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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婦女勞動英雄與新中國婦女的誕生

2020-03-22 19:44:12NicolaSpakowski著單佳慧譯
婦女研究論叢 2020年3期
關鍵詞:勞動英雄解放日報杏兒

Nicola Spakowski著 單佳慧譯

(1.弗萊堡大學 漢學研究所,弗萊堡 79095;2.布魯塞爾自由大學 政治學系,布魯塞爾 1050)

1943年2月13日,《解放日報》發(fā)表了一篇關于17歲女勞動英雄馬杏兒的300字的報道[1]。文章講述了馬杏兒如何通過田間工作,逐漸擺脫貧困,獲得周圍環(huán)境的認可,并形成獨立的意識。該文最后總結(jié)道:“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盵1]馬杏兒是1943年3月8日婦女節(jié)慶?;顒拥慕裹c以及婦女通過勞動獲得解放這一新模式的早期范例。此后,越來越多的女性被譽為“勞動英雄”或“勞動模范”(勞模)(1)“勞動英雄”和“勞動模范”這兩個術語可以互換使用,但在早期,“英雄”一詞占主導地位。,彰顯了新中國在婦女經(jīng)濟參與、獲得社會認同和自尊方面的潛質(zhì)。而且,從20世紀40年代到70年代,中國文學、藝術和對外宣傳的作品里的女性大多為勞動婦女。因此,作為重要的社會參與者和“新中國”的代表,婦女勞動英雄理應受到關注(2)有關女勞動英雄現(xiàn)象的介紹,可參見Patricia Stranahan,“Labor Heroines of Yan’an”,Modern China,1983,9(2),PP.228-252。西方學術界并不重視對勞動英雄的研究,這篇文章得益于中國學者關于延安勞動英雄的豐富研究成果。特別是張偉、王瑩:《華北及陜甘寧根據(jù)地女性英模的生活》,《安徽史學》2016年第5期,第90-99頁;隋立新:《陜甘寧邊區(qū)時期文藝界對勞模的宣傳》,《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6年第7期,第66-79頁;王彩霞:《延安時期“英雄”角色的置換——陜甘寧邊區(qū)的文藝與勞模運動》,《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1年第2期,第121-125頁。。

新中國婦女的隱喻性誕生是在戰(zhàn)爭和革命的背景下發(fā)生的。除了關于馬杏兒的文章外,《解放日報》當天還報道了陜甘寧邊區(qū)和生產(chǎn)領域的各種現(xiàn)象,如中國的戰(zhàn)局、希特勒和歐洲的戰(zhàn)爭、紅軍的進展、丘吉爾在英國下議院的演講、印度的罷工等。作為中國共產(chǎn)黨的喉舌和當時政策的一面鏡子[2],該報顯然發(fā)現(xiàn),馬杏兒及其體現(xiàn)的新的婦女政策與當前的地方、國家和全球形勢密切相關,足以被放置其中進行討論。這也體現(xiàn)了國防、生產(chǎn)和新社會關系建設之間相互依存的戰(zhàn)略。

我在其他地方論述過婦女問題如何與戰(zhàn)爭和革命問題緊密地纏繞在一起,我也反對脫離延安和其他抗日根據(jù)地的具體語境抽象地看待婦女問題[3]。我提出“變革”這一概念,它是一個全方位、多維度、復雜而又矛盾的過程,形塑了婦女的現(xiàn)實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婦女政策[4](PP 1-16)。從“變革”的角度理解這些婦女的現(xiàn)實和婦女政策,有助于在具體的歷史背景中理解婦女解放的具體路徑,也有助于保留復雜的歷史時刻,避免線性“婦女史”。這些歷史時刻有保護,也有介入。對某一群體和個人來說,有人成功,有人失敗,有人獲益,有人受損。

在本文中,我將討論延安的婦女勞動英雄,特別是其在20世紀40年代初的文化再現(xiàn)。首先,我將論述在新民主主義背景下對國家和民族建設的考量如何刺激了當時婦女勞動英雄現(xiàn)象的形成。不少與這一社會主義形成階段有關的新概念,比如勞動、社會、社會主義新人、女權主義、家庭、文化等,影響了婦女勞動英雄的再現(xiàn)和她們的體驗,也促成了她們的多維度性(3)有關之后婦女參與生產(chǎn)的多維度研究,可參見董麗敏:《組織起來:“新婦女”與“新社會”的構建——以延安時期的紡織生產(chǎn)運動為中心的考察》,《婦女研究論叢》2017年第6期,第10-22頁。。其中,勞動的概念最為重要,因為它已成為社會的根本準則和塑造社會關系的機制。因此,無論是作為婦女通過生產(chǎn)獲得解放這一新宣言的范例,還是作為重新理解以勞動為核心的社會的切入點,婦女勞動英雄的故事都很重要。婦女勞動英雄被置于一個以勞動為基礎的初級和未來的社會主義社會。在這里,勞動促成新的社會關系,人人參與勞動形成新的社會互動和新的共同體,例如家庭、鄰里/村莊和跨地區(qū)的政治共同體,即使是“舊”社會最邊緣的人群也能享有物質(zhì)幸福和社會認可。當然,無論從國際馬克思主義還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語境來看,這種以勞動為基礎、由生產(chǎn)者組成的社會主義社會都不是一個全新的概念(4)關于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參見楊宏雨、吳昀瀟:《建黨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人的勞動觀——以〈勞動界〉為中心的研究》,《江蘇社會科學》2013年第2期,第204-212頁;劉憲閣:《現(xiàn)代中國“勞動”觀念的形成:以1890-1924年為中心》,《現(xiàn)代傳播》2017年第3期,第22-31頁;Xiang Cai,“Narratives of Labor or Labor Utopias”,in Xiang Cai,Revolution and its Narratives,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Rebecca E.Karl and Xueping Zhong,Durham and 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16,PP.251-306;Aminda Smith,Thought Reform and China’s Dangerous Classes:Reeducation,Resistance,and the People,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2013;Grewal,Anup,A Revolutionary Women’s Culture:Rewriting Femininity and Women’s Experience in China,1926-1949,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2012;Nicola Spakowski,“Dreaming a Future for China:Visions of Socialism among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the Early 1930s”,Modern China, 2019,45(1),PP.91-122。。然而,它的基本特質(zhì)尚未得到充分關注,尤其是比較了階級斗爭在中國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地位以及消費作為共和時期“上?,F(xiàn)代性”和當下中國的調(diào)節(jié)機制而言。

其次,我將指出,不同于線性敘述,在革命進程中對婦女勞動英雄的再現(xiàn)和她們被賦予的理想角色存在斷裂、矛盾和多重解讀。確實,在延安時期,中國共產(chǎn)主義運動形成了政策上的決定性轉(zhuǎn)變和意識形態(tài)上的確定性轉(zhuǎn)變[5]。但是,對新的社會、政治、經(jīng)濟形式的爭論、矛盾和不斷的探索仍然是共產(chǎn)主義運動從開始就展現(xiàn)出的基本特征,即動態(tài)的和多元主義的。共產(chǎn)主義史很多方向的研究都證實了這一點。其中一支是政治史,研究認為政策制定過程的實驗傳統(tǒng)是中共的一個顯著特征,并貫穿于其整個歷史之中[6](PP 1-30)。對中共來說,用暫時的模式解決具體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問題是非常有效的,勞動模范可以看作中國共產(chǎn)主義實驗主義和地方主義策略的體現(xiàn)(5)[德]韓博天(Sebastian Heilmann)也提到了勞動英雄,并加入了儒家傳統(tǒng)和蘇聯(lián)勞動英雄運動對中國實踐的啟發(fā),參見Sebastian Heilmann,“From Local Experiments to National Policy:The Origins of China’s Distinctive Policy Process”,The China Journal,2008,(59),P.20;關于毛主義使用勞模作為儒家“人”的觀念的延續(xù),參見Donald J.Munro,The Concept of Man in Contemporary China,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77。。具體到延安時期,對根據(jù)地的研究已證明,在不同根據(jù)地之間甚至同一根據(jù)地內(nèi)部政策的異質(zhì)性[7]。此外,對延安婦女的最新研究證實了婦女再現(xiàn)和婦女經(jīng)驗具有動態(tài)性和異質(zhì)性。例如,文學學者董麗敏的研究展現(xiàn)了革命作家如何通過對新婦女政策的批判性反思,探索新的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形式,以便婦女能夠在脫離家庭壓迫的同時不會陷入經(jīng)常性的沖突或社會孤立狀態(tài)之中[8](PP 16-28)[9](PP 10-22)。通過對不同作家乃至同一作家就具體婦女問題提出的動態(tài)解決方案的梳理,董麗敏的研究促使我們將延安時期看作一個探索的時期,而非鞏固規(guī)范性話語模式的時期。同樣地,歷史學家叢小平在其對婚姻法的研究中,也強調(diào)了法律案件的復雜性以及革命的國家在不放棄婦女在婚姻問題上的利益的前提下,尋求調(diào)和革命意圖和地方習俗的解決方案[10]。這些不同學術領域所勾勒的動態(tài)、近乎多元的情形,也解釋了不同婦女勞動英雄形象的出現(xiàn)。

