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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3-27 08:35蔡東
十月 2020年2期

蔡東

關(guān)嚴(yán)房門,拉上窗簾,我是我自己的了。

身體像疊起來的被子幾下抖開來,在床上攤平。攥緊的拳頭變軟,手指離開手掌,一根根分開,過了一會兒,并住的腳趾也松開了。在外游蕩的神魂緩緩落回到身上。我依次感覺到額頭、脖子、肩膀、膝蓋的存在,它們作為我的一部分,此刻跟我一起,等待著沉入寧靜。跟我一起等待的,還有一些本來不屬于我的東西。比如,左邊后槽牙里用來填充齲洞的白色復(fù)合樹脂,大概十年前它成為牙齒的一部分。還有五年前到來的一小段鏤空金屬管,撐在胸口的動脈里,讓血液得以順暢流過。最近這幾年,右眼增添了一樣?xùn)|西,來回飄動的黑影,并非實體,無法碰觸,卻始終跟隨,如此真實。它來了就再沒走,于是黑影也成為我的一部分。

所有這一切,一直屬于我的,后來成為我的,都隨我一起陷入細(xì)沙般柔軟的寂靜中,越陷越深,寂靜的盡頭有一個安全的小山洞,我終會到達(dá)那里。我翻個身,挪到床的另一側(cè)??看暗囊粋?cè)是她躺過的地方。我的小迷信,以為在她躺過的地方入睡會更容易夢到她,這樣就能在夢里見個面了。這是相見的唯一方式。然而只是我的臆想,哪有什么規(guī)律,她偶爾出現(xiàn),并且夢里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沒有緊緊拉住她,也沒有急切地傾訴。夢總是全然自由又毫無邏輯的。醒來時,夢境迅速退去,我重新閉上眼睛,反復(fù)回想,在夢的斷壁殘垣中久久徘徊。

在她躺過的地方醒來,有那么一個瞬間,又忘了,叫她的名字,聲調(diào)從低到高。女兒在外頭應(yīng)了一聲。我的心一沉到底,身體坐起來,把房門打開一條縫,問,這就上班了嗎?

走出房間,看見女兒連芯子斜倚著墻,站著穿鞋。臨出門時她四下看看,鑰匙,車鑰匙呢?我說在沙發(fā)背上,邊說邊拿起鑰匙,快走幾步遞給她。

姥爺再見!防盜門關(guān)上的時候,外孫女道別的聲音傳過來,跟關(guān)門聲一樣清脆利落。

早晨的匆忙和緊張也被關(guān)在門外。門合上的一剎那,我瞥見外頭的白晝年輕明亮。屋里,紗簾只拉開一道縫兒,我站在柔和的光線中,搓搓手,準(zhǔn)備開始我的一天。早飯是熱面條配腌黃瓜,吃完我來到樓下的花園。

工作日的花園屬于老人和孩子。會走會跑的孩子們蕩秋千、溜滑梯、跳沙坑、坐蹺蹺板,哪知道什么叫累,一玩就是半天。小一點的孩子躺在嬰兒車?yán)铮先藗兺浦?,沿著彩磚鋪成的小路一圈圈地散步。

我坐在一棵鳳凰木下。

時值秋天,眼前仍是大片的碧綠。清晨的陽光照向菩提樹的樹冠,光線從心形的葉片間漏過去,充盈的光線中綠葉更加清透,毫無雜質(zhì)的坦然的綠色。露珠晶瑩,垂蕩在菩提葉子細(xì)長的葉尖上,風(fēng)吹過,一顆顆掉在地上,滾動著滾動著不見了?;▔缘姆錾i_著深紅色的花,花瓣如縐紗,花蕊長長地向外伸著,幾棵夾竹桃也還開著。到底是四季有花的南方。

園子西南角有幾棵大葉紫薇,花期已過,樹葉還是密密的,葉子吸納著陽光,看上去比春夏時分還要油潤飽滿。風(fēng)雨連廊旁,冬青和紅葉石楠被修剪成一個個圓球,細(xì)看過去,紅葉石楠的幾片葉子變紅了,透出一絲淡淡的秋意。

不知道誰家的窗戶里傳來彈鋼琴的聲音,一開始若有若無,似林中小徑起伏隱現(xiàn),接著,小徑出了林子,寬闊起來,向著前方伸展得越來越快,琴聲逐漸激揚,最后一連串的敲擊,為清晨的花園降落一陣驟雨。

