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

統(tǒng)編高中語文教材必修下冊專門設計一個整本書閱讀單元，以《紅樓夢》作為單元教學的內(nèi)容，這種設計方式很新鮮，是以往的教材所沒有的。如何落實到教學中，老師們可能有困惑，需要通過實踐去探討。本文只就《紅樓夢》整本書閱讀的教學要點和難點，提出一些不成熟的意見，供老師們備課時參考。

先來看如何確定單元教學目標，抓住教學要點。老師們備課一般會參照教材的單元導語，這也是必要的。單元導語比較簡要，是兩段話，前一段介紹《紅樓夢》的文學史地位，后一段就是學習目標，包括五個要點：梳理小說情節(jié)，厘清人物關(guān)系，探究人物精神世界，整體把握小說的思想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點，建構(gòu)閱讀長篇小說的方法和經(jīng)驗。這五個要點很重要，但仔細一想，與以往學習小說的教學目標似乎差不多。那么為何要專門用一個單元來教《紅樓夢》閱讀呢？在“教法”上與教一般短篇（或者長篇的片段）有何不同？這是要著重思考的。要想辦法讓單元導語提出的這些要點貼近整本書閱讀，真正解決整本書閱讀中可能產(chǎn)生的問題，所以備課時恐怕不能“輕車熟路”就把單元導語的要求照搬過來，按照單篇教學的習慣去講解或者討論。要想著這是整本書閱讀單元，教學內(nèi)容和形式有其特殊性，教學要點也要圍繞整本書閱讀來設計。

這就牽涉到對整本書閱讀任務群的理解。所謂整本書閱讀，是相對單篇閱讀教學而言的，是一種補充，一種延伸。過去語文教學絕大多數(shù)都是單篇教學，比較零碎，而學生日后的生活中不但需要單篇閱讀，也需要整本書閱讀，要掌握不同類型的書的閱讀方法。因此要專設整本書閱讀單元，作為一個任務群來教學，彌補單篇教學的不足。此外，設計整本書閱讀，是有意消除閱讀碎片化的弊病。網(wǎng)絡閱讀已經(jīng)成為學生閱讀的主要方式，但“網(wǎng)絡閱讀容易碎片化，而整本書閱讀可以磨性子，祛除浮躁，培養(yǎng)毅力，涵養(yǎng)心智”[1]。如果能這樣認識整本書閱讀單元教學的意圖，那么就不宜按照通常閱讀單元的做法，徑直就把單元導語上提示的那些要點轉(zhuǎn)為教學目標，而應當首先考慮這種比較特殊的教學單元如何設計得更加貼切，并且有可操作性。

《紅樓夢》整本書閱讀的難點，應當是教學關(guān)注的要點。這部書篇幅很長，能大致讀完就很不錯了，把《紅樓夢》定位在“整本書閱讀”，首先是要通讀。這個單元的教學目標應當定為“讀完《紅樓夢》全書”。只要能讀完，對書的內(nèi)容及形式有自己的感受與大致理解，并且體會到閱讀這樣一部長篇巨著的艱難與樂趣，就基本達到了要求。教學設計也應當主要圍繞如何激發(fā)閱讀興趣，讓學生能夠堅持讀完，而不是學生還沒怎么讀，就先布置一堆問題和任務;學生還沒有讀完，就急于安排各種討論和寫作。

讀完《紅樓夢》全書，對于高一學生來說的確是困難的?！都t樓夢》部頭大，要花不少時間，而現(xiàn)在語文課往往處于邊緣位置，沒有多少課外時間，即使有些課外時間，也要先看數(shù)學、外語等課的安排。這是很實際的情況，教學設計必須面對這個現(xiàn)實。要求學生讀完《紅樓夢》，一開始就要定出閱讀時間表。按照教材平均分配，每個單元大致?lián)碛芯艂€課時。即使九個課時全部用來閱讀《紅樓夢》，恐怕也讀不完全書的五分之一?！都t樓夢》整本書閱讀主要應當安排課外時間去讀，是學生自主閱讀。比如一個月，或者一個半月，大致分為幾段，每一段要求讀完多少，要有硬性要求，在布置閱讀時應當交代清楚。整本書閱讀的功夫在課外。[2]既然是要求課外通讀，那么就實施“目標管理”好了，不宜布置太多任務，也不宜太多“過程管理”[3]，只要讀完，就很不錯了。這個單元的課時可以分散安排到閱讀過程（一個月或者一個半月）的每個時段。其間應有一兩次檢查和討論，主要是督促進度，同時也進行一些輔導。這可能也要花兩三個課時。單元導語提及的那幾個要點，可以適當轉(zhuǎn)為方法性的指導，要求學生在閱讀時盡量嘗試。最終，要再安排兩三個課時總結(jié)交流。期末考試也有必要考查是否基本讀完《紅樓夢》。這類題不容易出，可以參考近年北京等地高考語文試題的命題，那些題對沒有讀過全書，只讀過部分或者梗概的學生來說，是很難回答的。