再次,我要重點強調(diào)在婦女參與生產(chǎn)方面同時存在的實用主義和理想主義路徑,并將之歸因于當時中國共產(chǎn)黨自我定位的雙重時間性。這種雙重時間性,一方面來自于以短期生存為必需的抗日戰(zhàn)爭,另一方面是具有長期視野的新民主主義和像婦女勞動英雄這樣長期現(xiàn)象的形成或“誕生”。抗日戰(zhàn)爭及其帶來的短缺是所有政策領域和對所有社會群體采取實用主義方針的出發(fā)點。因此,在大生產(chǎn)運動中,勞動英雄和婦女勞動英雄確實被當作模范,來提高生產(chǎn)率[11](P 229),但是,并不能把對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的宣傳簡化成純粹是為了提高生產(chǎn)率。另外,新民主主義使得共產(chǎn)主義運動的側(cè)重點從權力斗爭轉(zhuǎn)向了國家和民族建設,或者,用當下的說法,就是從斗爭轉(zhuǎn)向建設。新民主主義被認為是初級社會主義,介于“尚未”但“已經(jīng)”之間,是正在開始的階段(6)參見1940年毛澤東的《新民主主義論》,載《毛澤東選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67年,第623-670頁。。在革命敘事中,這一特定時刻體現(xiàn)在它調(diào)動了過去、現(xiàn)在和未來,以及從“記憶”到“預言”的轉(zhuǎn)變。整風運動(7)對勞動的強調(diào),并不是否定階級斗爭在延安時期以及其后階段的重要性,而是首先關注延安時期的“建設”轉(zhuǎn)向,其次了解新的勞動概念如何成為全面社會轉(zhuǎn)型的工具。正如我曾經(jīng)論證過的[Nicola Spakowski,“Moving Labor Heroes Center Stage:(Labor)Heroism and the Reconfigur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 in the Yan’an Period”,Journal of Chinese History,2021,5(1),2020年3月20日網(wǎng)絡發(fā)布:https://doi.org/10.1017/jch.2020.4],整風和生產(chǎn)運動是相互聯(lián)系的,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是權力格局的核心要素,包括毛澤東與人民群眾、黨和知識分子之間的關系。另見阿米達·史密斯(Aminda Smith)2013年關于勞教的研究(Aminda Smith,Thought Reform and China’s Dangerous Classes:Reeducation,Resistance,and the People,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2013)。表明,“斗爭”并沒有從延安的話語和政治實踐中消失,但是,長期的目標是“建設”?!敖ㄔO”意味著新的權力結(jié)構已經(jīng)形成,階級斗爭要讓步于建立一個和平的社會。短期的實用主義和長期的理想主義視角間的矛盾,呈現(xiàn)出不同的婦女勞動英雄形象,她們或是作為“勞動力”,或是作為創(chuàng)建“新中國”的代表甚至是推動者。

本文由六部分組成,介紹了塑造婦女勞動英雄形成的政策和理念,并指出了女勞動英雄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同時存在的多種解讀。第一部分,論述勞動英雄運動的理論基礎——新的勞動觀念以及對勞動作為社會基礎的新認知。第二部分,介紹1943年中共婦女政策的轉(zhuǎn)向以及新發(fā)布的婦女參與生產(chǎn)實現(xiàn)解放的決定。這里,我會反駁中國共產(chǎn)黨的婦女政策轉(zhuǎn)向保守的說法,并解釋婦女參與生產(chǎn)實現(xiàn)解放的理念如何與全新的家庭和共同體形式聯(lián)系起來(8)許多學者關注中共在延安時期婦女政策中的不同內(nèi)容,將之看作對早期進步路徑的偏離。其中一項是將1943年修訂的婚姻法理解為維持父權制家庭結(jié)構的手段,參見Judith Stacey,Patriarchy and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Kay Ann Johnson,Women,the Family and Peasant Revolution in China,Chicago/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另一項是1943年黨動員婦女進行生產(chǎn)的決定,并伴隨著對早期“女權主義”路線的批評,參見Kay Ann Johnson,Women,the Family and Peasant Revolution in China,Chicago/London: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3,PP.69-75;賀桂梅:《“延安道路”中的性別問題——階級與性別議題的歷史思想》,《南開學報》2006年第6期,第16-22頁。。第三部分,討論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文化生產(chǎn)中的主要要素,尤其是作家和“群眾”之間新的關系、以再現(xiàn)勞動英雄作為首選的報告文學以及烏托邦主義作為時間上的方向。第四、五部分,將分析有關20世紀40年代早期兩位杰出的女勞動英雄馬杏兒和韓鳳齡的文本。一方面,展示婦女勞動英雄的整體形象如何反映了勞動、婦女解放和文化這些新理念;另一方面,指出這些文本中所描繪的女勞動英雄具體形象的差異。我將特別說明,通過不同的能動性和時間性范式,她們?nèi)绾卧诳谷諔?zhàn)爭和新民主主義兩條時間線上,在黨的領導對象和變革的獨立推動者、黨的解放對象和自我解放者、過去受壓迫的象征和未來新中國的先驅(qū)之間轉(zhuǎn)換。最后一部分,我將總結(jié)研究發(fā)現(xiàn)。

一、“勞動是光榮的”——新的勞動理念及其通過勞動英雄的體現(xiàn)

正如前文已經(jīng)提到的,無論是在國際上還是在中國語境之中,勞動和工人都是共產(chǎn)主義理論關注的核心。在延安大生產(chǎn)運動的背景下,勞動自然得到了新的關注[12](PP 30-35)。然而,延安大生產(chǎn)運動所提倡的勞動理念,不能僅僅從這場運動以及生產(chǎn)力的觀念來理解?!督夥湃請蟆酚?943年4月8日發(fā)布了一篇題為《建立新的勞動觀念》的社論。作為延安大生產(chǎn)運動的核心文本,從中可以看出,勞動對提高生產(chǎn)力和變革社會關系都至關重要,勞動英雄在這兩方面都發(fā)揮了重要作用[13]。這篇社論以勞動英雄新現(xiàn)象開篇,并將其與中國歷史上對英雄主義的新理解、新理念聯(lián)系起來:“從來只有戰(zhàn)爭中或政治舞臺上的英雄,而現(xiàn)在勞動者也可以成為英雄了?!盵13]這種角色的逆轉(zhuǎn),顯然反映了生產(chǎn)在歷史唯物主義中的重要性,反映了參加生產(chǎn)的群眾作為社會主義社會骨干力量的重要性。這篇社論以大篇幅分析了新舊勞動觀念的區(qū)別,即勞動果實歸屬于誰——是勞動者自身(滿足其短期和長期利益)還是剝削階級。這篇社論指出,勞動英雄已經(jīng)內(nèi)化了這個新觀念:“這些勞動英雄,他們本身也是一種新的人物。他們是解放了的人,他們懂得自己的勞動的意義,知道自己為什么而勞動?!盵13]顯然,勞動被視為建立新的社會主義主體性的基礎。

“建立新的勞動觀念”在為構筑社會主義社會作為勞動者的社會奠定了基礎的同時,也反映了延安當時的形勢和政策,包括大生產(chǎn)運動和對知識分子、干部的整風。文章指出,根據(jù)地殘存的舊的勞動觀念依然發(fā)揮著作用,影響了大生產(chǎn)運動的推進。一些勞動者依舊把勞動看成“受苦”;一些知識分子和干部,以婦女干部為例,也殘存著輕視勞動的觀念(9)《建立新的勞動觀念》,《解放日報》1943年4月8日第1版。這段文字直接引自1943年2月26日《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各抗日根據(jù)地目前婦女工作方針的決定》。。輕視勞動的知識分子和干部被描述為“浮在上層,空閑無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根據(jù)唯物史觀,勞動意味著體力勞動。因此,勞動被認為不僅可以提高生產(chǎn),而且有助于培養(yǎng)熱愛勞動的社會主義意識。因此,所有沒有參加生產(chǎn)的人,包括女人、干部和知識分子、移民和“二流子”都成了當時運動動員的對象(10)這些運動壓迫性的一面以及勞動和無產(chǎn)階級世界觀的關系在動員“二流子”運動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參見周海燕:《鄉(xiāng)村改造中的游民規(guī)訓與社會治理策略考察——以“改造二流子”運動為例》,《江海學刊》2012年第5期,第124-129頁。有關1949年后體力勞動與社會主義意識之間關系更為詳盡的理念,參見Aminda Smith,Thought Reform and China’s Dangerous Classes.Reeducation:Resistance,and the People,Lanham:Rowman & Littlefield,2013,PP.38-51。。

接著,文章指出了大生產(chǎn)運動狹義的目的,即提高生產(chǎn)力和勞動效率:“幾月來生產(chǎn)運動的經(jīng)驗已經(jīng)證明,勞動者的積極性的提高[…],和勞動力的有效的組織[…]對于我們的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可以說起著主要作用。”[13]因此,勞動者需要被教育,以便理解和獲得新的勞動觀念。正是勞動英雄運動為大眾樹立了學習的榜樣。

