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建坤

（深圳大學 人文學院，廣東 深圳518060）

20世紀的古代戲曲研究中，關(guān)漢卿戲曲的研究漸漸成為研究重鎮(zhèn)，關(guān)漢卿的成就與貢獻漸漸形成共識，其中最重要的標識，一是關(guān)漢卿正式進入文學史敘述［1］，并不斷加重敘述篇幅，二是陸續(xù)出現(xiàn)關(guān)漢卿作品的整理與注釋等專項成果。相對而言，重要作家作品的專項整理與注釋，更為基礎(chǔ)和重要。今天的戲曲研究者常備的各類?？本嫉暮玫陌姹?，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輕易獲得，其中有著各種艱辛歷程。

20世紀以前以及前半葉，在關(guān)漢卿研究學術(shù)史上都沒有出現(xiàn)過專門的作品整理。但《元人雜劇全集》和《孤本元明雜劇》值得重視。《元人雜劇全集》由盧前編選，由上海雜志公司于1935年出版。該書被列為當時一套大型叢書《中國文學珍本叢書》第1輯中的第11種，共8本，第1本全部為關(guān)漢卿的雜劇，共計11種。盧前根據(jù)的底本只是3種：《元刊雜劇三十種》《雜劇選》和《元曲選》。《孤本元明雜劇》由王季烈編選，1941年由上海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發(fā)行。1957年中國戲劇出版社曾予以重印。書中收入的元明雜劇共計144種，完全根據(jù)脈望館鈔?！对麟s劇》版本。其中有關(guān)漢卿雜劇5種。王季烈在編選此書時，進行了一些文字的改動，遺憾在未對其改動做出校記。這些雖然不是專門對于關(guān)漢卿作品的校讀，但其中必然直接涉及對于關(guān)漢卿劇作的整理，這些工作，對于人們關(guān)注元雜劇這位杰出作家不無貢獻?，F(xiàn)在，就按時間順序，列述關(guān)漢卿作品的整理校注成果。

一、“有異文必錄”：吳曉鈴等編校《關(guān)漢卿戲曲集》

吳曉鈴、單耀海、李國炎、劉堅編校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部完整的關(guān)漢卿作品集。這部《戲曲集》共收集、整理和校勘作品18部①。該集采用如此順序，編校者在該書的后記中有所解釋：“編排一個作家的作品可以采用不同的處理方法。按照作品的形式和體裁來編排是一種方法，但是在這兒用不上，關(guān)漢卿留給我們的禮物主要的是雜劇。按照作品的內(nèi)容分類來編排也是一種方法，但是在這兒很困難，依照明代朱權(quán)的雜劇十二科的分法——什么‘煙花粉黛’‘神頭鬼面’等，固然很不恰當，然而分做什么‘歷史劇’、‘婦女問題劇’等等也都不夠合適。按照作品的寫作年月的前后來編排是一種更理想的方法，但是在這兒辦不到，實在慚愧?！钡詈?，他們還是找到了編排的順序，“編排次序依照的是故事內(nèi)容的時代先后”，這是因為，關(guān)漢卿作品取材于歷史的較多，“三國故事有兩個雜劇，晉代故事有一個雜劇，唐代故事有兩個雜劇，五代故事有兩個雜劇，宋代故事有六個雜劇，金代故事有兩個雜劇，元代故事（包括時代不詳?shù)模┯腥齻€雜劇”，因此，“這本書里的十八個雜劇的編排次序依照的是故事內(nèi)容的時代先后”［2］1055。

該書附錄有《關(guān)漢卿雜劇輯佚》（吳曉鈴校輯）、《關(guān)漢卿散曲輯存》（趙萬里校輯）及《關(guān)漢卿雜劇全目》（吳曉鈴校輯）3種相關(guān)的考證成果，將當時關(guān)漢卿作品考校和鉤沉的最新收獲納入該書，這使其內(nèi)容顯得十分完整。關(guān)漢卿雜劇除在元刊本中保存有《關(guān)大王單刀會》《閨怨佳人拜月亭》《詐妮子調(diào)風月》《關(guān)張雙赴西蜀夢》外，其他作品均保存在各種明刊本中，而在各種明代刊本中，元雜劇的形態(tài)都有或大或小的變化，關(guān)漢卿雜劇亦如此。吳曉鈴等人所整理的這部關(guān)漢卿作品集，對于底本和校本的選擇依次分別如下：

（1）《單刀會》，底本：明趙琦美脈望館鈔校古今雜劇本；校本：元刊本、盧前《元人雜劇全集》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本。

（2）《關(guān)張雙赴西蜀夢》，底本：元刊本；校本：盧本。

（3）《溫太真玉鏡臺》，底本：徐本；校本：顧曲齋本、臧本、孟本。

（4）《尉遲恭單鞭奪槊》，底本：明鈔本；校本：徐本、臧本。

（5）《山神廟裴度還帶》，底本：明鈔本；校本：王本。

（6）《鄧夫人苦痛哭存孝》，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本。

（7）《劉夫人慶賞五侯宴》，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本。

（8）《狀元堂陳母教子》，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本。

（9）《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底本：徐本；校本：臧本。

（10）《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底本：徐本；校本：臧本。

（11）《錢大尹智寵謝天香》，底本：徐本；校本：臧本。

（12）《王閏香夜月四春園》，底本：明鈔本；校本：徐本、顧曲齋本。

（13）《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底本：徐本；校本：臧本。

（14）《詐妮子調(diào)風月》，底本：元刊本；校本：盧前《元人雜劇全集》本。

（15）《閨怨佳人拜月亭》，底本：元刊本；校本：盧前《元人雜劇全集》本。

（16）《望江亭中秋切鲙旦》，底本：息機子本；校本：顧曲齋本、臧本。

（17）《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底本：徐本；校本：顧曲齋本、臧本、孟本。

（18）《感天動地竇娥冤》，底本：徐本；校本：臧本、孟本。

這樣的一種安排，可見編校者的?？被鶞蕦崬榍笳?，由其詳細的“有異文必錄”的校記可見，此書?？边^程也是極其嚴肅的。這部《關(guān)漢卿戲曲集》是關(guān)漢卿戲曲的第一次整理結(jié)集。編校者對關(guān)漢卿劇作復雜的版本保存情況有全面的掌握，這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了很大方便。但對一般的讀者而言，其校記又顯得過于繁復。