一只棕色的巨型貴賓犬拖著一個老太太走。經(jīng)過鳳凰木時,我認(rèn)出了他們。記得第一次遇見他們是老太太牽著狗,慢悠悠走過來。離近了看,我的第一反應(yīng):這只狗是假的。全身羊毛般的小細(xì)卷,分明是一只玩具狗。狗擺動著四條腿往前走,我跟上去,心想難道是電動狗?細(xì)看上去,狗鼻子表面像黑色的荔枝紋皮,鼻翼潮濕,微微顫動,還是不確定,直到看見它抬起前腿去夠老太太的肩膀,用側(cè)臉蹭她的下巴,才相信這是活生生的小動物,只有真正的狗才會露出這般熱切依戀的模樣。

老太太頭發(fā)雪白,駝背比前幾年更厲害了。她應(yīng)該也能模糊記起我來吧,正這樣想著,她轉(zhuǎn)身沖我點點頭,我也招手致意。狗在一棵龍眼樹下細(xì)細(xì)聞嗅,然后拖著她繼續(xù)往前走。

老連?是你吧。

循著聲音看過去,看見一個穿棗紅色坎肩的男人踱過來。我趕緊起身打招呼,也叫不上他的名字來,只記得姓王,住在三棟,心里暗自稱呼他為“三棟的”。以前他總是一手推著嬰兒車,一手擎著手機(jī),音樂外放,曲目循環(huán)。不知別人做何想,曲子對胃口,我也就不怎么厭惡。這會兒他獨自一人,看上去精神很好。

下來轉(zhuǎn)幾圈?孫子呢,上幼兒園了吧,真快呀。我感嘆著。

太慢了。他笑著說。接著問,好幾年沒見,回老家了?

任務(wù)完成,早回去了,現(xiàn)在孩子都上小學(xué)二年級了。我伸出兩根手指。

閑聊幾句,他看看四周,這趟跟老伴一起吧?

我閉上眼睛又快速睜開,腦子里出現(xiàn)短暫的空白,漫長的幾秒后,我說一起一起,她出去買菜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說多住幾天。

我點點頭,說,她也該回來了,我往門口迎一下。邊說邊朝著東邊的鐵門走去。

東門旁邊有一排木質(zhì)長椅,我坐過去,不停地望向門外,像是在等人。等著等著,我以為還是以前,好像坐在這里等她就真的會出現(xiàn),提著一袋子鮮菜水果,歡歡喜喜地向我走來。我等呀等,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長,她怎么還沒回來?心里有點害怕,手哆嗦著,從褲子口袋摸出手機(jī)打電話,提示音還沒響起,我整個人一激靈,全身冰涼,只眼眶里暖暖的。等淚全部流下來,我用手背抹抹臉,又向門外望了兩眼。

連芯子提前給我說,今晚末末有興趣班,要晚些回家。九點剛過,她帶著末末回來了。對了,末末就是我外孫女,這小名兒還是我起的。女婿姓周,他們剛結(jié)婚的時候我開玩笑,以后孩子小名兒可以叫末末。幾年后孩子出生,舊話重提,兩夫妻正發(fā)愁呢,當(dāng)即采納,連芯子人裹在被子里,聲音傳出來,末末,小末末。

末末頭發(fā)高高綰起,身穿黑色連體衣,腰間圍著短裙,是玻璃紙一樣的蓬蓬裙。這是我頭一回見末末穿舞蹈服的樣子,恍惚間想到另一個人。連芯子看著末末,忽然轉(zhuǎn)頭問,我媽那時候都跳什么舞呀?

我一愣,說只知道跳得好,哪叫得出名字。

沒親眼見過她跳,但媽的氣質(zhì)真是不一樣。連芯子說著,不自覺地調(diào)整體態(tài),挺直了后背。

我點點頭,思緒一下子飛走了。所謂氣質(zhì),并不玄妙,她明明穿的是睡衣,看起來卻像身上掛著一件希臘式裙子。她早年的舞姿凝固在膠卷時代的幾張舊照片上,照片并沒有放進(jìn)相框擺出來,現(xiàn)在也不知道變成什么樣子了。泛黃,蟲蛀,變脆,一拿起來就碎成幾片?

末末的身影從眼前掠過。今晚學(xué)的是爵士舞,末末一邊說,一邊踮起腳尖,五根手指向上伸直,然后她的頭好像從一根長桿下鉆過去,接著肩膀、胸腔、腹部依次向前送,再往回拉,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柔軟完整的波浪。

趁著末末演示新學(xué)的動作,我壓低聲音問女兒,小周經(jīng)常出差嗎?一出去就好些天,顧不上家呀。她說,剛帶著項目轉(zhuǎn)去另一家公司,開始會忙一點。她顯然沒有往下討論的興趣,這情況她也改變不了,我不好再說什么。畢竟,我真正參與她生活的日子已經(jīng)過去了。氣氛滑向凝重,她語氣輕松地說,放心放心,幸福會遺傳的。你和我媽幸福了一輩子,我也盡得真?zhèn)鳌?/p>

