個夢,夢見鐘書與她走散了,醒來后,她埋怨鐘書一聲不響地撇下她走了。“鐘書并不為我夢中的他辯解,只安慰我說:那是老人的夢,他也常做?!庇谑欠植磺宓降资窃诂F(xiàn)實中做了夢,還是夢里套疊著夢,這個“萬里長夢”就這么開始了。鐘書被扣在一條船上,“我”和錢瑗一起去尋他,所見所聞都如此真實細微,好像真實發(fā)生的一樣,可一切又帶著一種荒誕的色彩,讓人分不清哪部分是真實的,哪部分是虛假的。
可是那種牽掛和惦念卻是如此的真實,一家人終于在船上相見時,錢瑗抱著父親的腳,“我們仨”團聚,這樣溫暖的情節(jié)讓人心口一暖,可隨后,船繼續(xù)在水上飄著,“我”白天在船上守著鐘書,晚上化作一個夢去尋找錢瑗,掛念著兩位至親,“我在古驛道上,一腳一腳的,走了一年多。”哪怕是不知楊絳生平和這本書的寫作背景的人,讀到這里也會產生一股難以言喻的哀慟之情。
特別當在夢的盡頭,“我”化作夢飛到錢瑗身邊時,聽到有人在議論錢瑗的病,“她很堅強。真堅強。只是她一直在惦著她的爹媽,說到媽媽就流淚。”寫到這里時,楊絳的描述是無比沉重的,“我覺得我的心上給捅了一下,綻出一個血泡,像一只飽含著熱淚的眼睛。”后來,錢瑗的病情加重,用夢的方式飛到她身邊的“我”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錢瑗的身體一天天變得虛弱,為人母親卻毫無辦法時,“我”的心上不斷綻放著血泡,不斷增加著含淚的眼睛。
直到最后,“我”夢到錢瑗突然又一次來到船上,同“我”和鐘書告別,只是在光天化日之下,錢瑗一晃眼就沒有了,那一剎那,“我”才明白錢瑗已經離開了人世間,“我”的心上蓋滿了飽含熱淚的眼睛,一起流下眼淚來。有關“血泡”和“眼睛”的描述簡單卻又形象,寥寥幾筆,幾乎讓人難以自持。
錢瑗去世后,鐘書所剩時日無多,“他已瘦骨如柴,我也老態(tài)龍鐘?!碑斈昴莻€風度翩翩的青年和靈動多才的女孩,相偕過半百歲月,如今已垂垂老矣?!拔摇边@才醒悟過來,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萬里長夢”,只不過是最初做過的那個小夢,“我”怨鐘書一聲不吭地走了。“他現(xiàn)在故意慢慢兒走,讓我一程一程送,盡量多聚聚,把一個小夢拉成一個萬里長夢?!本烤故且幌伦痈鎰e艱難,還是在漫長的歲月里一點點地告別更讓人心痛?
沒有人知道答案。
只是從此之后,三里河的家對于楊絳來說,已經不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棲身的客棧罷了。家在何方?有人的地方就是家。是六十三年前楊絳和錢鐘書在牛津居住的地方,是他們有了錢瑗之后在巴黎、在無錫、在北京一起居住的地方……在《我們仨》的第二部分,就是對往日的家的描述。
雖然都是當時社會的頂尖知識分子,在楊絳的筆下,他們的生活也不過柴米油鹽那么平凡。他們喜愛散步,挑不認識的地方走,不論是多少年前的牛津,還是多少年后的北京,他們都稱之為“探險”,并總是發(fā)現(xiàn)生活的奧妙之處。他們看著不同類型的房子,猜想著里面住著什么樣的人,過著什么樣的人生,再對應到書里的人物。他們都是飽讀詩書的人,因此哪怕是從最細微的日常中也能衍生出許多引經據(jù)典的樂趣來。這樣的快樂只有他們能懂,若是不對等,不相投,自然會有人嫉妒,說他們刻薄,對此,他們早早便想明白了,“我們年輕不諳世故,但是最諳世故、最會做人的同樣也遭非議。鐘書和我就以此自解?!比松y得聰明,難得想得明白、看得清楚、裝得糊涂,又同時可以瀟瀟灑灑地做人。
等到錢瑗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我們仨”的世界里多了很多奇怪又可愛的事情,錢瑗從小在巴黎長大,看著金發(fā)碧眼的人,剛回國時對于親戚們很是戒備,發(fā)出的低吼都是法語里的小舌音,大家覺得有趣,讓她再“打個花舌頭”,錢瑗也懂,就再打個花舌頭。可她原本是用此來示威的,不是來賣藝的,幾天以后就不肯再表演了。在錢瑗的成長過程中,還有許多其他有趣的小故事,給楊絳一家人帶來了無限的快樂,就像楊絳所說的,錢瑗和錢鐘書是哥們兒,和她卻是許多其他的關系,是女兒,有時又像姐姐,像妹妹,像媽媽,錢瑗的存在給她帶來了更多的精神上的依賴和支撐,最終竟是媽媽來送女兒離開這個世界,想來又是讓人扼腕。
在《我們仨》的故事里,有楊絳、錢鐘書和錢瑗的許多互動故事,也有對時事的描述和對生活的小思考。如他們饒有興致地看動物吃東西:猴子靈活,吃花生要剝殼;大象笨重,可是卻精細,吃稻草時,先從大捆稻草中拈出一小束,拍打干凈,筑筑整齊,才送入口中。比起靈活的猴子,他們更喜歡笨笨的大象,由此我們也能從側面看到他們的品行和為人。
“我們仨”的故事是楊絳先生在與錢瑗和錢鐘書的死別之后寫下的,錢瑗1997年辭世,錢鐘書1998年緊隨著離去。對于楊絳來說,也許他們并沒有真正地離開。就像2011年在錢鐘書的追思會上,楊絳評價當天的活動,說錢鐘書“準是又高興、又得意、又慚愧、又感激,我是他的老伴,能體會他的心意”。他已離去多年,可當她說起他時,宛如他仍在身旁。
就像我的某位朋友所提到的,也許對于“我們仨”來說,有惺惺相惜,有互相崇拜,他們所懷的感情,是愛情,是親情,還有文人對文人的熱愛和珍視吧!
編輯/苗 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