二、重視《元曲選》的價值：北大中文系編校《關(guān)漢卿戲劇集》

1976年由北京大學中文系“《關(guān)漢卿戲劇集》編校小組”整理出版的《關(guān)漢卿戲劇集》，是繼上述吳曉鈴等《關(guān)漢卿戲曲集》之后又一部重要的關(guān)劇整理全集，但因多方面原因，它的面世與《關(guān)漢卿戲曲集》相隔已近20年之久。

這部劇集的?？钡妆镜倪x擇與上述《關(guān)漢卿戲曲集》又有不同。該書的《編校說明》中說，“每部戲都選擇一種版本作?？钡牡妆尽５妆镜倪x擇，不是以那一個本子最早、最接近原作的面貌為依據(jù)，而是主要從那一個本子文字完整、思想性、藝術(shù)性較高著眼?！边@是因為，“雜劇在演出和流傳過程中，不斷有所加工修改，因此現(xiàn)在保存下來的各種關(guān)劇的本子，肯定已和原作有了一定的距離；而到底哪一種本子比較接近原作的面貌，我們現(xiàn)在已很難判斷?！薄坝行┰绯龅谋咀樱⒉灰欢ń咏髅婷?，譬如元刊本，是現(xiàn)在所見最早的本子了，然而它不過是簡本，科白不全甚至沒有，加上錯字多，字跡不清，版子又有斷爛，很難想象關(guān)漢卿的原作就是這個樣子。”另外，“雜劇在演出和流傳過程中的修改加工，只要是好的，就應該作為積極的成果加以繼承，并無必要再去恢復原來的樣子。”而且，編者認為，編?！斑@個集子旨在給讀者提供一個關(guān)劇思想、藝術(shù)上較強的本子，以為參考、借鑒，因此也無須拘泥于原作面貌的恢復?！?/p>

根據(jù)這樣的認識和編校宗旨，在這部關(guān)漢卿作品集里，《元曲選》得到了較大的重視，“盡管《元曲選》較其他一些明本晚出幾十年，但是凡《元曲選》入選的戲，我們都以《元曲選》為底本?！本幷哒J為，“只要把《元曲選》所收的九個戲與其他的本子做比較，就不難發(fā)現(xiàn)，《元曲選》的本子在思想、藝術(shù)上一般是勝過其他本子的?！本幷吲袛?，造成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有二：其一，“臧懋循在編《元曲選》時，不僅利用了自己家藏的許多秘本，還訪求多種版本，下了一番參互校訂的功夫?！逼涠瓣绊€對作品作過一些加工修改?！倍遥?jīng)過這些修改之后，《元曲選》中的雜劇“大都文從字順，科白齊全，情節(jié)發(fā)展較為合理，思想性、藝術(shù)性皆有所提高?！本幷哒J為，對此，“應該作為積極的成果加以肯定?！保?］2-3

在當代的關(guān)劇研究中，人們一般認為，《元曲選》只收錄關(guān)漢卿雜劇九部，除此九部之外，還有六個戲劇認為是關(guān)漢卿所作或可能為其作品，其中四個戲僅有明鈔本一種本子，兩個戲的明鈔本更為完整，此外的三個戲則僅有元刊本。這就決定了這部《關(guān)漢卿戲劇集》的底本與校本選擇以上的辦法?，F(xiàn)將其底本與校本的選擇羅列如下：

（1）《感天動地竇娥冤》，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酹江集本。

（2）《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3）《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4）《望江亭中秋切鲙》，底本：元曲選；校本：息機子本、顧曲齋本。

（5）《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6）《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柳枝集本。

（7）《錢大尹智寵謝天香》，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8）《溫太真玉鏡臺》，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柳枝集本。

（9）《尉遲恭單鞭奪槊》，底本：元曲選；校本：明鈔本、古名家本。

（10）《關(guān)大王獨赴單刀會》，底本：明鈔本；校本：元刊本。

（11）《王閏香夜月四春園》，底本：明鈔本；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

《劉夫人慶賞五侯宴》《鄧夫人苦痛哭存孝》《山神廟裴度還帶》《狀元堂陳母教子》，這四種均以明鈔本為底本，無校本。但是，“編校說明”又指出，即便如此，“以明鈔本為底本的六個戲參考1941年王季烈編的《孤本元明雜劇》和其他一些近人整理、編校的本子，以為匡謬正訛之用。”［3］6

《閨怨佳人拜月亭》《詐妮子調(diào)風月》《關(guān)張雙赴西蜀夢》，這三種戲只保留元刊本，所以“均以元刊本為底本，沒有校本?！钡捎谠敬嬖跀酄€模糊之處，遇此情況，則“旁參1914年日本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的覆刻本，間有可助觀覽者，則采入校記。”另外，“并參考1935年盧前編的《元人雜劇全集》及其他一些近人編校的本子，以為匡謬正訛之用。”［3］6-7相比較上述十九世紀50年代吳曉鈴等人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對每部作品的各類版本的異同均做出詳細的校記，這部文集沒有采用“有異文必錄”的繁式校勘記的撰寫方法。他們認為，繁式校輯固然可以全面反映各本的真正文字面貌與相互差異，但由于有些差異實無關(guān)宏旨，一一贅述，則會“使真正有價值的異文校記，淹沒在大量意義不大的異文校記之中，難免魚目混珠之弊?！保?］8