為了回應1939年蔣介石對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邊區(qū)實施的經(jīng)濟封鎖,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起了大生產(chǎn)運動,勞動英雄運動正是這一生產(chǎn)運動的重要組成部分。不過,直到1942年,中共才系統(tǒng)地以勞動英雄為榜樣,動員邊區(qū)所有人加入生產(chǎn),以便提高生產(chǎn)力(11)有關延安時期甚至20世紀30年代初的蘇維埃時期的生產(chǎn)競賽或者勞動者被授予榮譽、其事跡和生平被傳播的例子,參見高玉嬌:《陜甘寧邊區(qū)勞模運動研究》,《延安大學學報》2012年第5期,第46-125頁;齊燕慶:《中國勞?,F(xiàn)象的歷史及其沿革》,《理論前沿》1996年第9期,第31-32頁;田松林:《模范文化與延安文學中的英雄敘事》,《福建師范大學學報》2018年第2期,第68-77頁。有關大生產(chǎn)運動的研究,參見Mark Selden,China in Revolution:The Yenan Way Revisited,Armonk,London:Routledge,1995。有關選擇和授予婦女勞動英雄榮譽的實用性一面,參見Patricia Stranahan,“Labor Heroines of Yan’an”,Modern China,1983,9 (2),PP.228-252。。在接下來的3年里,勞動英雄成為邊區(qū)隨處可見的現(xiàn)象。至1945年1月,有12000人獲得了勞動英雄的稱號[11](P 230),勞動英雄也成為延安時期改善物質(zhì)狀況、改造社會結(jié)構的起點(12)有關后一方面,參見Nicola Spakowski,“Moving Labor Heroes Center Stage:(Labor) Heroism and the Reconfigur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 in the Yan’an Period”,Journal of Chinese History,2021,5 (1),2020年3月20日網(wǎng)絡發(fā)布:https://doi.org/10.1017/jch.2020.4.。

從1942年5月《解放日報》報道勞動英雄吳滿有開始,《解放日報》以及其他出版物開始大篇幅報道勞動英雄[14](P 128)。通過勞動英雄集會和生產(chǎn)展示,干部和普通百姓可以接觸到這些勞動模范,進而了解新的生產(chǎn)方式,看到近來生產(chǎn)運動的成果。并且,勞動英雄成為由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起的新文化政策的核心主題。在講話中,毛澤東呼吁知識分子服務和投身人民群眾之中。鼓勵知識分子深入鄉(xiāng)村、深入工廠,與勞動英雄同住,用通俗的文藝形式再現(xiàn)他們的生活(13)Mao Zedong’s “Talks at the Yan’an Conference on Literature and Art”:A Translation of the 1943 Text with commentary by Bonnie S.Mcdougall(Michigan Monographs in Chinese Studies 39.Ann Arbor:University of Michigan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1980).See also Chang-tai Hung,War and Popular Culture,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4;David Holm,Art and Ideology in Revolutionary China,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1;Brian James DeMare,Mao’s Cultural Army:Drama Troupes in China’s Rural Revolution,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7;商昌寶、邱晟楠:《由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看延安文藝轉(zhuǎn)型》,《長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第126-130頁。。

勞動英雄的宣傳并沒有遵循一套統(tǒng)一的概念。在最根本的層面上,它被劃分為兩種基本的視角。這兩種視角在《建立新的勞動觀念》中已有體現(xiàn):一種是歷史哲學視角,強調(diào)顛覆傳統(tǒng)的權力關系,為想象社會主義新人和新的社會關系做鋪墊;另一種是經(jīng)濟視角,強調(diào)經(jīng)濟理性,首先將勞動者看作勞動力。這兩種視角在《解放日報》中以相當矛盾的方式并存。一方面,對大生產(chǎn)的報道是從經(jīng)濟視角出發(fā)的,強調(diào)擴大勞動力,督促每個人加大產(chǎn)量,來提高生產(chǎn)率。這類報道里充斥著數(shù)字:勞動者或勞動力(也可以被算作半勞動力)的數(shù)量、個體和集體產(chǎn)出、耕地面積等。個人生產(chǎn)計劃被用來教導勞動者以理性的方式生產(chǎn)(14)有關生產(chǎn)計劃的研究,參見王建華:《抗戰(zhàn)時期陜甘寧邊區(qū)的農(nóng)戶計劃》,《中國農(nóng)史》2010年第1期,第66-74頁?!督夥湃請蟆?943年6月16日的一篇文章很好地解釋了生產(chǎn)計劃如何運作,該文章對比了按照生產(chǎn)計劃進行生產(chǎn)的兒子和有待被理性計劃的生產(chǎn)方式說服的父親,參見伊葦:《生產(chǎn)計劃》,《解放日報》1943年6月16日第4版。。在這類報道里,盡管勞動英雄很重要,但只是羅列了他/她們的名字,將其作為有效動員的范例。另一方面,正如下文會講到的,關于個別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的長篇報道,能夠遠遠地超越這些狹隘的生產(chǎn)率和生產(chǎn)理性,而是將這些英雄人物作為生產(chǎn)者和具有社會性的人,放在他們的切身環(huán)境中進行描述。此外,勞動英雄的形象根據(jù)諸如經(jīng)濟部門、性別等變量而有所不同,每個變量又與特定的政策有關(具體政策隨時間的推移而發(fā)生變化)。在當時還未實行集體化的農(nóng)業(yè)領域,吳滿有代表了一種允許農(nóng)民追求自身利益、積累個人財富的政策。相比之下,在工業(yè)領域,趙占魁被宣傳為一個無私的楷模,代表集體工廠工人正確的價值觀。婦女勞動英雄的形象并沒有偏離上述這些領域勞動英雄的模式。但是,有關她們的報道被擴展到婦女解放和女勞動英雄的家庭生活層面。這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報紙在三八婦女節(jié)前后大力宣傳女勞動英雄事跡的原因。女性勞動英雄肯定沒有男性勞動英雄數(shù)量多(15)這個結(jié)論基于《解放日報》。1943年11月到12月,第一屆勞動英雄大會被授予榮譽的180人中,有6位女性;1943年11月27日,《解放日報》頭版報道插圖里的11位勞動英雄木刻肖像畫,其中有2位是女性;1943年12月19日,《解放日報》頭版報道插圖里的25位勞動英雄木刻肖像畫,沒有一人是女性。遺憾的是,我并沒收集到整個時期和所有地區(qū)勞動英雄的數(shù)目。關于勞動英雄大會的意義,參見Nicola Spakowski,“Moving Labor Heroes Center Stage:(Labor)Heroism and the Reconfigur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 in the Yan’an Period”,Journal of Chinese History,2021,5 (1),2020年3月20日網(wǎng)絡發(fā)布:https://doi.org/10.1017/jch.2020.4.,但她們并不是這些報紙的邊緣人物。正如下文第四、五部分所論述的,諸如年齡、地區(qū)和特殊經(jīng)歷等更多的變量會起到作用,并有助于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形象的多元化(而非個性化)??傊?,我們必須將勞動英雄理解為作家提出的構想,而不是對現(xiàn)實的直接反映。在動機和政治態(tài)度問題上尤其如此(16)我與帕特里夏·斯特拉納漢(Patricia Stranahan)在其“Labor Heroines of Yan’an”一文中的觀點不同。斯特拉納漢把《解放日報》文章當成客觀報道,并強調(diào)勞動英雄的自我利益以及缺乏革命決心。我的觀點會在有關勞動英雄韓鳳齡報道的解讀(第五部分)中得到更清晰的闡釋。報紙對同一個人的動機和革命決心的報道會發(fā)生變化。我還發(fā)現(xiàn)斯特拉納漢對于紡織運動(以婦女勞動英雄劉桂英為代表)的解讀有誤導性。即使缺乏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解放日報》關于勞動英雄運動的報道也已經(jīng)清楚地說明各個領域都有婦女勞動英雄。斯特拉納漢為了弄清劉桂英是不是典型,其所選擇的15個樣本中,有9個樣本來自農(nóng)業(yè)領域。。

二、1943年婦女政策的轉(zhuǎn)向:通過勞動獲得解放

20世紀40年代早期也是中國共產(chǎn)黨的婦女政策的一個轉(zhuǎn)折點。1943年2月26日,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布了《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委員會關于各抗日根據(jù)地目前婦女工作方針的決定》[15](以下簡稱《決定》),宣稱婦女參加勞動是她們獲得解放的關鍵。根據(jù)《決定》,“經(jīng)濟豐裕”和“經(jīng)濟獨立”是“提高婦女政治地位、文化水平、改善生活”以“達到解放的道路”的起點。中央委員會在《決定》的最后一段,號召婦女組織在即將到來的三八婦女節(jié)重點動員婦女積極參加生產(chǎn)勞動。

將婦女解放與她們的經(jīng)濟獨立聯(lián)系起來,在中國共產(chǎn)黨的意識形態(tài)和早期中國婦女運動中并不新鮮[16][17]。在中國歷史中,婦女參加生產(chǎn)也不新奇(17)參見Patricia Ebrey,The Inner Quarters:Marriage and the Lives of Chinese Women in the Sung Period,Berkeley,Californi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3;《發(fā)揚根據(jù)地新式家庭》,《解放日報》1944年8月25日。。該《決定》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以一種權威的框架闡述了婦女問題,遠離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對婦女解放的多元理解[17],標志著對婦女勞動英雄全面?zhèn)鞑サ拈_始。由于《決定》所體現(xiàn)的矛盾影響了婦女勞動英雄的再現(xiàn),“1943年的轉(zhuǎn)向”也是之后一些女權主義者對中國共產(chǎn)黨婦女政策成敗爭論的關鍵,因此,必須在此加以論述。事實上,一些學者認為,延安時期中共婦女解放的立場轉(zhuǎn)向了“父權制社會主義”(或相似觀點)。他們的負面評價基于《決定》及其解釋性文本對女權主義的批評和/或婚姻法的修訂使軍婚離婚變得困難這些事實(18)根據(jù)1944年的法律,與軍人結(jié)婚的婦女可以在軍人最后一次與家人接觸的5年后申請離婚。對于這條和其他被視為婦女權利受挫的規(guī)定,參見Judith Stacey,Patriarchy and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PP.166-173;秦燕:《抗日戰(zhàn)爭時期陜甘寧邊區(qū)的婚姻家庭變革》,《抗日戰(zhàn)爭研究》2004年第3期,第196-197頁;Xiaoping Cong,Marriage,Law and Gender in Revolutionary China,1940-1960,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然而,將其解讀成保守轉(zhuǎn)向則過于簡單了,對此需要更為細致和透徹的論證。