我笑笑說,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一邊又暗自打定主意,趁這幾天在能幫她一點兒算一點兒吧。

這天晚飯后,我讓芯子坐著,刷鍋洗碗擦灶臺都是我來。先讓她歇歇,不一會兒又要輔導(dǎo)功課,孩子睡下她才能喘口勻和氣兒。上周末一起去商場,我發(fā)現(xiàn)一處室內(nèi)游樂場,兩眼一下子亮了,買了張通票讓孩子進(jìn)去玩,換她一兩個小時的清閑。后來在賣甜品的地方我買了兩支草莓冰激凌,一支給她,一支給末末。

廚房收拾完我準(zhǔn)備下去散步,芯子笑著說,爸,你越老越賢惠呢。我嘴上說,一直賢惠,心里說,你媽生病后我就什么都會做了。

花園里轉(zhuǎn)了兩圈,依舊坐在鳳凰木下。這是老伴夸過的花樹,說鳳凰木開花不扭捏,成片成片地開,開滿花的樹冠在空中橫鋪,像一個跳舞的人正展開身體。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還說過一句話,等我好了再去女兒家住幾天,看看樓下那棵樹。

鳳凰木初夏開花,一樹金紅,是我見過的最熱烈的色彩。

音樂聲隨風(fēng)飄過來,聽見這聲音便知道三棟的老王也在園子里。二胡演奏的《漢宮秋月》回蕩在夜色里,漸漸地,空氣變重了,像含滿水分一樣含滿惆悵。一想到老王家的孫子聽《漢宮秋月》長大,我就哭笑不得。老王倒是個講究人,記得早晨的時候是古箏曲,明快一些,晚上才是二胡。

月亮升起來,待在半空中,像是正好停在樓上一戶人家的窗前。一天一天地,它瘦下來了。注意到月亮的模樣,算算來這里已近半個月,我尋思著該去下一站了。

接下來幾天我為女兒家做大掃除。細(xì)細(xì)擦拭地板、臺盆、鏡子、家具,又收拾四處散落的玩具,碼進(jìn)幾個收納箱里。有整整一箱都是毛絨玩具,貓、松鼠、海豚、小熊、長頸鹿,還有一些有名有姓陪著孩子長大的人偶。

搬起收納箱走進(jìn)臥室,把箱子往松木床下面推,床下有東西擋著,推了幾下推不進(jìn)去。我跪在地板上往里夠,手碰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匆部床磺?,心一橫,拽了出來。

是個毛絨猴子,滿臉塵灰,一只耳朵不見了。我用半濕的布把猴子抹干凈,放在窗臺上曬,等猴子全身暖過來,它沒進(jìn)收納箱,住進(jìn)了我的行李背包。

家事是無窮無盡的,接下來我在屋里轉(zhuǎn)悠,看看還能做點什么。洗衣機(jī)上有一堆衣服,擔(dān)心洗起來有講究,拿起來又放下。陽臺花架上放著幾盆吊蘭,是缺水的樣子,我挨個澆了水。

這一天真短。很快到了下午放學(xué)時分,末末被專職接送的阿姨送回家。小姑娘迅速跑進(jìn)自己房間,我站在門口試著跟她說說話,她不理我,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嗯,這孩子具備專注的天賦,我因此心生感激,輕輕為她帶上門,轉(zhuǎn)身忙自己的事情了。

跟女兒告別之前,先跟鳳凰木道別。我走到樹下,心里默念:我替你來過了。樹枝間的鳥撲棱著翅膀飛走,幾片葉子緩緩落下來。

來之前,我在電話里對女兒說,想你了,來看看。別的什么都不提。若說是為她媽來看看鳳凰木,白惹她一頓傷心。年輕人的力氣全用在應(yīng)付生活上了,不夠傷心的。

明天我啟程去往下一個地方。

車子在山腳下等著,待客滿后開始上山。沿著盤旋的山路,車子轉(zhuǎn)過一個彎,又轉(zhuǎn)過一個彎,隨著山勢逐漸向上攀升。路旁山間有一條小溪,時隱時現(xiàn),樹木稀疏處顯現(xiàn)出一道白亮的溪流,到了植被茂密的地方,不見溪流,只隱約聽到流水的聲音。

目的地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小鎮(zhèn),抵達(dá)的時候,黃昏已至。找到一家賓館住下,洗把臉,向外看,最后幾縷光線已然消失,天色暗了下來。第二天醒來拉開窗簾,窗玻璃上一層冰紋,推開窗戶,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下霜了。