在這部文集整理中，編者所謂價值，主要是以思想性作為標準。具體而言，如《竇娥冤》一劇，第三折《滾繡球》曲中有兩句在《元曲選》和《酹江集》中是“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在古名家本中另作“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我今日負屈銜冤哀告天?！眱煞N表達，意義的差別很大。因此，整理者選擇前者并做出了校記［3］22。又如《金線池》的整理中，作品第二折開頭一段文字，占了很大篇幅。這部作品存《元曲選》本、古名家本和顧曲齋本三種版本，底本《元曲選》與后兩種版本的這一部分文字相差極大?！对x》的這段文字交代說，韓輔臣與杜蕊娘之間的矛盾是由于鴇母的逼迫和挑撥所造成，古名家本和顧曲齋本則看不到這一原因。整理者選用《元曲選》本文字，而不對校本的異文做校記，整理者可能認為，矛盾由鴇母造成，對于此劇的思想性有所加強，而且也使情節(jié)發(fā)展更為清楚，校本文字就顯得意義不大，不必在校記中詳加說明［3］131。

但是，各類版本文字異同之中所具有的思想性狀況也不容易判別，有很多內(nèi)容主要還是因各版本的編訂者在用語方面的不同講究所導致。如《溫太真玉鏡臺》一劇的第四折中有《掛玉鉤》一曲，中有一句唱詞“我倒身無措”，句中“倒”字在古名家本和顧曲齋本中作“且”字，一字之差，意義有別，因此，在劇后的?？庇浿袆t又加以詳細反映［3］205。

又有一些劇作，對于不同的劇情各本的文字表述有異，表達意義不同，但優(yōu)劣難判，整理者對此則基本上都有所注意，多數(shù)作了校記。如在《元曲選》中，《單鞭奪槊》的第二折李元吉出場詩為“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子堂”三字在明鈔本和古名家本中并作“張子房”。張子房即漢代開國功臣張良，田舍郎與張子房在身份地位上形成對比，文字對仗也比較工整。但“暮登張子房”并不成句，“登”改為“為”則可通順，這可能是明鈔本和古名家本將“為”誤作為“登”，而《元曲選》本意可能認為“登”字值得保留，徑改“張子房”為“天子堂”。像這樣的差異，其中藴含著各種版本演變的玄機，也潛藏著各種版本的內(nèi)在傳承關(guān)系。整理者便對這一異文作了校記［3］223。但像《救風塵》一劇中，第二折《集賢賓》曲在《元曲選》中的“咱這幾年來待嫁人心事有”一句，在古名家本中作“咱收心待嫁人，早引起那話頭”兩句，兩者意思并非一致，整理者卻并未做出校記。這可能是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樣的差別是細微的，不足以構(gòu)成思想意義的分歧［3］115。

與吳曉鈴等人編?！蛾P(guān)漢卿戲曲集》相比，本書專收關(guān)漢卿雜劇作品。本書對關(guān)漢卿雜劇的編排順序，是以作品的思想性以及作品保存的完整性為尺度。思想性高者，文本保存最為完整者排在前面，思想性較低和文本保存簡略者則排在其后。這雖帶有當時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色彩，但在當時的關(guān)漢卿作品的研究和以后一段時期的閱讀傳播方面，卻又不失為一種較好的本子。但這畢竟是繼十九世紀50年代的關(guān)漢卿研究高潮過去之后，時隔二十余年，學術(shù)開始正常復蘇之最初時期有關(guān)關(guān)漢卿文獻整理的研究業(yè)績。

三、傾一人之力，校釋并重：吳國欽校注《關(guān)漢卿全集》

著名戲曲史研究專家，中山大學教授，筆者業(yè)師中山大學吳國欽先生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以下簡稱《全集》）是繼北大版《關(guān)漢卿戲劇集》推出十年之后關(guān)漢卿作品整理的重要成果。這部作品整理與前述《關(guān)漢卿戲曲集》和《關(guān)漢卿戲劇集》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前兩部作品集的整理都是集體成果，此著卻是由吳國欽傾一人之力而成的。此書由“雜劇”“散曲”兩個部分構(gòu)成?！吧⑶庇址譃椤靶×睢焙汀疤讛?shù)”兩類。最后，還附錄“有關(guān)關(guān)漢卿生平及評論資料摘編”。這使這部關(guān)漢卿作品集極具完整性，對于學界的關(guān)漢卿研究在資料方面提供了便利。

此外，這還是第一部帶有注釋的關(guān)漢卿作品全集。該集對于關(guān)漢卿作品的字詞、句意、用典進行了細致的詮釋，并盡可能提供文獻根據(jù)，疏通語義的歷史脈絡(luò)，同時又旁及廣泛的元代各類作品，將當時的語詞運用規(guī)律予以清晰展示，旁征博引，用功甚深。

在字詞、句意方面，關(guān)漢卿作品多帶有元代通俗文學的近代用語特色，這留給今天的讀者許多閱讀障礙。如《竇娥冤》一劇的劇首楔子，這類用語就有不少。如卜兒扮蔡婆的一段話中，說道，“他有一個女兒……我有心看上他，與我家做個媳婦，就準了這四十兩銀子?！保?］3句中“準”一詞的語義，雖可能為人們所隱約感知，但要坐實其意思，則很有難度。這部《關(guān)漢卿全集》將此詞注釋為“抵償”［4］6，文意即刻變得條暢順達。

在這部《全集》中，這類文意疏通的例子極多。如同是該劇的這一個楔子，竇天章臨別時，對蔡婆說，“婆婆，端云孩兒該打呵，看小生面則罵幾句；當罵呵，則處分幾句?！保?］4其中第一個“則”字，以及“處分”一詞的含義都并不顯豁，《全集》分別予以注釋，認為，此處“則”的用法在元劇中十分普遍，“常與‘只’通用。則索、則落得、則教人等均同此例?！保?］7這就不僅只是解釋了“則”一詞在特定語言環(huán)境中的意義，還歸納了它在當時的普遍用法。《全集》解釋“處分”一詞，“這里意為責備數(shù)落”［4］7，又顯示出語義理解的靈活性，因為這一用語，實無法予以坐實，不然就顯得機械死板。