首先,不能孤立地評價婚姻法的修訂,而應將其置于動員婦女參加生產(chǎn)、宣傳新式家庭的一整套措施中加以理解?,F(xiàn)實證明,延安當時的婚姻法不足以作為婦女解放和動員的手段,其浪漫愛情和自由意志精神反映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城市出身和五四傳統(tǒng),并與鄉(xiāng)村社會的婚姻傳統(tǒng)相沖突。相比于城市,婚姻在鄉(xiāng)村具有很強的經(jīng)濟色彩。在法律實踐中,現(xiàn)存婚姻法也存在一系列問題,因為它僅使部分婦女群體受益,也往往被一些婦女利用而違背其精神,引起社會沖突并危害社會穩(wěn)定(19)具體可參見董麗敏:《“勞動”:婦女解放及其限度——以趙樹理小說為個案的考察》,《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10年第3期,第16-28頁;董麗敏:《組織起來:“新婦女”與“新社會”的構建——以延安時期的紡織生產(chǎn)運動為中心的考察》,《婦女研究論叢》2017年第6期,第10-22頁;董麗敏:《延安經(jīng)驗:從“婦女主義”到“家庭統(tǒng)一戰(zhàn)線”——兼論“革命中國”婦女解放理論的生成問題》,《婦女研究論叢》2016年第6期,第19-27頁;Xiaoping Cong,Marriage,Law and Gender in Revolutionary China,1940-1960,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6;周蕾:《沖突與融合——抗戰(zhàn)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家庭政策的變革》,《婦女研究論叢》2017年第5期,第40-48頁。。的確,提倡和諧家庭的理念是為了平定社會關系,但這一舉動并不一定就是保守的。婦女并沒有被要求回到過去的封建家庭,而是被置于一種全新的社會關系之中(20)具體可參見董麗敏:《延安經(jīng)驗:從“婦女主義”到“家庭統(tǒng)一戰(zhàn)線”——兼論“革命中國”婦女解放理論的生成問題》,《婦女研究論叢》2016年第6期,第19-27頁;周蕾:《沖突與融合——抗戰(zhàn)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家庭政策的變革》,《婦女研究論叢》2017年第5期,第40-48頁。。

這些新的社會關系的核心是“新式家庭”,1944年8月《解放日報》的一篇文章描繪了理想的新式家庭(21)《發(fā)揚根據(jù)地新式家庭》,《解放日報》1944年8月25日。關于新的家庭政策和家庭生活的新民主形式,參見周蕾:《沖突與融合——抗戰(zhàn)時期中國共產(chǎn)黨家庭政策的變革》,《婦女研究論叢》2017年第5期,第40-48頁;王建華:《抗戰(zhàn)時期陜甘寧邊區(qū)的農(nóng)戶計劃》,《中國農(nóng)史》2010年第1期,第66-74頁;張孝芳:《抗戰(zhàn)時期陜甘寧邊區(qū)的社會教育運動與鄉(xiāng)村社會變遷》,《山東社會科學》2008年第8期,第137-140頁。。這個新式家庭,既是一個經(jīng)濟單位,也是一個社會單位。它產(chǎn)生于一種理性和民主的方式之中,采用生產(chǎn)計劃,合理分配任務,實行物資激勵、紅利和獎金制度,以及通過所謂的家庭會議的方式來決定生產(chǎn)和收入的分配,并且每位家庭成員都有發(fā)言權。顯然,理論家們將家庭構想為一個理性生產(chǎn)者的單位,這些生產(chǎn)者既是勞動力,也是新的社會存在。至于解放的問題,新式家庭會議有一種均衡效果,所有家庭成員,無論年齡和性別,都以生產(chǎn)者的身份參加會議,平等地分擔繁重的勞動,分享勞動成果,為家庭帶來可計算的收入,并因此獲得家庭和家庭之外的認可。生產(chǎn)被視為解決家庭沖突的關鍵因素,作為妻子和兒媳,農(nóng)村婦女通過對家庭收入的貢獻,獲得了丈夫和婆婆的尊重。此外,鼓勵婦女自愿參加的生產(chǎn)合作社可以被看作家庭和公共利益之間的一種調(diào)節(jié)方式[9](PP 10-22)。因此,動員婦女參加生產(chǎn)既不是對馬克思主義的簡單照搬,也不完全是剝削作為勞動力的婦女的手段,而是擺脫具體壓迫形式的一種更為現(xiàn)實的對策。

其次,《決定》及其相應文件對婦女干部和女權主義的批評,反映了更為普遍的時代關切。即,當時對知識分子相對于人民群眾的地位以及群眾運動的路徑和組織結(jié)構的普遍性憂慮。一方面,無論男女,所有干部都被鼓勵為提高生產(chǎn)力做貢獻,融入群眾,了解群眾的“真實”生活[18]。而且,所有群眾運動開始放棄相對獨立發(fā)展的傳統(tǒng)和“斗爭”精神,而傾向于服從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在“建設”的語境中形成新的身份和認同(22)有關整風運動時期工會的情況,可參見周海燕有關趙占奎運動的論述。周海燕:《記憶的政治》,北京:中國發(fā)展出版社,2013年。有關婦女、工人和青年少組織同樣被批評的研究可參見《西北中央局對邊區(qū)群眾工作的指示》(1943年5月5日),載山西省總工會工運史研究室編:《陜甘寧邊區(qū)工人運動史料選編》(第二卷),北京:工人出版社,1988年,第61-65頁。。在女勞動英雄的文章里,這個問題體現(xiàn)為能動性的問題。具體來說,中國共產(chǎn)黨、婦女組織和婦女勞動英雄是潛在的變革源。另一方面,對婦女干部的批評確實較為嚴厲。《決定》批評她們“浮在上層、空閑無事、不以為恥、反以為榮”[15],《解放日報》在《建立新的勞動觀念》一文中引述了這段話,其他文章對婦女干部也有類似批評(23)例如,劉少奇批評女干部“冒充英雄”,高崗指出村民稱她們?yōu)椤岸髯印?。參見《劉少奇對中共中央婦委同志的講話》(1945年4月),載中華全國婦女聯(lián)合會婦女運動歷史研究室編:《中國婦女運動歷史資料1937-1945》,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91年,第772-780頁;高崗:《從生產(chǎn)戰(zhàn)線上開展婦女運動》,《解放日報》1944年3月10日。。同時,在個別黨的男性領導人中,還殘留著對婦女的偏見,影響了他們對婦女解放的承諾(24)丁玲在《三八節(jié)有感》中,論述了延安時期男女平等的理想和現(xiàn)實的落差,參見丁玲《三八節(jié)有感》,《解放日報》1942年3月9日第4版。據(jù)說賀龍將軍提到這篇文章,稱丁玲為“臭婊子”,直接引自商昌寶:《〈講話〉的接受與“暴露派”的轉(zhuǎn)向——以劉白羽,艾青為考察中心》,《湘潭大學學報》2015年第5期,第96頁。。

三、報告文學對勞動英雄和婦女勞動英雄的再現(xiàn)及其文學類型的烏托邦潛質(zhì)

婦女勞動英雄的再現(xiàn)既受勞動話語的影響,也受婦女解放話語的影響。從經(jīng)濟的視角看,婦女勞動英雄表明了婦女可以作為勞動力;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視角看,她們體現(xiàn)了新的勞動觀念和新的婦女解放理念。這兩種視角在延安時期都是有效的,也同時存在于《解放日報》和根據(jù)地的其他報紙當中。婦女在新聞報道中的地位表明,社會把婦女當成經(jīng)濟的、政治的和社會性的存在,是共產(chǎn)主義運動賴以生存的重要角色,也是未來新中國的正式成員。在某些情況下,她們被視為社會變革的驅(qū)動力,同時,作為婦女,她們展現(xiàn)了徹底打破封建社會結(jié)構的潛能。

婦女勞動英雄被納入新聞報道中,這一事實構成了對過去甚至共產(chǎn)主義運動早期的一個根本性突破。在此之前,農(nóng)村婦女只是作為動員的對象,作為一個集體被討論。有名字的個體是例外,且僅作為這場或那場運動中的杰出代表被簡單地提及(25)此觀察基于對早期《解放日報》和《晉察冀日報》的粗略瀏覽,另可參見田松林對1933年勞動英雄最早報道的羅列。田松林:《模范文化與延安文學中的英雄敘事》,《福建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2期,第69頁,報道的標題并不涉及具體勞動英雄的名字。。隨著向勞動英雄學習運動的開展,個體的農(nóng)民和工人——無論男女——他/她們的名字、生平、成就、某種人格和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被寫入了報紙。以經(jīng)濟視角撰寫的報道,只是簡短地提及他/她們的名字和可計算的勞動成果;而報告文學敘事則側(cè)重新的勞動觀念、社會關系和社會主義人格。的確,以報告文學作為體裁、以勞動英雄為主題和以烏托邦主義為時間上的方向,形成了一個整體范式,形塑了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的具體形象。