吃過午飯,我往鎮(zhèn)子西邊的小酒館走,一路想著酒館的名字,叫什么來著,想不起來了。走到了抬頭一看:歸林酒肆。

時候還早,酒館里沒幾個客人。我在窗邊坐下,讓店家溫了一斤黃酒。等著吧,我要找的人深夜之時才會陸續(xù)到來。

傍晚時山里升起青色的煙靄,兩杯酒的工夫,天黑透了,遠(yuǎn)處的山融進(jìn)夜色,幾乎看不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硪魂囆β?,我往門口張望,見一條美人魚正婀娜地往里走。她化的妝很濃,眼皮褶里嵌著兩抹深紫色的珠光。黑色羽絨服敞開著,里面的上衣像一層閃閃發(fā)亮的鱗片,緊緊包裹住她的身體。她手里拎著長長的尾端開叉的藍(lán)色魚尾,進(jìn)門后將魚尾放在長凳上,店家馬上為她端來熱酒和幾樣小菜。

接下來進(jìn)來幾個侏儒。他們扮成外國人的樣子,頭上戴著假發(fā),身穿黑色禮服。坐定后,他們摘掉假發(fā),隨便擦擦臉上的彩色顏料,開始大口大口喝酒。

夜?jié)u漸深了,舞者、柔術(shù)藝人、拿著手杖的魔術(shù)師,還有一些游客,陸續(xù)進(jìn)來,酒館里越來越熱鬧。我找的人一直沒現(xiàn)身。接近午夜時分,一個裹著軍大衣的高個子男人走進(jìn)來,他肩上站著一只鸚鵡,身后跟著一只孔雀。他在我旁邊的座位坐下,點了半斤酒,配菜是花生米和醬豬蹄。他跟我打招呼,問我是哪里人。我說北邊,這下才看清楚他的臉,半邊臉上有一大塊紫紅色的胎記,燈光下看著頗為可怖。

聊了一會兒,我瞅個機(jī)會問他,你常年在這里,見過一個人嗎?他馬上說,啥樣的人?話出口就覺得不對勁兒了,既無名字又無相貌特點,讓他怎么回答。我往嘴里倒一口酒,環(huán)顧四周,回憶像一股流水從地底下慢慢涌上來。

說起來是六七年前了,我和幾個剛退休的朋友來鎮(zhèn)上泡溫泉。也是晚上,也在這家酒肆。

泡完溫泉全身放松暖和,加上幾杯酒落肚,恩恩怨怨便開始泛起,又到了陳芝麻爛谷子時段。有咒罵單位領(lǐng)導(dǎo)的,大家跟著附和,有不滿自己老婆孩子的,大家打哈哈,忽然有人夸起我的老婆來,夸她人善安靜,臉上總帶著笑,說話不緊不慢的,氣質(zhì)還那么好。我心里得意,嘴上說氣質(zhì)什么,都一大把年紀(jì)了。不知道誰問了一句,她年輕的時候跳舞吧,怎么后來也不上臺了?我說,自己不愿意跳了,跳舞哪能跳一輩子。

我們說著笑著,后來也搞不清到幾點了,有兩個人已趴在桌上睡過去了。我強(qiáng)睜著眼睛,準(zhǔn)備叫店家結(jié)賬。這時候,坐在我們前桌的人慢慢回過頭來。整晚他都安靜地坐在那里,背對我們,一動不動。

我看見轉(zhuǎn)過來的臉,酒醒了一大半。

一張戴著面具的臉。煞白的鬼臉,仿佛被一雙手用力拽著,拉得長長的,臉部下方是歪斜的血紅大嘴,嘴里兩排尖利的白牙,再往上,一個帶鉤兒的鼻子,鼻子上面是兩個不規(guī)則的孔洞。接著,一輩子再也忘不了的一幕要出現(xiàn)了。面具留下的孔洞后面是這個人的眼睛,我看見眼淚充滿了他的雙眼,淚水顫動著,顫動著,終于流下來,兩行淚流過煞白的面具,一滴滴,落下來。

我別過頭去不敢多看他,誰知道他主動走向這一桌,還醒著的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往后縮了縮。他說羨慕你們親兄熱弟,不像我孤零零一個人,父母妻兒都過世了。我問他是不是當(dāng)?shù)厝耍f不是,接著解釋所為何來——在哪里做表演都能糊口,這些年一直待在鎮(zhèn)上是因為橋東住著個盲人。我們還是云里霧里的,他正正身子,低聲說,那盲人能看到死去的人,知道他們在哪里生活,過得好不好。

我只覺得脊背冰涼,其他人臉色也變得青白。我們勉強(qiáng)陪他喝了幾盅,他還想繼續(xù)說,跟我一起的朋友朝我使個眼色,說不早了,我倆把趴著的人拉起來,一起離開酒館。我回頭看鬼臉面具人,桌旁只剩他一人了,看不見他的臉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他留戀地看著我們這幾個陌生人,見我回頭,他抬起右手向我揮動。