有的文句牽涉典故的運用，《全集》也盡可能地找出原典，并探明其含義，再落實到關(guān)劇中，指出其表達內(nèi)容。如《竇娥冤》第一折中，有《青哥兒》一曲，開首幾句是“你雖然是得他、得他營救，須不是筍條、筍條年幼，刬的便巧畫蛾眉成配偶?！保?］11這最后一句理解起來就有難度，并且還會對前后曲詞的理解造成障礙?！度吩谧⒔獠糠窒葘Α皠i”字注上漢語拼音“chǎn”，并標注同音字“產(chǎn)”，以讓人們更加明確其讀音，在釋義部分則又對其語義和用典進行詳盡解釋。原文如下：“蛾眉，比喻婦女眉黛的美。漢代京兆令張敞和妻子感情很好，常替她畫眉。（見《漢書·張敞傳》）后人便用這個故事比喻夫妻恩愛。元代高文秀有《宣帝問張敞畫眉》雜劇，今佚。刬的，或作刬地，無緣無故地。這是元劇一個常用詞，除上述意義外，尚有幾種用法：其一為只有，引申為照舊，如《董西廂》卷一：‘一片狂心，九曲柔腸，刬地悶如昨夜?！涠榉炊?，如《趙氏孤兒》第四折：‘我如今一一說到底，你刬地不知頭共尾。’其三為怎的，多為反詰語氣，如《趙氏孤兒》第三折：‘程嬰，你刬地打我那？’”［4］15

這樣的注釋是《全集》的一個鮮明特色。又如，在《魯齋郎》一劇中，第三折《耍孩兒》一曲中有一句“空教我淚灑遍湘江竹”［4］66，文意倒還淺近，但這其中卻還有用典，這就并非人人熟知，《全集》在注釋部分則徑直指出典故來源，不再進行文意的疏通，釋文如下：“梁任昉《述異記》：‘舜南巡，葬于蒼梧之野，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與慟哭，淚下沾竹，文悉為之斑斑然?！恫┪镏尽罚骸畧蛑粗?，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淚揮竹，竹盡斑?！保?］68同一劇作中，第四折有“蝸牛角上爭人我”［4］71，釋文如下：“《莊子·則陽》寓言：‘國于蝸之左角者，曰蠻氏；國于蝸之右角者，曰觸氏，爭地而戰(zhàn)，伏尸百萬?！K軾《滿庭芳》：‘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算來著甚亁忙?！保?］75

又如像對于“拆白道字”“頂真續(xù)麻”［4］80此類詞語，釋文則將重心放在民俗背景和民俗知識方面的解釋，釋文分別如下：“拆白道字：宋元時流行的一種文字游戲，將一個字拆開來說，如‘好’字拆為‘女邊著子’，‘悶’字拆為‘門里挑心’。王實甫《西廂記》第五本第三折：‘紅唱：“我拆白道字，辨與你個清渾。君瑞是個肖字這邊著個立人，你是個木寸馬戶尸巾?！眱粼疲骸澳敬珩R戶尸巾，你道我是個村驢屌！”’按：肖字著立人，拆‘俏’字?！薄绊斦胬m(xù)麻：宋元時流行的一種文字游戲，上句的末一字和下句的頭一字相重疊。如《中原音韻》‘作法十法定格’條《小桃紅》曲：‘斷腸人寄斷腸詞，詞寄心間事，事到頭來不由自；自尋思，思量往日真誠志。志誠是有，有情誰似，似俺那人兒。’評曰：‘頂真妙?！思春髞碇斦娓瘛?。頂真，本作頂針，它是以針縫麻線、首尾連貫來形容這種詩體的。頂真有時又作頂鍼。《金線池》第三折：‘續(xù)麻道字鍼鍼頂?！保?］85

這樣的注釋工作，不但打通了關(guān)漢卿雜劇與古代文獻的聯(lián)系，一定程度上又將元代的戲曲文獻融會貫通，元劇的活文學的精神就直觀地反映出來了。有的注釋則又表現(xiàn)出對于元劇文體特征以及形態(tài)方面的演變和規(guī)律的關(guān)注與把握,是對元劇藝術(shù)形態(tài)一些內(nèi)在特征的探究與梳理。這也是這部《關(guān)漢卿全集》釋注方面一個重要的貢獻。這在《全集》中有廣泛的運用。

如《全集》中曾專門將元劇的一些體制用語列為注釋條目，仔細辨析用語演變中所蘊涵的意義和戲曲史價值。如在《竇娥冤》一劇中，整理者就將“仙呂端正好”列為一個條目，解釋說：“（此曲）和《正宮端正好》曲牌名相同，但因?qū)俨煌膶m調(diào)，故應理解為不同的曲調(diào)?！墩龑m端正好》專用于套數(shù)，《仙呂端正好》專用于楔子。前者不可增句而后者可以增句。關(guān)漢卿在本劇和《金線池》《單鞭奪槊》等劇的楔子中都采用《仙呂端正好》的曲調(diào)?！保?］50