評價這個單元的教學是否成功，首先看大多數(shù)學生是否大致讀完《紅樓夢》。因為主要是學生自主閱讀，而且以課外閱讀為主，如果學生有興趣，就能擠時間讀，就能堅持讀完，所以一開始就要把教學的重點放在激發(fā)學生閱讀興趣上，要幫助學生調(diào)整閱讀心態(tài)。

根據(jù)一般的調(diào)查，中學生，尤其是男生，不會很喜歡《紅樓夢》，他們很可能讀了幾章，就索然無味，讀不下去了?！都t樓夢》的欣賞需要比較寧靜的心境，以及較高的審美品位。而現(xiàn)在的多數(shù)中學生習慣于讀諸如玄幻、穿越、魔幻游戲等流行讀物，閱讀心態(tài)浮躁，他們接觸《紅樓夢》這種偏于寫日常生活和人情世故的細膩的作品，可能不習慣。整個單元教學設計，應當充分考慮這種情況，把激發(fā)學生閱讀興趣，改變和提升學生閱讀品位，作為實施的前提與目標?？梢栽诓贾瞄喿x之前，用專門一節(jié)課來做引發(fā)興趣這項工作。單元導語第一段提示的關(guān)于《紅樓夢》是古代文學的“藝術(shù)高峰”和古代社會文化的“百科全書”這兩點，應當先有交代，讓學生一開始就對這部經(jīng)典有一種尊崇和敬畏之心，知道雖然不好讀，或者不習慣讀，但在自己的人生中總得“過一遍”。要想辦法調(diào)整好學生的“閱讀姿態(tài)”，使學生的心境寧靜一點，即使一時不太喜歡，也要堅持讀下去，慢慢進入狀態(tài)，改變粗糙的閱讀“口味”，嘗試體味真正代表古代文化精華的經(jīng)典之美。

有一個問題也是需要討論的，即如何通過《紅樓夢》的通讀，掌握閱讀長篇小說特別是章回小說的一般讀法?！镀胀ǜ咧姓Z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對整本書閱讀任務群的設置意圖和教學目標，也有這樣的說明：要求通過整本書閱讀，建構(gòu)閱讀整本書的經(jīng)驗，了解掌握閱讀同類書的方法。[4]必修上冊的《鄉(xiāng)土中國》整本書閱讀，教學目標就定在通過這本書的閱讀，了解社會科學論著閱讀的一般方法。那么《紅樓夢》這個單元是否也要舉一反三，通過《紅樓夢》的閱讀，讓學生掌握古代章回小說的一般讀法呢？可能有些老師在引導閱讀之前，會花較多時間講解章回小說的知識。這是否合適？我看不宜簡單理解套用，仍然需要斟酌。

《紅樓夢》雖然屬于章回小說，也帶有一些章回小說的特點，比如采用分章回敘事，回目用對仗工整的聯(lián)句，等等，但并沒有像許多章回小說那樣“講史”，它的內(nèi)容主要是虛構(gòu)的，描寫很“生活化”，對社會生活進行了全景塑造。小說的情節(jié)多寫情愛、宴飲、看戲、作詩、死亡等，少了古代章回小說的傳奇性、驚險性情節(jié)描寫，從而顯得平淡。《紅樓夢》只能說是“非典型”的章回小說，在整個古代章回小說中顯得非?！皞€別”，其思想藝術(shù)水平遠高于其他古代小說。因此，教學中可以讓學生從章回小說角度了解《紅樓夢》的形式，但這不是重點，也不宜把掌握“閱讀章回小說”的方法作為教學目標。目標應當更加具體一點，就是要求通讀《紅樓夢》，對這部大書的內(nèi)容和藝術(shù)特點有基本的了解。