1930年,中國文學學者開始使用“報告文學”這一術語。從20世紀30年代早期開始,報告文學就成為中國左翼文化遺產(chǎn)的一部分。但是,正如查爾斯·勞夫林(Charles Laughlin)等學者所描述的,報告文學根植于具有更為悠久傳統(tǒng)的文學類型,也受到了國外報告文學的影響(26)Charles A.Laughlin,Chinese Reportage:The Aesthetics of Historical Experience,Durham and 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02;Peiqin Chen,“Social Movements and Chinese Literary Reportage”,in John S.Bak and Bill Reynolds,eds.,Literary Journalism across the Globe:Journalistic Traditions and Transnational Influences,Amherst and Boston: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2011,PP.148-161。有關中國報告文學的歷史、它的國際面向、共和國時期工人階級和婦女作為報告文學的主題等內(nèi)容,可參見Grewal,Anup,A Revolutionary Women’s Culture:Rewriting Femininity and Women’s Experience in China,1926-1949,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2012,P.228,作者認為延安時期的農(nóng)民婦女勞動英雄是早期報告文學中女工人形象的延續(xù)。。廣義的報告文學指“對當下事件、個人和社會現(xiàn)象的任何非虛構寫作”[19](P 2),在勞夫林看來,其文學潛力在于“對社會空間的文化建構”,包括“所描述的社會情境的具體輪廓、結(jié)構、氣氛和獨特事態(tài)變化”[19](P 29)。報告文學通常將勞動英雄置于其生活的物質(zhì)和社會空間中,通過描寫他們所居住的物質(zhì)和社會空間來刻畫勞動英雄。換句話說,勞動英雄是通過文學手段構建社會空間的首選對象。在延安的背景下,毛澤東1942年5月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促進了報告文學數(shù)量的激增。隨著毛澤東號召作家融入群眾,更好地反映群眾的現(xiàn)實,作家們走訪了邊區(qū)的村莊,會見了勞動英雄,并通過其周圍環(huán)境來刻畫他們(27)具體可參見商昌寶、邱晟楠:《由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看延安文藝轉(zhuǎn)型》,《長安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第126-130頁;胡玉偉:《歷史的轉(zhuǎn)折與文體的演進——論解放區(qū)的報告文學》,《沈陽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1期,第102-107頁;隋立新:《陜甘寧邊區(qū)時期文藝界對勞模的宣傳》,《中國國家博物館館刊》2016年第7期,第66-79頁;Charles A.Laughlin,Chinese Reportage:The Aesthetics of Historical Experience,Durham and 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02,PP.227-230。關于作家與群眾之間關系的討論,可參見延安文藝叢書編委會編:《延安文藝叢書:文藝理論卷》,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Nicola Spakowski,“Moving Labor Heroes Center Stage:(Labor)Heroism and the Reconfiguration of Social Relations in the Yan’an Period”,Journal of Chinese History,2021,5(1),2020年3月20日網(wǎng)絡發(fā)布:https://doi.org/10.1017/jch.2020.4。有關作家應如何表現(xiàn)勞動英雄的當代例子,請參見蕭三:《第一步——從參加邊區(qū)參議會及勞模大會歸來》,《解放日報》1945年2月20日。。通過描述他們的工作、容貌、空間環(huán)境(住房內(nèi)部、市場等)、工作場所(田間、工廠)、他們的勞動產(chǎn)品以及通過直接引述群眾間的互動,報告文學高度還原了群眾生活,并使用了貼近群眾的語言。同時,作家利用這些細節(jié)和場景構建著中國新農(nóng)村這一特定的社會空間。

烏托邦作為時間上的指向并不是延安報告文學的必然特征,而是受到了當時文化政策的鼓勵。這里需要對“烏托邦主義”作一個具體的定義,以便用來分析延安婦女勞動英雄文本的未來指向(28)有關烏托邦概念及其在中國歷史研究中應用更全面的介紹,可參見Nicola Spakowski,“Dreaming a Future for China:Visions of Socialism among Chinese Intellectuals in the Early 1930s”,Modern China,2019,45(1),PP.91-122;Charles A.Laughlin,Chinese Reportage:The Aesthetics of Historical Experience,Durham and London:Duke University Press,2002,第223頁提到中國社會主義報告文學的“烏托邦修辭”,但列出的特征不一定都是“烏托邦式”的。另外,此文缺少對烏托邦主義的理論討論。。研究烏托邦主義的學者區(qū)分了兩種不同的烏托邦主義,即“終極狀態(tài)”和“過程導向”[20](P 174)。“終極狀態(tài)”的烏托邦主義(也叫“藍圖”或“古典”烏托邦主義)指把烏托邦作為構想的理想政體[21](P 49),以托馬斯·莫爾(Thomas More)的《烏托邦》為原型。它的主要特點是,從整體結(jié)構上描述了一個更美好的社會[22](PP 4-5)。此類型烏托邦主義的批評者認為,它對理想新社會的描繪是靜態(tài)的,同時,也是高度規(guī)制、完善和統(tǒng)一的[20](P 174)[22](PP 1-21)。相比之下,“過程導向”的烏托邦文本,“拒絕把烏托邦看成藍圖,同時保有此夢想。此外,這類[烏托邦]小說用大量筆墨討論原始世界和與之相對的烏托邦社會之間的沖突,從而更直接地闡述社會變革的過程”[23](P 10)。我曾經(jīng)論述過,共產(chǎn)主義思想包括(也需要)這兩種烏托邦,既受到更美好社會的具體愿景也受到通向更美好未來的過程理論的啟發(fā)[24](PP 91-122)。馬克思和恩格斯(以及中國共產(chǎn)黨)堅持認為,馬克思主義是科學社會主義,而不是“反動的‘烏托邦社會主義’,理由是‘烏托邦社會主義’試圖把完美的計劃強加給現(xiàn)實,而不是在現(xiàn)實中尋求社會變革的手段”[25](P 59)。

如下文所示,延安報告文學作為一種類型是具有未來指向的,但是個體的文本對終極狀態(tài)和過程導向的烏托邦主義有著不同的應用。前者受政治鼓勵,當時政治要求作家聚焦根據(jù)地光明的一面(29)很多作家都討論過“贊美光明”和“揭露黑暗”的關系,包括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參見延安文藝叢書編委會編:《延安文藝叢書:文藝理論卷》,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7年。。光明指向“新中國”“新型的人”或“新時代”以及理想化的農(nóng)村生活場景,這些場景通常缺乏時間深度或未超出農(nóng)耕周期。在這些文本中,社會主義已經(jīng)存在,就體現(xiàn)在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的成就和觀念中。

其他文本較為靈活,并以勞動英雄為例闡述社會變革的過程和動力。在這些文本中,能動性是最重要的因素,不同的時間模式導向不同的能動性。勞動英雄成為主體時,能動性就從中國共產(chǎn)黨轉(zhuǎn)到了普通群眾的身上。正如作家蕭三所言,勞動英雄是“新時代新社會的建設者、創(chuàng)造者、帶頭的和骨干”[26]。這類文本通過明確提及“新中國”以及彰顯物質(zhì)福祉、力量和富饒的場景和符號,視當前為光明未來的起點,這是自我意識覺醒和賦權的過程。在一些極端例子里,勞動英雄被描繪成村莊通往未來的領袖。相比之下,以黨為主導角色的文本將這場革命看成是政治干預,回到了翻身敘事,著重刻畫有關過去不公的記憶,并強調(diào)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解放”運動將會修正這些不公(30)“翻身”作為敘事模式尚未成為學術研究焦點,但是對訴苦的研究提及了“翻身”,訴苦是公開呈現(xiàn)翻身敘事。例如參見Lifeng Li,“From Bitter Memories to Revolutionary Memory:On Suku in Northern China during the Land Reform of the 1940s”,Chinese Studies in History,2013,(47),PP.71-94。大體上,我將“翻身”理解為階級解放敘事。與本文討論的大部分文本不同,在“翻身”和“訴苦”的敘事框架下,階級仇恨是建立新社會的關鍵因素。。在這種范式下,中國共產(chǎn)黨對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的領導和規(guī)范是敘事的重點。

顯然,報告文學文本在情節(jié)構架和不同風格元素的使用上是多樣化的,下文的例子也會說明這一點。對同一個婦女勞動英雄,不同的報告文學文本可以傳遞截然不同的形象以及不同的社會理念和革命歷程。在延安時期,報告文學仍然具有實驗性質(zhì),因此成為探索未來共產(chǎn)主義社會本質(zhì)的媒介(31)有關此體裁的雜糅、實驗本質(zhì)、風格選擇以及“再現(xiàn)實踐”,參見Grewal,Anup,A Revolutionary Women’s Culture:Rewriting Femininity and Women’s Experience in China,1926-1949,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2012,P.202。。

在接下來的兩個部分,將介紹有關勞動女英雄馬杏兒和韓鳳齡的文本,這些文本反映了革命敘事從黨到人民、從過去/現(xiàn)在到現(xiàn)在/未來的轉(zhuǎn)向(不是絕對的轉(zhuǎn)向)以及從“記憶”到“預言”的過渡(32)對于這兩個術語,可參見Ruth Levitas,“Pragmatism,Utopia and Anti-Utopia”,Critical Horizons,2008,9(1),P.56.。的確,在有關這兩個人的文本中,(橫向的,即當代的)人在社會和自然環(huán)境中的場景比(縱向的)解放的歷史多。前者表現(xiàn)為和諧、協(xié)作的后革命中國農(nóng)村,人們幸福安康,甚至最貧窮的成員都能得到社會認可。兩種類型的共存源于不同的合法性模式,以及新民主主義作為“已經(jīng)”但“尚未”的時態(tài),這是從(需要記憶的)“斗爭”到(需要預言的)“建設”的轉(zhuǎn)變階段。露絲·列維塔斯(Ruth Levitas)在其關于烏托邦主義的著作中,將這種從記憶到預言的轉(zhuǎn)變與能力的變化聯(lián)系起來:“對能力的強調(diào)意味著,應從個人和集體會成為什么,而不是來自哪里的角度來表達人類身份。”(33)參見Ruth Levitas,“Pragmatism,Utopia and Anti-Utopia”,Critical Horizons,2008,9(1),第56頁提及羅伯托·昂格(Roberto Unger)的著作Democracy Realized:The Progressive Alternative。