這類解釋表現(xiàn)出整理者在元雜劇研究方面的學術(shù)素養(yǎng)，讀者也可真切感受到這種真誠負責的治學態(tài)度。這是難能可貴的。這類例子還有很多。如同是在《竇娥冤》一劇中，整理者對于“楔子”“卜兒”“沖末”“正旦”“科”“折”“凈”“孛老”“背云”“仙呂點絳唇”“孤”“外”“生”“丑”“虛下”“帶云”“題目”“正名”等戲劇術(shù)語都進行了細致說明。如果說這類詞語主要還只是對一般的讀者產(chǎn)生難度，這類詞語的解釋也尚屬較為簡單的工作，那么，如上述將“正宮端正好”與“仙呂端正好”進行比較，并揭示其運用的規(guī)律，卻純屬專業(yè)學術(shù)探究，蘊涵著整理者學術(shù)探索的收獲。又如，像在《魯齋郎》一劇中，整理者將“么篇”［4］49進行如下解釋：“《西廂記》第一本楔子毛西河注：‘么，后曲也，唐人么遍皆疊唱，故后曲名么。’張相《詩詞曲語詞匯釋》：‘么實后之縮寫字也?！s劇中同曲牌的第二支曲子稱么篇，如同南戲的‘前腔’。這里指《端正好》曲?！保?］50——將學界歷來對此問題的解釋做了回顧，同時又有判斷，指出這實際上也是一首《端正好》的曲子。非對此問題有專門研究者難以做到。

這使此部作品集成為優(yōu)秀讀物，曾獲得“全國首屆古籍整理圖書評獎”三等獎。另一方面，又因其中傾注了整理者的學術(shù)研究心血，使《全集》增強了更多的學術(shù)含量和魅力。這部《全集》收錄雜劇數(shù)目也是十八種，但對于一部講述錢大尹審案的雜劇的名稱做了改動，放棄了前兩部文集中的《王閏香夜月四春園》劇名，改用該劇結(jié)尾“正名”中的“錢大尹智勘緋衣夢”為此部雜劇名稱。

這部《全集》中的雜劇排列順序以及?？北咀拥倪x用情況簡述如下：

（1）《感天動地竇娥冤》，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酹江集。

（2）《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3）《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4）《望江亭中秋切鲙》，底本：元曲選；校本：息機子本，顧曲齋本。

（5）《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6）《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柳枝集。

（7）《錢大尹智寵謝天香》，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

（8）《溫太真玉鏡臺》，底本：元曲選；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柳枝集。

（9）《尉遲恭單鞭奪槊》，底本：元曲選；校本：明鈔本，古名家本。

（10）《關(guān)大王獨赴單刀會》，底本：明鈔本；校本：元刊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與眾曲譜》等。

（11）《錢大尹智勘緋衣夢》，底本：明鈔本；校本：古名家本，顧曲齋本。

（12）《劉夫人慶賞五侯宴》，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

（13）《鄧夫人苦痛哭存孝》，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

（14）《山神廟裴度還帶》，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

（15）《狀元堂陳母教子》，底本：明鈔本；校本：王季烈《孤本元明雜劇》。

（16）《關(guān)張雙赴西蜀夢》，底本：元刊本，無校本。

（17）《閨怨佳人拜月亭》，底本：元刊本，無校本。

（18）《詐妮子調(diào)風月》，底本：元刊本，無校本。

整理者又注明，后三部作品又參考和吸收了今人的許多研究成果。

這部《全集》在關(guān)漢卿散曲的整理方面頗具新意，不但對于曲詞進行了詳細的注釋，在每個曲牌的開端，還加上了提綱挈領(lǐng)式的按語，既有對于曲旨的闡釋說明，又有對于作品藝術(shù)性的品評，其中自然也注入了整理者對于關(guān)漢卿散曲研究的成果。如在四首《正宮·白鶴子》的按語中，整理者寫道：“關(guān)漢卿的雜劇，展示的多是戲劇家眼前的客觀世界，這個世界黑暗、污濁、不平等、不合理；而關(guān)漢卿的散曲，作為一種抒情詩，展示的多是詩人內(nèi)心的主觀世界，這個世界深沉、真切、淡薄隨緣、不易捉摸。這兩個方面構(gòu)成了偉大作家關(guān)漢卿豐富而多層次的個性特征?！边@樣遵從作品自身藝術(shù)特性和內(nèi)涵的把握，與關(guān)漢卿某些研究者用政治意識形態(tài)思維刻意索解，高下之別判然可見。然后又寫道：“這四首《白鶴子》小令可能是晚年在杭州寫的。由眼前的湖光勝色（澄澄如藍的湖水，灼灼如繡的時花）而起興，描述了畫舫交錯、驊騮爭先的繁華場面，最后以一縷柔情，兩廂牽惹作結(jié)，境界秀美雋永，煞是可讀?！保?］576

這實際上也是整理者對于關(guān)漢卿散曲的認識成果。而《全集》中如此溫潤的文字也頗豐富。因其如此，這部著作有著廣泛的影響。臺灣里仁書局在1998年以《關(guān)漢卿戲曲集》為名，重新排版發(fā)行了這部著作，從而使吳先生的成果有了更為廣泛的流播。

四、音義互釋，以今釋古：王學奇等《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

吳國欽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剛剛在南方面世，北方一部《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以下簡稱《全集校注》）又隨即出版。它由河北師范學院王學奇、吳振清、王靜竹三位學者共同完成。兩部《全集》出版相差時間僅一個月，這在當時，對關(guān)漢卿研究起了積極的推進作用，本身也是關(guān)漢卿研究的一項重要成果。與吳先生《關(guān)漢卿全集》相比，這部關(guān)漢卿作品集又有自身的特點。第一，在當時看來，它收入的關(guān)漢卿作品最為齊全。其中不但收錄關(guān)漢卿現(xiàn)存的全本雜劇共18部，還收錄其3部殘劇。并收散曲共計76篇，其中小令為62篇，套數(shù)為14篇，另外還收殘曲兩篇。第二，由于三位整理者中，王學奇長期從事元曲的語言研究，他曾經(jīng)與顧肇倉合作完成《元曲釋詞》這部在國內(nèi)外具有廣泛影響的元曲工具書，所以，在他的帶領(lǐng)下，這部關(guān)漢卿全集在注釋方面用力最勤，也最見功夫。我們知道，由于元劇的生存和最初的保存環(huán)境使然，文字運用多有隨意，有一些方言土語、市井用語隨著時代的變遷而不復存在，并由于民間語言有音無字，重音不重形的現(xiàn)象，聲韻相通、相近的通假情況較多。這些問題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逐步成為今人的障礙。