胎記男人聽我講完,啜一口酒,問,你的什么人沒了?我說,老伴,我妻子。他搖搖頭說,所以你又來到這里,也算個癡人呀,酒話也信。

我說,當(dāng)年不信,現(xiàn)在信。

人就是一心盼著解脫得救,盼出些大騙子來。橋東哪有什么盲人,以前有幾個擺攤算命的老頭,這幾年也見不著了。胎記男人說。

是,去看過了,現(xiàn)在那里是一家奶茶店。

胎記男人沉默下來,神色變得黯然,半天才說,真有這樣的奇人就好了,我也找他打聽點事。

突地,他肩上的鸚鵡發(fā)出清亮的口哨般的聲音,伏在地上的孔雀站起來,頭上的羽冠一顫一顫的。我以為它要抖開尾屏,不料它左右看看又趴回地上,尾羽收攏在身后,泛著金屬色澤的綠光。

青灰色的月光照著一座青灰色的石拱橋。我跟胎記男人來到橋邊,不,現(xiàn)在我叫他老苗了。我倆互相攙扶著走到橋的最高處,倚住欄桿往橋東張望。

河水緩緩流過,小鎮(zhèn)在夜色中徐徐鋪展開來。青瓦屋頂一重重高低起伏著,一道道飛檐柔軟地彎向天空,巷子曲曲折折,伸向前方的黑夜,路燈稀疏,站立在大樹的身旁。

此刻,我站在半圓形的橋拱上,低頭往下看,還有一個半圓映在水里。

老苗嘆息一聲,說,生老病死,誰也逃不過。一陣風(fēng)吹來,我身體來回?fù)u晃,那種感覺又來了,胸膛是中空的,就像腳下的橋孔。我重新回到那一刻:醫(yī)生宣布她死亡,有什么東西硬生生穿過我的身體,我被開了個大洞。

一年過去了,那個大窟窿還在。

老苗拉我一下,嗐,誰不苦呢,你看看我,打小兒沒人疼,自己養(yǎng)活自己。你至少有工資,退休也能吃上飯。來,別悶在心里,說說她長啥模樣,什么性格脾氣,會跳什么舞。

我心里一驚,問,你怎么知道她跳過舞?

這就忘了,剛才在酒館里你自己講的。老苗雙手舉過頭頂,扭動起身體來。

我推他一把,說別瞎鬧。提到跳舞都是老皇歷了,但這么多年來她的身姿始終自然挺秀,像清晨陽光下的一棵小松樹。我說,她跳過一陣子,很多年前了,快記不清了。

后來呢?老苗問。

我說,還不是跟大伙兒一樣找份普通工作,上上班,照顧照顧家里。

是個賢妻良母吧,她一撒手你日子就難過了。

當(dāng)然,她是個好人,好女人。我遲疑一下,補(bǔ)上一句,舞跳得也好。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跳舞。也許過往的記憶都已模糊不清時,那個片段仍免于湮滅,隨時能從一團(tuán)晦暗中跳出來,放射異彩。

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每到臘月,市里會舉辦一場迎新春文藝晚會。那年的晚會在工人文化宮旁邊的禮堂舉行,她的節(jié)目安排在相聲后面。兩個相聲演員退場,大幕合攏,舞臺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紅色天鵝絨幕布往兩邊拉開,燈光先是很暗,隨即舞臺上方打下來一束光,她出現(xiàn)在那束光里,鬧哄哄的禮堂安靜了下來。

記不清舞蹈細(xì)節(jié)了,但我一直記得那場舞給我的感受。一開始能注意到舞臺兩側(cè)幾束柱光的存在,還有她耳垂下方流蘇耳環(huán)猛然閃出來的一道光,后來沒人在意這些了,她跳躍、旋轉(zhuǎn)、搖擺,她本身就是發(fā)光的物體,吸飽了日精月華,自行發(fā)光。

如果說舞蹈動作是一種語言,那我并未完全聽懂,但我感覺到很復(fù)雜也很澎湃的情感,一波波撞擊著我。我聽見旁邊有人議論,說她就是文汝靜,跳舞上過幾回電視,還在省里拿了獎。

音樂節(jié)奏逐漸加快,禮堂的氣氛沸騰了。臺上那是個野孩子,風(fēng)吹,日曬,雨淋;天然,快樂,恣意。最后,我看到她在燃燒,像天地未開時一團(tuán)混沌的火焰,漸漸地,那團(tuán)火焰長出骨骼、皮膚和毛發(fā),誕生,接近誕生了。就在誕生的前一刻,燈光熄滅,音樂戛然而止。我盯著黑暗的舞臺,整個人像發(fā)高燒一般,從頭到身子都滾燙滾燙的。