四、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婦女解放新模式和主體性的誕生

1943年2月2日,馬杏兒被提為勞動英雄[27](P 738),她是陜甘寧邊區(qū)第一個女勞動英雄[28],也是1943年三八婦女節(jié)慶祝活動的中心,是眾多通俗文藝作品表現(xiàn)的對象[29](PP 122-123)[27](P 738)。馬杏兒成名時才17歲(20歲去世,具體情形不詳)(34)《解放日報》沒有報道馬杏兒的死亡。根據(jù)延安當?shù)鼐幨?,馬杏兒20歲結(jié)婚并收養(yǎng)了一個孩子。孩子的死亡造成了她精神分裂,無法救治。具體死亡原因不詳。參見延安市志編纂委員會編:《延安市志》,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38頁。。本文選擇馬杏兒,源自她是第一個婦女勞動英雄,而且她的事跡接近1943年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布《決定》動員婦女參與經(jīng)濟生產(chǎn)的時間。一方面,馬杏兒是農(nóng)業(yè)領域女勞動英雄的典型;另一方面,她極其年輕,是年輕女孩的榜樣,也許還為新中國婦女的隱喻性“誕生”提供了靈感。馬杏兒的故事被《解放日報》表現(xiàn)為兩種成就的典范:一種是貧民遷移到延安的成功故事,她與父親馬丕恩,被叫做馬氏父女(35)馬丕恩也是勞動英雄,并且是“馬丕恩運動”效仿的對象。參見Pauline B.Keating,Two Revolutions:Village Reconstruction and the Cooperative Movement in Northern Shaanxi 1934-1945,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7,關于安置的問題參見第90-129頁,關于運動的內(nèi)容參見第121-122頁。馬丕恩和他的女兒出現(xiàn)在多篇《解放日報》報道中。1943年2月11日的《解放日報》在頭版介紹了馬氏父女的故事,還刊登了一篇題為《勞動家庭》的報告文學。分別參見《馬氏父女生產(chǎn)卓著一年勞動兩年余糧移民生活迅速改善的榜樣》,《解放日報》1943年2月11日第1版;莫艾:《勞動家庭:難民馬丕恩翻身的故事》,《解放日報》1943年2月11日第4版。,一起出現(xiàn)在報道中。另一種是婦女解放的故事。兩個故事交織在一起,表明了政策領域以及男女個人和家庭命運的不可分割(36)有關馬家歷史可參見莫艾:《勞動家庭:難民馬丕恩翻身的故事》,《解放日報》1943年2月11日第4版。??紤]到中國共產(chǎn)黨既將勞動英雄和女勞動英雄看作勞動力,也把他/她們看作社會主義變革的象征甚至推動者,存在多種對馬杏兒的解讀就不足為奇了。一方面,馬杏兒是婦女節(jié)活動和演講的重要人物,黨的代表們通過她的例子,從經(jīng)濟的角度歌頌通過勞動獲得解放的新政策;另一方面,馬杏兒的例子激發(fā)了報告文學作者們,在婦女解放的漫長敘事中探索新解放邏輯社會性的一面,這種新解放邏輯指向的是未來的理想社會。

1943年婦女節(jié)慶祝期間,馬杏兒是黨宣傳的重點?!督夥湃請蟆纷隽舜罅繄蟮?,甚至在頭版刊登了馬杏兒的事跡,連同一幅她的木刻肖像[30][31]。當天的口號使她成為婦女解放新邏輯的典范:“學習馬杏兒”,或者“紀念三八婦女節(jié)要努力生產(chǎn)”[31]。根據(jù)《解放日報》,慶?;顒臃譃槿罕娀顒雍驼位顒觾刹糠?。群眾活動部分針對農(nóng)民展開,農(nóng)民可以直接接觸馬氏父女。這部分報道的焦點是歡樂的氣氛和馬杏兒如何受歡迎,人們來看她,指著她,圍著她,跟她握手[32]。父親和丈夫們告訴他們的妻子和女兒:“學習馬杏兒,為咱家也爭點光吧?!贝笕藗兌谛∨ⅲ骸澳憧?,人家多光榮,你也得好好勞動?!盵32]顯然,農(nóng)民渴望擁抱新政策,并把馬杏兒當作學習的榜樣。政治活動部分是針對干部的,由黨內(nèi)領導的講話組成。所有講話都專注于生產(chǎn)以及婦女對生產(chǎn)的貢獻。朱德稱生產(chǎn)是建國和建設“新中國”的基礎。高崗明確表達了婦女勞動的經(jīng)濟價值。根據(jù)他的測算,如果邊區(qū)婦女每人養(yǎng)一頭豬和一只羊,邊區(qū)全年即可增加10億元財富。高崗認為,提高產(chǎn)量將“自然”地解決婦女和女孩的所有問題。另一位領導人建議用“馬杏兒自己動手,建立經(jīng)濟基礎,因而為眾人所崇敬的故事”,來鼓勵婦女參加生產(chǎn)。同樣,婦聯(lián)會(37)婦聯(lián)會是共產(chǎn)黨邊區(qū)婦女組織的名稱。副主任建議用馬杏兒的“例子”證明,“只要好好生產(chǎn),財神爺自然就上門了”[30]。這些報告表明,馬杏兒被作為了傳遞政治信息和宣傳的范例。在黨的領導人的講話中,黨內(nèi)一些領導人把農(nóng)民婦女看作潛在勞動力,其平均產(chǎn)出總和是一筆巨額的年收入,或者將其看作家庭榮譽的貢獻者。

相比之下,1943年2月13日刊登的《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1]則開啟了新的文學探索,把婦女解放的新邏輯作為未來社會主義社會的核心要素。這篇文章不是典型的報告文學,它僅僅再現(xiàn)了馬杏兒、她的母親以及作者三個角色的密切互動,并聚焦在馬杏兒的想法和情感,而不是她作為勞動英雄的日?;顒雍鸵源私⒌纳鐣P系。聚焦馬杏兒的內(nèi)在生命使得“新中國女兒的誕生”成為自我覺醒和主體性的問題。讀者可以從文中了解到,新民主主義旨在認識新的現(xiàn)在和其蘊含的未來潛力,而拒絕沉迷于過去。

馬杏兒的故事是由她的母親講述的。作者似乎在場,描述著當時的場景和馬杏兒的反應,有時候會插入,提出問題和做出解釋;馬杏兒本人是被動的,在母親的懷里哭泣。除了抽泣,她只大聲說了兩次話。從她和母親的親密和自憐看,馬杏兒就像個孩子。在蛻變成為新中國隱喻性女兒的過程中,她的形象的確就是一個女兒。文章沒有過多刻畫馬杏兒的母親,她似乎介于因過去的苦難陷入痛苦的女兒和理性的作者之間。作者是介入者,對馬杏兒的悲痛提出疑問,并幫助她意識到其嶄新的“現(xiàn)在”。此外,作者還確認了新中國的“女兒”誕生的時刻,打開了新中國的時空視野。

這篇故事講述了馬杏兒過去在富人家里當仆人,嫁到跟自己家一樣窮的人家的依附經(jīng)歷和所受的屈辱,以及她不得不和娘家人一起生活,并和父親一起參加田間勞作。田間的勞作非常艱辛,比她想象得更具有挑戰(zhàn)性。另外,這些都是違背父母意愿的。但是,馬杏兒適應了勞動的艱辛,最終承擔起了一個“全勞力”的工作。因此,她獲得了物質(zhì)獨立和社會認可:“但是,勞動產(chǎn)生了幸福:憑著自己的辛苦,吃的穿的都有著落了,按照自己的需要,要吃多少是多少,誰也不敢再來限制了?!彼耐庥^也改變了,“有著自己的健康的英姿”,村民都很尊重她。來自“上級”的某個“同志”就她的工作成績采訪了她?!八膭趧記]有白費,而且獲得出乎意外的‘社會報償’了?!鄙鐣踔磷屗蔀閯趧佑⑿郏@意味著她成為“處在社會高層級的人”。