要對這些在元劇中普遍存在的問題予以真正的解決實非易事。但這部《全集校注》卻取得了很大的收獲。如它根據(jù)在河北、山西等地的地方方言，解決一些關(guān)劇的曲詞問題。它有效地運用“以音統(tǒng)形”“就音析義”的方法，往往取得更讓人信服的結(jié)論。這與其他關(guān)漢卿作品的整理比較，更可見其方法的有效性。例如，在《拜月亭》中，第二折有《哭皇天》一曲，曲中念白有“你好生的覷當你身起”［5］84，“身起”難解，《全集校注》注釋說：“身起——身體。元曲中稱身體還有‘身己’‘身奇’‘身肌’等詞?！稹骸妗　?，都是‘體’字的音轉(zhuǎn)，方言土語，依聲定字，無義理可尋?！保?］89這其中，“方言土語，依聲定字，無義理可尋”一句算是把準了元劇的語言規(guī)律。一定程度上這是理解元劇曲詞的圭臬。但是，其他很多著述卻因?qū)Υ藷o從把握，也就無力對這樣的字詞進行有效的解釋。例如，上述此劇的這個詞語，隋樹森在他編纂的《元曲選外編》中徑直校改為“身體”，但又未對此改動做出說明，推測在他看來，“身起”之“起”只是一個普通的語誤而已。對于同一詞語，人民文學出版社的《關(guān)漢卿戲曲選》中，也是將“身起”直接改為“身體”，而未加任何?？闭f明。吳曉鈴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中，對于此詞倒是有了校記，指出，“盧本校改‘起’為‘體’字”。但也并不是從根本上將問題講透。

相比較而言，《全集校注》的解釋就條暢顯豁得多，也更加可信。又如，關(guān)劇《救風塵》的第二折《商調(diào)集賢賓》曲詞有一句為：“一個個嘴盧都似跌了彈的斑鳩?！保?］225《全集校注》在其后的注釋中說：“似跌了彈的斑鳩——‘跌’同‘攧’?！畯棥卧獣r對卵的俗稱，即‘蛋’。‘似跌了蛋的斑鳩’，意謂像巢已傾覆、卵已攧破的斑鳩那樣哀痛。借以形容妓女失意沮喪、煩怨苦恨的樣子。”［5］229對于同樣一句的解釋，王季思等的《元雜劇選注》中是：“跌了彈，中彈跌落。”陳俊山《元代雜劇賞析》中也與王季思等人的解釋相同，只是有了一些引申：“跌了蛋，中了彈。這句形容吃虧、倒霉的樣子?！逼鋵?，只有《全集校注》的解釋算是落實到了每一個詞。而如果依照王季思等人的理解，“跌”字根本沒有得到應有的說明。相比之下，《全集校注》突破字面的約束，以音釋義，比較穩(wěn)妥。

《全集校注》中對以音統(tǒng)形、就音析義運用很多，也很有效果，而且還盡可能考證源流，找出文獻例證。如《單刀會》第二折的第四曲《滾繡球》中有曲詞“那一火怎肯罷休”［5］17，《全集校注》注云：“一火——一伙，指趙云、張飛等一幫人。‘火’同‘伙’、‘夥’。《南史·孝義傳》：‘十人同火’。《木蘭辭》：‘出門語火伴，火伴皆驚惶’?！锻ǖ洹罚骸擦④娢迦藶榱校杏蓄^，二列為火，立火子’。皆可證?！保?］22又如，《望江亭》第一折《村里迓鼓》一曲中有曲詞“到大來一身散誕。”［5］250《全集校注》注云：“散誕——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意思。唐·釋道世《法苑珠林》卷八十二：‘或枷禁桎梏散誕形軀?！未_大經(jīng)《鶴林玉露》甲編卷六：‘官稅早輸，消遙散誕，似此之人，直千直萬。’均取舒散放誕之意。或作‘散?！⒌⒌袅x并同。另又作‘散袒’，音近義亦同?！保?］256-257有的注釋援引今天的地域方言以求證其確切含義。如，《金線池》第二折《南呂一枝花》有曲詞“大力鬼頓不開眉上鎖?！保?］301《全集校注》注云：“頓——這里是扯、掙的意思。今河北方言中還有這樣說法：‘你把紅荊枝頓（dèn）下來’。”［5］306——這即是以今天的地方方言證明一些語詞在元曲中的意思，并試圖找到語言的繼承關(guān)系。又如，《詐妮子調(diào)風月》中第二折《十二月》有曲詞“把兔胡解開，鈕扣相離?！保?］122《全集校注》也用安國方言解釋句中“兔胡”一詞的含義。

《全集校注》書前有常林炎為該書撰寫的《序》，后附有常林炎《關(guān)漢卿故里考察記》一文。常林炎在《序》中說，“按《祁州志》：‘（關(guān)）漢卿，元時祁之伍仁村人也?！槿蚀逶诮窈颖卑矅h城南三十公里處。我們在這里做過多次考察，這里正是關(guān)漢卿的故里（詳見《校注》附錄：《關(guān)漢卿故里考察記》）。”接著他又說，“關(guān)漢卿把家鄉(xiāng)的方言寫進自己的作品，也很自然。關(guān)曲中河北方言特多，也可成為他是‘元時祁之伍仁村人’的佐證之一?！保?］6