離開溫泉小鎮(zhèn),我前往此行的最后一站,一處名叫青林澤的湖泊。

從高處看,湖泊像一個葫蘆,住下的地方在葫蘆嘴旁邊。

門廊下坐著,四下寂然,恍恍惚惚地,以為自己待在墻上的一幅畫里。近處的樹木和房舍顯得很大,遠(yuǎn)處的水和云不過寥寥幾筆,比一場夢還要縹緲,我在哪里呢?大概是白房子旁邊那個黛色的小點。

旅館前臺告訴我,湖邊的篝火晚會還是在葫蘆下肚那里。我提前往那邊走,沿著湖岸,走過葫蘆的長頸、上肚、腰線,湖面變得開闊起來。岸邊有片蘆葦叢,這時節(jié)蘆花已謝,清瘦的蘆葦一稈稈站著,幾只水鳥伸著細(xì)腳立在稈子上,看過去一派蕭索冷清。

秋天欲走冬日將來,湖邊沒有幾個游客,四處都安靜,蟲叫和鳥鳴清晰完整,還能聽到黑夜一步步走近的聲音。直到有人點燃一堆干木頭,夜晚的火光照亮一小片湖水和天空,人們這才從四面八方走過來,會集到火堆旁。

我凝視湖水,如果湖水也看著我,不知它有沒有認(rèn)出來。那一年站在湖邊的是兩個人。

為了慶祝結(jié)婚三十周年,我跟文汝靜來這里旅行,白天游覽湖中小島,飯后在湖邊散步,等篝火點起來的時候,很自然地牽手萍水相逢之人,一起圍著火堆跳舞。

那天晚上真是她嗎,我到現(xiàn)在還有些懷疑。那天晚上看到的似乎是另一個人,至少不像那個年紀(jì)的她。篝火正旺的時候,她從游人形成的大圓圈上把自己解下來,悄悄靠近火堆,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她正獨自起舞。

原來舞蹈可以模擬流水。大水從高處落下來,涌向彎曲的河道,迂回蜿蜒地流過去,前進(jìn),拐彎,回旋,隨著河道的形狀和地勢的下沉抬升,水流曲盡變化。除了四肢,她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起舞,包括脊柱、血液和魂魄。她的身姿越來越柔軟,好像快要化作霧和煙,乘風(fēng)而去。眼前的一切讓我感到震撼,同時又暗自盼望這震撼趕緊消散。我也脫離圓環(huán),走過去拽住她的衣角,她沒有停下來,挽起我的手,帶著我旋轉(zhuǎn)。我抗拒的身體漸漸變得松弛,跟上她的步伐,宛若隨水漫流,漲漲落落。

那是婚后頭一次看見她跳舞,也是最后一次。

此時,火堆驅(qū)走水邊的寒意,烤熱了清冷的空氣,樂曲聲響起,人們拉著手,從成年人的憂愁和戒備中掙脫出來,不管左右兩邊是誰,一起享受這忘情無憂的短暫時刻。

我在湖區(qū)待著,每晚都來到篝火旁,回想我倆在湖邊度過的日子。有一天,我在湖水里看到一個身影,是個倒背著手的人。吃了一驚,以前覺得真正的老人才會這樣走路,轉(zhuǎn)念一想,可不到歲數(shù)了,也該是這個模樣了。

除了年老力衰,微薄的退休金亦不足以支撐漫長的旅行,房費一天天往上漲,再不舍,還是要回家了。

我害怕回自己的家。家里很擠,歸置著多年生活的物件,滿滿當(dāng)當(dāng)沒有縫隙,同時又蕭條冷寂,仿若一間空房。在那處房子里,我歷經(jīng)了她的后半生,她看上去不胖不瘦剛剛好,她膨脹,再膨脹,迅速變瘦,干縮脫相,直到成為瓷罐里的一把粉末。

火車擦著一座座城鎮(zhèn)的邊緣呼嘯而過,迎面而來的不只田地、樹林、隧道,還有連綿往事。坐在車上,仿佛正駛向時間的深處。

徐阿姨提到她的名字,我以為聽錯了,文汝靜,她不是在南方跳舞嗎。徐阿姨沒詳細(xì)說,只強(qiáng)調(diào)人早就回來了,工作也找好了。我媽很快站起身來,前來說親的徐阿姨只好也站起來,她心有不甘,似乎還有很多話等著往外倒,我媽媽輕輕說了一句,女方大兩歲呢,別忙活了,回去吧老徐。徐阿姨走后,我媽沖著我爸說,咱這里不知是第幾家了,鞋底都磨薄了吧。她說給我聽的,我知道。

那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力排眾議。大姑上了點年紀(jì),多次委婉規(guī)勸,拖著長音說,你這樣老實,這樣可靠,后面就沒有話了,無盡之意全在空白里。我?guī)状味疾唤硬?,她就直接表達(dá)個人觀點了:搞文藝的女人,開放,不安分,哪有心思好好過日子呀。我媽見勢也跟著說,長得好,又愛打扮,看她好像扎了耳朵眼呢,邊說邊吸氣,不停搖頭。

