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曉琳 唐青青
摘? ? 要: 湯婷婷是華裔文學中的代表性人物,其作品《女勇士》備受關注。作為一名華裔作家,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在《女勇士》中比比皆是。這些文化元素,包含濃厚的文化意義和強烈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本文分析《女勇士》中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探究作者應用大量中國文化元素的動因和意義。
關鍵詞: 湯婷婷? ? 《女勇士》? ? 中國文化元素
1976年,華裔作家湯婷婷發(fā)表代表作《女勇士》,將美國華裔文學推向新的高度。在《女勇士》中,作者一開篇就把讀者引進遙遠而神秘的中國故土。先是“無名氏姑姑”因為有自己的私生活被同族的村民逼死,然后是花木蘭神秘的習武與征戰(zhàn),第三章是母親“英蘭”走出山村學習現(xiàn)代醫(yī)學的故事。第四章里,阿姨月蘭到美國尋夫,發(fā)現(xiàn)丈夫已另娶他人,恪守婦道的月蘭精神崩潰發(fā)瘋,住進了精神病院。最后一章講出生在美國的小女孩痛苦的成長過程。作者從小受華裔母親的影響,整部書主要故事多半發(fā)生在中國,因此文中涉及許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本文通過分析中國文化元素探究作者的真實意圖:通過強化美國主流社會想象中的中國,打破強加在美籍華人身上的靜音狀態(tài),從而擁有自己的話語權。同時,通過對民間故事的挪用改寫,建構自我文化身份。
一、《女勇士》中的中國文化元素
(一)章回體敘事結構與創(chuàng)作特點
《女勇士》在敘事上借鑒中國傳統(tǒng)章回體小說的結構。章回體小說以分回標目、分章敘事、內(nèi)容通俗、文備眾體為主要特征,在形態(tài)結構方面,章回體運用篇首、入話、正話、篇尾等形式??v觀中國古典小說,章回體結構在比如《儒林外史》《西廂記》《紅樓夢》中都有運用。書中的一個故事就是一回,像“杜少卿夫婦游山”“崔鶯鶯聽琴雜劇”“甄士隱夢幻識通靈”等因為情節(jié)完整,讀者通讀一章就能理解內(nèi)容,這些章節(jié)同時構成了一個更大的故事。湯亭亭的《女勇士》在結構安排上體現(xiàn)了章回體小說的部分特征。全書分為五個章節(jié),敘述了五個不同的女性故事,分別是:無名女人、白虎、巫醫(yī)、西宮外、胡笳怨曲,這五個章節(jié)就是五個不同的故事,故事主角之間有一定的聯(lián)系,因此合在一起又構成統(tǒng)一的整體,并成功塑造出五個完全不一樣的女勇士形象。
其次,這部作品以敘事反映了社會,關注社會問題和時人的日常生活,在創(chuàng)作目的上體現(xiàn)了章回體敘事的創(chuàng)作特點。湯亭亭作為華裔女作家,生活在以白人為中心的西方社會和有男尊女卑傳統(tǒng)文化的華人族群中,面臨政治、種群、文化等社會問題。所以,湯婷婷在構思《女勇士》時有意將這些問題融入其中,引起讀者反思,達到以敘事映現(xiàn)社會的目的。
(二)傳統(tǒng)習俗與思想觀念
關于中國傳統(tǒng)習俗與思想觀念,在湯亭亭筆下出現(xiàn)過很多次,可以說它算是一種中國文化精神,雖然并不具象,卻牢牢生長在已經(jīng)在美國居住了幾十年的母親的心里,并且對湯婷婷產(chǎn)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女勇士》第一章里,無名姑姑要到豬圈去生孩子,為的是哄騙專司陣痛的妒忌的神靈,在她因不忠使家族蒙羞后,為了洗刷她帶來的恥辱,家人把無名姑姑從家譜中永遠劃去;在“巫醫(yī)”中,英蘭在鬼屋受了驚嚇,讓自己的女同學扯耳朵喊自己的小名把魂兒叫回來及后來實施的驅鬼儀式;英蘭讓算命人給自己看手相,說她還會生六個孩子,因為“六是萬物之數(shù)”;在“胡笳怨曲”中,有一次藥店不小心把別人的藥送到了“我”家里,母親英蘭認為這是對他們一家身體健康的詛咒,他讓湯亭亭去藥店要點糖回來驅除這一詛咒等這些行為都呈現(xiàn)出舊中國傳統(tǒng)的習俗禁忌色彩。
男尊女卑觀念更是在全篇中多次提及。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里,女性只是被當作男性的附屬品,世界是一個男權的世界,作者不時提起從小村里人常掛在嘴邊的厭女諺語,以證明中國文化男尊女卑觀念根深蒂固,比如“女娃好比飯里的蛆”“寧養(yǎng)鵝不養(yǎng)女仔”等。在第一章中無名姑姑因為不貞潔生下了一個女孩,最后被逼得抱孩投井,假如生下的是男孩,倒又被寬恕的希望,體現(xiàn)村里人視生女孩為負累、女孩不值錢的思想,并且村里人只會給男孩擺滿月酒,叔公只會帶男孩出門買東西,女孩不能去。作者還提到中國的漢字中女人的自稱有“奴”。再比如英蘭用東宮和西宮的觀念勸說她的妹妹月蘭搶回老公,英蘭認為一個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等。這些中國傳統(tǒng)習俗與思想觀念深深地印在美國華裔子女的腦里,以至于湯婷婷在文中發(fā)出疑問:“自己身上究竟有哪些是來自中國的東西,哪些又是獨特的兒時經(jīng)歷?哪些又是小時候媽媽給你講故事留下的印記?”