但由于關(guān)漢卿籍貫生平研究到目前為止還未取得公認的結(jié)論，用這樣一些實地考察和建立墓葬的方法將關(guān)漢卿斷然判給河北安國縣伍仁村，這些做法就不夠嚴謹。而《全集校注》的“以音釋義”雖取得很多成就，但將一些語詞直接坐實為安國縣方言，這讓人也難以接受。如果關(guān)漢卿真用現(xiàn)代安國方言寫作，他就可能只是一個為安國人寫戲的地方小作家。所以說，《全集校注》存有讓人惋惜的缺憾。

在書前的凡例中，整理者對這部《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的底本和校本選擇有一個大致的說明，現(xiàn)援引如下［5］6-7：

《西蜀夢》《拜月亭》《調(diào)風月》等三種，均以《元刊雜劇三十種》（簡稱元刊本）為底本；

《竇娥冤》《救風塵》《望江亭》《金線池》《謝天香》《玉鏡臺》《蝴蝶夢》《魯齋郎》《單鞭奪槊》等九種，均以明·臧晉叔《元曲選》（簡稱臧本）為底本；

《單刀會》《陳母教子》《哭存孝》《五侯宴》《裴度還帶》等五種，均以《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簡稱明鈔本）為底本；

《緋衣夢》一種，以明代陳與郊《古名家雜劇》（簡稱古名家本）為底本；

校本，除上述做過底本的元刊本、明鈔本和古名家本三種以外，還有：

顧曲齋本，即明代王驥德《古雜劇》本；

息機子本，即明代息機子《雜劇選》本；

柳枝集本、酹江集本，即明代孟稱舜《古今名劇合選》本（簡稱孟本）。

參考校本，主要的有：

王季烈編校《孤本元明雜劇》，簡稱王本；

鄭振鐸編《世界文庫》，簡稱鄭本；

盧冀野編《元人雜劇全集》，簡稱盧本；

吳曉鈴等編?！蛾P(guān)漢卿戲曲集》，簡稱吳本；

隋樹森編《元曲選外編》，簡稱隋本；

北大中文系編校小組編?！蛾P(guān)漢卿戲劇集》，簡稱北本；

徐沁君校點《新校元刊雜劇三十種》，簡稱徐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輯部選注《關(guān)漢卿戲曲選》，簡稱文本；

王季思著《〈詐妮子調(diào)風月〉寫定本說明》，簡稱定本；

日本東京帝大覆刻《覆元槧古今雜劇三十種》，中國書店影印本，簡稱覆本。

這表明了這部《全集校注》的整理與校注援引和參校的嚴謹態(tài)度。但是，在每個劇作之后，卻又未給出具體的校記，因此，如果不熟練掌握上述若干版本，則很難知曉在這部《全集校注》中，對哪些內(nèi)容有所改動，更無從知曉這些改動所依據(jù)的具體尺度。這是這部整理本的第二個遺憾。

五、稍覺簡易：馬欣來?！蛾P(guān)漢卿集》

在吳國欽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和王學奇等人的《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之后，又相隔多年，然后有馬欣來輯?！蛾P(guān)漢卿集》。這部《關(guān)漢卿集》也是關(guān)漢卿作品的全集，由關(guān)漢卿雜劇、散曲以及有關(guān)研究資料三部分組成。整理者介紹，這部全集的“作品部分盡可能選用年代較早的版本為底本，并以其后主要流傳版本參校之。”“有關(guān)資料輯錄詳錄元、明時期史、論；明以后的有關(guān)資料凡抄錄、轉(zhuǎn)述軼聞等一般不錄，僅略取一二較為重要、有特點、有影響的輯入，不求詳盡無遺，愿及去偽存真。”［6］1

這部《關(guān)漢卿集》收錄關(guān)劇還是人們所熟悉的那十八部作品。整理者在“凡例”中說，“關(guān)漢卿傳世作品中有一部分著錄不明，被指為或疑為他人所作，如《尉遲恭單鞭奪槊》《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山神廟裴度還帶》《狀元堂陳母教子》等，因存有早期版本，亦無確證為他人所作，今一概錄入，以供研究。另有個別相傳為關(guān)漢卿的作品，如《仙呂·醉扶歸》《禿指甲》等，因早期載錄中俱未注明作者，或另有作者，已注明；明代乃歸于關(guān)漢卿，殊無根據(jù)，今一概刪除?！保?］1-2所以這部集子所收關(guān)漢卿的小令和套數(shù)，比吳國欽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和王學奇等人的《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在數(shù)量上有所減少。

前面提及的幾部關(guān)漢卿作品集中，吳曉鈴等人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運用繁體字編排，北大中文系的《關(guān)漢卿戲劇集》、吳國欽校注的《全集》與王學奇等《全集校注》則是運用已經(jīng)長期通行的簡體字將關(guān)漢卿作品予以重新整理，以方便大眾閱讀，但嚴格地講，這種辦法并非古籍整理的嚴謹辦法，可能導致原文的變形和改動。所以，馬欣來的這部《關(guān)漢卿集》又恢復了運用繁體字整理編排的傳統(tǒng)方法。這是這部作品集的一個顯著特征。

由“凡例”可知，這部《關(guān)漢卿集》的整理原則也以求真為其準則。所以，馬欣來盡可能選用現(xiàn)存的早期版本作為底本，用較晚近的版本進行參校。因該書附錄有題為“本書選用的各劇底本和校本”的說明，可由此解這部文集的校輯路徑，現(xiàn)轉(zhuǎn)錄如下［6］512-515：

（1）《感天動地竇娥冤》，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元曲選》《古今名劇合選》。

（2）《趙盼兒風月救風塵》，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元曲選》。

（3）《杜蕊娘智賞金線池》，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古雜劇》《元曲選》《古今名劇合選》。

（4）《錢大尹智寵謝天香》，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元曲選》。

（5）《溫太真玉鏡臺》，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古雜劇》《元曲選》《古今名劇合選》。

（6）《望江亭中秋切鲙旦》，底本：《雜劇選》；校本：《古雜劇》《元曲選》。

（7）《錢大尹智勘緋衣夢》，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古雜劇》《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