教材設置《紅樓夢》整本書閱讀單元，除了單元導語，在“閱讀指導”中也有關(guān)于學習和教學的要點提示。這些要求是給學生寫的，主要供他們在閱讀過程中參考。但老師們備課時應當認真消化體會，看哪些可以轉(zhuǎn)為教學的設計，哪些只是閱讀提示，不一定作為教學要點。教材提議閱讀《紅樓夢》，應把握六個方面：把握前面五回的綱領(lǐng)作用，抓住情節(jié)主線，關(guān)注人物形象的塑造，品味日常生活細節(jié)的刻畫，了解社會關(guān)系與生活習俗，以及鑒賞語言。如何應對這六個方面的要求？一個辦法是在布置閱讀時，用作品示例分析，對《紅樓夢》閱讀重點略加提示，讓學生了解這是他們進入《紅樓夢》藝術(shù)世界可能選擇的六個通道，或者是閱讀過程中應當有所關(guān)注的六個方面。這種預先的提示最好點到即止，不是非得完成的題目，而只是閱讀欣賞的幾個方面。在中期檢查交流時，則可以深化一點，讓學生逐步學會如何從這六個方面去鑒賞《紅樓夢》，獲取閱讀中“發(fā)現(xiàn)”的樂趣。

但有一點應當提醒，“閱讀指導”的第一條——“把握前面五回的綱領(lǐng)作用”，對于初次閱讀《紅樓夢》的中學生來說，其實很難操作。要求一開始就注意“把握前面五回的綱領(lǐng)作用”，是不實際的，還可能限定閱讀思維。只有讓學生先讀，大致讀過一遍，回頭再思考，才可能發(fā)現(xiàn)前五回的“綱領(lǐng)作用”。因此，布置閱讀之前，大致提示一下即可，閱讀過程不要求時時考慮“草蛇灰線”的對應關(guān)系，那樣很累，不適合初讀者。同理，對于“閱讀指導”所提示的“抓住情節(jié)主線”，也沒有必要提前布置要求，要等讀完之后才能真正“抓住”。

至于“閱讀指導”另外四方面的建議，即“關(guān)注人物形象的塑造”“品味日常生活細節(jié)的刻畫”“了解社會關(guān)系與生活習俗”“鑒賞語言”，這幾點的確具有方法論的意義，應當提示學生在閱讀中多加注意，認真去體會和欣賞。我們可以重點探討一下如何落實到教學。

《紅樓夢》中人物眾多，關(guān)系復雜，有名有姓的人物有四百多個。學生剛進入閱讀狀態(tài)，可能會有些混亂，記不住人物的關(guān)系。一個簡單而有效的辦法是，建議學生在閱讀過程中隨手記錄并繪制出小說主要人物的關(guān)系圖表。這是為了自己閱讀方便而繪制的。以前出版外國長篇小說，為了讓讀者記住那些人名，往往也會附加一張人物簡表，幫助理解人物關(guān)系。

制作人物關(guān)系表，還可以導向“體會人物性格的多樣性和復雜性”。這就是更深的要求了。也可以建議學生閱讀時重點關(guān)注作品著力刻畫、最具典型意義的那些人物，包括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王熙鳳、襲人等，欣賞人物描寫的細膩和真切，認識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復雜性，以便更好地理解作品的內(nèi)涵。

中學生不喜歡《紅樓夢》，可能因不習慣其中大量家庭閨閣瑣事的描寫，這些描寫雖然非常細膩真切，但節(jié)奏較慢。教師在輔導時應當有意提醒學生調(diào)整閱讀姿態(tài)，不宜帶著讀武俠、人情、魔幻、講史小說的心態(tài)來讀《紅樓夢》，要靜下心來，盡可能從日?，嵤碌拿鑼懼凶x出人心與人性的復雜，讀出特有的文化內(nèi)涵;還可以通過“品味日常生活細節(jié)的刻畫”，認識魯迅關(guān)于《紅樓夢》的那段評價——“蓋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qū)憣?，轉(zhuǎn)成新鮮”。