(三)民間傳說與“鬼”意象
《女勇士》從中國歷史故事“花木蘭”中得到啟迪,并雜糅《說岳全傳》中岳母刺字和《水滸傳》中農(nóng)民起義、推翻皇帝等故事情節(jié),向傳統(tǒng)的父權社會發(fā)起挑戰(zhàn)。在“白虎”一章中,湯婷婷借用木蘭替父從軍這一民間故事。花木蘭的故事最早源于樂府民歌《木蘭詩》,這首詩描述了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征戰(zhàn)沙場、建功受封,最后榮歸故里的傳奇故事,表現(xiàn)了花木蘭堅毅勇敢、不慕名利的高貴品質?!杜率俊分械幕咎m與詩中的木蘭并不一樣,她不是替父從軍,而是被鳥兒召進山中修煉,學成歸來后,父母親在她背上刺字,刻下了所有要報的仇。出征后,憑借自己的力量所向無敵,砍了皇帝的頭,除惡霸,砸祠堂,解放關押的婦女,最后父母和全族人靠她捎回的錢過得很幸福,村里人將世代傳頌她的忠孝之德。作者在這里改寫木蘭的故事更多地表達自己對女性自我價值的追尋,而不僅僅是對家國的忠孝之情。在“胡笳怨曲”一章中,湯婷婷借用東漢蔡文姬的故事:蔡琰二十歲時被南匈奴人掠走,滯留胡地二十載,受辱生子,后來在孤獨中創(chuàng)作出《胡笳十八拍》而流芳百世,作者在這里抒發(fā)了自己的美好希冀:希望自己和蔡文姬一樣拿起筆創(chuàng)作,成為溝通中美文化的橋梁。
文中還有大量“鬼”意象的運用。文章的副標題是“一個在鬼魂中成長的女孩的回憶”,首先給全文定下了虛幻與神秘的基調(diào)。在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鬼神話語十分豐富,吳承恩的《西游記》、袁枚的《子不語》、牛僧孺的《玄怪錄》中都包含了大量神鬼妖魔、狐魅志怪的故事。在《女勇士》中,“鬼”意象多次出現(xiàn)。其中既有中國鬼形象,比如吊死鬼、溺死鬼、墻頭鬼、橫死鬼、壓身鬼等數(shù)不勝數(shù),又有美國鬼形象,比如的士鬼、警察鬼、報童鬼、賣貨鬼、送信鬼、垃圾鬼、牧師鬼等林林總總。除此之外,按膚色分的話還有黑鬼、白鬼、黃皮鬼等。大量“鬼”意象的運用表現(xiàn)出當時華裔女性在美國社會受到的經(jīng)濟政治上的壓迫和歧視。
二、中國文化元素應用的動因
作者之所以在作品中廣泛應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有兩方面的原因,內(nèi)因是創(chuàng)作主體的華裔背景,外因是美國當時的社會語境。
(一)創(chuàng)作主體的華裔背景
湯婷婷祖籍是廣東新會,她從小受到母親母語文化的熏陶,喜愛《西游記》和中國傳奇小說故事展開的藝術方式,并從母親所講的故事中了解到大量關于中國的神話傳說、民間習俗、思想觀念和故事情節(jié)結構及中國祖先們?nèi)绾纹筮^海,歷經(jīng)重重阻難來到美國定居的經(jīng)歷。她在作品中融入了母親的中國故事元素及自身的經(jīng)歷和感受,向讀者呈現(xiàn)了一幅充滿中國文化元素的畫卷:從中國古典章回體敘事結構,到精忠報國的岳飛,巾幗不讓須眉的花木蘭,不忘家國的蔡文姬再到鬼神信仰、民間禁忌習俗及三從四德,重男輕女的傳統(tǒng)儒家文化觀念,這些充滿中國異域色彩的元素深深地吸引了無數(shù)讀者。
(二)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以來美國的社會語境
自1882年排華法案頒布實施后,整個華裔族群長期處于“失聲”狀態(tài)。美國社會不僅充斥了種種丑化華人的刻板印象,比如殘酷狡猾的傅滿洲,溫順服從的陳查理等,華人即便加入美國國籍也不能享受到與白人甚至黑人同等的公民待遇,華人的聚居地唐人街被描繪成暴力恐怖神秘的地方,并且他們認為凡是中國的東西都是異國情調(diào)的、不可理喻的,即使華裔作家如實書寫關于中國的東西,主流社會也會因這些敘述不符合他們想象中的刻板印象而加以排斥。因此,美國白人主流社會一直擁有話語權,并不斷地為自己樹碑立傳,華裔族群因為西方的刻板印象與被動靜音,漸漸在白人主流社會歷史中淡出。直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后期,美國亞裔運動和女性主義思潮在美國興起,美國華裔族裔和女性意識得到增強,并進一步推動族裔文學的創(chuàng)作實踐。