（8）《包待制智斬魯齋郎》，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元曲選》。

（9）《包待制三勘蝴蝶夢》，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元曲選》。

（10）《尉遲恭單鞭奪槊》，底本：《古名家雜劇》；校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元曲選》。

（11）《關(guān)大王單刀會》，底本：《元刊雜劇三十種》；校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

（12）《閨怨佳人拜月亭》，底本：《元刊雜劇三十種》，無校本。

（13）《詐妮子調(diào)風月》，底本：《元刊雜劇三十種》，無校本。

（14）《關(guān)張雙赴西蜀夢》，底本：《元刊雜劇三十種》，無校本。

（15）《山神廟裴度還帶》，底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無校本。

（16）《狀元堂陳母教子》，底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無校本。

（17）《劉夫人慶賞五侯宴》，底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無校本。

（18）《劉夫人哭痛哭存孝》，底本：《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無校本。

現(xiàn)在看來，這部晚近整理出版的關(guān)漢卿集也還存有校記過于簡單的不足。吳國欽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和王學奇等人的《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的重要意義在于它們是關(guān)漢卿全部作品首次的大規(guī)模注釋和疏證，吳國欽等幾位學者旨在填補學術(shù)空白，不做繁式?？敝荚谕怀鲋攸c。馬欣來校的這部《關(guān)漢卿集》沒有進行注釋工作，它的意義應該集中體現(xiàn)在?？狈矫?，但是，這部文集卻未能在這方面取得較大的進展。

比如，由于記述簡單，校記中無法全面反映各種版本的具體差異狀況。如，《竇娥冤》現(xiàn)存陳與郊編《古名家雜劇》本（龍峰徐氏刊本），臧懋循編《元曲選》本和孟稱舜編《古今名劇合選·酹江集》本，臧本的文本形態(tài)與徐氏刊本有很大的差異，孟本雖與臧本大體保持一致，但它有時又與徐本相同。這類情況在吳曉鈴等人校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的校記中可以得到詳細的展示，但在馬欣來校的《關(guān)漢卿集》中卻很難看到。《竇娥冤》第一折有《混江龍》一曲，曲詞在三種版本中就有一些變化，臧本與徐本相比，簡直就是一次重新寫作，但與孟本相比較，可以見到，孟本對于臧本和徐本均有所取舍。例如其中一句在臧本中是“大都來昨宵夢里，和著這今日心頭”，在徐本中是“夜來夢里，今日心頭”，在孟本中則是“昨宵夢里，今日心頭”。接下來一句在臧本中是“催人淚的是錦爛漫花枝橫繡闥，斷人腸的是剔團圞月色掛妝樓”，徐本作“地久天長難過遣，舊愁新恨幾時休”，此句孟本就與徐本大致相同（但孟本將“恨”改為“悵”）。這一現(xiàn)象保存了供人們進行版本考源的信息。但在馬欣來校的《關(guān)漢卿集》中卻沒有得到反映。馬欣來的集子中，此處也曾作有一個校記，其中抄錄臧本全曲，后云：“《古今名劇合選》本此曲上眉批云：‘太覺情艷，不似竇娥口角。依原本刪之?！保?］9僅此而已。翻看孟本，其中確實有如是批注。但馬氏在校記中僅僅抄錄這一句眉批，卻沒有進行具體的對勘，無法反映它們之間的實際關(guān)系，這是很容易讓人對于三種版本的具體關(guān)系產(chǎn)生誤斷的。

另外，如像《竇娥冤》開篇在臧本和孟本中都是“楔子”，在徐本中是“第一出”，馬欣來的本子中，開篇就是“第一折”。對此改動，并無說明。其實，像這樣的體制變化還是應當有所交代的。上述其他今人整理的關(guān)漢卿作品，其中有一些是僅存于元刊本或明鈔本的孤本劇作，現(xiàn)代戲曲研究學人對此已有大量的整理工作。對于上述孤本，當代整理者如吳曉鈴、吳國欽、王學奇等如又有自己的創(chuàng)見，或?qū)τ谇叭擞挟愖h，也都在校記中做了詳細反映。這既體現(xiàn)了對于前人工作的尊重，又直觀地保存著文獻研究的傳承和發(fā)展脈絡(luò)。但在馬欣來校的這部《關(guān)漢卿集》中，這樣的工作被疏忽了。如對于《詐妮子調(diào)風月》一劇的整理。現(xiàn)選錄其一則校記以供說明：“‘勞’原作‘老’，‘蹅’原作‘查’，‘賤’原作‘踐’，今酌改?！边@是該劇第三折《梨花兒》一曲中的文字。原文為：“煞是多老重降尊臨卑，有老長者車馬，貴腳查于踐地?！保?］272，校記274吳曉鈴等校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對其中的“查”與“踐”都進行了?？保呀?jīng)分別改成了“蹅”與“賤”，并在校記中進行了記錄說明［2］698，?？庇?09。北大中文系編?！蛾P(guān)漢卿戲劇集》則對此三字都進行了如上的改動，并在?？庇浿杏枰杂涗浾f明［3］444，?？庇?47。這些整理者在前言后記中都事先說明，他們對于這些孤本的現(xiàn)代整理者的成果將予以吸收。在馬校《關(guān)漢卿集》，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研究成果，但已看不到這些成果的傳承關(guān)系。

綜上所述，在以上各種關(guān)漢卿作品整理著作中，吳曉鈴等校的《關(guān)漢卿戲曲集》、吳國欽校注的《關(guān)漢卿全集》和王學奇等人的《關(guān)漢卿全集校注》當屬目前所見關(guān)漢卿作品整理方面最好的成果,至今一直是古代戲曲研究者的案頭常備。

注釋：

①該《關(guān)漢卿戲曲集》其他各劇俱用全名，僅《單刀會》一劇用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