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陳燕
我曾擁抱過一座特別的村莊,她坐落在美麗的瀟水綠洲中。村莊原叫“浦尾”,意即瀟浦之尾,但我更喜歡她現(xiàn)在的稱謂——“普美”。上江圩鎮(zhèn)的地形呈“兩山夾一川”之勢,南北青山欲滴,遙相呼應,連綿不絕。中間的女書河源于都龐嶺的深山峽谷中,為湘江的源頭之一。
我就是這樣駕著一葉扁舟,從女書河的上游慢悠悠地漂向下游,身后響徹艄公高吭悠長的號子,拉扯攪動著河水里柔軟墨綠的水草,調戲著成群的小魚。河岸邊是大片的綠洲,那里有我見過最古老的大樟樹,樹干粗大得需要十幾個人才能抱得過來。連接村莊與綠洲的窄小的木橋邊,翠竹成片,它們與女書河長相廝守了千百年,在竹林中,我看見了風的模樣,它讓竹林的身影在水中搖曳生姿,像極女書的形態(tài)——溫婉柔和,婀娜美麗。
踏上女書島,歇宿友人家,恰逢友人姐姐要做新娘子,全村的女孩都齊聚堂屋,徹夜不眠,吃糖果,喝水酒。樂師和女孩們吟唱著《五更歌》,聲聲哀怨,盡訴新娘離家的依依不舍之情。姐姐是女書島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美人,擅長女紅。在出嫁前夜,她將自己繡的繡花枕、布帕,還有織的毛衣、圍巾等一一贈送給女伴們,連我都有幸獲贈了一把小絹扇。細拿手上觀摩,喜不自禁,絹扇上繡上了我無法讀懂的女書文字。友人說,女書書寫在精制布面手寫本(婚嫁禮物)上名為“三朝書”,寫在扇面上名為“歌扇”,寫在布帕上名為“帕書”,也有寫在紙片上名為“紙文”。我緊捏手中的“歌扇”,雖無法讀懂上邊的文字,卻感到了南嶺的清芬和瀟水的溫情。
第二日,坐小歌堂,在本氏族祠堂舉行“上位”儀式,姐姐穿紅嫁衣,披云肩,戴鳳冠,在座位女陪同下進祠堂參拜先祖牌位,女伴們一起合唱《上位歌》,儀式結束,再唱《下位歌》。第三日,坐大歌堂,友人母親與姐姐從凌晨開始唱《哭嫁歌》,一首接一首,聲聲泣下,直到把姐姐送上花轎。
在這處處都被女書包圍的島上,每一個節(jié)日都是女書的盛會——二月的朱鳥節(jié),四月的女兒節(jié),七月的吹涼節(jié),無節(jié)不歡。友人說她最愛四月初八的女兒節(jié),也就是常說的“斗牛節(jié)”。每到節(jié)日,她就可以跟女伴們一起做美味、玩鬧、唱歌、習女書,互相贈送女書作品,一起吃女伴們做的花蛋、花糍粑、花糖。女兒節(jié)里的活動是不讓男孩子看的,如若有男孩偷看,就要被罰。然而,還是很多男孩忍不住好奇來偷看,也甘愿受罰。
村里的姐妹們偷偷習女書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普美村里新建了女書園,專供女孩學習女書。女書園是一座仿明清式建筑,立在女書河邊的沙丘上,青磚藍瓦紅柱,墻上都是女書文字,顯得古樸、典雅、美觀,經(jīng)過女書園,能聽見女孩們婉轉動聽地吟唱女書。我漫步在青石路上,“嗒嗒嗒”的踢踏聲與吟唱女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回蕩在我心上,心變得明凈清澈,就似被這女書河水緩緩帶向了一個神秘的世界。
這個下午,我遐想著這些女書河邊習女書的曼妙女子們,她們世世代代居于女書河邊,渾身散發(fā)著古韻,用動聽的聲音吟唱著這些神秘的文字,聲音千嬌百媚,內心卻是柔腸百轉,訴不盡的喜怒哀樂,道不清的悲歡離合,正如這波光瀲滟的女書河,順著洶涌的歷史長河而來,在這里稍稍停頓了腳步,聆聽這些美好女子的吟唱,再將這些吟唱傳唱至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