這是一個自我解放的故事,馬杏兒通過艱苦勞動實現(xiàn)了從依附到獨立的轉(zhuǎn)變。她的故事與之前依靠中國共產(chǎn)黨的領導打破階級剝削的典型故事形成對照。黨在這篇文章里幾乎不在場,文章里提到的“同志”僅僅是一個被動的角色。此外,這篇文章雖然深入探討了馬杏兒的過去,但其真正的作用——體現(xiàn)在記者的聲音中——是質(zhì)疑她對過去苦難的悲痛。記者反復詢問她為什么哭泣,鑒于她過去的生活非常艱難,記者對她表示了同情,但一直引導她關注當下。馬杏兒自己是矛盾的,她會哭,也會難以置信地承認:“媽!想不到還有今天!”在文章前幾段對她外貌的刻畫中,馬杏兒潛在的自我意識已有所體現(xiàn),她對著新買的鏡子在觀察自己。她的外表變得堅強、健康甚至迷人(38)參見Grewal,Anup,A Revolutionary Women’s Culture:Rewriting Femininity and Women’s Experience in China,1926-1949,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2012,第202頁關于報告文學對“表達、姿態(tài)、做法、外觀”描寫的偏好,并把這些描寫看作“一套揭示社會主體性的實踐和新型主體出現(xiàn)”的內(nèi)容。。但是,僅在最后一段,她才意識到新的自我:“熬過來了,自己可以吃苦了,我也可以不靠人家了。”正是記者權威的聲音最終將馬杏兒的矛盾情緒轉(zhuǎn)化為明確的信息:過去的記憶已經(jīng)過去,取而代之的是對現(xiàn)在的認知和對未來的信心。記者告誡馬杏兒:“不要再想了!不要再想了!還是說說現(xiàn)在吧?!痹隈R杏兒談到自己的獨立時,記者插入總結(jié)道,馬杏兒“不再是俯首從人的婦女”,而是能養(yǎng)活自己、自信、通過自己的勞動給自己創(chuàng)造經(jīng)濟基礎的人了?!皬乃龍远ǖ拿嫒萆希铱闯隽艘稽c: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這個“新中國的女兒”不是一個滿足經(jīng)濟運動需要的勞動力,她的個人價值也并不止體現(xiàn)在經(jīng)濟方面。相反,她是以一個獲得獨立(這種獨立不僅僅是物質(zhì)上的)、社會認可和自我意識的人的形象出現(xiàn)的。

1943年10月5日刊登的《訪馬杏兒》(39)具體可參見式微(筆名):《訪馬杏兒》,《解放日報》1943年10月5日第4版;Judith Stacey,Patriarchy and Socialist Revolution in China,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3.是典型的報告文學,它充分運用了報告文學的手法描繪理想的外在社會空間。文章最驚人的是報道的時效性(采訪日期是9月19日)、場景的呈現(xiàn)以及作家和村民的互動(40)參見Grewal,Anup,A Revolutionary Women’s Culture:Rewriting Femininity and Women’s Experience in China,1926-1949,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hicago,2012,第202頁關于“發(fā)現(xiàn)、啟示、調(diào)查、相遇和交談”作為報告文學的典型修辭策略的內(nèi)容。:記者們到了馬杏兒所在的村子,卻需要等到馬杏兒從市場回來才能見到她。他們利用等待的時間挨家挨戶地走訪,采訪了馬杏兒的親戚和鄰居,吸引了新近到來的移民,最后是馬杏兒加入交流。因此,這個故事在記者(作為知識分子)與群眾、村民之間有著豐富的社會互動。此外,文章充滿了直接引語,使用著這些非常大眾的語言。前文提到的三八婦女節(jié)政治報告直言不諱地傳達了參加勞動的婦女會贏得丈夫和婆婆的尊重,但在這篇文章中,記者在解釋時相當克制,而是通過村民的話來表達馬杏兒獲得了認可和尊重。

與《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一文不同,在《訪馬杏兒》這個故事中,馬杏兒是和生活在移民定居點的公婆家一起接受的采訪(41)在《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中,婆家只出現(xiàn)在描述馬杏兒的過去的篇幅里,來說明她為何悲情。她是典型的兒媳婦,總是最后一個領到食物,丈夫是陌生人,離開了她,迫使她與自己的娘家人住在一起。參見育涵(筆名):《新中國的女兒誕生了——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解放日報》1943年2月13日第4版。從對馬杏兒訪談得知,由于丈夫在城市工作,這對夫婦只是暫時分開。馬杏兒的公婆對她評價很高,透露了這個似乎是幸福的婚姻的一些細節(jié)。參見式微(筆名):《訪馬杏兒》,《解放日報》1943年10月5日第4版。。選擇這個環(huán)境可能是記者故意為之,以便展開論述那些效仿馬家的新近移民案例以及描繪兒媳與婆家的新型關系。故事是這樣說的:記者來到村子,遇到了馬杏兒的婆婆,得知馬杏兒去了市場。跟馬杏兒一樣,婆家高家也來自米脂,最近才追隨馬家搬到了延安。記者來到高家的窯洞,跟鄰居聊了聊。高家沒有馬家富裕,窯洞和家里裝飾都很簡陋,但非常干凈,給人一種“愉悅的感覺,就好像在說,這個家庭對生活的態(tài)度是幸福而嚴肅的”。因此,他們也是成功的。而且,馬杏兒的婆婆和鄰里的婦女們(丈夫不在延安工作)還“帶著一些驕傲和滿意”地聊起了安頓情況、農(nóng)活、家務、孩子和日常生活。所有人對馬杏兒的評價都非常正面且懷有敬意:她的婆婆知道記者要來采訪馬杏兒,在記者到達時帶著愉快的微笑,“顯然她分得了杏兒的光榮了”。鄰居承認馬杏兒喜歡勞動。她的公公估計她還沒回來是因為回家路上遇到太多熟人。據(jù)記者所言,這是因為她是勞動英雄的緣故。終于,馬杏兒和她9歲的叔叔一起回來了,手里還拿著一雙沒做完的布鞋。與上篇文章一樣,記者詳細描寫了她的外表,并用“結(jié)實、健康、快樂”來形容。對馬杏兒的訪談聚焦在她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經(jīng)驗和冬季的計劃。文章倒數(shù)第二段總結(jié)到,馬杏兒的原生家庭和婆家都很看重她,這是因為勞動的婦女提升了自己的經(jīng)濟狀況和社會地位。她們已經(jīng)擺脫了“封建樊籠”,并有機會參與社會生活?!斑@就是說,在新民主主義政治之下,我們的婦女是開始得到真正解放了。”文章最后一段回到直接對話:被問到冬天的計劃,馬杏兒回答了一個詞“紡紗”。記者鼓勵她努力工作,以便成為來年的勞動英雄。最后,馬杏兒邀請記者一起參觀了秋收成果。

《訪馬杏兒》一文所構建的社會空間是中國新農(nóng)村,在這里,農(nóng)民受到關注,包括知識分子和農(nóng)民在內(nèi)所有社會關系都是相互尊重和協(xié)作的關系。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是婦女通過勞動走向解放的縮影,是這個新型農(nóng)村社會中受尊重的一員。在這篇文章中,時間性主要體現(xiàn)為農(nóng)民的視野:農(nóng)業(yè)年(去年的收成、明年的生產(chǎn)計劃)以及最近的移徙經(jīng)驗。而變革的過程是通過作者之口(盡管很微弱)表達的。婦女通過參與生產(chǎn),“封建束縛”被打破了。在新民主主義背景下,婦女“開始”解放。在這篇文章中,馬杏兒同樣是初期社會主義的典范。

五、婦女勞動英雄韓鳳齡和婦女作為社會變革的推動者

婦女勞動英雄韓鳳齡家住中國東北部晉察冀邊區(qū)淶源縣銀坊村。晉察冀邊區(qū)與陜甘寧邊區(qū)的不同之處在于它靠近前線,因此經(jīng)常受到日軍襲擊,自然災害進一步加劇了農(nóng)民的艱辛(42)具體可參見《新型的婦女——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3年6月27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613-617頁;《邊抗聯(lián)邀請戎冠秀等開座談會制訂一九四四年生產(chǎn)計劃》,《晉察冀日報》1944年2月22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618-622頁。。在這種背景下,韓鳳齡的形象包含了她克服困難、遭受各種挫折后恢復工作的能力。1940年,韓鳳齡被提為婦女勞動英雄,時齡39歲(43)倉夷:《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4年2月25日)和《解放日報》(1944年3月27日),載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291頁。關于韓鳳齡年齡的確定,參見羅宗藩、高振德:《淶源婦女勞動英雄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5年1月24日,載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1945年卷,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130頁。。《晉察冀日報》和《解放日報》報道了她的成就[33],當時不同的畫報和插圖書籍共發(fā)布了十張她的照片[34]。關于她的文本相對較多以及這些文本提供的她的故事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和沖突(44)在韓鳳齡的例子中,勞動英雄是為家庭財富還是為集體工作的動機,以及日益富裕的勞動英雄的階級地位的問題非常突出。有兩個文本根據(jù)韓鳳齡明智的經(jīng)濟決定,認為她的動機是增加財富,參見《新型的婦女——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3年6月27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613-617頁;《政府獎給韓鳳齡一條黑?!獪Z源婦女勞動英雄受獎記》,《晉察冀日報》1944年2月4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611-612頁。相比之下,另外兩個文本強調(diào)了她的無私和她對“發(fā)財思想”的自我批評,參見倉夷:《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4年2月25日)和《解放日報》(1944年3月27日),載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289-295頁;羅宗藩、高振德:《淶源婦女勞動英雄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5年1月24日,載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1945年卷,第1版,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130-134頁。,這是本文選擇她的案例的原因。作為一個在組織工作方面很有經(jīng)驗的中年婦女,韓鳳齡的榜樣生活比馬杏兒更為豐富。

從經(jīng)濟或?qū)嵱弥髁x的角度看,對韓鳳齡的報道和馬杏兒一樣。1943年的婦女節(jié)慶祝活動報告提到了“韓鳳齡運動”。報道簡短甚至有些公式化地介紹了韓鳳齡的生平和成就,提到了婦女的解放,但仍聚焦在生產(chǎn)(45)《北岳區(qū)舉行盛大紀念會》,《晉察冀日報》1943年3月14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317頁。1943年至1945年晉察冀婦女運動文件多次提到韓鳳齡,參見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324頁。次年的文獻也有重點提及韓鳳齡形象,參見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第435頁。有關《解放日報》中的韓鳳齡形象,參見“中共晉察冀分局登記館”。。不難發(fā)現(xiàn),《晉察冀日報》也把婦女節(jié)與大生產(chǎn)運動的宗旨聯(lián)系在了一起。