三、中國文化元素應用的意義
(一)顛覆西方霸權話語
由于華裔在美國的特殊歷史和處境,美國華裔迫切需要打破和掙脫強加在她們身上的靜音。她們唯一能夠運用的素材是中國文化,她們必須添加一些不同的東西到美國生活中以維持生計——通過有選擇地保留令白人神往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和語言,因此湯婷婷對中國的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史詩故事、傳統(tǒng)習俗進行了重新審視與增補篩選,其中大部分元素如鬼意象、迷信思想、傳統(tǒng)習俗等都符合白人對中國的想象期待,其中的章回體敘事對白人來說更是一種“陌生化”的寫作手法。湯婷婷以這種獨特的寫作風格打破當時華人作家在美國的靜音狀態(tài),打開以西方讀者為受眾的市場并進一步打破“歐美文化中心一統(tǒng)天下”,為華人文化在美國主流文化中謀得一席之地。總的來說,《女勇士》是美國文化語境下新的文化形式,湯亭亭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的運用,迎合了美國讀者的審美期待,也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華裔族群的靜音狀態(tài),顛覆了西方霸權話語而重構的另類歷史,再現(xiàn)自己,結束華裔的歷史由白人再現(xiàn)的時代,促進了中國文化在美國的傳播。一般認為,《女勇士》的出現(xiàn)標志了當代華裔文學開始進入主流文化的新階段。
(二)追尋女性文化身份
湯婷婷作為美國華裔的第二代移民,在美國出生成長,深受美國主流文化和母親母語文化的影響,游離在雙重文化之間,不確定自己屬于中國人還是美國人。并且作為華裔女性,面對的不僅是傳統(tǒng)文化對女性的歧視,還有美國社會對種族的歧視,在雙重文化的打擊之下,她們找不到自我的歸屬感。所以,湯婷婷在《女勇士》中表現(xiàn)了對自我文化身份的追尋與認知。文中作者借“無名姑姑”抨擊了男權社會與舊中國封建禮教對女性的殘害與壓迫;借花木蘭和岳飛的典故,將木蘭英雄化和男性化,希望自己和文中的花木蘭一樣以文字作利劍,反對中國男權社會的性別歧視和美國社會的種族壓迫,從而建構屬于華裔女性的自我身份,并為女性的價值和自由而戰(zhàn);借“鬼”的意象顯示出作為華裔小女孩,成長過程中受到雙重文化浸潤時對自我身份的疑惑和痛苦,以及處在美國種族歧視文化下的壓迫感與不安感;借“月蘭尋夫”表達對舊中國男性三妻四妾制度和三從四德、重男輕女觀念的批判,肯定女性的獨立自主;最后借蔡文姬的故事隱喻移民后代與父母的差異與沖突及兩種異質文化融合的可能性,并在這里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華裔美國人,即在兩種文化的平等對話中找到話語權與真正的歸屬感,表達了自己與美國主流文化和諧相處的愿望。
四、結語
作為具有雙重文化背景的華裔作家,湯婷婷不甘于在美國強勢文化面前喪失自己的文化身份,不愿被“靜音”。因此,她在作品中大量使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元素并結合獨特的文化身份和經(jīng)歷,通過作品發(fā)出心聲:抵制種族歧視,性別歧視,構建華裔女性文化身份,并試圖用自己的作品在中美之間建立一座文化橋梁,促進中美文化之間的交流和融合,從而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文化全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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