“了解社會關(guān)系和生活習俗”，也是激發(fā)學生興趣，幫助學生認識《紅樓夢》偉大價值的一個方面，在指導學生閱讀時，不妨多一些提醒。也可以更具體一點，讓學生知道通過《紅樓夢》可以了解古人的生活、思想與情感，分享作者的人生經(jīng)驗與智慧。啟發(fā)學生閱讀時注意自己對小說中哪些文化習俗描寫最有興趣，比如詩詞曲賦、音樂繪畫、酒令笑話、飲食起居等，都可以選擇其一，多加關(guān)注。學生通過閱讀《紅樓夢》這部大書對古人的生活與社會習俗有所了解，對傳統(tǒng)文化自然也就有了形象和深切的印象，這是非常難得的收獲。

學生讀完《紅樓夢》，要有一個總結(jié)和交流，最好能延伸到寫作。可以多布置幾個題目，讓學生去選。比如，“設想主要人物的命運或結(jié)局”。這一任務，可提示學生根據(jù)小說中的詩詞來完成推斷。以王熙鳳為例，小說給出的詩詞是：“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边@幾句詩道出了王熙鳳這個不平凡的女強人，生在賈府大勢將去的末世，最后落得個被休棄的結(jié)局。像這樣的詩詞，小說中還有很多。通過小說中某些詩詞或暗示性的描寫來推斷人物命運，可以感受作品結(jié)構(gòu)的精妙，體會人生命運的復雜多變。這也是引起閱讀興趣的一個方面。

總結(jié)交流時，還可以有這樣的任務：“品味鑒賞《紅樓夢》的語言”。讓學生從句式、用詞、語氣等方面考究《紅樓夢》的語言特色，從寫人、寫景或者詩詞等角度鑒賞語言，也可以與已經(jīng)讀過的《水滸傳》《三國演義》的語言作些比較。《紅樓夢》的魅力是多方面的，“才情”是其中主要的方面。從這方面引導閱讀鑒賞，自然可以提升審美的情趣與品位。

總結(jié)時還可以討論某些可能有爭議的問題，比如“《紅樓夢》的主題是什么”。可以大略讓學生知道，《紅樓夢》主題的研究涉及很多方面，包括對封建制度的批判、家族衰亡、寶黛愛情、人情世態(tài)、女權(quán)覺醒等。引導學生理解魯迅的那句話：一部《紅樓夢》，“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這樣的開放性問題，學生會喜歡，對于提升學生的閱讀思維能力大有好處。

但更加值得去引導的，還是對《紅樓夢》所描寫的某些“永恒主題”的思考。比如歷史的滄桑變化，人性的復雜多面，生活的悲歡離合，愛情的美麗哀傷，林黛玉、賈寶玉、襲人他們的種種遭遇和難題，其實也都是現(xiàn)今人們?nèi)匀恍枰鎸Φ?。而這正是《紅樓夢》能打動不同時代讀者的原因，是其魅力所在?？傊都t樓夢》這個單元的教學目標設計，要緊緊圍繞整本書閱讀可能產(chǎn)生的問題來進行，目標不宜定得太高，能基本讀完就可以，若能喜歡上閱讀，并引發(fā)一些更深的思考，則更好。

也要多少讓學生了解，《紅樓夢》作為一部杰作，解釋評論是多種多樣的，隨便從網(wǎng)上搜尋，就可以找到各種各樣的說法，或者是牽強附會的拔高，或者是隨心所欲的評價，甚至戲說、搞笑。我們閱讀名著，應當盡量減少這些“干擾”，尊重經(jīng)典作品本身，尊重自己閱讀的感受。這是基本的閱讀方法。

高中語文的整本書閱讀只有《鄉(xiāng)土中國》和《紅樓夢》，但這兩本書都是有些難度的。有些老師和家長對這個“難度”也有擔心。溫儒敏教授在為《鄉(xiāng)土中國》（人民文學出版社版）所寫的導讀中有這么一些話，涉及教材安排“整本書閱讀”的“用心”，對于我們教好《紅樓夢》這個單元，以及回答“難度”問題，也是有啟示意義的，不妨就抄錄于此，作為本文的結(jié)束：

經(jīng)典閱讀總會有困難，卻又是充滿樂趣的。讀書不能就易避難，不要總是讀自己喜歡的、淺易的、流行的讀物，在低水平圈子里打轉(zhuǎn)。年輕時有意識讓自己讀一些“深”一點的書，讀一些可能超過自己能力的經(jīng)典，是一種挑戰(zhàn)。應當激發(fā)自信，追求卓越，知難而上。