在分析有關韓鳳齡的最典型報道之前,我想借助一組文本來說明勞動婦女不同形象所展現(xiàn)的不同能動性如何引發(fā)對革命歷程不同的概念化和理論化。其中一個版本,可以稱為“黨領導的動員”,其中,韓鳳齡的生活和成就被寫成政治傳記,聚焦在作為干部、熱衷踐行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策的她及其丈夫的工作(46)具體可參見倉夷:《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4年2月25日)和《解放日報》(1944年3月27日),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289-295頁;羅宗藩、高振德:《淶源婦女勞動英雄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5年1月24日,載晉察冀日報史研究會編:《晉察冀日報通訊全集》1945年卷,第1版,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12年,第130-134頁。。這類文本也屬于報告文學,不過沒有對農(nóng)民生活場景的直接描繪。這類文本語言比較抽象,會根據(jù)不同的活動和政治態(tài)度,系統(tǒng)地組織被報道者的生命歷程,并且充滿政治性色彩。其中一個文本,就叫《韓鳳齡》,是一個典型的翻身敘事。在這篇文章中,韓鳳齡必須從封建的過去中解放出來,經(jīng)中國共產(chǎn)黨的教育后,養(yǎng)成了模范行為。時間線從過去一直延伸到現(xiàn)在,但并沒有實現(xiàn)面向未來的超越。文章的最后一段問道:“要是沒有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老韓怎會有出頭的今天?今天也怎會有一個人人擁護的韓鳳齡?”[35](PP 289-295)韓鳳齡的忠誠是對毛澤東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忠誠,他們是“中國的救星”。這種局限于對黨及其在轉(zhuǎn)型中的領導作用的關注,顯然影響了作者對新社會的進一步理解。

相比之下,《晉察冀日報》于1943年6月27日刊發(fā)的《新型的婦女——韓鳳齡》一文[36](PP 613-617),體現(xiàn)了格外強烈的婦女能動色彩,可以稱為“婦女主導的變革”。與《韓鳳齡》一文相似,《新型的婦女——韓鳳齡》讀起來也像政治傳記,只有最后一部分轉(zhuǎn)為描寫韓鳳齡和作者當時的互動。這篇文章不是寫婦女解放過程,而是寫通過解放的婦女,也就是“新型的婦女”的行動促使村莊變革(47)關于韓鳳齡的過去,只有從她本人講話中總結(jié)的寥寥幾行字,接著是對解放邏輯的直接引述:“可是說婦女解放,要解放,就要做活?!眳⒁姟缎滦偷膵D女——韓鳳齡》,《晉察冀日報》1943年6月27日,載晉察冀邊區(qū)北岳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編輯組編:《晉察冀邊區(qū)婦女抗日斗爭史料》,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89年,第614頁。。在這篇文章中,時間導向體現(xiàn)在關鍵詞“變”上。因為沒有具體涉及中國共產(chǎn)黨和八路軍,韓鳳齡的變革性角色得到了進一步體現(xiàn)。韓鳳齡完全具有能動性以及在家里和村里的道德權威。在家庭生活方面,韓鳳齡是積極活躍的,文章甚至都沒提她當村長的丈夫的名字。她的丈夫顯得悲情而膽怯,容易屈服于不利環(huán)境。韓鳳齡需要說服她的丈夫到田間工作。在村民方面,韓鳳齡影響了她同村的男男女女。她鼓勵婦女加入生產(chǎn),以她的成功為榜樣,婦女們一個接一個都加入了田間勞動。村民評論說:“女人變了。”[36](P 614)韓鳳齡給整個村子都樹立了標準,并在同村的男性身上確立了自己的道德權威,這在她和一群男性干部之間沖突的長段描寫中可以看出來。年長的婦女囑咐她們的兒媳向韓鳳齡學習,說道:“孩子!學學老韓吧!不會像咱們那時受罪?!盵36](P 615)在經(jīng)濟方面,韓鳳齡被描繪成一個有遠見的人,她投入并逐步拓展事業(yè),使家里成為中農(nóng)[36](P 615)。成為勞動英雄,韓鳳齡感到開心,并感恩她通過勞動獲得的中國共產(chǎn)黨和社會的認可和物質(zhì)福祉:“還是勞動好,又落名聲又過好日子!”[36](P 614)這句引述證實了婦女解放的新邏輯。然而,整篇文章意在刻畫基于新型婦女的權威帶來的深遠的社會變化。文章最后一段解釋了我們能從韓鳳齡身上學到什么,也體現(xiàn)了韓鳳齡的個人特質(zhì)和精神的未來潛力。韓鳳齡和記者們聊起了她來年的計劃,包括組織婦女參加工作以及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計劃。記者總結(jié)道:“從她那剛強的性格可以克服一切困難的毅力和決心、高度的政治熱情和積極勞動的精神看來,你會知道時代已為我們國家創(chuàng)造了新型的婦女?!盵36](P 617)以韓鳳齡為榜樣,未來已經(jīng)存在。

最后要談的是《晉察冀日報》于1944年2月4日刊登的文章《政府獎給韓鳳齡一條黑?!穂37](PP 611-612)。這篇文章回到了通過對初期社會主義社會的詳細描述,極其優(yōu)美地呈現(xiàn)事件及其意義,達到時間和地點的統(tǒng)一這種敘事。此外,這篇文章也是報告文學具有典型農(nóng)民關懷的又一范例。如標題所示,這篇文章是關于頒獎典禮的,同時描繪了典禮之前的市場情況。通過描寫韓鳳齡在市場賣煎餅,文章從一個有經(jīng)濟頭腦的人的角度介紹了韓鳳齡,頒獎典禮則聚焦她社會性的一面。頒獎典禮是政治聚會的一部分,這種聚會包含多種政治議題。最終,在大生產(chǎn)運動的議題下,韓鳳齡發(fā)表了講話、接受了獎品。韓鳳齡的出現(xiàn)吸引了群眾:“無論誰一看到她,就有一種可敬可親近的感覺。她是一個新型的女性?!倍?,“她的話老鄉(xiāng)們歡喜聽”[37](P 612)。領獎部分的描寫非常有趣,因為它直接細致地描寫了韓鳳齡、牛、韓鳳齡和牛的互動以及農(nóng)民觀眾的反應。作為稀有珍貴的農(nóng)業(yè)工具以及力量和財富的象征,牛被當成了核心角色,對其描寫跟對韓鳳齡的描寫一樣細致。它還是頭小牛,但是,正如文章所言:“將來一定是一頭肥大的黑牛?!贝迕窈闷骓n鳳齡將怎樣牽牛,有些人甚至跟著她。一個觀察者反復說:“好牛!好牛!”一個老頭羨慕地說:“老韓要用牛耕地了!”文章以“韓鳳齡牽著牛沿著集上的大路走去了”這句話結(jié)束了全文[37](P 612)。

文章的最后,政府并不是完全不在場,但是核心人物韓鳳齡的行為是自主的,她成為村里每個人包括男性農(nóng)民的榜樣。韓鳳齡的獎品——牛具有高度象征性,調(diào)和了婦女解放的新邏輯(勞動得到報酬)和典型的農(nóng)民觀(牛作為農(nóng)業(yè)工具和地位象征)。中國的未來孕育在堅強、樂觀、具有前瞻性的[37](P 612)“新型婦女”的宣言和承諾以及一頭年輕而強壯的公牛的成長潛力中。

六、結(jié)論

在本文中,我解讀了在延安復雜的形勢下對婦女勞動英雄馬杏兒和韓鳳齡的報道,并重點解讀了勞動作為社會轉(zhuǎn)型的機制以及當時黨的意識形態(tài)的雙重時間性。一方面,當時的革命理論家稱抗戰(zhàn)是暫時而緊迫的,需要動員群眾解決緊急需求,尤其是提高生產(chǎn)率。從這個角度看,女人和男人都是勞動力,婦女參加生產(chǎn)獲得了合法性,并與婦女解放聯(lián)系在一起。這類文本可能超越對經(jīng)濟活動純粹量化的解讀,但仍然把社會變革看成自上而下由中國共產(chǎn)黨發(fā)起和規(guī)范的。另一方面,通過對“建設”的長期關注以及對社會主義初期的理論主張,新民主主義打開了通往未來的時空視野。對于作家而言,出現(xiàn)了一個創(chuàng)作空間,來想象一種和平的、具有社會主義視野的社會關系。在這些創(chuàng)作中,以報告文學作為體裁、以勞動英雄作為主題、以烏托邦主義作為時間上的方向,共同形成了婦女通過勞動獲得解放的新理念,重新確立了她們的能動性,并將她們置于新的社會關系之中。不同于翻身敘事和革命敘事中中國共產(chǎn)黨是把婦女從過去的壓迫中解放出來的最終執(zhí)行者,這些故事則“從記憶轉(zhuǎn)化到預言”,這是婦女展示能動性以及發(fā)揮其作為社會的、政治的和經(jīng)濟的存在的全部潛能的前提。在報告文學中,普通百姓包括婦女進入了歷史舞臺,有了名字和生平傳記,在家庭、鄰里、村莊和跨地區(qū)政治共同體里被視為社會的正式成員?;趧趧?,他們得到了認可,并獲得了尊嚴?!皠趧恿Α焙蜑跬邪钍降摹靶滦蛬D女”兩種觀念共同塑造了延安婦女勞動英雄的經(jīng)驗。這兩種視角的沖突,反映出社會變革過程的復雜性和模糊性,無法用單一維度的“解放”或“壓迫”敘事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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