什么年代了!我氣憤地說。

堂弟居然也搗亂,陰陽怪氣地說,名人呢,見過她,在操場上跟幾個不良青年在一起。別說你不知道,就是那幾塊料,燙著鬅頭跳迪斯科,扭胯,抖啊抖,不知羞。

我胸口一疼,何至于被人這樣說。她舞動的身體,好像攜帶著難以盡述的罪惡。不光女性長輩不喜歡她,很多小伙子也只是遠(yuǎn)望她一眼,等她走下舞臺就躲開了。我想起第一次約會看電影時的情景,她穿淡藍(lán)色連衣裙,頭發(fā)往后梳,在腦后用橡皮筋隨意一扎,露出小巧明凈的額頭,我心里感嘆,這是跳舞的人才會擁有的美好額頭;她很靦腆,并不比別人更擅長調(diào)笑。想著想著,血氣上頭,這叫什么事呀,我愈發(fā)想對她好一點。

圖她什么,穿得露,會扭屁股?大姑神色鄙夷。

那是藝術(shù)!我高聲說,額上的青筋暴起來。堂弟嘿嘿一笑,做了一個具有色情意味的下蹲動作。

大姑憋著一股勁兒,你是見得少!

我也憋著一股勁兒,相信我倆能和別的年輕夫妻一樣,恩恩愛愛過日子。事實的確如此,我們勤懇上班,養(yǎng)育了一個孩子,住房從平房換成樓房,存折從沒有變成幾張,當(dāng)然啦,漸漸地她也不再穿帶顏色的內(nèi)衣,大部分是肉色的了。粗看細(xì)看,這都是一個幸福的家。唯一的危機(jī),是的,危機(jī),那時我腦子里的確閃過這個詞。

女兒剛上幼兒園的時候,忽然有幾個舊日的朋友來找她,我在里屋聽著,似乎是拉她一起去排舞。他們走后,房間里還飄動著一股危險氣息。我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其實不愿意她去,我們已過上安穩(wěn)生活,我害怕她想起舞臺上的自由和激情、榮耀和掌聲,那些光鮮東西的后面,從來都潛伏著動蕩、混亂和破壞。我甚至忌諱想起那兩個字來,仿佛有劇毒,仿佛是洪水猛獸。

她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來演出服和頭飾,在燈光下翻來覆去地看。我偷偷瞄一眼,發(fā)現(xiàn)服裝看起來很粗糙,毫無光彩,頭飾也不像在舞臺上那么鮮艷,一堆廉價塑料。

她到底沒去。年終歲尾的時候單位有人攛掇她登臺,她推說身上有傷,怎么也不肯。她也很少跟我談起舞蹈和舞蹈家了,再往后,跳舞的經(jīng)歷絕口不提,有人羨慕她自然舒展的體態(tài),難免問起來,她臉上的表情略顯尷尬,復(fù)又坦然。后來演出服也看不見了。所有的痕跡消失,無人記得那些舊事。我們白頭到老。

廣播里傳來報站聲,下一站到家,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冷戰(zhàn)。

最后的那段日子,她會突然叫我的名字,海平,連海平。我回過頭去,她欲言又止,呆呆地看著我。我知道她又想起以后了,為她處理后事時我還能撐著,等后事辦完我一個人回到家,剩下的那些日子,可怎么過呢。她強(qiáng)忍眼淚,艱難地用胳膊肘把身體支起來,說,一開始難熬,總會習(xí)慣了,看眉毛你準(zhǔn)是個長壽的人,不知道還有多少福要享呢。我聽了,幾步走到她看不見的地方,捂著嘴哭一陣再回去勸慰她。我們互相哄著,哭哭笑笑,又苦又甜,直到,她永遠(yuǎn)合上眼睛。

那段日子,她身上柔軟的脂肪和有力的肌肉都不見了,一層薄皮勉強(qiáng)掛在骨頭上,像披了一件不合身的寬大衣服。夜里她側(cè)身躺著,我從后面摟住失去水分枯瘦如柴的她,她挨緊我,都知道這是最后的相依為命。她病中的神情跟以前一樣,臉上帶著笑,安詳滿足,讓人看見她的臉就覺得舒心。

那段日子,我偶爾回想起第一次見她跳舞的情景,那聯(lián)結(jié)著愛意滋生的隱秘瞬間,一陣沖動上來,想談?wù)勗絹碓竭b遠(yuǎn)的過去,臨張嘴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我這個年紀(jì),愿意把所有的事情歸結(jié)為宿命了。也許每個人年輕時都沉迷過幾樣事,并誤以為自己在那些領(lǐng)域具有神秘的才能。

我打開背包,拿出一件東西抱在胸前,是從女兒家床下找到的毛絨猴子,它被遺忘在黑暗里,頭上只有一只耳朵。這一路走下來,我琢磨著它要有個名字才好,一次湖邊漫步時想到不如就叫“獨耳大圣”。

在自家門口站了一會兒,我對獨耳大圣說,我們回家吧。

我的手,大圣的手,一起推開門,走進(jìn)去。自她去世后我啟用新的紀(jì)年方式,將這一年稱為“分離元年”。門打開,分離元年的一幕幕涌出來。

保留她的毛巾、牙刷、拖鞋、杯子,一切生活用品,好像這個屋子里還是兩個人在生活。

天變冷了,找到她常穿的一件棕色開襟毛衣,掛在門口衣鉤上。

有時把枕頭被子搬到床的另一邊,在她的地盤躺下。有時待在我那一邊,她那邊也不空著,照樣鋪兩床被子,躺下后我的手從被子下面伸過去,抓著一角被單,好像握住了她的手。

多少個早晨醒來,迷迷糊糊的,我的手去找她的手,那是幸福的時刻。每個誤以為她還在的時刻就是我最享福的時候。

一開始茶幾表面的灰塵像一角硬幣那么厚,眼睜睜看著,灰塵變成一元硬幣的厚度,再后來,我從自己家逃走了。

站在燈下,看著影子,我確信自己回來了。我讓獨耳大圣坐在沙發(fā)上,接著打開電視,不管什么臺,只要有聲音就行。

睜開眼,看見窗簾縫漏進(jìn)來的陽光,聽見外面?zhèn)鱽黼娨晱V告的聲響,這一年多來,我頭一次慶幸自己活著。我走到客廳,抱起獨耳大圣,一下一下摸它的頭。我熬過了第一晚。

也許,可以去她的小房間坐一坐了。

小房間是她常待的地方。多少回了,我想把一件好玩的事情告訴她,推開門來,下一秒我意識到,她已經(jīng)不在了。多少回了,我聽見小房間傳出聲音,推開門來,她當(dāng)然不在,是風(fēng)把什么東西刮到地上。我總是站在門口看一看,不敢再往里面走。

一切保持原狀。窗下放著一把木質(zhì)靠背椅,那是她經(jīng)常坐的椅子,椅背上還搭著她的衣服,一件絞花羊毛外套。小桌上放著一本書,拿起來,看到書簽別在157頁。我坐在她的椅子上,從157頁開始看。

自然光漸漸不夠了,我合上書,轉(zhuǎn)轉(zhuǎn)脖子,活動活動酸痛的肩膀。猛然看見一個人,勾著頭,彎腰駝背坐在那里。再一看,是鏡子里的我。墻邊放了一架穿衣鏡,正好能照見椅子這邊??吹阶约涸阽R中的形象,我下意識地調(diào)整,收回往前探的脖子,打開背,挺直腰。

就在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什么,過去的畫面一幀幀快速從眼前閃過。

無論穿著睡衣還是戴著圍裙,她始終身姿挺拔。她端坐在沙發(fā)上,頭和背在一條直線上。她晾曬衣服,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柔美的弧線,她剪腳指甲,抬腿,收腿,宛若儀式。隔一段日子她就把我的四季衣服找出來,細(xì)細(xì)檢查一遍,將紐扣松動的放在一起,然后她拈起一根針,舉到光線充足的地方,另一只手捏著搓細(xì)的棉線,對齊了,在清透的陽光中,棉線極富韻律地穿過針眼。

一幕幕黯淡的家庭場景逶迤而來,它們從沒像現(xiàn)在一樣清晰、優(yōu)美、光華閃耀。

她無時無刻不在秘密起舞。

回到那一晚吧。我寬厚地一言不發(fā),她反復(fù)摩挲演出服。多么平靜的夜晚,無聲的對話比能說出來的話意味更明確。

我走到瓷罐面前,想解釋些什么,話哽在喉頭,該從哪里說起呢。

盼望在另一個地方找到她。也許她還是生病時的樣子,頭發(fā)掉光了,黃黃瘦瘦的,我會用最熱烈的目光看著她,我會如少年撲進(jìn)母親懷抱,如父親將女兒摟進(jìn)臂彎,不,以赤誠的情詩中丈夫熱愛妻子的方式,不用她開口,我就自愿化作她需要的任何東西,腰間的一根銀鏈,手腕上的一束飄帶,一束追逐她的光,甚至是她足底的一雙舞鞋,如果她張開雙臂仰起臉龐,說來一場雨吧,我就化作一朵云彩,飄到她頭上,為她降落一場溫柔無聲的細(xì)雨。

責(zé)任編輯?宗永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